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的信看來,你還是有心要與他交往,所以不管我說什麼都無法影響你了。只想 提醒你--要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逃避愛,也不怕拒絕它,讓一切自然的發生或結 束。
你已來到紐約,離我的居住地相去不還,但是對於兩個不願相見的人,咫尺可以是 天涯。
誰要從寫第一封信開始,我們就做出永還都不要見面的決定。知道嗎,我曾想過你 的模樣、你的生活,甚至想像當我們都老去時,是不是仍會像現在這般--總在紙上說 些傻話:原以為離開家鄉,我會有更多自由,沒想到還是要走上家族命定的生之旅途。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卓凡這個名字嗎:只因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個「卓」越非「凡」的 畫家,然而我終究是難解命運的連環套,只能傻傻的對它苦笑。
我知道你要進紐約藝術學院習畫並不容易,可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天份。我有信 心有一天你會名揚國際的,所以別讓無名的愛慕者,佔用去你太多的時間。
你的好友卓凡看完信,舒飛的心裡已有主意,但她依然本份的做著手邊的工作,而 沒有採納莎芙所提議的上樓去找譚大維。
日子很快的就到了週五,這也是舒飛在曼哈頓工作的最後一天。一早,她又收到擺 滿了各式各樣水果與巧克力的果籃,繫在綵帶上的卡片寫著:今日下午七時,終極樂園 ,不見不散。下款簽的仍是譚大維。
這次會面早在舒飛的意料之中,她已購置了一雙合腳的鞋,又把母親那件小禮服整 理了一番。當穿上身時,她發現這件衣服居然變得更合適,就像自己的第二層皮膚般自 然。
有過前次在「天堂鳥」被騷擾的經驗,舒飛再也不敢隨意和陌生人搭訕,她垂目低 頷的走進了「終極樂園」,立即有位侍者迎來:「安琪拉小姐?請跟我來。」
她跟隨他來到緊鄰花園旁的餐廳,這兒居高臨下的可以清楚得見園中景色,她覺得 自己像走入了一個夢境,磚砌的拱門上爬滿了紫籐和九重葛,園子裡盛開著嬌艷欲滴的 玫瑰,難道春天提前來臨了嗎?舒飛百思仍不得其解,前幾天還大雪紛飛地把整個紐約 市覆蓋成一片白色大地,這會兒就滿園的蛇紫嫣紅了?待發現這些植物不過是生長在溫 室中:她又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了。
侍者送上一盤經過雕琢的花式水果,她拿起銀製的叉子,吃了幾片奇異果,還沒見 到譚大維的蹤影,而更奇怪的是諾大的餐室裡,從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人,連侍者都深 怕打擾她似的,在送了麵包籃後又退下去。
舒飛等得不耐煩了,但見花園裡的池魚游得好不快活,她於是攜出麵包籃,把麵包 一個個捏碎後丟進他裡餵魚。由於未戴腕表,她並不確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而且溫室 裡的燈光亮如白晝,很難推測出確切的時刻,但她已有如等候一世紀般的長久,因此 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不料才起身,她就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她緩緩回首,看見身著灰色西服的譚大 維正步下階梯,面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怎捨得把你最愛的麵包都餵了魚?」他的神 態如故,依然自負的不得了。
「等著品嚐生蠔和牛排大餐,不用先填飽肚子吧?」
「你餓了嗎?」
「是因為你遲到太久。」
「不!我早就到了,先是忙著點餐,接下來便是看你餵魚啦!」
舒飛怦然心動,那麼自己方才一舉一動不都落人了他的眼底?
