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開會要用的文件都準備好了嗎?」趙世皓準時回來,經過溫綠綺的辦公桌時停下來問,對於昨天發生的事他表現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準備好了。」溫綠綺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好。」趙世皓很奇怪地瞥了秘書一眼,然後推門入辦公室。其實他很怕她一賭氣,今天早上不來上班了。想不到回到公司後,竟然看到她已經到了,還附送他一個笑容,而且辦公桌收拾過了、擦得纖塵不染,茶也泡好了。對於她的轉變,趙世皓十分奇怪。明明她昨天還像他欠了她十萬九千七未還似的,今天卻又恢復了正常。
溫綠綺敲門進來。
趙世皓抬眼看著秘書。
「經理,對不起!昨天一時衝動頂撞了你,請不要放在心上。」溫綠綺低著頭、雙手交握著,不好意思地為昨天的無理頂撞道歉。
「沒關係。」他的野蠻秘書竟然在向自己道歉,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啊。趙世皓想,她雖然是性格急躁了一點,但還算敢作敢為,不失為一個好女孩。
「我先出去工作。」還好,他沒有給她難堪。
「嗯。」趙世皓點點頭。
溫綠綺剛走出經理辦公室,就有人拿了一份傳真過來,通知會議改期。
「接到總公司傳真過來的通知,會議改期。」她把傳真過來的通知交給趙世皓。
趙世皓看了看,在傳真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想請兩個小時的假。」
「可以。」因為沒有會議,趙世皓答得十分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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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綠綺趕到機場,正好在入口處看到何子然進閘的背影。
「子然。」她急忙喚住他。
「你終於來了。」何子然聽到溫綠綺的呼喚。很快地回過頭往這邊走。
「對不起,有公事來遲了。」
「不要說對不起。」
廣播在再三地催客人入閘。
「我要走了。」飛機不等人,何子然依依不捨地說。
「嗯。」眼淚開始滑出來。
「這個送給你。我走了,保重。」何子然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交到溫綠綺的手中,抬起手拭去她的眼淚,轉身進去,不忍看到她傷心的面容,那樣他也會忍不住想哭的。他不敢回頭,直直地走了。
當何子然的背影消失在入口處,溫綠綺終於哭了出來。
「別這樣,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別哭。」何子然的母親肖媚過來擁住哭得像個小孩的溫綠綺,拍著背安慰她別難過。
子然,你一定要快一點回來,一定要。溫綠綺在心裡叫。
「他會很快回來的。」收住眼淚,溫綠綺努力地擠出笑容,故作輕鬆地對子然的家人說。這次的別離,意味著下次的重逢。
「是的,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溫綠綺回到公司繼續上班。雖然子然離開她去了美國,但她的生活仍得繼續下去。這時候,她才記得子然走之前把一個東西交到自己的手裡,但當時她只顧著傷心,把他的禮物都忘記了。
打開禮物,是一枚小巧的白金戒指。盒子裡面附了一張小紙片。
「把你的嘮叨留著,可好?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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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然走了,雖然綠綺的日子過得有點單調。不過,她每天忙著寫信讀信、查電子郵箱,倒也過得充實。當想著他的時候,她的心裡就特別的溫暖和踏實。
計算他的歸期,是溫綠綺每天必做的功課。
日曆一頁頁地翻過,思念一天比一天濃。相思真是折磨人。還好明天就是他的歸期,明天她就可以看到日夜思念的他了!
