叔叔對她非常不滿,因為她和考赫特郡主一起由花園走回屋裡時,剛好被他撞見,他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潘朵娜,你上那兒去了?」他銳利的問,「我正想給你介紹一個人,卻到處找不到你。」
「裡頭太熱了,羅德瑞叔叔。」
考赫特郡主插嘴:「恐怕你侄女有點頭暈呢,潘克登,這也難怪她,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裡。」
叔叔不答腔,逕自攙著她往房內走。
他們快進去時,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放聰明點,怎麼能隨便和男人單獨跑到花園裡?」
潘朵娜默不吭聲。自從看見上校後,她就得費盡心神才能注意別的事,現在他倆交談過後,她更把握不住自己了。
叔叔介紹幾位男士給她,但一轉眼她就忘了他們的名字,也想不起他們長得什麼樣子。
她雖然和許多人交談過,但心底卻只想著:「公爵愛我,我也愛他。」
「他愛我!」她在心底歡唱著。她知道公爵屬於那個褐色女郎。但仍按捺不住歡欣之情。
經過一段冗長無盡的時光,好不容易脫身了。她躺在床上,望著黑黝黝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她才怔怔地想到自己又遇見那個吻過她,和她度過良辰美景的男人了。也許這次重逢只是又一次的分離,但她也在所不惜了。
「他愛我!」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著他深沉的說:「我陷入情網了,天曉得,我一直想忘了你,卻忘不了。」
「他愛我!」潘朵娜自問;還有什麼比這事更令人難以置信,也更真實美妙的?
她清清醒醒的躺著,任思緒起伏、悸動。彷彿覺得他的唇又印在她唇上,一如那個美麗的清晨,他在寧靜的樺樹林中吻她一樣,恍若天國之門為她敞開了。
她穿好衣服後,更確定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擋自己去見他,而且她相信這時候沒有人會發現她溜出去了。
叔叔租的這種高級住宅通常有四個腳夫、一個守夜在值勤。但叔叔為節省,一切從簡,所以這兒供使喚的人其實沒幾個。
宴客時人手不夠,就臨時請些僕人、師傅什麼的。平時就只有一個廚子張羅一切,此外還有一個司膳的僕人、上了年紀的老僕和專門清掃的婦人。
儘管安妮以前老跟她說,貴族家的下女、僕人通常五點左右起身,潘朵娜卻知道這時不會有人在身邊。
她選了一件樸素精緻的衣裳,戴頂草帽,系一條藍色緞帶,便俏無聲息的溜下樓去。
要推開大門並不難,即使被傭人發現,也會以為是昨晚忘了關。
此刻的柏克萊廣場孤零零的,但不久就會擠滿小販賣藝人、清道夫和大批的乞丐。
那些乞丐大部分是殘廢,許多是自軍中退伍下來的老兵,沒有容身之地,只好淪落街頭。
要到查理街還須一段路程,潘朵娜急急的走著,一面耽心會不會有人認出她來?她知道,只要被任何一位朋友看見,都有認為她太荒唐,竟然無人陪伴就跑出來了。
繞過轉角,她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前頭。
那是一輛由四匹馬拉著的小型馬車,外型樸素大方,沒有彩色鞍座,也沒有紋章裝飾。
駕駛座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一看到她,就跳了下來,打開車門,潘朵娜發現他就是詹森。
她羞澀得不敢和他打招呼,他也毫不在意的抬抬帽子,請她上車。
一隻手伸過來,拉住她,門關上了。馬車立刻向前駛去。
她轉過身,看見他也正轉過身來看她。
「你到底來了!」他說,「我真怕你會被什麼絆住了。」
「我……想……見你。」
她知道自己不成聲調了,又因為和他靠得這麼近,禁不住全身浮動起來。她為自己的激情羞愧不已,努力想恢復正常。她說:「你……還穿著晚禮服呀!」
他笑了一下,說道:「我還沒時間換呢!最後一批客人半個鐘頭前才走。」
他看出她眼中的疑問,就解釋道:「難道你不知道那兒就是我家?」