譚大維輕擁她的肩頭,帶她回到餐廳。室內仍然空無一人,她感到好奇:「生意怎 麼會這麼差?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來用餐?」
「這裡一向是坐無虛席的,如果不預先訂位便進不來。」
「那為什麼看不到其它客人呢?」
「答案很簡單,我不過是把整個餐廳都包下來了。」
侍者開始上菜:形形色色的食物令她目不暇給,但是每一樣都只有一點。
「這麼多菜?只為了我們兩個人而做?我們卻僅吃一口?實在太浪費了!」她認為 他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財富。
「你在替我的花費心疼嗎?這才真是奇怪了!像你這般美麗的女人,不是最喜歡享 受獨特的風味?你的客人難道不想討你歡心?」他似乎相當驚訝,也十分關心。
「我就要離開曼哈頓了。」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是因為我嗎?」他緊皺眉頭。
「可以這麼說。」她說得是實情,卻不想多寶唇舌詳細解說。
「我該如何補償你呢?」他的神情透出少有的認真。
「不勞你費心,謝謝!」她仍不願鬆口,他當然也不會知道她連在紐約生存都有問 題。
「要不要再吃一些?」
「不必了,你自己為什麼都不吃?」
「我喜歡看你吃--那種吃什麼東西都津津有味的模樣,看了就很開心。」他目不轉 睛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十分深沉,卻仍然透過眸子傳來一波波的柔情,舒飛感到不安,於是轉臉 望向窗外:「你沒把花園他包下來吧?怎麼園裡一個人也沒有?」
「餐廳和花園是一起的,我認為你值得投資,所以等我結束了這裡的業務,你和我 一起回台灣好嗎?」
「做你的情婦?」
「你以為情婦是很容易當的?我想你是不會稱職的,所以你的頭銜應該算是女秘書 吧!然而我並沒有公事要你處理,頂多是陪我參加些應酬,你不會懂得--在台灣的交際 場合若沒帶女伴同往,那頓飯可有得拖了,不是酒廊就是舞廳,再加上KTV,還有…… 。我目前沒心情和朋友們殺時間,因此我希望邀你陪我回去一趟。」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份聘書?」
「如果你堅持的話,畢竟這也算是一件工作。」他聳聳肩答道,一面從路易威登公 事包中取出他的筆記計算機。
「聘書上還應明文規定一些相處原則,以保障我們雙方的權益。」
「你有腹案嗎?」譚大維對這個提議他頗感興趣。
「得看你是否合作了!」她吃完面前各式精緻的心蛋糕,便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 、供應日常生活所需之外,周薪為一千美金。
二、要有專用套房,未經允許者不得擅自進出。
三.不可拆閱私人信件,並不得過問私生活。
四、絕不談情說愛,更不得有任何親密行為。
五、如果有一方感到相處不易,合約自動終止。
她頗為自得的把話說完:全想譚大維何等精明,他斷然不會接受這般不合理的條件 。不料,他居然一口允諾:「沒問題!你的價碼不高--這正合我意,但是在盡義務之餘 ,我也應該享有相對的權利吧?」
他說著便將用計算機打出來的聘書上,又附帶打上十項條文,一副五項是舒飛可享的 權利,而六至十項則是她應盡的義務:六、合約生效起,便不得與其它「客人」來往 。
六、出差各國時,得有隨行在側的心理準備。
八、視工作需要而彈性上班,每週休息兩天。
九、出席社交場合,必須穿著「制服」。
十、要能守口如瓶--不能透露彼此間的僱主關係。
「你真的沒有其它目的?」
「放心好了!我們只是種工作上的搭檔,而且有規則可循。再說我的定力一向很好 ,除非是你主動挑情。」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不管你有多富有,也不能滿足我的。」舒飛相信只要自己心 裡清楚,什麼事都傷不了她。
