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什麼凶,她又不是故意的?」書懷見了他就有氣,本來想陪笑告罪的話,變成了指桑罵槐的毒咒,「美術館有什麼了不起?服務人員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只會讓人嗯心。」
「別這樣,是我不好!」雩娘急著打圓場。
「唉!你站到後面什麼都不要說。」書懷擔心她那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會害她吃不完兜著走,忙制止她發言。自己則繼續對劉學鬆開炮,「你有水準?了不起?靠著裙帶關係,混到這麼個不上不下的小職員,也值得拿來誇口?」
「你——」劉學松老羞成怒,也不管現場眾多圍觀者,揮起右臂就朝書懷的右臉打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他這一掌讓雩娘「嘟嘟好」接個正著。
「動手打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柔葉輕輕一甩,劉學松竟整個人朝後飛出,重重摔在牆面上,跌得四腳朝天外帶鼻青臉腫。
「完了!」書懷見闖禍了,倉皇中拉著雩娘衝出美術館,匆匆擠進門口的一輛計程車。一面還教訓她,「你斷掌嗎?出手那麼重,萬一出了人命,是要坐牢的。」
「他死不了的。」雩娘成竹在胸的說。
「你怎麼知道?」劉學松和她畢竟要好過,她雖然恨他移情別戀,嘴皮子上不肯饒過他,但也沒打算傷害他呀!
「因為我只用了三成的功力。」
「三成?」
運將大哥跟她一樣吃驚,好奇地回過頭來瞟了眼雩娘。
「她是吹牛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書懷不惜以傻兮兮的笑容化解運將大哥的狐疑。同時慌忙回頭,朝雩娘擠眼弄眼,警告她得「安分守己」,否則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
回到公寓,書懷已累得癱在彈簧床上,四肢呈「大」字型張得開開的。
雩娘見狀,馬上蹙起秀眉。「女孩兒家躺成這樣,成何體統?」
「你還好意思說,都是你,一天闖了一百零八個禍,害我疲於奔命。」誰理你的體統?書懷翻了個身,當著她的面就解除「裝備」,內衣、牛仔褲……丟滿床。
雩娘瞧著她的一舉一動,心口不住往下沉。
「你沒上過私塾?」所以才不懂規矩、不明禮儀?
「誰說的?我可是國立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雖然沒有才高八斗,至少也有一鬥。」除去所有「束縛」,書懷心滿意足地在地板上翻了兩個大觔斗。
雩娘看得心臟險險要停掉。
書懷卻笑嘻嘻的說:「既來之則安之。你該入境隨俗,學著過新生活。拖泥帶水的,終究是古人一個。」
「我本來就是古人。」她悲哀的回答。
「可你一點也不像。」書懷拉她往床沿坐下,仔細端詳她美得不可思議的嫣容。
光滑的前額,粉嫩的水頰,兩道又彎又長的眉毛下覆著一雙晶燦明亮、熠熠生輝的秋瞳,鋌而俏麗的鼻子,襯著小巧如櫻桃的唇。
是什麼樣的化妝品才能保持二百年,丰采依然如此這般驚心動魄的迷人呢?
「你這麼美,那個小王爺怎麼捨得只讓你當一名貼身侍衛?」
雩娘靦腆一笑,「那年小王爺方及弱冠,而我,出身卑微,能做為他的貼身侍女已經心滿意足。」
「一味愚忠,最後總難免被辜負。」書懷對她的耿耿赤誠頗不以為然。
「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雩娘讓她問倒了。
她怔仲地裡向窗外,腦海裡一片空白。她的心思很單純,一如從前,「我只願意長隨小王爺左右,服侍他一輩子。」
「不可能的,你連長住下來都有問題,你忘了你是偷渡客?」
「我不是,我是跟著美術館那批古物經由正常管道進來的。」
「真的?」書懷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但,那又怎樣?除非你躺回棺木裡去,何況那批古文物在台灣只展出三個星期,然後呢?」
突萌一線曙光轉眼又陷入膠著,雩娘焦急得泫然欲泣。
「蒼天為何如此待我?」
「先別急著傷心落淚,我看這件事還是得找我表哥商量。他比我聰明很多,一定可以想出辦法。」書懷不自覺的露出十分崇拜的表情。
「他肯幫忙嗎?」雩娘想起今早在事務所的情景,不免灰心喪志。
「會的,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我們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跟他說清楚,他就一定會幫忙。」
「我不敢像你那麼樂觀。」太多的失望令她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
「我才不樂觀呢!我本來是要自殺的……」對喔!被雩娘一攬和,她差點忘了這件重大的決定。
「就為了美術館那位男子?」
「你怎麼知道?」書懷不記得自己向她提起過呀!
