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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昭君 第二章 作者:淨琉璃

  在北鷹這塊廣大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並不只有赤罕人,雖然同樣依水草遊牧為主,但是接近海岸地帶就有了水氣,在那裡活動的民族足以發展農業。雖說生活因此而安定,但是有了農業就少了活力,面對戰爭,人民想的是如何自保而不再是得到勝利。

   有組織的大國還可以勉強和騎馬的遊牧民族抗衡,再不濟也可以透過外交手段設法與赤罕人和平共處;但是對弱小的民族或部落來講,臣服於赤罕人他們的從屬,任其予取予求,就是唯一的方法。

   如果有人終於受不了這樣的奴役而反抗呢?

   「砍下主事者腦袋的人是首功,其他人照舊例依戰功分酬。」騎在馬上的男人一身浴血紅袍,毛皮上的纖維凝結成片,糾著一雙濃眉,口氣卻十分平淡。發賞完這次戰役各部將應得的獎賞,他轉身面對被五花大綁跑在腳下的其他俘虜:「十歲以下、四十歲以上的人全部殺掉,不願意投降的就殺。剩下的分發給所有參戰的士兵,結束之後就把這個村子燒了,它對我們沒用。」

   接著,他丟下身後哭喊著、嚎叫著、詛咒著、刀口斬進血骨悶聲的撞擊,和士兵們吆喝著催趕奴隸的吵鬧聲響,迎上了旭日的陽光。

   在馬背上對著朝陽靜靜頂禮之後,自他左側傳來熟悉的蹄聲。轉過身,他看見母系家族的表哥咧開嘴,朝他舉起一個皮袋子:「這樣一場仗打下來,竟然還有好酒可拿。」

   接過皮袋子,辛辣卻又濃郁的酒香確實是赤罕人最喜歡的味道。但他的注意力卻落在表哥身後不遠處,一個衣衫不整,緊抓著已破的上衣,低著頭又不時緊張地望向這邊,猶如驚弓之鳥的少女:「看樣子,女人也不錯嘛!難怪作戰還沒結束,你就不見影子。」

   抓抓頭,赤罕人的萬騎長,左賢王庭的輔政肯都侯笑了一笑,回馬將少女撈上懷中:「我好歹也砍下十來顆腦袋,給我這個女人不過分吧?」

   端詳少女一會兒,不算美女,身材也略嫌單薄,就地給了桑耶應該也不至於引起其他兵士不滿——何況桑耶的人緣不錯,喜好酒色也眾人皆知。不過嘛……他平靜地說出決定:

   「你要這個女人就給你,但是除了這個女人之外的東西,你都要吐出來。」

   「耶耶?」桑耶瞪大了眼睛:「為什麼?我當先鋒衝進來,被我拿到的就是我的!」

   「不錯,如果你不在半途溜走去抱女人的話。」

   一時語塞,萬騎長對著懷裡的少女皺起眉頭,出人意料之外,他一聳肩,就扭斷了少女的脖子,隨手丟下馬背:「留一個讓我遭到損失的女人真是沒趣。」

   少女的屍體在陽光下與滿村的屍首雜混,他驅動馬匹漫不經心地任馬蹄踏過屍海,已經流乾鮮血的胸腔被踩過,發出了喀喀的聲響:「反正你的女人那麼多。」

   「女人再多,嘗過就沒了味道。當然還是愈多愈好。」桑耶趕上與他並肩,兩騎越過沾著斑斑血跡的村莊建築、士兵們依舊在屋內進行搶掠,將所有值錢的牲口據為已有。

   「女人只是麻煩。」厭煩地歎口氣,他對表哥搖搖頭:「我真不明白你和阿帕為什麼那麼喜歡女人?需要的話養兩三個也夠了,多了只是浪費糧食。尤其是像西極或東霖那些女人,不能做事不會騎馬,上了床也沒什麼功夫,毫無趣味可言。」

   「哈哈哈哈……」桑耶拍著他的肩膀大笑起來,兩騎已經走出了村落塌陷的外牆,清新的晨風帶走兩人身上濃濃的血腥味,令人精神一振:

