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芙蓉憑著她聰明、組織力強的腦袋,不用太辛苦即考上法學研究所。
她留長了頭髮,略方的臉上有著濃眉大眼、高挺的鼻及略厚而倔強的唇。
美得極有個性。
追她的男孩子很多。
但受不了她大小姐個性的男孩子更多。
熟識她的朋友說她直爽,不熟的罵她驕傲自負。
特別當她對某事不耐時,那種不屑地略掀掀眼眉、翻個白眼的模樣,立刻迅速嚇退任何對她有好感的人。
她常不給人好臉色,惟獨袁芯瞳例外——那小姑娘怪模怪樣的德性總能惹得她發笑。
她心底早把袁芯瞳當自己的親妹妹。她總是不著痕跡地疼她。
而長到十九歲,好不容易用那勉強及格的爛成績,才畢業的袁芯瞳當然沒考上大學,就一直賦閒在家。
她沒必要賺錢。
她一個月光是她老爸匯給她的生活費就有十萬元。
於是她天天理直氣壯地玩樂揮霍、努力讓生活過得不無聊。
追袁芯瞳的男孩足足多到可以繞唐宅三大圈。她愛笑、活潑、樂觀、容易親近,加上明眸皓齒及最標準的鵝蛋臉,配上玲瓏有致的好身材、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簡直漂亮到無懈可擊的地步。
而——上天就是這麼不公平。
有人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天天以「遊玩」為職業;有人卻得辛苦地半工半讀,醫治家裡生病的母親,邊念完大學。
葛雪貞就是一例。
她和唐浩群同時考上台大。唐浩群念中文系,嗜愛古典文學。
而葛雪貞則考進熱門的國貿科。
除了家境比不上別人外,葛雪貞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考試幾乎都拿第一、第二。
誰也看不出來她纖弱的身子骨裡,有怎樣堅毅的血液流著。
葛雪貞不似袁芯瞳面紅齒白、神清氣爽。
正好相反地,她面容削瘦、蒼白,眼眸永遠透著股憂鬱。幸好,五官還算細緻,氣質高雅秀麗。
袁芯瞳愛笑。她則不,常糾著眉心。
袁芯瞳愛鬧。她則恬靜得很。
袁芯瞳常口無遮攔,直來直往。她卻是舉止溫柔,說話謹慎有分寸。
兩人若穿上同樣衣著,葛雪貞大概更像出身良好的富家小姐。
唐浩群常想,同是女人怎會有這樣大的差別?在唐浩群的心底,有時難免會替葛雪貞的苦命抱屈。
這使得袁芯瞳種種揮霍玩樂的行徑,在他眼裡看來更加地不長進。
這日當他進門見袁芯瞳手抱一桶爆米花、癱在沙發上看肥皂劇時,忍不住道:「阿瞳,你不覺得你該找點正經事做了嗎?」
袁芯瞳仍是癱著,然後懶洋洋、慢慢地仰起臉問:「正經事?什麼正經事?!」
「我是指找份工作做。」
她張大嘴巴。「為什麼?」
他耐心道:「你可以有自己的事業呀!」
「我有呀!我爸說他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啊!」說完,她又被電視裡的劇情給逗得大笑。
「你起碼可以看點書吧!別老是看這種沒營養的電視劇。」
「有必要嗎?」她困惑了。
「當然!人家不都說了,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可是——」她摸摸雙頰。「我很久不看書還是很漂亮呀,我每星期都按時敷臉保養呢!」
唐浩群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模樣,用力深呼一口氣,耐心勸道:「總之,看書對你有好處。」他真會被她的「白癡」氣死。
「是嗎?」她不以為然。
「好,那我問你,有沒有看過《挪威的森林》?」那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的成名作。
「我沒去過挪威呀!怎麼看森林?」她納悶。
「唉,我說的是村上春樹!」他搖頭歎息。
「什麼樹?挪威的國樹嗎?」她好奇地坐直身子,興沖沖地。「這樹很特別嗎?什麼樣子?你看過呀?」
唐浩群的臉開始抽搐,對她不耐煩地大吼。「那是一個作者的名字啦!《挪威的森林》是一本很有名的書,真是,和你簡直不能溝通了。」他搖搖手,挫折地上樓,還丟下一句:「葛雪貞就不會這樣,你真該反省反省。」