雩娘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猜的。你生性善良,古道熱腸,忽爾一反常態地對個男子怒罵,十之八九困於情關。」
書懷亂不好意思地抿著嘴,點了點頭,「他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我們同居了三年,都說好年底要結婚了,沒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
「為了別的女子?」
「嗯,他老闆的妹妹。很沒品,對吧?」書懷講到這,猶恨得牙癢癢的。
「如此薄倖的男子,怎值得你為他輕生殉情?」雩娘拎起一件襯衫要她披上,免得著涼了。
書懷伸手接過,反手又擱到椅背上。她喜歡無拘無束,連一片布料都會阻礙她的呼吸似的,殊不知這等光裸的模樣,教雩娘簡直不知該把眼往哪裡放。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我又想不出別的法子懲罰他,好教他一輩子良心不安。」
「你死了只會減除他的負擔,讓他大大鬆一口氣,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他若有良心還會負了你嗎?」
雩娘這番話對書懷有如醒酬灌頂之效,讓她一下子茅塞頓開。「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好在遇見你,不然我不就白死了。好,不自殺了,我們先把你的事情解決掉,然後我再專心的去找個男朋友。」
「女人找男人……」成何體統?雩娘快受不了她了。
「嘴上說說而已啦!我還是很保守的。走,帶你去見識見識文明。」她迅速地換上一件緊身黑色洋裝,將她曼妙的身材裹得曲線畢露。
雩娘又要犯頭疼了,趕緊提起她的寶劍,預防登徒子對她不利。
「嘿,這東西可不能隨身攜帶,犯法的。」書懷搶過她手中的寶劍,慎重其事地塞進衣櫥的最底層。
雩娘大惑不解,「不帶著武器,如何防身?」
「用這個。」書懷從皮包裡取出口哨、噴霧器,以及一把小型電擊棒、和瑞士刀。「既不佔空間,又可掩人耳目。」
「姑娘考慮得畢竟周詳些。」雩娘很佩服她,竟能一口氣使出這麼多暗器。
「拜託你不要姑娘長、姑娘短的,在我們這兒流行叫先生、小姐,不過我們都已經這麼要好了,你只需叫我書懷就可以啦!」
雩娘赧然一笑,不置可否地。
「餓不餓?」書懷問。
「餓。」雩娘回答得分外飢渴。
「好,我們祭五臟廟去。」
※※※
她們才走入餐廳,唐默立刻就注意到她了。
儘管他的對面就坐著鄭依霖,但他還是毫不避諱的,把目光投向兩個座位前的雩娘身上。她是個謎樣的女人,不單是她惑亂人心的嫣容,還有她眉宇之間始終揮之不去的輕愁。
今早怒喝她讓她離去是迫不得已的,辦公室內人多口雜,若讓她繼續持下去,恐怕不到半天的時間就被移送警察局了。
她是誰?
美麗的女人總能引起男人的側目與好奇,偏偏她又美得與眾不同,美得令人衝動得想一窺究竟。
「在看什麼?」鄭依霖隨著他的眼神往後裡去,艷紅的嘴唇馬上撤垂而下。「書懷怎麼也來了。」她的方向見不到雩娘的臉,但書懷也不是她樂見的,她只希望不受打擾,安安靜靜的和唐默吃一頓燭光晚餐。
說來真是匪夷所思,他冷淡漠然的態度,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比起那些曲意逢迎的男人們,要可惡而可恨得緊,但為何她仍是趨之若騖,和眾多名門淑媛一樣,冀望獲得他的垂憐?
鄭依霖也百思不解。她就是忍不住想接近他,即使僅僅相視無言,也聊勝於枯坐家中,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他一面,或許她前世是欠他的吧!
「這裡是公共場所,只要有錢,誰不能來?」唐默把目光縮回,停佇在面前猶原封不動的餐盤上。
她惹他生氣了,鄭依霖總小心翼翼伺候著他的情緒。
她愛他,更怕他,所以樂得委曲求全。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佯裝薄怒,「我問你,你對我是不是真心的?」
唐默濃眉糾結,慍怒地回道:「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鄭依霖有些膽怯,但仍勉強鼓足勇氣跟他攤牌,「我們訂婚這麼久了,你到底打算怎樣?」
唐默微愕,迷離的星芒又飄向雩娘粉白靈嫩的兩頰上。她究竟是誰?
