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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幸福 第四章 作者:龔寧

  綠綺回來上班,看到辦公桌上的東西一切照舊擺放,而且被擦得乾乾淨淨。這些可能都是同事為自己做的,溫綠綺看著一塵不染的桌面,非常感動。

   「你回來了。」郭小芬拿著一條濕毛巾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溫綠綺高興地笑了笑。

   「我回來了,辛苦你了。」溫綠綺知道是誰幫自己把辦公桌擦得這麼乾淨了。

   「哪裡?順手而已。」小芬不好意思地笑,倒像做壞事被抓到似的不安。

   「我去泡茶,需要幫忙嗎?」溫綠綺拿起茶杯問。

   「謝謝廠郭小芬把杯子遞了過去,然後開始擦自己的辦公桌。

   大家陸續地回來了,都過來和溫綠綺打過招呼。那天早上宜布墜機的小黎十分不好意思地過來問好,溫綠綺輕輕地扯出一個笑容,任何人都沒有錯。

   那天早上,還要多謝趙世皓的幫助,等一下他回來,記得向他道謝。

   趙世皓提著公文袋回來,看到溫綠綺坐在那裡操作計算機,他一愣,有種久違的感覺。

   「早上好。」他敲敲溫綠綺的桌面,朗聲說。

   「早上好。」她回過頭來問好。

   「你進來。」趙世皓在看到她削瘦的面龐後,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怎麼會這樣?趙世皓不去多想,吩咐她進來。  

   溫綠綺站起來跟著進辦公室。

   「坐。」趙世皓指指辦公桌前的椅子。

   溫綠綺拉開椅子坐下來。

   趙世皓在她落座時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很快,快到溫綠綺沒有察覺。當她坐下來望向他的時候,他早已收好眼光。

   她有什麼改變了?而且變得很不一樣。才短短不過半個多月時間,怎麼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得這樣徹底,並且把另一個人對她的印象也改變了。時間會這麼奇特地讓一個人發生變化。

   溫綠綺落座後,抬眼看著上司,平淡地說了聲謝謝。

   連說話的感覺也變了。趙世皓在思索她到底在什麼地方改變了,竟然可以給他一種那麼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

   「那天早上,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謝謝你的幫忙。」看到上司沒有說話的打算,溫綠綺開聲道謝。

   「沒什麼,用不著這麼客氣。」不知為什麼,他竟然不能很公式化地對她說這句話。他一直都很能用公式化的語氣來對自己的秘書說話的啁。

   「生命真是脆弱。」想起十幾天前的事,溫綠綺不由得低歎人生的無常。

   是了,她現在給他的感覺是脆弱的,無助的脆弱,讓他滿腔的……憐惜。憐惜?怎麼會?她只是他的秘書,一個剛死了男朋友的下屬,他只是想安慰她一番,絕對沒有想過對她憐惜。

   他不由得又再想起那天早上在醫院裡,她用那種懇求、信任、依賴、脆弱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眼神已經不止一次在他腦海裡重現。那天,他就是因為意識到有什麼要發生了,所以他才很快地離開了醫院。

   「還有事嗎?」溫綠綺看到上司手肘支在椅把上,手托著頭看著桌面發呆,不知他在想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趙世皓才回過神來。他從未試過在秘書面前如此失態。

   「沒什麼,這文件你幫忙打印。」他連忙把一份草擬好的文件交到她手上。  

   「那我先去工作了。」溫綠綺拿著文件出去。

   趙世皓放任眼光停在他的背影上,那背影看起來好落寞、好脆弱。

   外面,把工作做好後,溫綠綺又在發呆。

   電話響起來,她機械地抓起話筒,機械地轉進去。

   「綠綺,你在幹什麼?把這種電話也給我接進來?」趙世皓耐著性子講完一通無聊的電話,走出辦公室看看他的秘書究竟在幹什麼。

   「對不起。」溫綠綺被趙世皓的聲音叫回魂,連聲地說對不起。

   「下次小心。」看著她受到驚嚇的模樣,趙世皓不知該罵她還是罵自己。她剛剛遭受了打擊啊,他也太凶了,不就一個電話嗎?