「對了!一直想要問你,你到過台灣嗎?」譚大維早已將她認定為日本人,由於日 本曾佔領台灣五十年,他因此不必像對其他外籍人士一樣,要解釋半天才能讓他們認識 「台灣」。
「從來沒有去過。」她認為這屬於自己的隱私,所以不必據實以答。
「那麼你也不會說中文了?」
「請問,我會因此而不被錄用嗎?」她反問道。
「不,這樣反而簡單,因為你將是台北社交圈裡的新面孔,會有許多人對你以及我 們的關係深感興趣,新閶界和社交圈的朋友都會到處打聽你是何許人也,你只要微笑不 語,就能保有神秘感,這正符合我要你守口如瓶的規則。」
「但是我懂得不少其它國家的語文呢!」
「你會有機會派上用場的,不過不是在台北。」他向她伸出手:「一言為定?待會 我還要趕飛機去其它地方,參加明早舉行的一個重要會議。」
「一言為定!」她嚴肅的與他握手。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如何?我想你的字典裡必然找不出「難」字。」
「也好,就從明天開始吧!我想你的字典裡也找不出個「忍」字?」他又用詭譎的 眼神看著她。
舒飛也以笑容回敬,心裡卻大搖其頭--和譚大維牽扯不清的下場一定很慘,因為他 們兩個的世界完全不同,他高傲,專制又富有,而她則窮困、獨立又具有一身傲骨,他 們之間的任何關係終將會以「不歡」收場。但是,眼前她已別無選擇,不但母親療養 院的費用由不得她賦閒,她認為自己也可趁此機會前往台灣一探身世的究竟。
「我們怎麼走呢?」她一語雙關的昂首問道。
「我去機場前會先送你回飯店,而明天中午以前,我會派人送機票給你。」他也聰 明地回了兩個答案。
「你會和我搭乘同一班飛機到台灣嗎?」
如果是一起走,我就得在紐約轉機,不過我很樂意與你同行。
「噢!差點忘了明天是週末,你的赴台簽證辦不了,也就不可能成行了。」譚大維 一臉惋惜之色。
「不勞您費心!我原本計劃在聖誕節和朋友一起到台灣觀光,所以簽證早就辦好 了。」
其實舒飛是在今天下班後,才坐車到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的駐紐約辦事處拿回護照 的--她是在母親的囑咐下先行送件,只是沒料到能及時派上用場。
「那就好,不然為了等你,我還停在美國多待幾天。」
「你並不喜歡這裡?」
「很難和你解釋這個問題,我只是很懷念自己生長的那片農場,我很久沒回去了, 不知道它是否仍如記憶中的美好?」他的眼神柔和、明亮,這與他慣有的冰冷目光,是 兩種截然不同的神采。
「你真的是農夫?」她想起那天他在天堂鳥曾問過:「告訴你我是農夫,你會和我 交往嗎?」的話。
「若是真的,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他又回復了一貫嬉笑怒罵的神情。
「對不起?我們不是朋友,而是老闆與員工,我不敢高攀。」她刻意做作的向他欠 身。
「你們日本女人真是矯揉做作的可以,搞不懂老美是迷上你們那一點?」譚大維不 屑的說道。
「你不也最欣賞美國女人嗎?同理便可印證「在這山那山高」的俗諺了。」舒飛 雖也不喜歡日籍女同學一些「表裡不一」的言行,但為了打擊譚大維的大男人主義,她 仍迅速找出他的弱點。
「你確實是很聰明,那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那種女人?」他瞇著眼,若有所思她笑 問。
「因為答案會有兩種版本,所以不說也罷!」
「哈!看來要考倒你還真不容易呢!我若是「天方夜譚」裡的國王,你將是我最 後的妃子。很想留下來聽你說不完的故事,但是再不走,我就會連最後一班飛機都搭掉 了。」
譚大維禮貌的為舒飛拉開座椅,她像做夢般把手插進他彎著的手臂間,他的體溫立 刻像電流竄過全身。她迷惑地想著:才幾天不見,他似乎更挺拔了,白襯衫把他醬油色 的面龐襯得更健康也更年輕;而她也在這短短的幾天裡,像暴露在高溫之下的蓓蕾,突 然間變得成熟了。