「喂,我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鄭依霖大聲一嚷,驚動了雩娘和書懷。
「表哥!」書懷欣喜轉過臉,可一見到鄭依霖即刻斂起笑容。扁著嗓子喊了聲:「鄭姊。」
「唔。」鄭依霖嫌惡地冷哼一聲權充回答。
「過來一起坐吧!」唐默卻熱情地招呼她們。
「走。」書懷最喜歡和鄭依霖作對,她越不高興她就越想作弄她。
雩娘遲疑地心有餘悸地裡向唐默。自她十三歲入怡親王府,她還不曾和她的小王爺同桌用餐,那可是大不敬的行為。
書懷存心搗蛋。趁鄭依霖來不及換到唐默身旁的位署時,忙將雩娘推到右邊緊依著他的位置。
「你是誰?」鄭依霖一瞥見雩娘,渾身立即張起芒刺,趾高氣昂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她叫小雩,是我大學同班同學。」書懷猛向她和唐默擠眉弄眼,要他們別扯她後腿,配合著點。
雩娘只好苦笑,她所識得的字,全拜小王爺費心教誨,『大學』長什麼樣子,她完全沒概念。不過,面對鄭依霖,她心底總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唐默則不動如山,一逕地抿嘴淺笑,和今早那個凶神惡煞似的律師,簡直判若兩人。
雩娘不敢直視他,鄭依霖又充滿敵音心,書懷的開場白兼介紹詞更讓她心虛地抬不起頭。所以,只好吃羅!
挨餓了七萬多個日子,她委實餓得凶,狠狠地K掉三大盤菲力牛排、八個餐包、四碟沙拉和三份甜點,才稍稍有了些飽意。
餓死鬼來投胎的嗎?鄭依霖露出一臉鄙夷,諷刺的說:「你應該到海霸王享用一九九吃到飽,保證大賺一票。」
雩娘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根本是鴨子聽雷。她只知道有平西王、炎陽王,可沒聽過海霸王,是新封賜的嗎?
「我同學胄口大不行嗎?」書懷也沒料到她那麼會吃,一口氣吃掉她一個星期的伙食費。
「行,只要別叫我買單,她愛吃掉整間餐廳都不關我的事。」全世界的有錢人,就屬鄭依霖最小氣了。
「希罕,我同學家有的是錢。」書懷嘴裡說歸說,腳底卻猛踢唐默,暗示他見死不救會倒大楣。
「錢?我沒有。」雩娘據實以告,她初臨「人間」,對於爾虞我詐的伎倆猶生疏得很。
「犯不著謙虛,你『家裡』一大堆古董,隨便賣掉一個都價值百萬,還說沒有?」唉!她那麼老實幹嘛,偶爾撒一次謊又不會被記過。
「喲!原來你家是做古董生意的。」鄭依霖的態度馬上作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賣字畫還是古玩器物?」
「都有。」書懷活似雩娘的發言人,什麼都搶著說。
鄭依霖白她一眼,「你不講話會死啊?」
「表哥,你未婚妻詛咒我。」搬出唐默看她還敢不敢目中無人。
唐默不理會她二人無謂的爭執,只怔怔地盯著雩娘。「還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了,這……已經夠了。」她臻首低垂,柔媚的五官全埋入胸前,僅餘一截瓷瓶似的白皙頸項,透露著純白無瑕的秘密。
她太白了,仿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慧黠的翦水秋眸、冷凝的朱唇和挺翹的鼻樑,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唐默盯著她,心底升起一抹邪惡的念頭。美麗的女人僅供狩獵之用,至於鄭依霖……就再陪她耗一段時間吧!只要再一段時間……
※※※
晚風輕拂,殘月如勾,默默綻出柔柔暈黃。
送走鄭依霖再回到住處,已近子夜。這裡是位於東海大學附近的美成社區,庭園內共七十戶,每戶均是獨楝的別墅。唐默選購了向南最底的一楝。
停妥車子,掏出鑰匙準備打開房門時,他才赫然發現門邊站了一個人。一名長髮如鬼魅的女子。
只詫異了一下下,他就認出是她。
這女人寅夜前來,莫非是投懷送抱。
他陰驚地噙著危險的笑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一路跟蹤你來的。」雩娘道。
「跟蹤我?」他沒發現任何計程車或機車駛近呀!他的警覺性應該不至於這麼差才對。「用什麼?用跑的,還是用飛的?」他譏誚的臉上,充斥著非屬善類的詭笑。
真是個奇特的男人!