   「對不起,我以後會小心。」

   不知為什麼,趙世皓突然很想告訴她,用不著這麼哀傷,這個世界除了愛情,還有許多值得快樂的事,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為了不讓感情超出理智的管轄範圍,趙世皓趕快走進了辦公室。

   溫綠綺打起精神,不再讓錯誤發生。

   五點一到,又有人叫:「無驚無險,又到五點。」然後依舊是往日的習慣,在五分鐘之內走光。

   該下班回家了,可是,她提不起力氣站起來。如果子然沒有離開,他肯定會在樓下等她下班的。綠綺趴在桌上,任眼淚狂瀉,把悲傷隨眼淚一起釋放,不帶回家讓父親擔憂。

   趙世皓經過溫綠綺的辦公桌,看到趴在桌面哭泣的她,停下腳步,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想留下來,卻又覺得該離去。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從不會這樣舉棋不定的,他行事素來果斷,不喜歡拖拖拉拉,字願承擔後果。可是,今天,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更不知該以一個上司的身份對她說幾句話,還是以朋友的身份比較合適。他和她,算是朋友嗎?

   三十年的生命,他從沒有對愛情抱過幻想,即使有一點點的期待,也被生活的艱辛磨去。三十歲的男人,是愛情的絕緣體,所以,他不懂得愛情,不懂得如何安慰為愛情悲傷的女人。

   他從來不曾沾染愛情,更不明白愛情為何物,不明白那愛得死去活來的愛情的原因。所以,他還是悄悄地離開比較好。

   正在趙世皓打算悄悄離去的當兒,溫綠綺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抬起頭,發現了他的存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什麼表示,就這樣離去,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了,畢竟他們不是擦肩而過的陌路人。

   溫綠綺抬起頭,發現桌前站著人,自己滿臉眼淚鼻涕的狼狽相全部被他看到了吧?偏偏這時候辦公桌上沒有紙巾,而手機又在響個不停。

   趙世皓看到了她的窘境,適時遞上自己乾乾淨淨未用的手帕。他習慣在身上帶上一塊手帕,以備不時之需。

   溫綠綺接過手帕,很快地揩乾淨臉,匆匆地按下手機的通話鍵。電話傳來父親的聲音,關切地問她回到哪裡了,說要掌握開飯的時間。

   她知道,父親只是放心不下自己,又怕觸碰到她的心事,所以找個借口罷了。

   綠綺講完電話,再看看握在手中皺成一團的手帕,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賠你一條新的吧。」溫綠綺覺得不好意思洗乾淨還給人家,乾脆還他一條新的好了。

   「不用了,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趙世皓拒絕她的賠償。

   「我……你還沒走。」綠綺有點語無倫次,她和他一向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但自從那天被他看到自己最失態、最脆弱的一面後,她總覺得兩個人相處時變得有點尷尬,好像自己的秘密掌握在他的手裡一樣。

   「我準備走了,但……」但什麼?難道直說「但發覺有人在這裡悲傷地哭泣,所以停了下來」嗎?沒有必要把別人的痛苦和脆弱說出來吧。趙世皓噎住了話尾。

   「我要回家吃飯了。」又被他窺見了自己的脆弱和悲傷。

   「我先走了。」趙世皓看到了她的不自在,先走了。

   在大廈的大堂裡,綠綺想起子然曾經在這裡等她下班,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曾經坐過的椅子。上面沒有他的身影,只有另外一個男孩坐在那裡,也許正在等著女朋友下班。

   綠綺不禁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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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裡,溫樹德早巳在陽台焦急地張望,看到女兒的身影才放下心來,轉而去開門。

   「爸爸。」

   「累嗎?」溫樹德看著女兒無精打采的臉問,不過現在這樣的女兒總比前些日子要好。

   「還好。」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累人,為什麼她從來沒有發現。

   「我去炒菜。」

   放好東西,洗手洗臉,然後溫綠綺去廚房幫忙。

   「什麼時候放年假?」溫樹德問正在洗碗的女兒。

   「還沒有決定。有事嗎?」爸爸不問,她還不知道快要過年了。

   「沒有什麼事,只是好久沒有去外面玩了,想讓你陪我去旅行一趟。」溫樹德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不讓女兒發覺自己的用意。想去旅行是假的,讓女兒出去散散心,不讓她又想到子然而傷感才是真的。

