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社的學生剛解散,黎小悅獨自一人在練習室裡做善後工作,她半跪在地板上,來回擦拭著榻榻米,動作利落輕快,依照標準程序需要來回擦上三次,她這才擦完第二次,臉色就因為運動而自然紅潤起來。
除了被冰水凍僵的手指外,黎小悅還滿喜歡這個工作。她念了一個早上的書,正好乘機讓她舒展一下筋骨。
這也是她最近難得擁有的平和時刻。
自從上回跟潘老師發生衝突之後,同學間傳出了她出身貧寒的耳語,應該是潘老師把話傳出去的,傳言的正確性很高,但她也沒做出任何澄清或否認,畢竟為無法改變的事情說謊並不是她的原則。
只不過傳言越演越烈,原本樂於和她親近的同學都紛紛疏遠,二分天下的獄門班,因此又回到以秦文婷為主角的世界。
黎小悅除了覺得耳根清靜許多外,並沒什麼感覺,這些人情冷暖、聚散無常的變化,她早就看過太多。
秦文婷在她背後做的小動作,她心裡有數,也不點破,這些仗倆對她來說太過幼稚,根本連影響她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傷害。
而且,人只會被自己在乎的東西所傷害。
黎小悅想著,腦海裡莫名映出了一張帥氣開朗的笑臉。
項教官……
她最近似乎越來越常想起項教官了,就連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有聽見他愉快說話、跟她開玩笑的錯覺。
「黎小悅!」
那張臉才剛從腦海中抹去,一回頭,卻又在她眼前出現。
「教官好。」黎小悅一如往常禮貌地打招呼,只是方才腦海裡的胡思亂想令她此刻的心跳有些紊亂。
「我找了你一上午了。」項敬之綻開一臉瀟酒帥氣的招牌笑容。
今天他不用值班,褪下教官服,穿得一身輕便,顯得神清氣爽,年輕許多。
「教官找我有什麼事情嗎?」黎小悅站起身,仰視著高她一個頭的教官。
「嗯。」項敬之沒回話,若有所思的打量一下四周環境,最後終於勉強滿意地點點頭。「做那種事情的話,這裡應該也可以……我等一下動作輕一點,小心不要弄痛你就好了。」
這是什麼話啊?
要不是黎小悅知道項教官說話向來沒頭沒腦的,大概會被這種曖昧不清的話嚇死。
「好,就這樣吧。」項敬之下定決心,漂亮的黑眸閃爍著濃厚的興致。「我來教你女子防身術。」
「女子防身術?」黎小悅不解。
「我下星期就要離職,現在不教你,以後就沒機會了。」項敬之輕撫著她的短髮,眼裡有著寵溺的溫柔。
一個月的假聽起來很長,其實也只有四個禮拜,對亟欲想和寶貝小悅相處的他來說實在太少了。
「教官要走了?」黎小悅一愣,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瞬間起了大霧,密密悶悶地籠罩住她的胸口,幾乎有一刻不能呼吸。
「當然,我只是代理教官。」項敬之替她將短髮收攏到耳後,眷戀地摸摸她的臉頰,兩人絲毫沒察覺到那舉動親暱的程度,已經不只是平常的關心了。「只有幾天的時間,你要乖乖學。」
「教官……」她仰頭看著教官溫柔的神情,黎小悅覺得心口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教官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因為你是我的寶貝小悅。項敬之不能說出口,表情落寞。「我想是因為我們很有緣吧。」
看著黎小悅澄澈的黑眸、粉嫩的小臉,項敬之察覺自己心念有異,連忙甩掉自己腦袋裡正在運轉的下流思想,一把抓過她手上的抹布,扔到一旁,手很自然的拉住她到場地中央。
「來,別浪費時間,我們去搬軟墊,我從今天開始教你,到我走的那天結束。你可要好好學,不然到時候你在學校被人家欺負,教官可幫不了你了。」
「教官……」黎小悅心頭漾滿了感動。
是啊!她忘了。
會聚散無常的,豈止是討厭的人……
※※※
時間是無法逆轉的沙漏,迅速而無情地流逝著。
自從星期六下午開始,項敬之每天放學之後,都會抓黎小悅到柔道場或劍道場練習。
項敬之從基本的防身術開始,以和他外表不相配的耐心,重複教導、示範、陪她練習。
「好,這次看清楚了嗎?」項敬之今天格外認真,今天已經是星期三了,再過兩天他就要離職。「柔道取巧不用勁,你只要抓准正確的施力點就可以了。再試一次。」
「好。」黎小悅運動神經原本就不錯,簡單的招式幾乎一學就會,像今天這樣複雜點的動作,在她被項敬之摔了幾次之後,也很快領悟到要訣。
黎小悅一手握住項敬之的前臂,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用手肘當中央點,成功地將他摔在軟墊上,自己卻因為施力過度而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就朝項敬之身上俯跌下去。
「啊!」黎小悅整個人跌在項敬之身上,小臉埋進了那具結實溫熱的胸膛。黎小悅尷尬地抬起頭想道歉,臉才仰起,微張的唇瓣就不偏不倚貼上了一張堅毅的薄唇。
時間彷彿停止了。
項敬之漂亮的黑眸,與她驚訝瞠大的澄澈明眸對望。
兩人愕然地靜止半晌,黎小悅率先從震驚中回神,連忙抽身,跌跌撞撞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下意識地捂著嘴,白皙到接近透明的小臉迅速漲紅。
黎小悅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好快,如擂鼓般的聲音嗡嗡嗡震盪在她耳膜。
「對不起,教官……我不是故意的。」黎小悅匆匆行了個禮,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柔道場。
看著黎小悅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項敬之坐起身,仍舊處於失神狀態。
怎麼會這樣?!
