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露頂著紅紅的鼻頭,默默在任由江邦罵了個臭頭。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悔恨難過!
江邦罵得順口了,有些意猶未盡,但一迎上宛露稚氣未脫的天真臉龐,氣全消了,自己也笑了起來。問她有沒有受傷?
上官翱抱豢在胸前微微一笑,下令即刻出發,再晚他就就會趕不進城區,得露宿野地!
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一家店。
「上官公子是嗎?」
掌櫃一見上官翱,就像早知道他一定會來似的,不停地鞠躬欠身,忙說已準備好上房數間,馬匹交由店裡夥計照料即可。
上官翱和江邦面面相覷,江邦給了他一個「既來之則安之」的笑容。
「公子及各位大爺請隨我來!」掌櫃親自帶他們上樓,安置好他們。
上官翱的房間佈置得美輪美奐,桃木的傢俱一應俱全,鋪上的被子質精輕軟,薰了一股撲人欲醉的幽香。
這根本不像尋常的客房,而像是有錢人家的雅房,和上官翱在洛陽的房間不分軒輊。
「公子可滿意?」
「掌櫃的,上次的投宿貴店時,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間雅房?」上官翱睨著他笑問。
「不瞞公子,小店怎麼用得起如此昂貴的傢俱被褥,這是有人吩咐小的,特意為公子周延準備,等候公子的大駕光臨!」
「是誰為我如此費心,所費不貲?」
「他只好是公子的親舊,小的也是受有之托,忠人之事。」掌櫃實話實說。
「哦!」上官翱揚了揚眉,好像心裡有了底,笑道:「有勞費心了。「
「哪兒的話,那是小人的榮幸。」掌櫃十分熱絡地說:「公子是先沐浴更衣,還是先用膳?」
「我想先洗個熱水澡。」
「房間的後面有個澡堂,已為公子備好熱水,請隨我來。」
掌櫃把上官翱和宛露引入澡堂後,就告退忙別的事去了。
浴桶裡已倒滿了水,水溫適中,上官翱開始寬衣沐浴,宛露假裝為他從行李取出衣裳,光明正大地和他背對而立。
「宛露,能有熱水洗澡真是人間一大樂事。」上官翱整個人浸泡在浴桶裡,發出滿足的歎息:「你要有心理準備,過幾天可能得日夜趕路,露宿郊外,跟著我東奔西跑,很難有今天的享受。」
「嗯!」她不安地捉著自己的衣襟,不敢回頭。
「怎麼了?在不安些什麼?」上官翱脫口問著。
他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他的北影移開。
「爺,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她可憐兮兮地說,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受。
「我以前的小廝會替我洗背,替我把長髮重新梳理好,替我穿好衣裳。」
她是宛露,是上官翱的小廝,不能害羞,絕對不會難為情,自己現在是個男孩子,絕對不會怕見到爺的裸體,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回過頭去,你是上官翱的小廝!
「你的臉怎麼紅成那樣?」上官翱迎上她的臉後咧笑道:「像喝醉酒般!」
她傻傻一笑,向上官翱走去,腳步搖搖晃晃的,惹得上官翱笑得更回開心,直笑她真的醉了。
她一溜煙躲在他的身後,想躲開他那會擾亂自己心神的眼光。
她怯生生地把手伸進浴桶裡,抽出布巾,開始替上官翱搓背,卻發現上官翱偌大寬廣的背部,真教她不知從何下手。
情急之下,她索性閉上眼,看手貼上哪裡,就從哪裡開始搓洗起來。
上官翱的背很結實黝黑,硬邦邦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洗得得不得當,只覺上官翱的背好燙,每觸到一個地方,就立刻往另一處移,她咬著下唇,以防心房真的奪胸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又在戰怵些什麼?和上官翱獨處在這間熱氣氤氤的澡堂,使她心情難安。