這真是「天崩地裂」般的打擊。
唐浩群說再多的書啦、作者啦,都沒最後一句來得刺激她。
袁芯瞳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頂端。她深吸口氣,噘起嘴,落寞地癱在沙發上,電視裡的丑角再不能令她發笑。
她關上電視,扔了手裡的爆米花,心情差極了。
沒想到在唐浩群的心中,對葛雪貞的評價竟如此高;甚至高過了她自己的地位。袁芯瞳一直覺得她和唐浩群同住一間屋,一起度過漫長的童年生活,將來,很自然也會一直住在一起,世上的女人沒人比得過她和浩群的關係。
而此刻,她的心,開始體驗到不安了。
他說:他越來越不能和她溝通了。
沒錯,他和葛雪貞同一學校、社團、他們甚至常常一起在唐浩群的房裡討論功課。
而她沒有。
他們是大學生,而她不是。
小時候他們三人可以玩在一起,現在,袁芯瞳已脫離他們的圈子了。
十九歲的袁芯瞳開始緊張,感覺到在不知不覺中,葛雪貞已然悄悄侵入她幸福的世界,威脅她的未來。
袁芯瞳自小到大即拿唐浩群為她將來丈夫的藍本。在她心底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比得過唐浩群。
沒人比他有氣質,沒人比他有深度,沒人比他斯文英俊。更沒有任何一個男孩子可以像唐浩群般給她安全感。
而如今,她意識到有人要搶走她的浩群哥。她還不懂得愛情,但,她先有了嫉妒——對葛雪貞有了防備。
袁芯瞳決定鞏固她和唐浩群的關係,她不要和他越來越疏離。有了決定,她即刻採取行動。她跳下沙發,拍掉身上的爆米花屑,奔上樓去找唐浩群。她決定從今日起,她要多「照顧照顧」他。
她興沖沖、喜孜孜地闖進他的房裡。
正和人講電話的唐浩群半掩話筒,回頭問道:「什麼事?」
她微笑地跑去坐到他身邊,撒著嬌。「我想和你聊天嘛——」
「我正和雪貞講電話!」他沒好口氣。
又是葛雪貞!「你們等下再聊啦!」
「不行——」他正色地說。
袁芯瞳嘴一撇、聳聳肩。「哪——我等你們聊完好了。」她笑瞇瞇地,沒打算出去。
唐浩群看她笑得極詭異,於是請電話裡的雪貞等一下。然後雙手交抱胸前,認真打量袁芯瞳。
「你——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他記得上個月她騎車撞斷了巷口人家的愛犬一條腿。
「沒有。」她搖頭。
「真的?」他不相信她呢!
「真——的——」他怎麼搞的,老不信她?袁芯瞳不禁皺眉。
「那你到底想幹麼?」
「我說啦——我想和你聊聊天啦!就是溝通呀,你有什麼心事、煩惱都可以告訴我,我很樂意傾聽你心靈深處的聲音。」她攤開手。「畢竟,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她雙眸閃耀著真摯的光輝。「不論如何我都要你知道,當你孤獨時,我永遠永遠會——」
「阿瞳——」他含笑打斷她的話。「你最近又是看了哪部文藝片?」
她沒聽出他的諷刺,還當真歪著頭認真想。「好像是……《愛你愛到殺死你》,黎明演的!」
唐浩群無奈地搖頭。「來——」他拉起她往門外一推,隨即關上門。
「喂!」袁芯瞳用力拍門「喂——」
裡頭的人喊。「我和雪貞有正事要談,你還是去看你的電視好了。」
葛雪貞!又是她——
袁芯瞳用力踹了門一腳,挫折地垂著頭對門歎氣,隨即拖著無力的步伐回房。
當袁芯瞳情緒正低落時,遠在美國的爸爸康兆立撥了國際電話給她。
「芯瞳——是爸爸。這星期過得好不好呀?」
康兆立極疼這個女兒,每週總要撥通電話問她吃住可好?每半年也定百忙中撥一周假期返台陪陪這個女兒。
或許是因為袁芯瞳是私生女吧!母親又早死,他對這女兒總有份難言的歉疚,於是更加倍寵她,更勝於他與原配的獨子。為此還常引起家庭糾紛,但他依然不改其態度。
袁芯瞳一聽是爸爸慈愛的聲音,立刻笑開。「爸要回來啦?」
康兆立笑了起來。「沒——要年底才能回去呀!」
「討厭!」她佯裝生氣。
「乖女兒,是不是很想爸爸呀?」
「哼!」
「喔,跟老爸發脾氣喔!不然你來美國陪爸爸。」
袁芯瞳才捨不得離開唐家呢!「不要——」她拒絕道。
「看吧!老要爸爸飛十幾個小時飛機回台灣,自己卻捨不得坐一次飛機來美國陪爸爸。老爸越來越老了,哪天坐不動飛機了怎麼辦?」
「那我們就別見了。」她故意賭氣!