   「好。」她有多久沒有在新年裡好好陪過爸爸了?從認識子然的那年開始,就都是父親一個人過春節,現在才發覺自己欠爸爸的那麼多。

   「爸爸,我真是不孝。」溫綠綺深有感觸地說。她以後要好好補償以前的失職。

   「傻女孩,女兒長大了,終究會離開父親的,做爸爸的不可能把你時時刻刻拴在身邊。你有你的世界,我也有我的天地,只有你快樂,爸爸才會快樂。」

   只有你快樂,爸爸才會快樂。她的快樂也就是爸爸的快樂,她怎麼能這樣悶悶不樂?為了父親的快樂,她必須快樂,至少在父親面前要快樂。

   回房睡覺的時候,看到放在桌面上的《聖經》,她更懂得父愛的深沉。今天一早,父親跟著她後面去上班,她都知道,只是沒有點破父親自以為很成功的跟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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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下班,回家,睡覺,這是溫綠綺一天的生活內容,就像作業流程圖一樣。她的生活變得像一條小溪,終日不斷地流水,沒有任何改變;但小溪流到狹窄的地方,也會激起水花,而她的生活,更像一潭死水。

   因為在家裡總要壓抑自己的悲傷、強展歡顏,所以,溫綠綺借口說五點鐘是下班高峰期,擠公車很難擠,要推遲一個小時回家。而這一個小時,她利用這一個小時呆在辦公室裡懷念子然,好好地宣洩壓抑的悲傷。

   在公司裡,她安靜得幾乎讓人忽視了她的存在,在工作忙完韻空暇時間裡,她經常做的事就是發呆,沉浸在她悲傷的海洋裡。

   她因為太專注自己的悲傷,忽略了一雙經常打量著她的眼睛。

   趙世皓每每看到外面的溫綠綺發呆,他就知道,她又在回憶、在咀嚼她的痛苦了。她已經把痛苦當成她生命的一部分,或許,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痛苦的滋味。

   他總想找個詞來形容她這個時候給他的一種感覺,可是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表達。

   他發覺自己越來越愛凝視著外面的她,她的轉變吸引了他的視線,她在發呆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一種神態深深地吸引了他。

   她經常會發生一些小錯誤,而他,再也沒有用硬生生的語氣批評她的過錯。這不是他的性格,他從來不允許下屬在工作上出錯的,哪怕是一點點的小錯誤,更何況是她經常出錯。可他,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出錯,或許說是寬容她的錯誤,每次都只淡淡地提醒她哪裡該注意。

   現在,她又在哀傷了。對了,是她身上的哀傷,或者說是憂傷的氣質吸引了他的視線。他從未見過一個憂傷的女人能這樣動人,他竟有點欣賞,又有點心痛她的憂傷。

   心痛?他想到了心痛?

   當趙世皓意識到自己會心痛外面那個憂傷的女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已經在短短的一個月裡喜歡上一個憂傷的女人。

   三十年的生命裡,第一個喜歡上的女人,竟然是她。

   為什麼相處半年時間,從不為之心動,卻在一朝半夕的時間裡被吸引了?在那天早上、那間醫院的急救室裡,被她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就開始感覺到有些什麼在她的眼神中淪陷了,所以他逃得很快。

   如果她沒有轉變成為現在這種默默憂傷的人,或許他還可以解除那天早上被下的魔咒。可是,沒有,她偏偏脫胎換骨似的變成另一個人,一個他會為之心動的女人。

   愛上一個人,是一秒鐘之內的事。是誰說過的這句話,果真在他身上應驗了。原來,嗅覺再靈敏的人,逃跑得再快的人,也快不過愛情要降臨在你身上的速度。

   他愛上她了嗎?剛剛才保守地用了喜歡一詞,怎麼突然間會又用到愛字?愛一個人,來得突然又奇怪。趙世皓揉著眉頭想。

   老天,他竟然愛上了他的秘書。他在不知不覺之中愛上一個剛失去至愛男友的女人,一個整日沉浸在悲傷裡的女人。

   難道他前世曾經背叛過她、欠下她的債,今生上天指定他在這個時候愛上她,償還他前世欠下的債嗎?要不然怎麼會有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愛上這種女人?