「爺,是我弄痛了你嗎?」
宛露發現上官翱會不自禁地縮著背,渾身一震,還是水太冷了。
「沒有,宛露,力道大一點。」上官翱艱澀地吐出幾個字。
宛露的輕柔力道使他莫名血脈僨張,難以自禁起來。
使他有一種回頭一把拉她入懷廝磨的強烈念頭。
「好的,爺!」她決定使出最大的手勁。
隨著她搓背力道的加強,上官翱發現自己亂七八糟的慾望像被掮風點火般,更加張狂地高揚起來。
他以最大的定力制住自己回頭的衝動。
「夠了!」他從牙縫中擠出字音。
「爺,你不舒服?」宛露發現他的聲音不對勁,想趨前去看看他。
「不要走過來。」他冷不防地出聲喝斥。
他不知道自己在迎上宛露俊美清逸的臉孔後,會做出什麼荒唐事,他不要她讓自己看見。
「爺?」她驚惶失措地喚著。
「替我把頭梳好。」他用命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是的,爺!」
她很快就替上官翱理好頭髮,綁好固定起來。
「宛露,你去替我找江邦來!「他非把她趕離自己不可。
他直覺自己會傷害她。
「是的!「她慌慌張張地衝出澡堂,進到上官翱的房間,碰巧江邦也從外頭氣急地衝了進來。
「爺呢?「他氣沖沖地問。
「在後頭澡堂,他找你。」
江邦立刻衝了進去。
宛露捧著臉頰,坐在床上吁氣,她不明白自己的不安來自體內女人部分的覺醒。
「爺!」江邦怒氣騰騰地衝了進澡堂:「你找我?」
「怎麼了?」上官翱從迷情中回復自我,訝異地問著。
「爺,還不是舅表少爺!」
「果然是舅舅派人招待我們的。」上官翱原先也是如此猜測著。
因為,房裡擺設的格調和他舅舅「載雲山莊」的風味頗為相似,豪華中力求精緻。
「少爺也看出來?」
「柯建豪人在這裡嗎?」
柯建豪是上官翱的表弟,是個紈褲子弟,性好漁「色」,不過,他愛的全是男色,有斷袖之癖。
上官翱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向來冷淡。
三年前,還為了江邦的原故交惡。
三年前,他帶著江邦去富家「載雲山莊」做客。
那年,江邦正好弱冠,出落地愈回俊美,唇紅齒白,面如玉冠,是個文質彬彬的美少年。
柯建豪常在言語及動作對江邦多番騷擾,江邦看他是少爺的表弟,只好隱忍焉,暗中作嘔。
哪知,柯建豪色膽包天,三更半夜摸黑潛進江邦的房間,強行霸王硬上弓,要不是上官翱及時趕到,江邦清白不保。
上官翱讓他吃了不少皮肉上的苦頭,在點燈之後,才發現倒在地上呻吟之人竟是自己的表弟柯建豪。
從此之後,他們表兄弟不再說話,上官翱也少去「載雲山莊」!
「載雲山莊」在蘇州,離山西境還有一段距離,為什麼舅舅會拉長線找人款待他,或許是要迫他在盛情難卻之下,非去「載雲山莊」探望他老人家趟不可。
「少爺,他人沒在這裡!」江邦一副算他跑得快的憤怒模樣:「卻留了一封信給我。」
「什麼信?」上官翱笑問。
「亂七八糟的信。」江邦氣得面如紫醬:「真想狠狠揍他幾豢,看他敢不敢亂寫。」
「他到底寫了什麼?」上官翱難以想像。
「他說……反正語多淫穢就是。」江邦煩惱地說:「爺,我們非去載雲山莊不可?」
「你知道我會去載雲山莊?」他抬頭睨著他。
「舅老爺放了長線,看來我們沿路是逃不過他的款待,不上鉤去載雲山莊道謝謝一番,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江邦緊皺了眉。
「江邦,非去不可!」他點點頭,想嚇嚇江邦。
「去就去,可是舅少爺那個變態敢再碰我,我會殺人的。」江邦氣忿已極地揮著拳頭:「大變態……」
恍惚中,江邦的臉在上官翱的腦海中換成了宛露俊俏的容顏,他不禁想,自己在宛露的心目中是否也如柯建豪般可惡可恨,是個她敢怒不敢言的大怪物?
