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豪隨著導引大監,走到慈寧宮東配殿,在丹樨下立定了,慈寧宮總管太監對著他行個禮,然後向殿裡傳報。「札薩克武宣親王朝覲太皇太后。」
一個溫和慈藹的聲音從殿裡傳了出來。「是武宣親王到了嗎?進來吧。」
額豪認得這正是太皇太后的聲音,他入了殿,只見東配殿裡香煙繚繞、暖香四溢,牆角的百合銅鼎正熏著沉水香,兩柄孔雀羽扇分放左右,中間隔著百鳥朝鳳落地罩。
太皇太后坐在雕著龍鳳的金黃色御榻上,安親王岳樂就坐在下首的繡墩上相陪,望見額豪進來,安親王站起身來相迎。
額豪肅冠整衣,向著太皇太后伏身跪拜,說道:「臣王給太皇太后請安。」
「起來吧。哀家召你和安親王進宮,主要是閒話家常,不議朝政,武宣親王用不著拘禮。」
太皇太后含笑望著額豪,只見他戴著一頂金龍三層朝冠,冠上十顆東珠和紅寶石閃爍生光,身上四團龍蟒袍耀眼閃亮,愈加襯托出他一身威武凜凜,天姿煥發的尊華氣質。
「秋狩過後,武宣親王是益發俊挺精神了。」太皇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著一旁侍立的太監道:「賜武宣王爺座。」
小太監連忙捧上圓圓的紅氈,上面蒙了猞猁貂皮的坐墊,放在御榻下方。
額豪謝恩坐下,接過太監奉上的熱騰騰奶子茶,喝下一碗奶子茶後,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咱們蒙古人啊,沒奶子茶是過不了日子的。就算到了京裡來,這奶子茶也是不可少的。」
太皇太后端起瓷花銀碗,啜了一口熱奶子,笑道:「每逢天寒地凍的時候,喝上一碗加了鹽的奶子茶,那可比什麼都有味兒,身子也暖呼了。這不比漢人的什麼風夷茶、龍井茶要強上千百倍嗎!」
額豪微微一笑,沒有搭腔。他知道太皇太后召自己和安親王入宮來,可不是為了要閒聊「奶子茶」的。他沉默不語,等著太皇太后把話頭帶入正題。
「武宣親王,哀家知道你素性耿直,也不跟你撂話子、拐彎兒了。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你入京也五年了,依你的性子,在京裡肯定是住不慣的,難為你耐得了五年。」
額豪一震,沒料到太皇太后竟會從這裡開話頭,心緒一時激盪起伏,說不出話來。
「是草原大漠的漢子,終究是要回到草原大漠去的。」
見頗豪沒搭話,太皇太后放下瓷花銀碗,歎息道:「哀家也是出身自蒙古科爾沁部,那股子思鄉的心情,哀家還能不體會、不瞭解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哀家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所浮現的,都是蒙古草原那碧藍的天,還有望不著邊的大草甸子啊!」
聽了太皇太后熨貼窩心的這番話,額豪心中一酸一熱,萬般滋味湧了上來,梗在胸口沸騰翻湧。但他最是個剛性人,強自抑制著不讓情緒流露出來,只是起身離座,打個千兒,在御榻前跪下了。
「太皇太后能體察到臣王思鄉念鄉的這片情衷,是老佛爺的慈心。既然太皇太后提起,那臣王也就大膽祈奏,懇請太皇太后恩准,讓臣王辭去理藩院的差事,回轉東蒙古。」
太皇太后不慍不火地道:「武宣親王莫要心急,回是一定讓你回蒙古去的,總不能讓你老是悶在北京城裡啊。時日久了,外頭也要生出閒話來,說這是朝廷要削王爺兵權,將王爺困在北京城呢!」
她淡淡一笑,深邃的目光盯著額豪,徐徐說道:「武宣親王,你也知道,滿蒙貴族聯姻,一直是大清的基本國策——你是大清朝最倚重的外藩親王,而安親王是當今皇上的叔叔,在朝廷裡位分最高,最得人望。你們兩人不論爵位、家世,都是一般的顯貴……」
額豪聽到這裡,心中一跳,知道太皇太后終於將話頭帶入了正題。
他跪在地上沒有抬頭,只聽得太皇太后繼續道:「因此哀家想將安親王的大女死頤敏格格指配給你當福晉,婚後你夫妻二人可回歸蒙古,治理固守東蒙,為我大清朝屏障邊疆。」