   「你是不明白那些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折辱起來多麼有趣。雖然實質上沒什麼用,聽她們慘叫卻很痛快啊!」

   微皺起眉:「女人哭鬧起來的聲音刺耳難聽,有什麼樂趣可言?」

   「覺得刺耳的時候就一刀殺了她,不就得了?你才奇怪,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抱過的女人沒超過十個!」桑耶一臉不以為然,隨之注意到他手上那袋酒,不禁開口催促:「好酒還不快喝,你不喝就還我。」

   沒讓桑耶搶回去,他舉起袋子喝了一口,任灼烈的口感燒過咽喉,發出了滿足的歎息:「的確是好酒。我們向這村子討的也就只有這樣東西,竟然還要反抗,真是可笑。」

   「以後也許喝不到了。」桑耶聞言不禁感歎:「雖然還有其他的酒好喝……」

   「酒不比赤罕人的威信重要。」濃黑的瀏海底下,素來冷銳的雙眼閃過危險的光:「要是放任他們反抗,其他部落有樣學樣,對赤罕人來說是很大的麻煩。」說著,他又回頭,望著已經開始點火冒出黑煙的村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怎麼?」

   「天黑的時候作戰看不出來——你不覺得,年輕力壯的男人少了些?」

   「啊,說到這個啊,我忘了告訴你。」桑耶一拍額:「剛剛那個女人說過,村裡為了下個月要祭神,男人們出外打獵去了,預定明天才回來,所以他們才會放鬆戒心。」

   「是嗎?」他瞥了表哥一眼:「不管怎麼說,你對女人的確是挺有辦法的嘛!」沒繼續聽表哥發表對女人的高論,他發出一聲清嘯命令士兵集合。沒多久,赤罕人的騎兵隊已經整齊地站在他的面前;後方則是一個個鏈在一起的奴隸,負責拉到裝滿戰利品的台車。

   桑耶也收起了原先狎暱的神情,以萬騎長的身份巡過兵隊,回至他的跟前:「左賢王,士兵全員已到!」

   「剛剛得到情報,這個村裡具備戰力的男人們外出打獵,近日內就會回來。這次夜襲沒能將他們一次殲滅固然遺憾,但我們更不能放任這批反亂者存活。」左賢王抬起手:「現在,桑耶萬騎和以下,負責護送奴隸及戰利品回左賢王庭,故意尚路留下明顯的痕跡,那些殘破者一定會設法前來劫囚。其餘的士兵跟著我隨後監視,若他們沒有出現,大家回到王庭之後好好休息,再出兵將之一交剿滅!」

   雄壯的喊聲劃破了北鷹晴朗的天空,反襯著奴隸們死白的臉。黑煙隨著烈火燒上了雲端,即使是西極邊界的士兵都能遠遠望見。

   自北鷹西邊臨海的村莊往左賢王庭前進,因為要避開天鷹山脈腳下的塔散爾沙漠,迂迴南繞的結果,騎馬急行也需要花上兩三天。現在加上了一群步行的奴隸,行進的速度自然更慢。志在誘敵的騎兵隊倒也不急,照著一開始的計劃慢慢走。

   等到探子送來消息,桑耶調動半數的精兵,以遊獵補充糧食為由,將奴隸留在原處,驅馬遠離了目前駐紮的營地,直接與左賢王部會合。只要營地發發信號,赤罕人最自傲的馬騎弓兵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襲回,將餘孽殺個片甲不留。

   而萬騎長和左賢王,則率領十人小隊,在草原上遊獵軍旅需要的糧食。

   看著部將追獵鹿群,桑耶悠閒地伸個懶腰,靠近凝神注視營地方向的表弟:「撒藍。」

   「嗯?」

   「我一直想問你啊……」瞧著他的臉色,桑耶咂咂嘴:「這種邊境部落叛亂的小事情,你有必要親自來嗎?」

   左賢王的臉色沒變,一貫的輕描淡寫:「我不覺得這是小事。」

   「是是,星星之火也得盡早撲滅,我知道你會說什麼。」桑耶舉起手一臉無奈,隨之比比自己:「但是這樣一個小部落,派我,甚至是千騎長以下的部隊來就夠了,不是嗎?」

   撒藍兀兒沒有回答,一雙深邃的眼眸依舊鎖著遙遠的他方,稜線分明的臉上看不出思緒,只有嘴角微微地抿起。

   桑耶知道他不想談,自己卻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於是他笑了一笑,彷彿轉移了話題似的:「時節開始變熱了呢,撒藍。差不多也是龍城大會的時間了嘛!」