康兆立馬上嚷道:「喲——你好狠心哪!」
又像文藝片對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康兆立低聲下氣向女兒撒起嬌來,逗得她直叫噁心。
父女閒扯一陣,芯瞳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爸!你有沒有看過《挪威的森林》?」
「沒有哇!美國的森林倒有看過。」
「那——你知不知道村上春樹?」
「什麼樹?挪威的樹嗎?」
「原來都是你遺傳給我的啦!害我這麼笨。」袁芯瞳下了結論,硬把問題推向她老爸身上。「笨?」康兆立被罵得莫名其妙。
這世界上敢罵康氏企業總裁康兆立笨的——大概就只有他的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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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芙蓉返家,袁芯瞳立刻迫不及待地將唐浩群先前問她的一番話轉述給芙蓉聽。
芙蓉聽完大笑不止。「老天!你真這麼回他呀?」
「是呀!他聽完好像覺得很有挫折感。」
「當然。如果那個日本作家也聽到你的話,恐怕更嚴重呢!那本書可是大有名氣!」
「芙蓉姐——」袁芯瞳擔心地說。「你覺得我是不是真不如葛雪貞哪?」
「你幹啥跟她比,你有你的優點啊!」芙蓉扯高嗓門大聲回道。
芙蓉其實不喜歡葛雪貞。
葛雪貞那人喜怒永遠不形於色。芙蓉永遠記得小時候她來家裡玩唐浩群的遊戲機,不知哪兒操作不當把遊戲機玩壞了,芙蓉當時也在客廳,看得出來那卡匣輸不出畫面。芙蓉本想問怎麼回事,可是卻見葛雪貞面無表情,像一點也沒事地取下那塊卡匣換上別張,又繼續玩。
芙蓉原本不愛管閒事,一會兒就出門和朋友上書店租書了。稍晚返家倒見阿瞳在搞那張卡匣,芙蓉覺得奇怪,問阿瞳怎麼換她在玩?