江邦不知道上官翱是在生他自己的氣,以為是他把柯建豪罵得太過火,惹得他不快,連忙噤口。
上官翱發現自己脾氣失控制,連忙緩聲安慰他說:「柯建豪的事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動你一根寒毛。」
「爺,謝謝你。」江邦總算滿意地笑了。
「江邦,去替宛露買幾套新衣裳。」
「我馬上去。」江邦興匆匆地領命而去。
「宛露!」上官翱在沐浴更衣後,氣宇軒昂,更顯得他卓然不群。
「爺?」宛露嚇得從床上站起,轉身面對他,卻把兩手背在身後。
上官翱笑著向她走去:「我吩咐江邦去給你買幾套衣裳,你洗個澡,再來伺候我用膳即可。」
「好!」她很不安地點頭。
「手裡拿著什麼?」他好奇地問著,逗她說:「是什麼東西怕我瞧見?」
「沒什麼。」她死命地搖頭,心跳怦然。
她的手心裡正是他給她的隨候珠。
「給我瞧瞧!」他向她走去,她的垂頸默然引起他更大的好奇心。
「沒有!」
「宛露,給我瞧一眼。」他玩笑似地捉著她的手臂。
「爺,放手!」她情急之下,強力地掙開了。
上官翱臉上的錯愕讓她後悔,在她欲言又止時,上官翱甩袖摔門走出了房間。
他生氣了,宛露第一個念頭是追上他,把事實源源本本告訴他。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
或許,她怕自己的身份回復凌柳兒後,就不能再像宛露般跟著他。
所以,她進了澡堂沐浴,做宛露該做的事。
就在她正想從沐浴桶裡站起時,上官翱突然抱著衣裳出現在澡堂裡,嚇得她立刻把身子縮回桶裡,姿勢太猛,還喝了幾口水,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你沒事吧!」上官翱向浴桶走近。
她又困又窘,不知如何掩飾自己的一絲不掛,忙把身子向前靠著桶邊。
「宛露,你是不是怕我?」上官翱歎口氣問著。
他不知道他的傷感眼神害得她心揪得好緊好緊,想伸手去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爺?」她難以自己地喚他。
「是不是怕我?」他快把自己給逼瘋了。
宛露只是不肯伸手把掌心裡的東西給他瞧一眼,他就升起無名的心火,像個小孩般鬧彆扭。
或許,他一直以為宛露是信任自己的,不會對他有所隱瞞,所以,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推拒了自己。
是他太自負。
「爺,我不怕您,真的真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像爺對我這麼好!」她的聲音有了哭意。
「可是我……」他實在無法說出自己的荒唐荒謬。
他不由自同地把一顆心繫在自己的小廝身上。
「爺,我剛才手裡握的是……」她想說出事實。
上官翱搖頭說:「別說,我懂的,衣服放在這,我等你出來用膳!」
他匆匆地離開,難怪人說柔能克剛,宛露眼裡的脈脈柔情更使他快滅頂窒息了。
用過膳後,上官翱替宛露的腳踝換藥,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宛露趁他低頭替自己包紮時,癡癡地望向他。
「好了!」上官翱向她點點頭,迎上她的眼神後,心頭一震。
「我給爺找水洗手。」她咬著下唇,一溜煙在逃了。
是夜,上官翱心不在焉地讀著「孫子兵法」,他的心不再澄靜如昔,他的腦裡儘是宛露的影子和柳樹精的聲音,「孫子兵法」只是掩人耳目的虛招數。
「爺,你不安寢?」一夜裡,宛露揉著眼問了他好幾次。
他要她先睡,別站著等,她不肯,站在書桌旁伺候著,默默地不置汪辭,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看她是非等自己安歇不可,便說:「宛露,鋪床去!」
他不捨地強看她昏昏欲睡的雙眼陪他耗著。
向來,小廝不是睡在他房,就是在主人房裡打個地鋪,但在上官翱的堅持下,宛露睡在床鋪內邊,上官翱躺在外邊。
宛露在經過傍晚的驚嚇後,很快就沉沉入睡。
上官翱卻依舊難以入眠,他總覺得身後有個他觸手可及的溫熱身軀。
有空時,他得教她騎馬。
因為他再也無法信任自己向來深信不移的自制力。
他更不想變成柯建豪,讓宛露像江邦般憎惡他。