   或者,這是上天懲罰他過去三十年對被喻為「不老傳說」的愛情的不屑態度,不相信愛情的人會受到懲罰的嗎?沒有人告訴過他。

   愛上一個被男朋友背叛的女人,很容易得到她的愛;但愛上一個失去男朋友的女人,要得到她的愛,比登上月球還難,因為活人永遠不可能爭得過一個死人。死去的人不會爭論,所以是弱者,而人們總是喜歡站在弱者的一邊。

   還有幾分鐘就可以下班了,趙世皓站起來,離開了公司。他怕再在辦公室裡多呆一分鐘,就會忍不住走出去對她說: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事值得如此專注的哀傷,除了子然,還有別的男人可以給你愛情。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對她說這些話,不能。所以,他離開了,讓她從他的視線消失。

   下班了,大家都離去。

   一天過得如此漫長,終於下班了。溫綠綺看著計算機顯示的時間想。

   下班後的一個小時是屬於她和子然相處的時光。打開活頁夾,她又再給子然寫信,每天都給他寫信,寫完之後,再發e-mail到他的郵箱,不管他已不在人世。她常想,如果他在天國,會收到她的e-mail嗎?天國上面有計算機上網嗎?

   信剛寫了一半,她就聽到低低的飲泣聲。是誰?是誰和她有著同樣的心情?

   站起來看過去,是郭小芬,正趴在桌面上哭。

   走過間隔的辦公空間,來到郭小芬的背後,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不是一個善於安慰別人的人,便何況,她的心情或許比她的還要灰暗。

   「小芬。」綠綺開口喚亍一聲,低如歎息。

   「你還未走嗎?」郭小芬想不到還會有人在,慌忙用手帕擦一把臉才回過頭來,看著溫綠綺說。

   「沒有。你哭什麼呢?」溫綠綺問,由旁邊的辦公桌拖過一張活動椅子,坐下來問。

   「我……沒什麼。」郭小芬被人一問,眼淚又落了下來。

   「別再哭了。」溫綠綺抽了紙巾遞過去,所以說不會安慰人的人最好不要嘗試去安慰別人。

   「你不知道,我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小芬抽泣著把傷心事說出來。

   「他沒眼光。」為什麼就是有人不懂得珍惜眼前擁有的呢?

   「也許是我不夠好,比不上她。」自艾自怨是女人的天性。

   「但他至少還活著。」溫綠綺自言自語的,根本沒有把小芬的話聽進去,她的思想已停在失去子然的事上去了。

   「我寧願他死掉。」郭小芬聽到溫綠綺的自言自語,脫口而出的話讓她自己也為之一愣,她怎麼可能說出如此歹毒的話來?她沒有存心去咒他死,真的沒有。

   「背叛比死亡更叫人傷心嗎?」溫綠綺不相信地問。背叛了,至少他還活著。

   「他死了我還可以懷念他、愛著他。但背叛卻讓我想到他就恨,我恨自己會愛上一個寡情的男人。」郭小芬從她的立場出發,發表了她的見解。

   「背叛比死亡更可怕、更讓人傷心,是這樣嗎?」

   「也許是吧。」郭小芬沒有用肯定的語氣,因為她不知道是不是。如果讓她站在溫綠綺的角度看,也許是死亡比背叛更讓人傷心。

   「所以,我們都不能成為背叛感情的人,對嗎?」溫綠綺問得很輕。

   「我相信我不會背叛感情,我是一個對感情認真的人。」郭小芬只是從自己的方面想,卻忘了自己在回答溫綠綺的問題。因為是對方背叛了她,所以她重新開始戀情也是對的。

   而溫綠綺,子然已經死了,就永遠也不會背叛她了,所以,她也永遠不能背叛他。

   「我們不應該背叛感情,也不應該玩弄愛情。」溫綠綺下了一個定論。

   她和郭小芬聊了一會,各自離去。綠綺來到她和子然經常結伴走過的校園,已經放寒假了,留在學校的人不多,冷冷清清的沒有多少人走動。她孤身隻影地踏遍他們曾經踏足過的每一寸地方,物是人非,心生淒涼。這是她體驗過的最強烈、最痛苦的感受之一,彷彿總覺得他正微笑地向自己走來,卻總也走不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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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店裡,錦倫公司的全體員工正在舉杯暢飲,感歎時間的流逝,又到了年末團圓飯日子。