阿瞳當時傻愣愣地回她。「葛雪貞說這張卡匣遊戲很好玩。」她納悶地說。「可是怎麼我一直開機都不能玩?」
當晚,阿瞳即被浩群罵了一頓,以為是她搞壞了卡匣。
芙蓉本想替袁芯瞳爭辯的,可是怕越描越黑。更好笑的是,阿瞳自己也搞不清楚開機的方式有沒有做對。
不論如何,這事令芙蓉對雪貞印象大壞。特別是當她見到才小學六年級的雪貞在弄壞東西時,竟能神色自若,而且還懂得嫁禍給別人。
「我覺得葛雪貞不如你。」芙蓉堅決道。
「真的?」芯瞳大樂。
「當然——那只瘦猴子——」她不屑地。「你至少比她漂亮一萬倍。」
「不過,浩群哥和她很好呢!明天,我要去買一堆書,什麼森林啦、樹啦、我統統買下來,把它全部看完——」
「唉,你對看書又沒興趣,幹麼勉強?」
「不行,浩群哥的興趣,就是我的興趣。」
芙蓉看她那副認真的模樣,不禁搖搖頭,語重心長道:「阿瞳,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
阿瞳當然聽不出芙蓉的話中另有涵義。
她已經開始盤算要到書店大肆採購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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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縣舊巷中一棟公寓頂樓,違章加蓋建築內,狹小的套房、悶熱的空氣,只有一隻老舊電扇發出吵雜的聲音,送出來的仍是窒人的熱氣。
那是個用鐵皮加蓋的簡陋套房。
夜色深沉,床鋪旁的檯燈亮著,床鋪上一對情人正激情地撫慰彼此,發洩彼此的慾望。
在激情過後,女的下床拿煙,她雪白的肌膚仍閃耀著汗珠。她無視暴露的裸體,也沒穿衣的打算,過熱的天氣令她不停地流汗。
她拿了煙和打火機,即回到床上男人的懷抱。
男人疼愛地將她攬進懷裡。
他是台大國貿系高材生章書桐,身形高壯健朗,標準運動家的身材。他的五官端正、濃黑的眉,黑白分明的眼透著股男人味,是女人看了會心動的那一型。
可惜他雖有優秀的外貌、豐富的知識,和優異的成績,然而,他的出身卻極貧寒。念大學靠的也是助學貸款,人還沒畢業即先負債。
他和葛雪貞在同一家咖啡店打工。
今夜在他懷裡的女人,即是和他偷偷相戀四年的雪貞。
同是貧寒出身,令他們的心更加相依。
但亦是因同出身於貧寒,令早已厭倦窮困生活的雪貞,又不肯和他光明正大地交往。
他深愛她。但她呢?她也愛他嗎?
這問題他們已討論過無數次。
她說她是愛他、願意和他相戀,但是——
「雪貞——」他深情地問著正抽著煙的情人。「將來你願意嫁給我嗎?」
葛雪貞為難地歎息,彈了彈指尖的香煙,煙灰飛散在空氣裡。
「我不想過苦日子。」
「我會努力工作的。畢業後,當完兵,我一定會找個好差事。」
「別說了,好煩。你知道白手起家有多困難?太久了,我不想等。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沒錢的苦日子。我要飛黃騰達、我要當少奶奶、要有傭人伺候我、有司機、有車、有房子!」
「那不是短時間就能得到的!」
「不,可以做到的。」她堅決地說。
「你還是想嫁入唐家?」
「如果,唐浩群喜歡我的話——」她早算計好了。
「你不會被唐家接受的。他們只會當你是灰姑娘,當你圖他家的財產。」他口氣酸溜溜的。「是嗎?」她詭異地笑起來。「我倒覺得唐浩群自小即喜歡我。」
「那不代表愛。他不像我深愛你,他是堂堂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怎麼可能去喜歡一個司機的女兒?」他直言不諱,希望她打消這念頭。
她帶著怒意回他。「是,我是司機的女兒,那又如何?門當戶對的觀念早就落伍了。我偏要爭口氣,嫁入他家,進入他家的企業,做出一番大事業。」她胸有成竹。「我會讓他愛上我的!」
章書桐歎了口氣。
他知道她意志堅決,改變不了她的決心;即使他深愛著她。他不知道,他還能這樣沒有未來地愛她多久?