   如他所料,撒藍兀兒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回眸望著他:「桑耶……」

   沒讓撒藍兀兒把話說完,桑耶自顧自地往下說:「這個時間,各族的族長應該正全力奔馳趕向龍城,你的兄弟、叔伯、我的父親和長輩等等。老單于殯天,族中長老們大概也正在討論要由誰來繼位。而你,身為最有希望的候選人,卻在離龍城這麼遙遠的西邊,難不成你想惹火長老們,讓他們把單于位交給你那個異母弟弟?」

   被他打斷了話頭,撒藍兀兒明顯地皺起眉,等桑耶把話說完,他的眉頭也愈鎖愈深。沉默了半晌,他終於緩慢但篤定地說出了答案:「單于位,絕對是我的。」

   桑耶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畢竟我和右賢王實在合不來。」說著一搭他的肩,嘻笑的表情不變,聲音卻變得沉冷:「那麼,你為什麼還在這裡閒晃?」

   「……阿帕的死,不太自然。」他壓低了音量:「他喜歡述那勝過我,族裡的人都知道……」

   「述那沒事就拿東霖女人和絲綢美酒送給單于,哈。」提起右賢王,桑耶毫不掩飾自己厭惡的表情:「真怪了,他明明打不贏東霖人,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來的?」

   「行商貿易也是手段,述那沒有做錯什麼。」

   「大錯。」桑耶低斥:「行商只有他一個人得利,他手下的人全都沒飯吃。自私的人沒資格當王。再說,弱者聽命於強者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能保護自己的人就沒有活著的價值!述那卻和弱者交易,丟赤罕人的臉!」

   「要真是那樣,述那不會是右賢王。」撒藍兀兒微微一笑,輕輕拍著表哥的肩:「『瞎了一隻眼的馬是跑不遠的』。」

   揮開他的手,桑耶一臉不悅,喃喃抱怨了一句:「反正我永遠不會原諒他搶了我看中的女人。」

   笑了笑,撒藍兀兒拾回原先的話題:「總之,阿帕死前兩個月我才見過他,絕對不像是會突然死去的樣子。」

   桑耶對著獵到母鹿的部下揮手,示意他們將獵物帶回目前軍隊暫時的駐紮地:「所以,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撒藍兀兒略顯疲憊地捏捏眉心:「述那是我兄弟,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我瞭解他。他真心喜歡阿帕,並不是為了要當單于而討好他。當然也沒必要為了成為單于而做出蠢事,他要真有野心,殺了我遠比殺了阿帕更好;阿帕會支持他繼位,他的安雅也是族裡的大貴族,長老們不會有意見。」

   「長老們沒意見但我有意見。他要是也動你,我就殺了他們全族,拿他的頭來喝酒!」桑耶橫了他一眼,略有不滿:「說了半天,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往龍城出發?」

   「……單于之位一定是我的。」沒有正面回答,撒藍兀兒只是低低地重複了一次這句話:「所以,要是可能的話,或許愈晚繼位愈好。」

   桑耶緊盯著他,突地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對老單于的死知道些什麼是嗎?如果不是述那會是誰?這可是嚴重的大罪啊!」

   「我不知道。」他定定地回答,掐開了表哥的手,別開了眼去:「我不知道。」

   冷眼看著撒藍兀兒的神色,桑耶突地哈哈大笑,用力捶了他一下:「好啦!幹嘛這樣哭喪著臉?反正該來的就是要來,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也該準備出發到龍城去了。你再怎麼延遲,不去也是不行的吧?」

   「唔……」

   「你快點當上單于,就可以把舒蘭嫁給我了。」桑耶瞇著眼,想起撒藍兀兒同母的妹妹:「我的女人雖然多,卻沒有半個比得上舒蘭。但就算我把身邊其他的女人全都撤掉,她還是不肯嫁我。你當上單于,幫我去說說,她或許會點頭。」