「早上好。」回到公司,她神采飛揚地向同事道早安。
「早上好,有什麼開心的喜事?」小雯問。
「不告訴你。」故作神秘是女孩子的專利。
「早上好。」一路經過各辦公桌,與同事愉悅地問早。
「撿到金子了嗎?」有人打趣地問。
「比拾到金子還要高興。」
「早上好。」看到趙世皓回來,她輕快地和他道早安,把愉快輕鬆的心情傳染給別人。
「早上好。」趙世皓手裡拿著日報,心情沉重地響應她。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空難?」最後進門的一位男職員小黎在大聲地嚷嚷。
空難?不知何故,溫綠綺在聽到「空難」一詞時,心突地跳了一下,覺得像是有事要發生的不好預兆。
「唉,現在坐飛機真是危險,」有人感歎。
「是哪裡的客機?」有人多事地問。
「美國飛回來的,在海上遇難,一頭栽進大海裡。相信乘客都凶多吉少了。」小黎笑嘻嘻地解說。
「空難還笑得出來?」小郭拿起文件敲了一下他的頭說,嬉笑的成分比責難的成分要多。
「又不是我在飛機上,怎麼笑不出來?」小黎又笑。
「報紙有沒有?借給我看看。」心裡的不安和恐懼越來越大,不好的預兆緊緊地抓住她的心。溫綠綺站起來問那邊不知說到什麼話題而笑成一團的人。
「沒帶。」大家都為溫綠綺嚴肅的表情嚇愣了。 「報紙有沒有遇難乘客的名單?」綠綺拚命地告訴自己,子然不一定是在那班客機上的,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他這麼善良,上天不會讓好人遇難的。
「有是有,不過沒有留意。」小黎說。
剛才趙世皓進來的時候,好像帶著一份報紙。溫綠綺轉身進去、忘了敲門,她直直地推開經理室的門、直直地走進去,一看到趙世皓就問:「報低可以借給我看看嗎?」
趙世皓剛想說她沒有敲門,但看到她臉上奇怪的表情後就打住了。她怎麼了?表情這樣奇怪,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似的。明明剛才她的心情還好得像中了彩似的啊。
外面的人也在奇怪她的舉止,都探頭看了進來。
「可以。」趙世皓把報紙遞給她。
「謝謝!」溫綠綺接過報紙還不忘道謝。
慢慢地翻開報紙,她怕太快看到自己怕看到的名字。好怕,所以翻得很慢、很慢。找到印有乘客名單的一版,她的心在狂跳不已,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她才敢去讀上面的名字——
何子然的名字映入了她的眼簾!只有這一刻,她發現自己那麼討厭看到他的名字。綠綺好像在寒冬臘月裡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一顆心直往下掉、掉向沒有底的深淵。
她咬住下唇,臉色蒼白得像紙,額上竟泛起汗水,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滴在報紙上。子然,怎麼可能?老天,你真的瞎了眼,怎麼可以這樣捉弄人?!死神,你怎麼可以狠心地把這個年輕的生命帶走?!一個善良的人,為什麼沒有好下場?難道真是應了「好人沒好報」的話嗎?
「你沒事吧?」趙世皓看著咬著唇落淚的溫綠綺,擔心地問。她看起來好脆弱,好像隨時會倒下似的。
「子然……」溫綠綺說不下去了。
「小心。」趙世皓看著溫綠綺搖搖欲墜的身體,站起來想要去扶她一把。
他遲了一步,在他還沒有來到她身邊的時候,溫綠綺已經像一團棉花似的癱倒在地上,頭撞到旁邊的椅子,發出一聲響聲。報紙散落了一地。
「叫救護車。」趙世皓大聲地叫醒外面看呆了的人。
「是!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外面的人終於清醒過來,緊張地亂成一團,有人連忙找出驅風油跑進來:,
趙世皓把倒在地上的溫綠綺抱起來,在一邊的沙發上放平,解松她襯衫最上面的那顆紐扣。
「打開窗。」趙世皓沉著地吩咐,手按住溫綠綺的人中穴位,卻不見她有甦醒的跡像,臉色蒼白得嚇人。
「這是白花油,塗一點。」有人拿著一瓶白花油,擰開蓋遞過來。
可是塗了白花油她也沒有醒過來。有人去拿冰塊,用毛巾包著敷在綠綺頭上撞傷的地方。
電話響起來,有人過去接聽。「經理,電話。TOM打過來的。」小郭舉著電話叫。
「告訴他,我沒時間。」事情看來沒有想像中的樂觀,趙世皓看著呼吸微弱的溫綠綺,煩躁地說。
「哦。」郭小芬忙婉轉地告知那一頭發生了什麼事以至經理不能接聽他的電話。
「該死的,救護車來了沒有?」趙世皓叫。
「差不多了吧,」有人小聲地回答,從來未見過老大如此急躁的模樣,有點怕。
不能這樣等下去,溫綠綺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不再等了,趙世皓橫抱起溫綠綺準備送下樓去。
「小芬,你跟來幫忙。」