「我……不曉得……,我……根本……不知道誰邀請我們。」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公爵說,見她沒回答,又接著說,「今晚我看到你時,還以為是在作夢,事實上,我不知夢過你多少遍了,到後來,不管到那裡,你的臉孔都浮現在我眼前。」
潘朵娜顫抖了,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說:「你比我記憶中還要美!再也沒有誰會比你在林中被我吻時更可愛了。」
她覺得自己的手都顫抖起來了。
「潘朵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問,「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能做什麼呢?」潘朵娜困難的說。
「那天我走時,你站在台階上,看來那麼迷茫落寞,又美得出奇,難道你以為我沒有想辦法補救這一切嗎?」
潘朵娜倒吸一口氣,猶豫的說:「你……就要結婚了。」
「當時我就是要趕往克爾畢堡,」公爵答,「向親戚們宣佈我訂婚的消息,然後我和她一起回到倫敦,舉行訂婚舞會--就是昨晚你參加的舞會。
他停住了,過了一會兒,用一種銳利得刺人的聲音說:「訂婚啟事今早才在皇家通告上正式貼出。」
他捏痛了她的手,繼續說:「這件婚事早就決定了,我父親和伯爵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你愛她嗎?」
公爵知道這是潘朵娜急於知道的問題。
「我喜歡愛蜜兒,我從小就認識她了。我們有許多共同嗜好,她愛馬,我也是。她是個相當出色的騎士。」
他看出潘朵娜眼中的醋意,就說:「但我並不愛她,親愛的,我遇到你之後,才算真正戀愛了。」
「我們怎……能相愛呢?」潘朵娜說。
「你是說,我們要如何挽救是不是?」公爵說,「事出突然,所以我得好好把整樁事情想一遍。」
他深深歎口氣說:「我吻了你之後,才深深覺得一般人所謂戀愛的癡狂沉醉果真不假。」
「我……也……這麼覺得。」潘朵娜低言說,「但……這是……不對的。因為……你訂過婚了。」
潘朵娜轉過頭去看著他,只聽他粗嘎的說:「老天!我該怎麼辦?告訴我答案吧!」
她嚇了一跳,把手抽回來,但他又緊緊握住她的手。
「抱歉!抱歉!原諒我!」他說,「我實在不能又想著你,又保持清醒。」
說著便捧起她的手,吻她。一股莫名的感受由她胸腔直上咽喉。
「我愛你!」他說,「當我看著你的眼睛,離開你的時候,我知道你多少也有些愛我。」
「是的!我……愛你。」潘朵娜喃喃的說,「但……你已經……訂婚了。」
他正打算再吻她的手,一聽到這話就震了一下,不再吻她,卻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握著。
「該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昨晚你在跳舞時,愛蜜兒告訴我:『那就是人人談論的約克郡女孩,我想不通為什麼沒見過她?依我想,爸爸既然是約克郡勞特萊郡主,我們應該認得那兒的人才對。」」
潘朵娜不作聲,他接著說:「那些錢從那兒來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得這麼快?」
「我……不……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我自己的秘密。」
「為什麼?這裡面有什麼秘密?」公爵問,「我一看到你的房子,就知道你很窮,至少我這麼猜測。」
潘朵娜沉默著,過了一會見,他又問:「我們之間不能有任何秘密,潘朵娜,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她回答,「而且,你最好……瞭解,我們……一定不能再相見了。」
「我怎麼受得了你在倫敦,而我卻不能見你的事?我一定會到每一個宴會上去找你。」
「那麼.我……應該走掉。」
她這樣說著,卻也懷疑自己是否真狠得下心撇下一切?尤其是叔叔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心血、金錢,她怎麼忍心一走了之呢?