肅穆的氣氛籠罩著譚氏企業總部的大會議室,這裡向來是該公司高階層主管的議事 所在。可以容納數十人同生的O字型會議桌,此時卻疏疏落落坐著幾位穿著深色西服的 男士,益發襯托出室內的空曠冷清。像在抗議室內的沉寂,牆角直立式的古董鐘當!當 ……敲了十響,譚大維就在這鐘聲中走進深幽寬廣的大廳。
在正面中央的首位坐走後,他的眼光冷冷地掃過分坐兩測的董監事們。這些人有些 是他父親創業時的老夥伴,但或許是因年事已長,他們極少干預公司的決定:然而坐在 他左手側的幾位則不然,由他哥哥精心挑選帶進公司的這七人,自然也符合其所要求的 三種特質:自私、貪婪和唯命是從。以致讓譚大維左面對問題發生時,只能束手無策的 乾瞪眼。
「相信各位都已經相當瞭解公司目前的財務狀況,請問你們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使公 司不致宣佈破產?」
他嚴肅的神情和口氣,使得好幾位的董監事,不是故意拿起面前的水杯,就是緊張 地清清喉嚨、拉拉領帶。不過他們這般逃避的態度和持續的沉默,觸怒了譚大維隱忍著 的怒氣:「沒辦法可想了,是不是?那麼誰能向我解釋當我大哥做出那些違反常理的決 定時,為什麼你們中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一聲?」
「是董事長說不要拿公司所有的事去煩你的,他一向都是這麼交代我們的。對不對 ,彼得?」他邊說邊向他身旁的金髮男子徵詢。
「沒錯,是董事長親口說你要到歐洲視察業務,跟著要到莫斯科去開拓市場,所以 這些小事情就別去煩你。」彼得說完幾位董事也都不約而同地點頭稱是。
「所以,當我老哥以不到三分之一的市價賣掉連鎖電子公司和十二艘油輪,把華盛 頓特區的兩萬坪工業用地與八百萬美金捐給了慈善機構……,甚至將我們在南美洲開發 多年的礦業都送給當地政府,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我?」他怒不可抑的質問大 家。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拿他怎麼辦?公司大半的股票和產業都在他的名下,而不是 你的。我們所有的人加起來,也不過只擁有整個企業的一小部分股票,他手中握有的股 份已足以操縱整個公司。」一位白髮蒼蒼的董事表示。
「雖然我們也知道他那樣做對公司傷害很大,可是這畢竟是屬於你們譚家的,而董 事長也說這麼做的目的還可以替公司節省許多稅金。」另一位元老級的董監事也如是說 道。
「節稅?你們也認為我老哥拋棄了大部分產業來節省一點稅金是對的?」他雙手緊 握成拳,似乎隨時準備出擊。
「沒有人回答?那麼或許你們中還有人沒喪失說話的能力,請告訴我,對於公司已 付不出你們這次前來開會的差旅費,有沒有任何異議呢?」他嘲諷地望著他們受驚的表 情。
「依據法律這和本年度年費一起,都應由公司來支付,你若違反約定,我們是可以 向法院提出告訴的。」坐在左側最後方的一位董事站起身來爭取權益。
「公司已面臨破產,我不會在乎和任何人打官司的。」他丟下一句狠話,按著轉身 步田會議室,走向他豪華的私人辦公室。
「喝杯酒,休息一下吧!」在會議中始終未發一言的衛約翰隨後跟進,為他倒了杯 澄色的液體。
譚大維脫下外套、扯掉領帶,接過酒後漫步到窩邊。
位居廿五層的譚氏企業大樓之頂,可俯瞰巴爾第摩全市和內港全景。由華裔名建築 師設計的這棟建築物,建於十六年前,是譚大維的父親一手建造起來的。當年,他以經 營建材起家,跟著又轉投資房地產、油田、礦場、電子工業……,也都有極佳的表現, 於是成為曾經風光一時的企業鉅子。
二年前,他因心臟病突發過世,以中國傳統「長幼有序d的原則,整個事業交由物 欲及權欲皆強的長子接棒,大維是他的次子,因不耐於形式,所以向來是扮演企業中視 察各地業務的角色。