把人送上呼嘯而來的救護車,趙世皓才鬆了一口氣,請小芬跟著去醫院,想想郭小芬身上可能沒有帶夠錢,於是自己也跟著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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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綠綺被送進急救室,趙世皓被叫了去交押金。
辦好手續,掏出手機打到航空局詢問有關何子然的消息。回答沒有找到屍體,表示還有生還的希望。不過冬天,就算掉下來時沒受傷,如果搜救不到,生還的機會也很渺茫。
「病人已經甦醒,不過情緒很激動。麻煩家屬進去安慰一下,」醫生出來對趙世皓說。
「謝天謝地。」郭小芬低聲說,兩人忙跑進急救室去。
「讓我走,求求你們,行行好,讓我走。」進入急救室,看到兩個護士正在抓住瘋狂叫喊掙扎的溫綠綺。
「求你們,子然他在等著我,他還在等著我去見他。放開我,好嗎?」溫綠綺停住掙扎,靜下來抬起被淚水縱橫的臉看著那兩位限制住她的護士。那哀求的眼神,讓護士都不忍地側過臉。
「子然,你不可以死的。你說過要被我嘮叨一輩子的。你怎麼可以背棄你的諾言?你不可以死,不可以。」她心力交瘁地哭著。
「我要去找他,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乘大家不防,地一把掙開四隻手,跳下床就向外跑。
「聽我說,我打電話去查過了。沒有找到子然的屍體,至少證明他還有生存的機會?」趙世皓抓住向外跑的溫綠綺,柔聲地告訴她。旁邊的郭小芬已經哭得一塌糊塗了。
「你沒有騙我?」綠綺抬起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看著趙世皓問。
」沒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伸手壓住輸液針口,不讓血液再往外冒。
「經理,帶我去看看好嗎?」這個時候,只有他。
「好,但你得先讓護土紿你止血再說。」趙世皓從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被人需要。當她用懇求、信任、依賴、脆弱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很重要,心隱隱地覺得有什麼淪陷了。
「我要見子然,我等著見他已經等了許久許久。」溫綠綺看一眼滿是鮮血的手,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好像正在流血的針口不是在自己的身上似的,目光重新投注在他的臉上,告訴他,她等了天長地久那麼長的時間,不可以再作一分鐘的等待。
「你總不能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吧?會嚇到他的。」趙世皓故意上下地打量她。
「是的,我總不能這樣去見他。我該怎麼辦?」溫綠綺沒了主意,忙問眼前她最依賴的人。
「乖乖地聽護士的話,她們會幫你弄好的。」他的下巴努努旁邊的護士。
「不,她們只會限制我,不讓我去見子然。不要。」溫綠綺驚恐地扯住趙世皓的衣下擺不放,神色慌亂得有如逃兵。
「帶她到病房,給她打鎮靜劑。」醫生進來開口。這種受重大打擊的病人最麻煩、也最危險,不小心的話可能會精神錯亂。
「經理。」溫綠綺抬頭看著趙世皓。
「來,跟我過去。找個房間整理好你自己。你看你的頭髮,亂得像鳥窩。」趙世皓伸手揉揉她的短髮,輕鬆地說。
他揉她頭髮的動作很像子然,那種被寵愛的感覺也像子然給她的感覺。溫綠綺迷糊地點頭,任趙世皓牽著出了急救室。
經理還真有兩下子嘛。郭小芬一直都被閒置在一旁,光是看著。
「你先躺一下。你的臉色很蒼白,讓護士為你打針,再休息幾分鐘,好不好?」
「好。」意識變得渾渾的,她已經很累了、乖乖地伸出手讓護士在手臂上紮了一針。
「你別走,好嗎?」在睡之前,溫綠綺迷糊地問趙世皓。眼神全是請求。
「睡吧。」趙世皓沒有回答,只讓她快快睡覺。
「你叫經理,是吧?」有個護士進來問趙世皓。
「不是。我叫趙世皓。」見鬼,全都是拜床上的人所賜,記得以後要她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叫他的名字。
「對不起!你是病人的家屬吧,醫生想找你談談病人的情況。」護士暗暗地吐吐舌頭。剛才聽到病人叫他經理,她還在想他的名字怎麼那麼怪。
「我不是病人的家屬,我是她的上司。」今天的事做到此為止吧,他這個做上司的做得已經夠多的了。公司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
「這樣啊,請問你需要瞭解一下病人的病情嗎?」
「我還有事,我會通知她家人來的。」趙世皓說。
「無情無義。」護士小聲地喃喃,轉身走了出去。
什麼?她剛才說什麼?說他嗎?他無情無義?他覺得自己做得夠多了,居然還被人家冠上一個這樣的罪名?真是天理何在?!趙世皓真是好氣又好笑。他丟下工作送病人入院,還兼職當護士,把她們的工作也做了,還落得個無情無義的下場?