雩娘望著他,想像他忽正忽邪、令人莫名心慌的神情,究竟是意味著什麼?
「不瞞您說,我是用——」
雩娘話聲未落,即被唐默以飛快的速度摀住嘴巴,推往門邊,他自己則迅捷地躍過花台,一腳跺倒躲在樹叢後、手持相機胡亂捕捉鏡頭的瘦矮男子。
「不要打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拿錢辦事……」瘦矮男子抖著兩手,把相機裡的底片取出交給唐默。「對……對不起……」
「滾!」他厭煩地厲聲斥喝。
「你不想知道……」
「不必。」唐默陰驚凌厲的黑瞳,嚇得那男子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他肅寒的抿著雙唇,伸手扯出所有底片,憤然投入門口的垃圾桶內。他很清楚誰會使出此等卑劣的手段,企圖侵犯他的隱私。
他不加以追問,並非不在意,而是還沒到掀開底牌的時候。在這之前,他必須嚥下一切怒火,耐心周旋,直到……
「小王爺果然寶刀未老。」話一出口,雩娘就發現失言了。人家才三十郎當歲,正值青壯呢!怎麼會老?老的是她!
「不要再叫我小王爺,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小王爺。」唐默用疑惑的眼神瞟了她一下,隨即悍冷地轉身走入屋子裡頭。
雩娘乖順地,如一名隨從般地接踵跟了進去。
唐默猛然止步,旋身,虎視眺眺地瞅著她。雩娘一慌,忙朝後退了幾步,與他四目相對。
「你究竟想幹什麼?」唐默冷硬的語氣中,不帶絲毫感情。經過方纔那混帳東西一鬧,他已經心情大壞,完全失去逐獵、遊戲的興致。
雩娘欠身,恭謹答道:「奴才……呃,我,沒別的請求,但願小呃,唐先生收留,讓雩娘得以日日夜夜隨侍左右。」
「嗯哼,」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想找工作就直說嘛!什麼小王爺?!幼稚!「抱歉,我這裡不缺女傭,我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他霍地拉開大門,擺出送客的姿態。
雷丐娘心中一苦,盈然跪下,「既然小王爺無意收留,雩娘苟活世間又有什麼意義?」她由懷裡抽出一柄短刃遞給唐默,「就請小王爺賜奴婢一個痛快吧。」
「你要我殺你?!」唐默用指腹碰了一下刀尖,發現這看來不起眼的小刀居然鋒利無比。
「是的。這塵世間已無雩娘留戀之處,懇請小王爺成全。」她從容冷靜地伏在地上,等候唐默送她進鬼門關。
「你大概以為我不敢,所以故意試探我。好,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他咬著牙,神情凶狠,手起力落,抵住她雪白的頸背——雩娘一動也不動,非常專心的等死。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唐默奮力將刀子擲往茶几上,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怒目炯炯地瞪著她。
「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那個該死的小王爺?」記得在事務所的時候,她曾經說過有辦法證明他是清朝皇室遺族,這會兒,他倒想看看她要怎麼證明。
「憑您腰臀間一抹狀似豹形的胎記。」雩娘天真的以為,他雖經投胎轉世,但容貌身量未變,那麼其餘的「東西」應該也不會變吧?