「我原以為承認失敗並不困難,事實卻不如我想像的輕鬆。」譚大維轉過身,忍不 住的歎道。
擁有哈佛大學企管博士學位的他,儘管對做生意始終是興趣不高,然而學院派出身 的他,多年的專業訓練使他龍充分掌握商場的致勝生機、再加上他與生俱有的軒昂氣度 及良好口才,使他輕易的成為社交圈的寵兒。
「你進公司才短短幾年,卻使這個家族事業蛻變成享譽全球的企業王國,業績也比 你父親在位時漲了百餘倍,這些成就都是你的功勞,也難怪你捨不得放棄它們。」衛 約翰安慰他道。
「本來我們兄弟兩人,在老哥主內,我主外約合力經營下,倒也一直相安無事,不 知道是什麼事讓他在病中變得瘋狂不已?」
「這道理很簡單,你身兼公司的對外發言人,在媒體上亮相與出名的總是你,加上 你長年在外奔波,又和長你十來歲的大哥缺乏溝通,所以在外人有意的離間下,你們兄 弟問的心結便再也解不開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譚大維心痛的不僅是公司產業,對他一向敬畏的大哥也由 衷哀悼。有好一會兒,他只是盯著杯中殘餘的威士忌。
「做為你的私人理財顧問,眼見你堅持把自己的產業抵押幫公司籌錢的舉動,我實 在為你感到惋惜,想想看你在巴黎的洋房、瑞士的別墅、私人飛機……,賣掉其中任何 一項都夠你吃穿一輩子了,你何苦要拿它們來救譚氏企業?」衛約翰不以為然的搖頭歎 道。
「我們在紐約興建的摩天大樓已投資了數千萬美金下去,如果我不能蓋下去或是付 不出貸款,銀行隨時會去接收,那棟大樓的建築用地是我父親生前所購置,也是他最喜 歡的一塊地,我一定要把它蓋好。」
「你難道不擔心自己會被拖累?」
「這總比眼睜睜的看著它被查封拍賣好吧?」
「那些銀行家他們以前既能借一部分錢給公司,為什麼現在卻又不肯繼續援助你蓋 完它?」
「就因為我付不出前面貸款的利息,使他們對我的判斷力和能力失去信心,我只好 再以其它產權清楚的對象來重新貸款。」他跟著一口飲盡杯中殘餘的酒,埋首於衛約翰 放在他大辦公桌前的文件中,一時室內寂靜無聲。看到帳冊的最後一行記錄,他抬起頭 問道:「這一筆五百萬的呆帳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在你大哥的私人帳簿中抄錄出來的,就我所知,這是你八年前借錢給那個 經營塗料的安公子的記錄,雖然他仍然欠著這筆錢,可是你卻不能採取任何法律行動, 因為法律上的追訴期--七年早已超過,你無法向他追索這筆錢。」
「你打過電話給他?」
「是的,這些年他也不曾付過利息,所以我想提醒他來正視這件事,但他卻說你無 權告到法院,因為追索的有效期已過。」
「那他可曾向我致謝或問候?」他自嘲的笑問。
「那才怪呢!他說,如果是你或其它人再來向他要錢,他就會要他的法律顧間以騷 擾的罪名控告你,還要我轉告你,如果你真那麼聰明,怎麼會忘了在有效期內要回這筆 錢?」
「然後呢?」他的臉罩上了一層寒霜。
「我想這個人一定是相當的無禮,他連句再會都沒說,就掛了我的電話。」
「我想他該嘗點教訓了!」
「你要給他什麼教訓?」衛約翰的眼光充滿了期待。
「永遠都別貪圖人家的錢財!否則便會因小失大。」他一面說著,一面按下電話的 揚聲系統,在秘書回答後,他要她幫忙接通八位分住在世界各城市的工商名流的電話。
「要他們幫你把錢要回來?」
「你馬上就會知道答案的。」
當電話接通,衛約翰立刻發現譚大維交談的對象都是安公子的客戶,當然其中也有 兩、三通是用他不懂的法文和中文交談的,但是從譚大維一致的語氣中,多少仍能猜到 談的是同一件事。
「如果我沒聽錯那些電話,那麼有幾家知名的大汽車廠和家電公司都會往不久的將 來,對外宣佈安公子出品的塗料有問題,所以他們將考慮改換其它廠牌的產品。」