「我昨天就告訴過你,我認得你叔叔,」公爵說,「他是個賭徒,但從沒擺過闊,到底這些錢從那兒來的?為什麼你會變成大富翁的繼承人?」
「請你……請別再追問下去了。我不想告訴你……,為什麼……我會到這來。我……也不希望你……知道。」 「梅爾山莊還好嗎?」
她被這問題觸痛了,便告訴他:「羅德瑞叔叔把它賣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接著說:「或許我不該提這回事的,忘了它吧!」他繼續說,「我想我有點頭緒了。一定是你叔叔賣了所有房地產之後,發現你有多美,就把你帶來倫敦。」
他緊握她的手,痛得她叫了出來。
「為什麼?」他問,「到底為了什麼?」
潘朵娜兩頰泛紅,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答案了!」他尖刻的說,「為了找一個有錢的丈夫!對不對?」他的聲音又變粗了,他說:「你怎能做這種事呢?你怎麼可以降低身價,只求找一位丈夫?」
「我……沒辦法。」潘朵娜回答,「如果……我……不照叔叔話去做,他會讓我……餓死。」
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公爵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摟在懷裡。
「我的寶貝!我的愛!我弄哭你了!」他說,「我怎麼能這麼野蠻!我瞭解你,是的,我知道你的,但我怎能忍受你要和別人結婚的消息呢?」
他緊緊摟著她,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下意識的把頭靠到他肩上。
他順手解開她的帽帶,把帽子擱在地上,然後低沉柔和的說:「讓我好好瞧瞧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把你弄哭了!」
他拭乾她的雙頰,然後說:「告訴我每件事,我必須知道。」
潘朵娜躊躇了一會兒,想到目前除了聽他的話以外,也別無他法了,就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
她可以感到公爵隨著她的敘述,時而激動,時而頹喪。她為了不用再隱瞞他而鬆了一口氣。
公爵聽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她問他:「你……會不會因為我……說了這些……就不愛我了?」
「你真的以為我會那樣?」他問,「就算你犯了謀殺罪,或是任何罪過,我還是情不自禁的愛你。」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離開你時,就對自己說,一定得忘了你,但我的心已留在你身邊了。」
「是你把我帶進你心裡了。」潘朵娜低語。
很自然的,公爵緩緩地尋找她的嘴唇,一開始,他非常柔和,然後就像在樺樹林裡一樣,緊擁著她,開始狂熱、獨佔的吻著她。
他俘虜了她,她臣屬於他,兩人合而為一了。
他們彼此相屬,形成一體。
公爵抬起頭來,覺得潘朵娜比以前更美了。她全身都散發出一股神奇魅力。
「我愛你!」他啞啞的說,「沒有任何語言能表達我對你的愛。」
「我……也……愛你。」
潘朵娜回答,臉靠著他的肩。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這時,馬車突然停住。
她向窗外打量,車子正停在湖畔林蔭小道上,四周杳無人跡,一片寧靜。陽光由枝葉間節落,斑斑駁駁的樹影映照小湖上,勾起初吻的回憶。
公爵彷彿瞭解她在想什麼,便說道:「我日夜都在想你,又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但我一直趕不走要回到你身邊的念頭。」
「那樣……是不對的。你就要結婚了。」潘朵娜說。
「我知道,」公爵回答,「但我又能怎樣呢?親愛的,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毫無……辦法。」潘朵娜說,「就像你說過的,那不是光榮的事。」