「如果,你真有天屬於唐浩群——那我們呢?我們的愛又算什麼?」
她愛憐、不忍心地望著他,並親吻他的面頰。
「你放心,我不會屬於姓唐的。就算有天我嫁他了,我也永遠不會屬於他,我心底愛的是你,我仍會跟你見面、跟你相戀。我只愛你一個人。」
只是她更愛她自己。
「你要我當你的情夫?」他白她一眼,不滿地。
看他吃醋生氣的模樣,她笑了,隨即哄著他。「別氣嘛!情夫、丈夫,又有什麼不同?重要的是愛的是誰?你知道我愛你的。」
「但我不要淪為情夫——」
「多少女人還不是為了愛淪為情婦?男人就不能為愛受些委屈嗎?」
「別人也許可以,但我不要。」
「那——」她爬到他的身上,邊親他邊撒嬌。「難道你捨得離開我?」
「一旦我離開你,你會難過嗎?」
她用微笑敷衍。她只知道有錢、有勢後,誰離開她,她都不會再痛苦。雖然她的確是深愛著章書桐的。
她常想,假如書桐和浩群是同一個人,那該有多好。
但她亦明白,世上沒有完美的事。
所以她只能選擇一個對她自己最好的,這不能怪她,她自覺沒有做錯。
她耍賴地甜甜道:「好啦——別老提這種煞風景的事,好嗎?」
面對她溫柔的討好,章書桐只有緩了臉色,擁著她、吻著她。
這時電話聲響起。
雪貞接過,一聽是唐浩群,即揮手示意書桐噤聲,然後才同浩群談話。
「浩群,什麼事?」她的聲音特意地放柔,在他面前稱職地扮演著楚楚可憐的角色。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溫書?」
「嗯——」她猶豫了一下,才答應。「好吧!」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才掛上電話。
章書桐此時已穿衣下床,準備離去。
「又是唐浩群!」他拿了外套,不滿地抱怨著。
「好啦!別那麼小孩子脾氣。要走啦?」
「唔。」他點頭,穿上鞋。
葛雪貞送他到門口,討好地抱抱他,同他道再見。
章書桐帶著委屈,親親她面頰,畢竟他是愛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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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唐浩群下課後便去找雪貞,兩人一起吃飯。
唐浩群每次見雪貞時,總刻意帶她去吃些較高級的餐館。
畢竟一同長大,他對她貧困的生活是心疼的。特別的是她總是拚命打工,以致身形消瘦。今日她不上班,他即帶她上館子補補身子,然後才一起進圖書館準備畢業考的資料。
兩人用餐時,唐浩群和她聊起了芯瞳前夜對《挪威的森林》鬧的笑話。
他輕鬆地談起阿瞳,眼角唇側不知不覺揚起了笑意。他想起她讓人又氣又好笑的可愛模樣,話語裡忍不住有寵愛的味道。
「那丫頭,整天就會吃喝玩樂、游手好閒,和她說話真會被笑死。有時我看她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真搞不懂她為什麼能那麼快樂,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活得像卡通人物似的——」
他對阿瞳的寵愛全看進雪貞的眼底。而她仍只是淺淺微笑。「阿瞳的確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有時——」他笑言。「我真嫉妒她活得那麼愜意,不像我們,還得煩考試啦、報告啦——」
她望著他。「你以後也會很幸福。別忘了你同她都是一輩子衣食無缺的呀!」
唐浩群聽了,看著雪貞蒼白的臉。他知道她比他們活得辛苦、活得沉重。如果有一天他有能力了,唐浩群真的願意幫助雪貞,將他的幸福分一半給她,令她常糾結的眉頭能鬆開些。
「雪貞,你媽媽的病好點了嗎?」
「一樣吧!」她的口氣淡淡的。
「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浩群——」她體貼地替他盛湯,輕描淡寫道。「別煩惱我的事,喝湯吧!」
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著實令他心頭溫暖。
他想,這麼善良的女孩,為何偏這麼命苦?真替她叫屈。反觀他有良好豐裕的生活,不用似她這樣為生活拚命工作,才能夠讀大學。面對這樣好學的女孩,他有時會不自覺地慚愧起來,只能多關心照顧她一些。於是唐浩群打心底決定只要有空,即會多陪陪雪貞。
他希望從小一同長大的雪貞能活得開心些,臉上多些笑容。
稍後,他們前往圖書館。
兩人默默地對坐看書。而在一個小時後,袁芯瞳突然抱了一大疊厚重的書,出現在他們面前。
唐浩群看到她很驚訝,小聲地問:「你來幹麼?」
「媽媽說你來看書,我也想看書就來嘍!」芯瞳說道。她也叫浩群的母親「媽媽」。
他示意芯瞳小聲坐下。
葛雪貞主動和她打招呼。「嗨!」她笑笑地。「你帶了好多書啊!」她表情平靜,心底卻想笑——這滿腦豆腐的女娃兒看得懂才怪!