算了,不跟她們計較那麼多。他掏出手機,打個電話回公司,讓他們通知溫綠綺的家人。然後交待小芬暫時在這裡看著,他才離開醫院。
他今天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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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何子然的任何消息。
每天都有打撈上來的屍體的名單出來。每天,溫綠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她好怕讀出來的名單有何子然的名字。短短的幾天,溫綠綺嘗透了人間的哀傷、悲痛和絕望。
每天擠在政府部門等消息的家屬互相地轉告,他的家人某某還沒有消息,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當出來宣佈人名的時候,生還者的家屬歡天喜地,死亡者的家屬悲痛欲絕。死亡和生存原采可以離得這麼近,快樂和悲傷只有一線之差。
溫綠綺沒有和任何人交談,在角落裡坐下來靜靜地來等消息,晚上靜靜地離去。
政府人員承諾,救護組將分幾班人,日以繼夜地展開搜救工作,力求在還有生還機會的時間裡救回遇難者。晚上如果有消息,亦會以電話第一時間通知家屬。新聞每天都有報道搜救的情況,她尤其討厭主播報道時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或許是她沒有嘗試過失去最愛的人的滋味吧?
而她,為什麼最愛的人總是要離開她,才二十二歲的生命已經承受了兩次失去最愛的痛楚,人生為何如此坎坷?失去母親,上天償還她一個子然,讓她以為,她可以永遠擁有上天補償她的幸福。可是老天總愛和她開玩笑,總喜歡捉弄她,在她以為可以捉住幸福的時候,卻又殘忍地收回這幸福,總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奪走她的幸福。
公司,她沒有回去上班。每天像個沒有生氣的木頭人——樣在兩點一線上面遊走,她的世界,早已經在那天早上從報紙上看到子然的名字那一刻粉碎了。
「女兒,吃飯,好嗎?」溫樹德看著魂不守舍的女兒,心痛得老淚縱橫。他以為女兒會一直這樣快樂幸福地過去,可是天不遂人意。
「爸爸,我不餓。」她機械地回答。
「不餓也要吃,你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溫樹德過來勸女兒。
「但我真的不餓。」
「就當陪爸爸吃飯好嗎?你不吃飯,爸爸一個人吃,一點意思也沒有。」溫樹德說著說著聲音都哽咽了。
「爸爸?」溫綠綺轉過頭來看著父親。父親為什麼老了這麼多?瘦了這麼多?是她做女兒的錯,是她連累了父親,讓父親為她擔心。
「吃飯,好嗎?」溫樹德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女兒。
「對不起!爸爸,我們去吃飯。」溫綠綺站起來向飯廳走去。
溫樹德拿起遙控器想關掉電視機。
「爸爸,讓它開著,好嗎?」溫綠綺在飯桌那邊請求。
溫樹德又怎麼可能不答應女兒這小小的請求呢?在什麼也不能為女兒做的時候,他又怎麼能忍心違背女兒這小小的請求呢?