   聽見妹妹的名字,撒藍兀兒的神色更加黯淡,但是正在回想佳人言行笑貌的桑耶並沒有發現。此時遠方誘敵用的營地突然發出了尖銳的鳴笛聲,讓兩個男人的表情變成一致的肅殺。

   不同的是,桑耶依然帶著笑:「那些打漁過日的傢伙怎麼說的?」

   揚起眉,撒藍輕鬆接口:「漏網的魚兒游回來了。」

   馬蹄揚起了塵土飛沙,綠色的草原即將染上血紅。

   勝負很快地分出了結果,赤罕人的騎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而前來救援俘虜的男人們卻只是區區獵戶,經過長途的追蹤與跋涉,顯得既倦且累。

   他們將馬留在遠處,徒步順著半人高的草叢,如圍獵野牛般地貼近營地,看著因為正午陽光曝曬,顯得昏昏欲睡的守衛。其他的士兵則因為左賢王與骨都侯都不在,開始鬆散地聊天喝酒。

   他們以為這是機會,或許可以避開正面衝突,解救俘虜,於是勇敢的獵人潛身接近被鏈在營地邊緣的可憐同胞,打算趁士兵不備,切斷他們的腳繩,至於手上的鏈子,逃出後可以再想辦法。

   但是,當馬騎弓兵的弓弦發出撕裂空氣的呼嘯聲,第一個接近俘虜的男人馬上變成刺蝟,倒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引起一陣淒厲的尖叫。蓁的人眼看塵土飛揚如沙漠中的風暴來襲,在他們震驚之間愈來愈近,早已忘了原先的目的,開始四散飛逃。

   而原先即在營地中待命的騎兵也一改之前鬆散的模樣,抄起長刀跳上馬匹,開始進行「真正的」狩獵——刀起頭落,甚至不給他們討饒的時間。濃濃的血腥味,漸漸瀰漫了整個草原。

   「別讓他們逃了!」看著這些「獵物」有人逃回駐馬地跳上馬匹,撒藍兀兒馬上下令:「桑耶,你留在這裡看好俘虜,殺掉反抗者!十個人跟我來!」

   左賢王的騏驥在草原上切出一道青黑色的光,直逼遠方死命飛逃的目標。王命一出,能馬上反應,緊追在他身後的騎兵,超過十個就自動勒馬,回頭針對尚未斬殺的敵人出氣。

   而逃命去的人或許也清楚,若是這次逃不過就只有死路一條。雖然馬匹精壯不如赤罕人,使盡全力飛逃的結果,一時之間倒也拉開距離到足以開弓的地步。

   但是這樣的情況無法維持,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兩邊的距離開始明顯縮短,逃亡者的馬匹用力喘息,似已無法再支持下去。撒藍兀兒搭上長弓,其餘的士兵也極具默契地以半圓形散開,朝著目標飛快逼近。

   正要射箭的一刻,逃亡者的馬卻突地就地一倒,在高高的草叢裡失去了影子。

   「馬撐不住了嗎……」沉吟了一會,他揮手示意部下:「沒了馬匹,他逃不遠的。大家散開來慢慢找。」

   沒有答應的聲音,眾人卻已四散。搶到這顆腦袋,就可在左賢王面前邀功。驅動馬匹的動作雖緩慢,卻也迫不急待。長風掠過,在草原上掃出一整片綠色的波浪,波浪中若有異物,就是他們的目標。

   「找到了!」這一聲呼喝引來的,就是十隻銳利的羽箭破空飛去——一聲慘呼證明了他們的眼力,但是箭顯然沒有正中目標。在劃叢中踉蹌前奔的男子很快又被長草遮蓋,只餘下綠色長葉尖端的鮮紅閃爍。

   「追!」

   這一聲呼喝之後,不論是逃的人還是追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的某個低矮土丘後面,有個與這次「狩獵」無關的人存在。