「我一直責備自己,如果我有勇氣把你帶走,也許有挽回的餘地。」
「那天他們就在克爾畢堡等你?」潘朵娜問。
「嗯,我們訂婚的消息在我還沒到之前,伯爵就向親友宣佈了。」
「你當然沒法改變了。」
「我怎麼會這麼傻呢?」他說,「競然傻到同意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唯一的藉口是我以前不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完美的愛。」
他抬起她的下巴,說道:「你怎麼會美得這麼離譜?你說的每件事都深深感動我。你的吻讓我相信以前不相信的夭堂呢。」
「那……正是……我的感受。」潘朵娜說,「但是我沒想到你也有同樣感受。」
「你現在知道了,我跟你一樣的。」
「我好高興,你會愛我。」
「我們怎能沒有對方而活下去呢?」
他凝視著在朝陽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水面,彷彿想由此找到答案。潘朵娜瞭解他的感受,便平靜的說:「你必須照原定計劃去做,那對你來說很重要,而我……實在……算不了什麼。要是……我們在一起,會破壞你名譽的。」
「就算我們被人非議,也無損於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這件事。」
公爵說完,長歎一聲,又接著說:「如果你真的算不了什麼,事情就好辦多。但我深深瞭解,我在你家時就知道了,要擁有你就必須要你為妻。」
潘朵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說,如果我算不了什麼,你就會要我做你的情婦。」
公爵粗魯的一把摟住她,說道:「我不能這樣破壞那麼完美的愛情。就像我說過的,潘朵娜,只要可能,我會趕回去,求你做我的妻子。」
他說完話,就深情的吻她,直到天旋地轉,除了他以外,她再也無法感覺任何其他的事了。
然後,他放開了她。她呼吸急促,呆呆的望著他,彷彿深入他的心靈。
「我愛你!噢!我愛你!」她呼喚著。公爵說:「如果你就這樣楞楞的看著我,我真會把你帶走,不管其他什麼鬼事!」
他的聲調憤怒,但聽在潘朵娜耳中,卻恍若動人的音樂。她說:「如果,你不為自己著想,那我就得為你著想了。我們一定得分手,而且,試著……忘了……彼此。」
「不可能的,」公爵高聲說,「難道你以為我會不管你,任別的男人碰你、吻你、娶你?」
他感到潘朵娜身上一陣悸動,又接著說:「即使我可以遏止自己的思想,你又何以自處呢?我知道你愛我,在精神上你已屬於我。」
「或許,我可以跑開,躲到別的地方去。」潘朵娜說。
「終其一生嗎?」公爵問,「我的寶貝,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你躲到一個陌生地方,也會有人因為車子壞了,而闖到你那兒。」
他想讓自己輕鬆一點,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潘朵娜靠近他,說道:「我們……不要抱怨……,至少我們知道……愛……有多美妙了!沒有人……可以把它從我們……取走。」
「那對你是一種安慰,」公爵說,「卻使我愈來愈痛苦,它會愈來愈殘忍,超過我所能負荷的。」
「不!請別這樣!」潘朵娜抗議,「你一定……不要……那樣……想。要是我……從沒見過你,要是你……從沒……吻過我,我們就不會知道愛……是世上……最美最美的事,美得就和天堂一樣。」
公爵心碎了,緊緊摟住她,吻著她的秀髮,兩眼茫然地望著陽光下的湖水。
有一陣子,潘朵娜想欺騙自己,當他倆就像以前一樣相聚著,沒有人會分開他們。最後她很小聲的說:「我想,我……該回去了。」
「我不想給你惹麻煩,」公爵說,「但是,親愛的,我必須再見你一面。」
潘朵娜搖搖頭說:「我也許會傷害到你。」
「你就會為我著想,」他說,「親愛的,有誰會像你一樣呢?」