「爸爸吃飯。」溫綠綺盛好飯,坐下來,一個勁地往嘴裡扒米飯。
「吃菜呀。」溫樹德把菜夾到女兒的碗裡。
「謝謝爸爸。」綠綺的淚水沿著兩頰流進嘴裡。今天,的菜加上眼淚,顯得鹹了。她不敢抬頭,怕父親看到自己的眼淚。她這個做女兒的已經讓父親操碎心了。
「搜救已經進行到第五天,今天有五具屍體被打撈上來。具體名單為……請家屬盡快與政府部門聯絡。生還者沒有。專家認為,天氣的惡劣使遇難者的生存機會減少,政府部門承諾不放棄搜救工作,不會放棄每一個有可能生還的遇難者,將繼續在附近的荒島上進行搜救。下面是另一則新聞報道……」
吃飯的兩個人都停下來聽新聞的報道。
「爸爸,我吃飽了。」溫綠綺扒完一碗飯,放下筷子對父親說。
「喝湯,是你最愛喝的蘿蔔湯。」
溫綠綺又溫順地喝了一碗湯。看著溫順如貓的女兒,溫樹德寧願看到平時淘氣不聽話的女兒,至少她快樂。
晚上躺在床上,溫綠綺的眼淚終於可以好好地釋放。用被蒙著頭,哭得肝腸寸斷。
門外,溫樹德站著傾聽了一會,舉起想敲門的手最終還是輕輕地放下。他也嘗試過失去最愛的人的痛苦,為什麼女兒要重複他的痛苦?如果可以,他願意全部的痛苦由他來承擔,只要女兒快樂便無怨。
讓她哭個夠吧,壓抑痛苦更加痛苦。溫樹德搖搖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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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過去了,當地政府宣佈搜救工作接近結束。總結有多少人生還、多少人死亡,還有一小部分人,只用一個詞語——「失蹤」。大家都明白,這個失蹤和死亡沒有兩樣,死亡還可以找回一具屍體,失蹤就連屍體也沒有了,也許早就入了魚腹。
沒有子然,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只是過得有如行屍走肉般麻木。溫綠綺五彩繽紛的世界,早隨著失事的飛機落人大海,沉沒了。
「阿綺,你家的信箱滿了,還不去拿信。」鄰居有人來敲門告知該拿信了。
「哦,謝謝你。」溫綠綺拿了信箱鎖匙,打開門向鄰居道謝。然後下樓把信箱裡的信件宜傳單什麼的全部拿上來、扔在茶几上,她實在沒有心情去翻看。
「啪。」一封信掉到地面上。她彎腰撿起來,是從美國寄回來的信,信封上熟悉的筆跡,是子然的。
溫綠綺欣喜若狂地拿起信,緊緊貼在心口。這是子然的信,他會不會沒有坐上飛機呢?做夢吧,報道上明明有他的名字,那麼,會不會是一封來自天國的信?子然讓它掉到地上,引起她的注意?
這些都是夢想,這是一封他回國之前寄出的信,郵戳上的日期是他登機前的日期。
她用顫抖的手小心地拆開信,還沒有看,眼淚已經滴落。有什麼比失去最愛的人更痛苦的?
綺:當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才看了第一句,眼淚就已經模糊了視線。他說,當她讀這封信的時候,他可能已經站在她的面前。可是沒有,她的面前只有他的照片,正對著她溫和地微笑。
子然,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你不知道,你的離去會有人為你哭泣傷心嗎?你說過最不願意就是看到我流眼淚,可你卻讓我傷透了心。用衣袖拭去眼淚,溫綠綺繼續看下去。
再過幾天就是我回國的日子,計算著這封信送到你手上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給你寫信,因為我的思念已經太滿了,沒有辦法多等一分一秒,我要立刻讓你知道。因為我怕我的思念太重,會讓飛機也飛不起來……
子然,我知道飛機為什麼一頭栽入大海了,因為你的思念.太重,太重。溫綠綺在心裡輕歎,視線又模糊了。
我很想念你,也希望你能像我想你那樣想著我;可我又怕,怕你想我像我想你那樣,想得心痛。所以,我好想對你說,別想我,讓我一個人承受想你的痛楚吧。我只想看到你快樂,永遠快樂,不要看到你痛苦,即使是因為想我而痛苦。
子然,如果你不願意我想你像你想我那樣痛苦,你就應該伴在我的身邊,讓我的時可以看見你,不用想你、牽掛你。可你很自私,一聲不響地去了另一個世界,留下我一個人,想你想到心碎。
溫綠綺不再擦眼淚,只是任它流淌,實在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眼淚。而子然的信為什麼讀起來像是在交待什麼似的,難道他也意識到會遇難嗎?