   「喂餵你這頭騾子不要得寸進尺喔!」拽著韁繩死命往前拖,但那頭畜牧卻只懶洋洋地邁了一步。男裝打扮的少女累得氣喘噓噓:「你是哪裡不滿意?啊?為了怕你辛苦我推掉瘋人老爺們送我的一大堆好東西、為了怕渴到你我還分你水喝,求的也不過就是你大人大量邁開大步早點送我到赤罕人的單于庭……啊,單于死了,搞不好得去那什麼城……」靜了一靜,她蹙眉想著到底是什麼城,不過一時半刻想不起來,她乾脆提起韁繩繼續拽:「不管啦!反正你明明也吃飽了睡夠了就走走會怎麼樣!你不覺得自己太肥了嗎!」

   騾子矮矮的身軀確實比一般同類還要胖上許多,此時它那雙比起人類顯得頗為深邃的眼瞳,正不屑地注視著比自己稍矮的少女,甚至乾脆坐倒不動了。

   「喂!你是騾子還是驢子;還是駱駝啊!狂得二五八萬,真是成何體統!」少女氣得跳腳,當下指著騾頭怒喝:「你再不走,乾脆死在這裡算啦!」

   話聲未落,破空的羽箭已經穿進了騾子的長頸。少女還張著嘴,下一刻分開草叢朝她奔來的血人更令她腦袋為之空白一片。然後她才發現,追在血人身後的,竟是一群窮凶極惡的騎兵,也正朝著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血人身上紮著好幾根箭,逃得已經分不出方向,更沒注意她的存在,越過她又直直地去了。但在血人身後的騎兵們呼喝著她聽不懂的語言,直覺感到危險,她伏在死騾子身邊,相關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騎兵的馬匹顯然訓練有素,接近死騾子時,不是繞開便是飛躍而過,轉眼間呼喝聲又遠了。

   「騾子啊騾子,我不是故意咒你死的。」拍拍已經不會再惹她發火的牲畜,她歎口氣解下騾背上的行李。這下可好,代步的騾子沒了,而她離目的地還有好幾百里甚至千里的路程……

   抬眼望著不遠得顯然已經捕獲目標的騎兵們,其中一人舉起了頭顱,另一手擎著滴紅的長刀,在馬背上大肆歡呼。瞧那膚色應該是赤罕人沒錯,但不知道死的是誰。

   想起應該已經進入沙漠地帶的商人們,她默默祝禱,思緒很快地又回到目前的情勢底下——赤罕人射死了她的騾子,那麼,就該賠她一匹馬才對啊!不過語言不通,用講的大概不行——和赤罕人講理,聽起來也好笑得很,那麼……

   身在北鷹,就用赤罕人的規矩吧——用、搶、的!

   從靴子裡抽出短刀,檢查了一下腕上的袖箭機關是否正常,再從行李中摸出藥罐子。先將罐子裡的藥刃倒出,以布包好再塞回行李中,而後將行李綁在背上,再抓起地上乾燥的沙土,填進藥罐裡頭。

   對方大概有十個人,馬背上的箭筒已空,想從這片草原上找回已經射出的箭只怕大有困難。沒了弓箭就只能靠近身兵器逮她,只要搶上了馬就跑,她絕對比這些拿著大刀的男人輕快。

   就算被逮到,她也不認為這些只憑蠻力打架的傢伙真能制得住她。再不濟啊,她可是西極宮裡一等一的美女,到時哀求一下哭得梨花帶淚再加個以身相許的伎倆,就算被「騎」了也還能活命,之後再找機會宰掉施暴於她的男人也行!

   主意既定,她靜心觀察著彼方不遠處的男人們,尋找下手的目標。拿著頭顱的人志得意滿走在最前面,搶他的馬未免不智。視線調到落後的那個騎兵身上,她記得他原本是離那個血人最近的騎兵,沒想戰功卻被別人搶了,正一臉不高興地慢慢走在後頭。

   真好真好,你騎得越慢越好。她笑彎了眼開始悄悄沿著草根向那個騎兵接近。風向也幫她,讓她前進得不露形跡,沒多久就欺到了落單騎兵前方不遠處。她靜靜地停下,抓緊了藥罐。

   騎兵渾然不覺,依著馬匹自行慢慢踏步,一步、兩步、三步……抓緊了時機,她陡地朝騎兵扔出藥罐,同時揚起袖箭,在藥罐即將砸上騎兵的那一刻將之砸個粉碎。

   猝不及防的赤罕騎兵先是被突如其來的黑影嚇了一跳,又被四散的塵土弄得張不開眼。不自覺地鬆開韁繩想去抹臉的瞬間,少女飛身直上一刀切斷了馬韁,隨之一掌將騎兵連人帶鞍推下馬背,同時單手抓緊了馬鬃,甚至不用任何馬具,一聲喲喝便將馬騎走了!