「因為我愛你,」潘朵娜回答,「而且你又是一位公爵,地位非常重要,你一定不能做任何損害名譽的事,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你光會為我著想,但我也得為你著想,」公爵說,「我不得不為你叔叔替你找丈夫這回事著想!」
潘朵娜想到考赫特郡主,就轉過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神色。
「我沒有權利問你問題,」他說,「除非你給我這個權利。」
他頓了一會,又說:「我能為你做什麼嗎?比如說,給你一筆錢,會不會使事情好辦些?」
潘朵娜搖搖頭說:「那我該怎麼向羅德瑞叔叔交待呢?而且就像你知道的,我們不該有任何瓜葛才對。」
「但我們已經有瓜葛了。」他粗魯的說。
「那只在我們心裡,」潘朵娜說,「我們的理智知道,你屬於別人。爸爸說過,一言既出,四馬難追。」
「沒錯,」公爵說,「但是,這次不一樣。」
他諷刺的一笑,又說:「當一個人墜入愛河時,就不會那麼說了。那是截然不同的,我的寶貝!我們是為了彼此而生的,你屬於我,我屬於你。」
潘朵娜不回答,他似乎也知道多言無益,便說:「我帶你回去!」
他在車廂上輕拍一下,馬車就開動了。
潘朵娜注視著婉蜒的河流、林蔭小道好一會,這又是她難忘的地方了。馬車帶他們穿過雷斯公園,轉進查理銜。
他倆靜靜的坐著,他緊緊的把她摟在胸前,她知道他的下巴又扭成方形,嘴唇也抿成了一線,就像他離開梅爾山莊時一樣。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他說:「我會把事情理出頭緒來的,天曉得我該怎麼做。」
「我會……想你。」潘朵娜輕聲說。
「你會照顧自己嗎?」
他焦急的問,但她已眼淚盈眶,泣不成聲了。
她拿起帽子戴好,公爵幫她繫上緞帶。她渴望的看著他,卻發現他臉上一片黯淡。他把她的手擱在自己的臉頰上。
詹森打開車門,潘朵娜不說話也不回頭,逕自下車離去。
她起先就想好從馬廄繞回去,不必再經過前門,而且她知道叔叔雇來的馬伕不會對她有好奇心。她從馬廄旁的石子路上走回去時,聽見馬的移動聲,馬伕刷洗馬匹時的口哨聲。她走到四十七號馬廄門口,就看到一條和廚房相通的小路。
正如她所料,房裡空無一人,她偷偷溜上樓,跑回自己房間。
她合衣上床,把臉藏在枕頭底下,無助地哭泣著,哀痛的眼淚彷彿出自她心靈深處。
「羅德瑞爵士要你更衣之後去見他。」
女僕陶吉絲瑞走潘朵娜的早餐盤子時,這麼告訴她。陶吉絲很有經驗,所以薪水也比較高,她對髮型、衣著的看法簡直是天才。
「我想,我還是起床好了。」
「今天上午沒有約會,」陶吉絲說,「你只要穿一件普通衣服就行了。」
潘朵娜正在想叔叔為什麼要見她,所以沒聽她說什麼。
她想,也許是為了昨晚的事吧!他很難在威廉夫人面前說她什麼,因為那樣很容易露出馬腳來。通常他會找個借口,譬如要請她在文件上簽個字什麼的,把她拉到一旁。
但是,這麼一大早就把她喚去,是有點不尋常。
「也許,他真的生氣了。」
潘朵娜對自己說,一顆心頓時往下沉,她脆弱得掉下淚來。過了一會兒,她又用冷水又用溫水,好好的洗了一把臉,希望叔叔不會發現她剛才哭過。
陶古絲為她梳好頭髮,她便下樓去。不出所料,叔叔正在圖書室裡等她。
他穿了一套新衣服,看來格外英俊,乍見之下,潘朵娜知道他不但沒生氣,而且相當愉快。
「早安!潘朵娜,」他說,「昨晚還玩得愉快吧!」
「很愉快,羅德瑞叔叔,那是個非常精彩的舞會。」
「我想你是因為無知,才會和考赫特郡主一塊到花園去。你也知道,就像我跟你說過的,你不該和任何一個男人獨處的。」
「很抱歉,羅德瑞叔叔,因為裡面太熱了,我又有點頭暈。」
「我知道了,」叔叔說,「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好的,叔叔。」
「現在我跟你說,你只要把考赫特當作抓在手裡的一張牌就行了。有一條更大的魚等著我們去釣呢!」他笑了起來,「聽起來好像很含糊,其實我已經說清楚了。」
「我……不……不大懂呢!」
「那麼,就讓我實說了吧!我想,譚普爾伯爵對你很有興趣。」
潘朵娜茫然的看著他,根本記不起昨晚見過什麼人,自然也不記得譚普爾伯爵是何許人。
除了查斯特公爵之外,其他的臉孔都是一片模糊,又怎能記得任何人說過的任何話呢!