唇際仍殘留方纔那淡淡的觸感,項敬之撫摸著唇角,良久,才逸出一句低咒。
「該死!」項敬之狠狠捶了軟墊一拳,成大字形用力癱回軟墊上。
下流!項敬之!你這下流無恥的禽獸,竟對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產生「反應」!項敬之懊惱地耙著短刺的金髮。
方才黎小悅整個人俯趴在他身上時,那柔軟的身軀緊密貼合著他,淡淡的香氣盈滿他的嗅覺神經,他只覺得一股強烈的電流穿過全身,屬於慾望、無可錯認的反應從身下揚起。
而下一秒鐘,當黎小悅不小心碰上他的唇時,那柔軟、冰涼的觸感,幾乎讓他擦槍走火,天知道他剛剛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制止住自己的獸性,不讓自己將她狠狠摟進懷裡,狂放的吻住她甜蜜的唇。
該死!該死!項敬之從軟墊上跳起來,衝到洗手台邊,把頭整個置放在水龍頭下,讓冷水沖刷掉他滿腦子邪惡下流的思想。
別說黎小悅是他的乾女兒,她根本還未成年!自己整整大她十歲!
十歲!他上小學跟人家打架時,她才剛出生!他交第一個女朋友的時候,她還在上幼兒園!
項敬之,你他媽的真是個混蛋!小女生你池意!
項敬之懊惱地咒罵著自己,很快發現就算是冬天的冷水也沖不去他腦子裡火熱狂野的想像,他挫敗的關上水龍頭,逸出一連串的咒罵。
「報應終於到了嗎?」低沈嘲諷的嗓音很不識相的響起。
「蔣承禮!你在這裡幹嘛?」項敬之低頭讓臉上的水珠滴落,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找你聊天。」蔣承禮高大的身子閒散地靠在洗手台邊,慵懶地說著。
聊天?!從非常保全開一個小時的車來聊天?他興致未免也太好了吧!項敬之抬頭瞪他一眼。
「別那臉慾求不滿的樣子看我。」蔣承禮嗤笑著。「我就快有老婆了。」
「去你的!」項敬之的俊臉難得垮了下來,悶悶走回柔道場。「我心情不仔,別惹我。」
「你也會心情不好?」
「你剛看到什麼?」項敬之一屁股坐在軟墊上,抓起一旁的毛巾往臉上抹。
「該看到的都沒漏掉。」蔣承禮跟著坐下。
項敬之蒙著臉,低咒一聲。
「沒想到你也有這麼一天。」蔣承禮訕笑著,當初他陷入情網的時候,項敬之也沒什麼好話,這回終於輪到他栽下去了。「喜歡就上啊!你對女人向來都沒客氣過,不是嗎?」
「我有說過我喜歡她嗎?」項敬之不想承認。
「兄弟!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蔣承禮精明的褐眸淡淡掃他一眼。「你對女人的態度我最清楚,你愛玩歸愛玩,我從沒看過你對哪個女人這麼用心,別說為她去找殷恪,你上次在便利商店替她買暖暖包,我和望非就知道你鐵定掛了。」
「那能代表什麼!我是她的教父,關心她也是正常的。」項敬之反駁,但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爭辯的,你對她怎麼樣,自己應該最清楚才是。」蔣承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在鑽什麼牛角尖。」
「蔣承禮!她未成年!」項敬之懊惱地大叫,間接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沒錯!他前陣子就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了,眼神、心思老是追著他的小悅跑,只是這麼下流的想法他不願承認,可是今天……今天那個不經意的吻,完全炸掉了他的理智。
「她再過十個月就成年了。」蔣承禮諷笑著瞥他一眼,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又不會永遠未成年。」
「可是她『現在』未成年!」
「那又怎麼樣?你現在就想對她做什麼嗎?」蔣承禮輕嗤。
「對!想得要命!」項敬之沒好氣的道。
他剛剛的確非常想、差點就對她做了什麼!