芯瞳對她善意的微笑毫無反應,只忙著向唐浩群撒嬌著。「我以後也看書,我們一起上圖書館看書好不好?」
「這裡是圖書館,小聲點——」他皺眉訓斥,然後看看她帶來的書,問她道:「你把村上春樹的書都買下來了?」
「是呀!」她驕傲得意地,覺得今天的她特別有氣質。
他拿起最厚的一本。
「《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他念著書名微笑了。「你看得下去?看得完?」
芯瞳堅決地點頭,很有決心地。「唔——」
他可不相信。「這可不是你常看的文藝小說喔!」
「我知道,我看得懂!」芯瞳認真地說道。
葛雪貞挑挑眉,差點笑出聲。
芯瞳看他們兩人不太信似地,立刻攤開書本端坐。
「我現在就看,好嗎?」
哼!竟敢瞧不起她?不過就是看書而已嗎?
「好吧!你乖乖地看書,我和雪貞還有報告要寫。」唐浩群說。
袁芯瞳果然生平頭一回看起文學作品來。
他們三人安靜地各念各的書。
但不過半個小時,唐浩群即見袁芯瞳賣力唸書念到臉都埋進書本裡。有這麼渾然忘我嗎?接著,他竟發現她睡著了。
他好笑地對葛雪貞使使眼色。「我看她受不了《世界未日與冷酷異境》,寧可睡覺去了。」說完,拿起自個的外套替她披上,以免她受寒。
葛雪貞將他的舉動看進眼底,默默地在心底砍了阿瞳十刀。
一會兒,葛雪貞說:「我想提早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
「那阿瞳呢?」
「我還有一些資料要查。我先陪你去等公車,待會兒再回來,我留一張字條給芯瞳。」
他寫了張小紙條,說明他陪雪貞去等車,一會兒就回來。然後拎起背包,將紙條擱在他的位子上,這才和雪貞並肩離去。
到了圖書館外,雪貞突然「啊」了一聲,驚呼她有本書沒帶,於是要唐浩群等等她,她又踅回館內。
她走到先前的位置,悄聲將桌上唐浩群留下的字條揉成一團,並丟進垃圾桶。
然後,一臉從容、微笑地回到唐浩群身旁。
他問她。「書拿了嗎?」
「拿了,走吧!」她說。
兩人遂離開了台大校園。
一會兒,唐浩群踅回時,袁芯瞳已不在位置上。
他猜她已先返家,於是他繼續查他要做的報告資料,很晚才回到家。
***************
「——你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圖書館?」
唐浩群才踏進家門,即聽到滿肚子氣的阿瞳對他大聲咆哮。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住了。
一旁的唐母正和朋友們打牌,一邊也跟著斥責他。「浩群,你怎麼放阿瞳一個人回來?不是我要怪你,治安那麼壞,阿瞳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媽!你這是什麼話?」他聽了極不舒服。「難道葛雪貞一個女孩子,她就不怕嗎?怎麼阿瞳需要人送,她就不用?」
「你拿我跟她比?」阿瞳氣得跳腳。她沒惡意,只是說話直接。
但唐母卻接錯了話——
「開玩笑!我們阿瞳可是康兆立的女兒耶,那個雪貞只是咱們家司機的女兒,怎麼說也是阿瞳重要——」
「你們簡直不可理喻!」
唐浩群怒喝,憤憤地走上樓。
阿瞳追了上去。
「喂,你幹麼生氣?該生氣的是我耶?!」
「袁芯瞳——」他頭一次如此嚴肅喊她全名,隨即板著臉道:「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任性、這麼霸道、這麼以自我為中心,看了簡直令我厭惡。你簡直就是被寵壞了!」
他當著她的面用力甩上門。
袁芯瞳則是愣住了。
從小到大浩群從未對她說過如此重的話,從未對她發如此大的脾氣,從來都沒有如此討厭過她。
她太過震驚,一時也忘了反應。
過了一會兒,才哇哇地叫奔回房間,倒在床上哭泣。
對於一向愛笑的阿瞳而言,她是頭一次嘗到了傷心的滋味。
頭一次,流淚流個不停。
頭一次,有了被冷落的感覺。
而這些感覺——
令她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排解。
她只是覺得自個好委屈、好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