「到這來,潘朵娜,不要呆呆的樣子。」羅德瑞爵士說,「我不否認譚普爾伯爵是老了點,但他在各方面都是舉足輕重的,只要你把他套牢了,我相信我們都會有得撈的。」
「我怕……我記不起……這位紳士了。」
「就是你剛從花園回來時,我給你介紹的那一位。他就跟威廉夫人站在一塊兒,當時我還扯了你一下,潘朵娜,我時常忍不住認為你有點心不在焉呢!」羅德瑞爵士顯然被激怒了。
「對不起,羅德瑞叔叔。」
「我想,我是該原諒你,畢竟你當時不太舒服。但是,坦白說,這不是生病的時候喲!」
「是的,我……非常抱歉。」
「沒關係啦,今晚我們要和伯爵一塊吃飯。」羅德瑞爵士顯然很得意,「他的僕人今天一早就把貼子送來了,由此可見他相當精明。」
「只要你滿意就好了,羅德瑞叔叔。」
「滿意?我簡直是得意。這剛好符合我的計劃。每件事情都完美極了。就跟我說的一樣,我會做得恰如其分,讓你得到你應得的東西。絕對錯不了,感謝老天!我可做對了。」
羅德瑞叔叔走到桌邊,由抽屜中拿出一個小記事簿。
「看看!潘朵娜!我把這件事當成戰爭一樣周詳計劃過了!」他說,「我在這本子上記下我打算介紹給你的人名。」
他微笑地看著手上的本子,一邊說:「這裡面只有一個漏網之魚--考赫特,他已經拜在你石榴裙下了。今晚你就會遇見譚普爾伯爵了,另外三個都是懷特俱樂部的會員,他們也希望和你見面。」
他把本子放回抽屜,又說道:「你真幸運有我這麼聰明的叔叔。」
「是的,羅德瑞叔叔,非常感激您。」
潘朵娜同意的說。雖然她盡力想用熱誠、友善的語調回答他,卻感到非常吃力。
「你看起來有點累了,」羅德瑞叔叔高聲的說,「眼圈黑黑的,今天下午最好休息一下。」
「您忘了?羅德瑞叔叔,威廉夫人打算帶我去聖詹姆士宮呢!」
「老天!我真的忘了。」羅德瑞爵士尖叫起來。「你可別錯過時間喲!這提醒我明早要去進謁。他們說陛下康復了,可以親自召見了。」
他走到壁爐前,說:「進聖詹姆士宮是最隆重不過的事了。陛下住在溫莎堡時一切沒事,只要一到倫敦,麻煩就多了。」他停了一會兒又說:「宮廷的衣式都非常規格化,陛下和王后在這種場合都拘泥得不得了。不消說,整個儀式都冗長煩悶透了!」
「我想也許會從中得到不少樂趣呢!羅德瑞叔叔,」
「當然!當然!」他贊同說,「可是就我來說,不管陛下如何責怪威爾斯王子,我寧可和他在一塊塊!」
潘朵娜實在很好奇,查斯特公爵到底屬於那一邊?她來到倫敦之後不久,就發現這兒只要涉及娛樂性的社交活動,都以威爾斯王子的保守黨總部為中心。至於地位較特殊,政治意味較濃的貴族則常和陛下來往。但無論如何,大家一致認為在聖詹姆士宮舉行宴會,就同在白金漢宮舉行的一樣,冗長乏味,沉悶無比。
也許公爵不屬於任何一邊,當她一想到他的地位何等重要,偏偏又不幸地愛上無足輕重的她,真感到滿心酸痛。
只有叔叔走開,她一個人獨處時,才能撇下萬事,專心一意的想著「他愛我,我也愛他」這回事。
這是件優喜參半的事,時而讓她興奮狂熱,時而使她陷入黑暗無盡的深淵。尤其是彼此都知道不能永遠在一起時,更是痛苦。
她想,如果她退出社交圈,成了他的情婦,也許兩人都會快樂些,但是,她知道這是不對的,媽媽決不會贊成她這麼做的。難道這一切就像公爵說的,他們的愛是錯誤的嗎?