「項敬之!你的下流真是坦率得令人敬佩!」蔣承禮毫不客氣地大笑。
「謝謝。」項敬之白他一眼。「說吧!你到底來幹嘛?」
「說了,聊天而已。」蔣承禮聳聳肩。
他可不準備跟項敬之說,他和溫望非打了個賭,賭他會不會在黎小悅成年以前對她下手。
也就是說,項敬之到底會不會喜歡上黎小悅,在他們眼裡看來根本不是問題,因為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只是項敬之自己沒發現罷了。
他們現在賭的是,項敬之的獸性和理性哪一方面會贏,他身為項敬之的學長兼長年流連花叢的夥伴,當然毫無疑問的支持項敬之的獸性!
希望項敬之爭氣一點!他的賭注可是自己的婚禮啊!要是他輸了,他就得讓溫望非那傢伙先結婚、度蜜月去,真要這樣,他會嘔死的。
「敬之,你要好好加油,」蔣承禮有感而發的拍拍他的肩膀。「這種事情要是你不好好把握,她很快就會被別人追走了,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啊。」
蔣承禮這麼一說,項敬之完全振作不起來,心裡更悶了。
他才承認自己好像喜歡上個未成年少女,現在馬上就得擔心他正處花樣年華的寶貝小悅,會不會就這樣被那些乳臭未乾的小伙子給追走,這是什麼道理啊!
「喂。」項敬之忽然抬起頭,喚了一聲。
「幹嘛?」
「我們多久沒打架了?」
蔣承禮掃他一眼。
「現成場地都有了,我們幹嘛不打架?」項敬之的口吻充滿挑釁。
「好問題。」蔣承禮慵懶地站起身,活絡筋骨。
從中學時期,這兩個人就有志一同的認為,心煩的時候,打上一架或許就能解決問題。
不過這種邏輯看在溫望非眼裡,只會換來一句淡淡的評語:狗才這樣。
※※※
黎小悅已經發呆了一整天了。
晚飯之後,她如常的窩在教官室的會客沙發上看書,等一整天都不見人影的項教官來吩咐事情。
項教官明天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來……
項教官……一想起教官,黎小悅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起昨天發生的意外事件。
她一直以為看過母親的感情生活後,自己已經把關於愛情的部分,謹慎封鎖起來,卻沒意料到,現在這個意外的、再簡單不過的觸碰,就在她心裡翻騰起洶湧波濤。
因為對方是項教官嗎?黎小悅出神的想著。
從和項教官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對她特別親暱,她知道教官在學校很受女學生歡迎,他也樂於和學生親近,可是他對她們的態度卻很明顯和她不一樣。
項教官不會對她們動手動腳、不會摸摸她們的頭、不會替她們圍圍巾、不會抽時間教她們防身術,可是對她,他會。
他在其它學生面前,會擺出師長的架子,但在她面前卻變成溫柔熱情的男人,細心地寵著她……這些她都能感覺到。
可是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呢?只是單純像他所說的只是有緣嗎?
撇開項教官對她的看法不談,她對項教官又是抱持著什麼態度呢?黎小悅困擾地想著。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項教官幾乎要產生了依賴。
她喜歡在他身邊做事,喜歡看他帥氣的笑臉,喜歡他漂亮眼眸裡散發出來的開朗光芒、喜歡看他每晚加班替公司工作時愁眉苦臉的樣子,喜歡他寵溺的摸摸她、喜歡他像狗一樣「黎小悅、黎小悅、黎小悅」的對她叫個不停。
可是這些喜歡是哪一種呢?是對一個長輩的喜愛,還是男人?
黎小悅閉起不再澄澈無憂的眼眸,想起他貼著自己的唇時,那心臟傳來的鼓動和臉上泛起的燥熱。
那種感覺……不只是長輩吧?
或許從相遇開始,她就沒有把他當成師長。她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教官,而是因為他是會讓她心跳加速的男人。
閉起眼睛時,黎小悅聽見了門口傳來細碎的開門聲,心知是教官來了,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索性決定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