   這時候的趙世皓,沒有人把他當成經理,個個爭著給他敬酒,喝得他醉醺醺的。

   「經理,你不能再喝了。」溫綠綺看著站起來互相敬完酒再坐下來的趙世皓說。

   大家好像已經習慣了秘書總是挨著經理坐似的,落座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留出趙世皓旁邊的位置給溫綠綺。所以作為全能秘書,她盡職地提醒上司。

   「這時候不要叫我經理,我不是經理,叫我名字。」趙世皓側頭瞇著眼看著自己的秘書,也只有這個時候,喝了酒的時候,他才有勇氣直直地注視她。

   為什麼在這歡樂的時候,她還是背負著她的憂傷,為什麼她不放下來歇歇,加人他們的快樂中。但他快樂嗎?不知道。

   在發現自己愛上她之前,他確信自己是滿足於現狀的。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所擁有的,他已經可以給辛勞了半輩子的母親物質上的安慰,他覺得自己別無所求了。

   但就這時,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她,一個與憂傷並存的女人,一個一心一意愛著已故男朋友的女人,他渴望得到她的愛。

   「好。」溫綠綺看到趙世皓定定地看著自己,眼神很迷離,想必他醉了,於是十分順從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小芬,別喝太多。」旁邊的郭小芬喝酒像喝水一樣,溫綠綺否由得出聲勸她。自從那天傍晚發現兩個女人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後,兩人的友誼迅速滋生。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郭小芬嫣然一笑,無限感傷地舉杯。

   怎麼了?現在的女孩都流行用哀傷來做包裝嗎?怎麼連小芬也有這種表情。趙世皓看著郭小芬想。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溫綠綺也同樣用李白的詩句響應了小芬的詩句。

   這兩個女人怎麼了?居然大發雅興吟詩作對?不過,這也挺新鮮的,總比互相舉杯說些空話有趣多了。

   郭小芬又是一笑,吸引了不少男同事,從來沒有發覺身邊的業務助理原來是一枝花。一枝沒有香味沒有鮮艷色彩的小花,卻在特定的時刻裡開放,引入注目。捨近求遠為哪般?原來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追逐,身邊卻放著最好的?「我也來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業務部的林樂也過來湊興。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蘭小姐也吟了一句。

   「好,說得好。」席間發出一片讚歎,又互相舉杯斟酒。好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老大也說一句吧。」有人建議。這個時候,眾人對趙世皓的稱呼由經理改成老大,像黑社會的稱呼。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趙世皓也站起來把《將進酒》的最後一句誦出,目光落在溫綠綺和郭小芬的身上。

   好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這男人,原來一早就窺視了她的心事。只是,李白說了「舉杯消愁愁更愁」,又如何能「與爾同銷萬古愁」呢?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溫綠綺也回望著趙世皓。

   她都說了「舉杯消愁愁更愁」了,他還在期待什麼呢?還在期待她能「與爾同銷萬古愁」嗎?自討苦吃。

   喚來服務生,趙世皓「呼兒將出換美酒」,但不是「與爾同銷萬古愁」,而是繼續「舉杯消愁愁更愁」。

   吃過飯,撤走所有東西,開始唱KTV。每個人都興奮地用力吼著歌詞,也不怕人家的耳膜受罪,影響老闆的生意,把顧客都嚇跑了。

   蘭小姐唱了一首《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哀傷的歌聲,幽怨的歌詞,觸動了溫綠綺敏感的神經。她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淚珠,幸好光絲比較暗,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悲傷。她不想掃興。

   溫綠綺錯了,在她自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時候,一雙深沉的眼睛在注視著她,為她的悲傷而哀傷,為自己也許永遠走不進她自我封鎖的世界哀傷。

   郭小芬在聽到最後一句「對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的時候,也忍不住地拭淚。

   有人說,分手千萬別選擇在冬天,因為冬天是需要互相溫暖的季節。可她,偏偏在這最需要溫暖和呵護的季節失去了她的愛情,她一直那麼盡心盡力去守護的愛情,最終卻沒有守住。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用那麼虔誠的心去對待,卻沒有好的結局。

   林樂悄悄地遞上一塊紙巾。

   「謝了。」郭小芬接過紙巾說。她的失態有人注意到了,他為什麼不能當做沒看到地轉過身去呢?看到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哭泣,很愉快嗎?