期盼歸期快點到來,讓我可以看到你。我愛你,永遠永遠——
子然草於x x年x月x日
綠綺看完信,覺得口渴,便到廚房去倒水。她顫抖的手端起玻璃杯,很燙,「噹」一聲.掉在地上。
蹲下來看著滿地的碎片,溫綠綺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她伸手去撿那些散落的玻璃碎片,想在父親回來之前打掃好,不讓父親操勞。為她,父親蒼老了許多。
玻璃劃破了她的手指,一滴滴鮮紅的血落在透明的玻璃上、落在水中化開,化成淡淡的粉紅色。她的手在滴血,可她竟不覺得痛,一點痛楚也沒有。
如果可以隨著子然一起到另一個世界,他們還會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永不分離,這樣不也是很美嗎?子然他一個人走在黃泉路上,一定很孤單,一定很寂寞。她應該去陪他,不讓他一個人走得那麼的孤獨。是的,她應該去陪他。
魔由心生。溫綠綺慌亂地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玻璃片,只要她在手腕上劃一下,她很快就可以見到子然了。等我,子然,讓我來陪你走完餘下的黃泉路。
「綠綺,放下玻璃。」溫樹德買菜回來,看到女兒拿著玻璃碎片正準備往手腕劃下去,嚇得大叫。
「爸爸,你回來了。」溫樹德的聲音喚醒溫綠綺,抬起頭看著父親說。
「放下玻璃片,求你,放下玻璃片。」溫樹德蹲下來,看著神情迷離的女兒,小聲勸說,生怕她手中的玻璃會刮傷她。如果他回來遲一點點,那……他不敢想像自己如果回來得遲一點的場面,中年喪妻,晚年失女,他想都不敢想下去。
「爸爸,你哭了。」溫綠綺扔下手中的玻璃片,伸手幫爸爸拭去臉上的眼淚。爸爸哭了,是她不好,惹爸爸哭了。
「綠綺,爸爸什麼也沒有了,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忍心讓爸爸老來無所依靠嗎?你忍心讓爸爸病了躺在床上連口水都喝不上嗎?」
「對不起,爸爸。」她沒有想過要輕生的,真的沒想過。可她的動作卻像有人指使似的發生了,如果爸爸回來遲一點點,她可能已經割下去了。有魔鬼在誘導她,一定是。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死去的媽媽,還有子然。你想想,如果他在天有靈,他願意看著你為他輕生嗎?」溫樹德拉女兒站起來,在水槽邊開水龍頭沖乾淨她手上的血,再帶她到大廳裡上藥。
「我只想到子然他一個人走得很孤單。」溫綠綺內疚地垂下頭,她怎麼就沒想到留下爸爸一個人也會很孤單的呢?子然和爸爸,對她來說一樣重要。
「他現在正在天國,正看著你。他肯定不願你這樣為他悲傷,他只希望你快樂。」溫樹德一邊包紮一邊說。
「他在天國嗎?」溫綠綺問,問得很傻氣。
「肯定在,他那麼優秀的孩子,不去天國去哪裡呢?」
「說不定他還會見到我媽媽,跟我媽媽說,你的女兒是我最愛的人。」溫綠綺的唇邊竟然泛起了淡笑。
「會的。」溫樹德看著女兒,真擔心她有一天會精神錯亂。
「怎麼不拆信?這些都是寫給你的。」溫樹德看到茶几上一堆信件,為了轉移女兒的注意力,他問。
「我看看。」溫綠綺逐一把信拆開來看。
是公司裡的同事寄過來的安慰信,每位同事都寄了。怪不得一下子收到這麼多的信,先前她只顧著找子然的信,沒有拆開這些信來看。
他們的信給了她很大的安慰,每封信都寫著一些俏皮話,畫了一些可愛的圖片。
最後一封了——看到信封上的字,溫綠綺就知道是趙世皓的。
請你盡快回來上班,沒有你的幫助,我忙得昏頭轉向。快點回來上班吧。
她差點忘了工作這回事。半個多月來,她沒有請假也沒有打電話回公司,但他們都沒有忘記她。還有她的上司,把她說得如此重要。以前她孩子氣的舉動,真是太不應該了。明天,她要回去上班了。
「爸爸,我明天上班。」溫綠綺告父親明天要上班。
「好。」上班也好,免得她在家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