   掉在地上的男人沒受什麼傷卻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接著才大叫大嚷,其他原已走了一段距離的騎兵聞聲回頭,正好看到少女輕快的騎馬身姿,當下齊聲大喊,縱馬追了上去。

   而在不遠處等著部下提頭來見的左賢王也聽見了騷動,策馬奔來。提頭的騎兵正為是否要去追那個不起眼的小影子而猶豫,見到左賢王,他低聲報告了幾句。

   「馬被搶了?」看著那顆依舊滴血不止的頭顱,撒藍兀兒知道搶馬的絕不是預料中的敵人。不知搶馬者的身份,但是赤罕騎兵的馬竟然在一瞬間被人搶去,這種恥辱卻不能輕易容忍!

   看著草原彼方的追逐,搶馬者身材嬌小,顯然比自己的手下輕快許多。這些騎兵的馬速度差不多,這樣下去絕對追不上!他立時下了命令:「你回去向骨都侯報告情況,我去追那個搶馬的傢伙!」

   他的騏驥「赫連」是赤罕屬一屬二的快馬,沒多久便趕上了自己的部下。注意到他們的箭筒已空,他不禁對搶馬者的機智和觀察力起了些佩服之心。而騎兵們發現左賢王親身來追,也紛紛勒馬——畢竟,如果連左賢王的赫連都追不上那個搶馬者,那他們就更不用提了。

   於是草原上很快地只剩兩騎前後奔馳,赫連不愧是名馬,距離開始慢慢地縮短。撒藍兀兒以雙足控制馬匹,從箭筒中抽箭,穩定而緩慢地架起了長弓,瞄準的,是搶馬者的後心……

   背後的殺氣愈來愈近,少女心知肚明。她原以為騎兵只有十個人,沒想到竟跑出第十一個來,而且這第十一個人的馬顯然比她搶到的這匹好!真該死,早知道就搶他的馬!這樣繼續逃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她霍地回馬朝對方直直衝了過去。

   撒藍兀兒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在這時候回馬,但是他也沒有任何猶豫,馬上放下弓箭抽出長刀,預備一接近就砍下對方的腦袋。卻見對方朝自己舉起了手臂,他頓時感到不妙——現在的距離還沒近到足以揮刀,但對方的袖箭卻已經颼颼連射,就算他閃得快,仍有一根袖箭毫不留情地釘在他的右臂上!

   一擊得手,對方馬上再度回馬,繼續往前方逃命。

   臂上的痛還沒有心底的驚異來得強烈,他知道這種袖箭就算沒喂毒也有倒勾,不宜硬扯。初步判斷沒有中毒之後,他更加堅定了要抓到這個搶馬者的決心……抓到?注意到自己的念頭,他不禁微笑,是的,他要活捉他!

   身後的傢伙沒有放鬆追緝的打算,少女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就在袖箭裡餵上封喉毒藥!誰要她自己怕死不敢碰危險的東西……不過沒關係,傷了他的右臂也夠了,這樣他就不能拉弓。真可惜沒射死他,把他宰了再搶他的馬多好……

   她的念頭還沒轉完呢,肩上傳來的劇痛局已經硬生生打斷了她的思考。她震驚地看著箭穿過自己的肩骨,血淋淋地露在眼前,身體突地沒了力氣,軟軟地從原本就沒有馬具的座騎上滑了下去,正好滑進了那個搭弓射箭的男人懷裡。

   眼前一片模糊,只記得男人的手臂上的確還釘著她的袖箭。少女不禁忿忿地咕噥一句:「下次我一定要喂毒,可惡……」

   接著,就是一片徹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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