   也許是自己一直太懦弱,才會落得如此的下場吧。從今天起,她要堅強,堅強。

   「你有心事?」林樂坐到她旁邊問。

   「關你什麼事?」郭小芬一改往日的懦弱,凶巴巴地說。就是這樣的,她的男朋友就是被舊同學這樣凶巴巴地搶走的。

   「只是關心你。」林樂難以置信地一呆,小芬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是不是受的打擊太大了?

   「不勞你費心。」是那兩個人欠她,又不是林樂欠她,幹嗎對他凶呢?

   「同事一場,何必客氣?」林樂看到她尷尬的表情就想笑。

   郭小芬不理林樂,坐到溫綠綺的旁邊。

   「我點了《帝女花》,合唱好不好?」郭小芬被林樂幾句話一攪和,什麼傷心的事也忘記了。

   「好。」溫綠綺答應了。

   「我先上洗手間。」郭小芬出去。

   「《帝女花》是誰點的?」小黎搖著麥克風問。

   「給我吧。」溫綠綺伸出手接過麥克風,開始對白。

   「明珠萬顆映花黃。」趙世皓接下下一句對白台詞。

   「如此斷腸花燭夜。」溫綠綺繼續下去。那小芬也真走得及時,現在變成她和上司合唱這首曲了,已經開始了,也不好意思不給面子地停下來。

   「不需侍女伴身旁,下去。」趙世皓盯著溫綠綺看,也不看電視機屏幕。受老媽的熏陶,他對傳統的戲曲也有一點興趣。

   很少人會喜歡戲曲,像趙世皓這樣年齡的男人就更少懂戲曲的,但他偏偏就是懂,而且十分嫻熟。這男人,經常叫人出乎意料的。

   四句對白台詞說完,已經響起了掌聲。

   郭小芬從洗手間出來,發現自己點的歌曲被老大唱了,也不敢追討。而且他唱得比她好聽,這是肯定的。

   一曲完畢,在眾人的要求下又唱了一曲《分飛燕》。  

   溫綠綺裝著專注地看著電視屏幕的歌詞。天知道,她倒過來唱都可以了。但為了不用和趙世皓對視,她只好裝出一副專心唱歌的表情。

   她在逃避自己的視線,趙世皓知道。從她分毫不差地續唱,他知道她根本就不用看屏幕的歌詞的,但她卻那麼專注地看。

   他的眼中有露出對她的愛意嗎?不然她為什麼刻意地避開他的眼光。他以為自己能把心事隱藏得很好的。

   一直鬧到凌晨兩點多,大家方散去。

   喝醉的郭小芬被林樂架走了,其餘的都互相扶持著走了,剩下一個醉得最厲害的趙世皓和一個最清醒的溫綠綺。大家都習慣了由秘書管老大的事。

   「經理,我們走吧。」溫綠綺推推正模糊入睡的趙世皓。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趙世皓心情極差了,灌了不少酒,正模糊地要入睡就被人叫醒。

   「世皓,大家都走了,你也該回去了。」叫名字就叫名字吧,跟一個喝醉酒的人爭論十分多餘。

   「回去?好,回去。」他站起來開門,搖搖擺擺地走出去。

   「等等,你的外套。」溫綠綺抓起他扔在沙發的風衣追出去,卻見他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來,是這邊。」

   「我記得是這邊。」趙世皓站定了,回過頭來說。

   「是這邊才對。」真是好氣又好笑,嚴肅的上司現在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記得好像是那邊。」趙世皓轉身走回來,一邊說。

   「走吧。」溫綠綺領著他走出去,看到他走得搖搖擺擺的,不禁伸手援助一下。

   「你家在哪裡?」一向都是男人送女人回家,現在角色顛倒來演了,竟然要她送一個大男人回家。

   「綠綺。」趙世皓在酒醒的片刻叫。如果不是自己喝醉酒,或許永遠都沒有機會這樣接近她。

   「什麼?」溫綠綺頭也不抬地問,繼續扶著他向外走。

   「麻煩你了。」最後他只說了句客套話。

   「不麻煩。你住哪裡?」到了公車候車亭,綠綺讓趙世皓在候車的凳坐下來,把風衣披在他身上。

   「x  x路x號中迅大廈19樓。」趙世皓模糊地說出一個地址。

   「好。x  x路x號中迅大廈19樓。」溫綠綺重複了一遍,便去攔出租車。咦?這地址好熟悉。去他的,原來是公司地址,他居然告訴她公司的地址?有人說醉酒的人即使是醉了也不會忘記回家的路,也可以準確說出自己的住址,但這個趙世皓,顯然把公司當成家了。