潘朵娜可以確信這是愛,真誠不渝的愛。這分愛來自天國,與上帝同高,緊緊地把他們結合在一起,而不是一種偶然的激情。
那是一種神聖的力量,促使他們產生完美聖潔的情愫。「我愛他!」她想著,「我必須為他著想,就算永遠見不到他,我也不能破壞他的幸福。」
這是錐心刺骨的痛苦,但她必須堅強的負擔起兩個人的擔子。就算他們分手了,就算他們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她也必須承受下來。
下午時分,潘朵娜和威廉夫人臉上敷了金粉,身上穿著官廷式的蓬蓬裙,便坐上馬車往聖詹姆士宮駛去。
潘朵娜認為穿這種衣服是一太浪費,花了那麼多錢卻只穿一次就派不上用場了。但她畢竟還是到聖詹姆士宮向陛下致敬了。這也是叔叔計劃中的一部分,這樣她就可以正式出入宮廷了。她知道以前之所以會收到那麼多帖子,還不是因為參加這場盛會後,她就會被宮廷接納的緣故。
「這兒和我多年前見到的情景大不相同了。」威廉夫人追憶。
「你最後一次參加這種聚會是什麼時候?」潘朵娜問。
「我結婚的時候。」
「你的婚姻還愉快嗎?」
威廉夫人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的婚姻是我父親一手安排的。威廉比我大得多。」
由她的語氣,潘朵娜明白為何昨天她對叔叔安排會見譚普爾伯爵的事那麼反感了。
「跟一個年齡差很多的男人結婚,是不是比跟年輕人結婚難得多?」潘朵娜問。
威廉夫人遲疑了一會兒,說道:「歲數大一點的男人,尤其又沒結過婚的,通常生活比較正常、規律,告訴你一句格言,『與其做年輕人的俘虜。不如當老年人的寵兒,』」
潘朵娜想說,她寧願做自己愛人的俘虜,但她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威廉夫人又說:「親愛的,你叔叔實在太為你操心了,急著幫你找婆家,幫你安頓下來,我勸他不必那麼急,但你也知道,他對這事有多焦急!」
「的確沒錯!」潘朵娜回答。
「其實,你的條件那麼好,應該有充分時間去找一個你愛的人。」
潘朵娜默默不語,威廉夫人又說:「如果你看上什麼人,即使你叔叔不贊成,你也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忙的。我希望你能快樂過一輩子。」
潘朵娜直覺到威廉夫人和自己一樣,都是戀愛中的女人,她不禁想向她吐露心事,傾訴委屈,但又知道這樣做無補於事,更何況會激怒叔叔。
威廉夫人現在窮得一文莫名,即使想幫助她,也無能為力啊!何況她愛的人是一個即將和別人結婚的男人!
「一切都絕望了!」潘朵娜想,她知道一旦自己和別的男人結婚,一定不能忍受那種日子。
他們抵達聖詹姆士官後,一個穿著制服的官員領他們通過橡木樓梯,進入接待室。所有的人都穿著官廷式的服裝,女士們站在兩側,有些還帶著女兒,等候召見。
許多身份高貴的人都認得威廉夫人,潘朵娜則不停地說著「很高興參加倫敦社交活動」之類的話。
威廉夫人正打算由一位朋友身邊走向另一位時,一個聲音適時出現了。
「真高興在這兒遇見你們,伊蕾,希望昨晚的舞會沒把你累壞了!」
那人正是克爾華伯爵夫人,身旁站著愛蜜兒小姐。
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開始聊起天來,愛蜜兒對潘朵娜說:「您還滿意昨晚的宴會嗎?我怕它太擠了,人數比在約克郡舉行的多得多。」
「我很少參加宴會,」潘朵娜羞怯的說。「不過,大家都說那是目前為止,最好的一次宴會了。」
「提到跳舞,我更喜歡騎馬。」愛蜜兒說,「你騎過馬吧?」
「我在鄉下時騎過,到倫敦以後就沒騎了。」
「是啊!在公園裡騎馬小跑最無聊了,」愛蜜兒尖刻的說,「爸爸在克爾畢有一個小型跑馬場,我常常訓練馬兒跳障礙。
「那一定很過癮!」
「如果你想買些純種獵馬,最好上我們那兒瞧瞧。我們養馬養了好多年了。我還可以讓你看看真正優秀的純種良馬。」
她似乎並未察覺潘朵娜很少開口說話,才沒幾秒鐘,她又說:「哦!感謝老天!我後天就可回約克郡了。這裡的一切都怪膩人的,你也覺得吧?」
這時有兩個官員走來,正好替潘朵娜解圍。那兩人身穿制服,手持儀仗,向後面房間走去。
王后來了,四周立刻肅靜,潘朵娜卻一心想著愛蜜兒就要走了。公爵一定會跟著她走,才下定的決心瞬間崩潰,她「必須」再見公爵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