上官翱一行十幾人,馬不停蹄,日夜不分地趕路著,這是因為在杭州有千里之遙,而且在事成之後,上官翱還得趕回洛陽和凌家千金成親。
一路上,除非馬累了,否則他們便不休息,有進錯過市集,就夜宿破廟或是野外。
宛露也不嚷苦,雖然她的狀況最多,纖纖弱質不太能承受長途奔波,但她總是咬牙撐過去,也不知是不是湊巧,每當她忍受到極限時,上官翱便會下令休息。
但她還是明顯感覺到上官翱對她的態度變得很冷淡,不再主動和她談天說地,常扔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她有幾次想問他怎麼了,但女問不出口,心想沒有小廝能問主人為什麼的。
又過了好幾天,他們在傍晚來到一間破廟,上官翱決定夜宿這裡,江邦帶了幾個隨從大略地整理廟內,鋪好床位,另幾位隨從獵了些野味回來,大家都興高采烈地拋掉手中難以下嚥的乾糧。
「宛露!」
「爺?」宛露由垂頭喪氣而笑逐顏開,她有點想哭的感覺。
她以為上官翱一生一世都不會理她了。
她那喜形於外的俏模樣讓上官翱呆了半晌,傻瓜,不理會她,他自己也不好過。
「來,跟我來!」他向她招手,露了個能安慰人的笑容。
「騎馬?」她睜大一雙眼望著上官翱。
「仔細聽訣竅,我教你!」上官翱點點頭。
如果他再和宛露共乘一騎,不是他逼瘋自己,就是他做傷害宛露的事。
他愈壓抑那莫名的情愫,情感就愈激烈地反彈著,他已經不下千萬次的想過,如果宛露是個女紅妝該有多好。
他推宛露上了追風,自己則跨上躍月的背。
「宛露,看著馬,不是看著我!」上官翱第一次流露出嚴峻的語氣:「我一定要你學會。」
「爺,我……」她一臉俱色。
上官翱知道躍月的野性讓她仍心有餘悸,可是,除了擺出冷面孔外,他別無他法。
「追風和躍月不同,你不用怕!」明明是在關心她,他卻不允許聲音流露出一絲感情。
「嗯!」她點了點頭,手腳依舊冰冷僵凝,不時向他投以求救的眼神。
上官翱故意迴避,狠下心來輕夾馬肚,一邊讓躍月緩步閒踱,一邊拉著追風的韁繩,使其緩慢跟上。
「宛露,挺直腰,看著你的馬,不要看著我。」他回她以冷冽的眼光,逼使她收回眼光。
「爺,我……」她根本無法將心思留在馬上。
「注意,我鬆手了!」他為求成效,不得不下貼猛藥。
自己再同情她,就是間接害了她。
「很好,用我教你的方法把追風停下來!」
「什麼?」她恍如大夢初醒,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駕馭權已回到自己手中。
「宛露,把追風停下來!」他發現她的不對勁。
她直覺伸手去拉韁繩,用力過猛,自己反被追風給飛摔了出去,在她尖聲求救時,上官翱從馬上躍進下接住她跌落的身軀,兩人相擁滾到草堆。
「你為什麼不肯照我的話好好做?」上官翱一開口就劈頭大罵:「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她不知道,剛才他多怕自己沒能及時接著她。
「爺不要我了!」她哭哭啼啼地說。
「不准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粗魯地拭去她的淚水,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爺,我做錯了什麼?」
「你沒錯,只要你把馬騎好!」他翻起上半身,想讓她和自己一同站起。
宛露卻撒嬌似的撲到他懷裡痛哭:「爺不要討厭宛露,好不好?」
他再度無法伸手推開她,撫著她的頭喃喃說:「我當然不討厭你,傻瓜。」
「真的?」她抬起一雙楚楚動人的明眸,唇微微啟著。
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熱情,翻身把她壓制於自己的身下。
「你?」她天真地望向他,閃過些微的畏色。
「我做了什麼?」上官翱鬆開了她,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子,撥出佩刀向空中亂砍亂揮。
宛露嚇得呆立原地,直到上官翱精疲力竭,把刀插在地上,撫著胸口喘氣。
「宛露?」
「爺?」
「沒把騎馬學會之前,不准回來見我?」上官翱冷冷地說。
在暮色中,他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