   「世皓,我是問……」溫綠綺一邊說一邊轉身回頭,當看到他頭靠在柱子上打盹後,停住了,睡得這麼快?這個時候這個地方?

   「世皓,醒醒,你不可以在這裡睡。世皓。」拾起落在地面的風衣,給他披好。

   叫了好一會兒,始終叫不醒他,溫綠綺只好放棄,在旁邊坐下來。

   夜深人靜,過往的車輛極少。路燈的光線高高地投下來,昏黃酌燈光讓人昏昏欲睡。不過她不能睡,他們兩個人必須有一個人清醒著。

   終是抵不住睡蟲的啃蝕,溫綠綺頭越垂越低,最後靠在趙世皓的肩上睡了過去。

   真是冷,溫綠綺在夢中感到寒冷,伸出手,尋找溫暖的來源,貼緊溫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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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音由遠漸近,把趙世皓第一個從睡眠中驚醒。頭痛得像被人用錘子敲過似的。

   沙沙沙的聲音經過候車亭,是環衛工人在掃馬路

   他拾起滑落在膝蓋的風衣,輕輕地披在倚在他肩上入睡的人兒身上,為她瘦弱的身軀擋去冬天清晨的寒意,又伸手覆上放在他另一個肩膀的手背,那手背已經冰涼。

   如果她在醒過來的時候,也願意把他的肩膀當成依靠,那該有好啊,可是他肯定她不會。趙世皓小心地抽出手、環住她的肩,讓她依靠得舒服一點,希望有一天,她會發現靠在他的肩膀上是很舒服、很安全的,更希望她會喜歡靠在他肩上的感覺。

   藉著昏黃微弱的燈光,低頭看著她的睡顏。她在睡眠中也是愁眉不展的容顏,令他的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因為她的脆弱憂傷愛上地,卻又討厭這脆弱和憂傷出現在她的臉上,因為她所有的憂傷都只為一個死去的男人。

   就這樣看著她,趙世皓的心中百感交集,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如果有魔法讓他可以選擇一刻停住至地老天荒,趙世皓知道,  自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一刻成為永恆。他三十年的生命,愛情不是奢侈品,而是因為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出現,他的肩膀,生來是讓她依靠的。

   但這愛,是那麼的卑微,當你所愛的人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你付出的愛就是那麼的毫不起眼、微不足道。是的,他的愛來得那麼突然,來得那麼出乎他意料,卑微到讓他不敢表達。因為他自認沉重的愛,在她的眼中,大概輕如微風吧?

   天色漸亮,來往的人漸漸增多。這個時候,溫綠綺才悠悠轉醒。

   子然出事後,她第—次睡得如此安穩,夢境也如此安祥寧謐。或許她適合在公車候車亭睡覺?

   溫綠綺沒有動,閉著眼給自己說了一個玩笑。好在沒有警察過往,要不然會把他們當成流浪漢一樣押回收容所。還好,一夜平安。不知趙世皓醒了沒有。

   張開眼,她看到披在身上的風衣,抬起頭,卻見趙世皓正在注視著自己。他的眼神竟那麼專注和寵愛,像子然的眼神。

   「呃,天亮了。」綠綺坐正身子,把風衣拉下來還給主人。

   「我們露營了一晚。」趙世皓笑。

   「露營?」溫綠綺重複他的話,竟也笑開了。

   她的笑容,好久沒有見過了,好珍貴的感覺。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的笑容視為珍貴時,就代表他真的愛上了這個女人。

   「露營結束,我要回家了。」溫綠綺站起來活動四肢。

   「我也要回家了。」趙世皓也站了起來。剛好要坐的那一路公車駛過來。

   「同一路車?」溫綠綺問排在她後面等上車的趙世皓。

   「唔,同一路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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