「不錯,這幾個人都是我的好朋友。當年,安公子來找我時,曾給我看過他研究油 漆新配方的分析報告,我相信他的產品確實是比市場上其它廠牌更好也更持久,所以我除了大力安排公司借錢給他,還介紹他認識幾個需要大量購買油漆來製造產品的朋友。 本來幫他這些忙,完全是基於惜才的心理,我從未奢求他知恩圖報,但是在我面臨財務 危機的此刻,他連句問候都沒有,我也該讓他體會一下「當朋友變成敵人」的滋味!」
「或許他並不知道你有困難,畢竟公司瀕臨倒閉的窘況並未宣揚出來。」
「自從他公司的股票上市後,他也擠進了華爾街的金融界,據我所知,他正是拒絕 延長我們貸款期限那家銀行的董事之一。」
「可是現在你也採取了對策,何不留下來靜觀其變?要知道安公子那筆錢連本帶利 的演了好些年,至少也有一千多萬美金,能要回來對公司是不無小補的,甚至還可能起 死回生。你怎能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回台灣去呢?」衛約翰憂心忡忡的試圖挽留住他。
「他若有心找我,我在哪裡不都一樣?再說台灣來這兒也不過是坐十幾個小時的飛 機,我保證只要你認為有必要,我一定隨時接受召喚。」
「你為什麼非要回去不可?」
「其中原因很難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用最簡單的話來形容就像失去根的植物,如 果不能從生長的那片泥土裡尋回一點養分,它的生命力便要消失了。」
「在台灣你還有那些親友?」
「沒有了!我們家族中的人多半都到美國來了,少數人從開始就住在香港,似乎也 都辦了加拿大移民。」
「那你回去幹嘛?」
「去繼承我出生的房子,和鄰近的農場。在那我曾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祖父去世 後便將那個農場留給了我。」
「有人在為你經營嗎?」
「有個老管家負責管理,他每年都會寄帳本來給我看,他經營的不錯,似乎還有點 盈餘呢!」
「你不會是在暗示--要回去務農了吧b」
「是有這個念頭,但是我在台北還有一些商務需要處理,我想一時還回不去農場的 。」
「你會趁此機會和方小姐結婚嗎?」
「方可雯?不!我受不了她那付小可憐的模樣,在她面前我總像個暴君,真不明白 我們的關係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天知道,我當年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心甘情願的為 她轉系、為她放棄自己的理想,要不是她對我施了魔法,今天的我也就不會是滿身的銅 臭味了!」
「不!你應該感謝她的慧眼識英雄才是,不然國際商圈如何能冒出你這個「巨星」 ?」
「好了!我不在的期間,請你協助會計師理情我和公司問的財務關係,或許我該聽 你的,搞得「公私不分」害你一起受累,最後還可能拖著你幫忙處理破產事宜。」
「我們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客氣話不必多說,我只想提醒你: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 言犧牲,只要你不放棄,這個公司是不會倒的。」衛約翰出門前,又替他打了針強心劑 。
譚大維坐在高背椅上,望著他忠心的理財顧問走過細密的天津地毯。等房門關上, 他立刻留戀的巡視起這間辦公室,打從進入譚氏企業公司,這裡就是他的一片小天地, 一系列的紅木書桌、書櫥下吧檯……,聚光燈下掛著得是他自蘇富比公司重金價購的雷 諾瓦風景畫,顏色與醇厚的木橋形成強烈對比。他猛盯著掛畫,好像這是最後一次看它 ,努力的要把那份安詳寧靜的美銘記在心。因為這件舉世無雙的傑作,即將隨著他的 其它所有物被抵押,很可能短期內得再接受被拍賣的命運,他衷心期盼新的買主會像他 一樣的珍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