唐默霎時由沙發上霍地跳起,「你曾經偷窺過我,到孤兒院查過我的資料?」
「不,沒有,咱們今早才『重逢』,奴婢哪來的餘裕去調查您的背景。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乃是因為……因為往昔都是由奴婢伺候小王爺沐浴更衣,所以……」
唐默張大嘴巴,但覺說什麼都不是。他將十指插入微亂的髮際,仰天作無言的低嘯。
「我知道這的確很難令人相信,可,它是千真萬確的。很抱歉,突然闖入您的生活,如果您真的不願意接受,不想要雩娘,那麼就請您賜雩娘一刀,然後,就當這一切從沒發生過。」
「說得容易。現在是中華民國,不是滿清皇朝,即使隨便殺一條蛇都有可能吃上官司,何況是殺人。」他自承是一頭嗜血的獸,也從不間斷地舔舐昔日多舛淒愴的傷痕,希冀快意恩仇。但,他的狠戾悍冷是有選擇的。他不會對女人痛下毒手,尤其是一名柔順靈秀、耿直癡忠的女子。
「原來如此。」雩娘淒惋地點點頭,「您既然不方便動手,那麼雩娘自我了斷就是。」她收回匕首,朝唐默深深一揖,滿懷深情地叮嚀:「此後雩娘無法隨侍在側,希望您善加保重。」
「站住。」他一個箭步擋在門口。到底為什麼不肯讓她走,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一剎那,她彷彿真的是他的侍女,那夜夜為他寬衣解帶的女子……
也許只是幻覺罷了。
「您,還有事情交代?」雩娘怯生生地睇向他,眼底流露的,除了無限敬仰,還有濃濃的眷戀和不捨。
「坐下來。」他指著面前的沙發,示意她乖乖照做。「把來龍去脈詳細的說給我聽。」他有權、也急於知道一切。看她究竟是神經異常,或是故意找碴,又也許是……
雩娘一輩子沒和他平起平坐過,心底十分惶恐。
「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時為雍正四年……」
蒼茫暗夜,他心緒澎湃地聽著她宛似奇情小說的敘述昔日種種,一時難以自己。
冷風拂過他的臉,像十幾隻巨掌摑向他的面頰,逼他承認這近似荒誕無稽的一切。
驀地——耳畔傳來震天巨響的戰鼓,風雲歲月的帷幕逐次拉開。他感到一陣驚心動魄的撼動。
洶湧翻騰的雲,一下子把探出半個身子的月亮給吞噬掉,留下暗黑和死寂,情同有著千指百爪魔掌的夜。
奇異的冷夜。只見一道紫霞白煙劃破蒼穹直奔而來,當胸剖入他的心房。
唐默一驚,手中的瓷杯應聲落地,碎成一片。雩娘趕緊住口,跪俯過去收拾善後。
唐默看著她,目光凜然似劍,亟慾望進她的身子骨,把前世今生統統弄得清清楚楚。倏然間,他抓起她的胳膊,逼視她的眼、她的臉、她嫣紅如漆的唇,以及……
「你說你有二百多歲了?而鄭依霖可能是饒如媚轉世?!」騙鬼!
「是的。雩娘不敢有半句虛言。」事情的真相,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喔?」他不信她,可恨的是他又半信半疑。這女人害他的腦袋脹得快破了。「你是我的侍女兼侍衛?那好,過來幫我脫掉衣服。」
「遵命。」雩娘依言為他解開一個個鈕扣。現代人的衣著比古時候要簡單輕便多了。
不一會兒,唐默已赤裸得只剩一件三角內褲。雩娘赧然地盯著他。
「為什麼臉紅?」如果她所言屬實,這事她應該做了不下數百遍了呀!
「奴婢以前沒見過這等樣式的,覺得相當新奇。」她檠然咧嘴一笑,像個無邪的孩子。
唐默佯裝不為所動,因為他其實心中悸動得很。
「去幫我放洗澡水。」
「是。」雩娘一旋身,馬上又轉了回來,「請小王爺告知燭火及澡堂在何處?」
唐默這才發覺兩人對談了半晌,他還沒把燈打開呢!這女人在黑暗中的適應力似乎滿好的。
他打開開關,室內忽然一片光亮,雩娘的雙眼陡地瞇成細縫,片刻之後才逐漸舒緩。
他不由出口主地把眸光移到她身上。這會是個擁有二百高齡的小妖婆?哈!
「我們這兒不叫澡堂,叫浴室。走,帶你去。」唐默不由分說地將雩娘拉到位於二樓主臥房的浴室。「會不會用這些東西?」
「會的,奴婢在書懷姑娘那兒用過。」她略顯笨拙地扭開水龍頭,拿起香皂和柔毛刷,準備盡她為人奴僕的義務。
這女人竟然來真的。唐默兩手擦腰,匪夷所思地望住她,嘿!她不會臉紅吧!他緩過一口氣接著又一口氣,最後,終於認輸了。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就好。」戲弄一個這般善良純真的女孩,讓他覺得良心不安。
也許她所言不假,也許他真的是……總之,他沒法再懷疑她了。
「小王爺。」雩娘忐忑不已,以為她又做錯事,惹唐默不悅。
「別難過,我不是嫌棄你,我只是還不習慣。」接過雩娘手中的梳洗用品,連哄帶騙的要她先到客廳等候。
唐默一關上木門,立即把自己泡進浴缸裡,希望藉此讓腦筋冷靜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