始終端坐一旁的安親王聽到這裡,微微頷首,望著跪在地上的額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太皇太后聲音慈藹,微笑著對額豪道:「如此一來,你既娶得了美嬌娘,又能夠回歸蒙古大漠,這豈不是件兩全其美的大喜事嗎?」
額豪胸脯劇烈起伏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冽的空氣,磕下頭去,朗聲道:「太皇太后,請恕臣王大逆不道之至——這個指婚,臣王不能受!」
他清朗嘹亮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如同悶雷滾過,發出隆隆的聲響。
沒想到額豪竟會拒婚不受,太皇太后和安親王大出意料之外,,相互覷了一眼,同時變了臉色。
安親王霍地站起身來,面色鐵青地盯著額豪,想開口質問,但對著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望了一眼,終於還是忍住。
一時間,慈寧宮裡凝靜得全無聲息,裡裡外外一片窒人的岑寂。只有殿角西洋進貢的自鳴鐘擺一左一右地靈動著,規律而單調的「答答」聲,彷彿在擺盪著人的心。
「武宣親王,你倒說說,對哀家這樁指婚有什麼不滿意之處,為什麼不能受?」
好半晌後,太皇太后終於開口了,一直掛在臉上的慈藹笑意早已欽去,聲音變得很冷,就像是從深洞裡吹出來的風,嚴峻而陰森,連安親王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頤敏格格你也見過的,不論才智、相貌,甚至騎射之術,都是拔尖兒的。哀家將她指給你,並不辱沒了你,你有什麼看不上眼的地方?」
額豪抬起頭來,無畏無懼地望著已經震怒的太皇太后,朗朗說道:「並非臣王看不上頤敏格格,而是臣王心中已經有人了。」
「哦?這話倒奇了。」太皇太后挑起眉頭,顯然不信額豪的說詞。「你來京五年,一向不近女色,從未聽說過你有看得上眼的女子,怎麼會突然之間有了心上人?」
她眼光犀利地盯著額豪,冷冷地道:「這該不是你的搪塞之吧?你說——那女子是誰?」
「那女子,太皇太后也認識的。」額豪頓了頓,坦然道:「她便是定廣親王托孤之女,帆齡郡主。」
聽到帆齡的名字,太皇太后更是大為意外,沉吟著蹙起了眉頭:
「帆齡?她是定廣親王臨終前托付個你的,當年哀家曾有意收養她入宮,可你卻堅持要親自撫養,悶不吭聲地就帶著她回蒙古草原去了……」
她似笑非笑地望著額豪。「當初哀家還以為武宣親王守信諾、重情義、是個義薄雲天的漢子。怎麼?原來你堅持撫養帆齡郡主,不是為了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而是存了私心?」
額豪臉上一紅,隨即又變得慘白。他歎息一聲,黯然道:「臣王並非有意違背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當初撫養帆齡,也絕不是存有私心。只是、只是……」
他悵悵地望著百合銅鼎裡的裊裊青煙,昏迷霧繞,他眼神中有幾分悵惆、幾分憂傷,只覺心裡酸酸的,辨不清是喜是悲,還是傷?
「情字來時,全然不由自主。當臣王發現竟然對帆齡動了心時,也曾極力抑制,極力想要撥除這不該有的情思妄想……無奈,無奈臣王已經身陷情沼,無法自拔。」
他拜伏在地,連連磕頭,低聲而微咽地道:「情之所鍾、身不由己——臣王為情所誤,已然鑄成大錯,懇請太皇太后見諒,成全了臣王和帆齡的這一片癡心。」
這些話,他低沉說來,在遼闊肅穆的慈寧宮裡縈縈低回,竟是蕩氣迴腸之至。
望著向來嚴冷倨傲、睥睨萬物,英雄心性的額豪竟肯為情低頭哀求,太皇太后和安親王都不禁動容。
太皇太后舉起手來,用手微微揉著眉眼,深深長長地歎了口氣。
「情之所鍾,身不由己。你這八個字說得好啊!想當年世祖皇帝——哀家的兒子福臨,才二十四歲哪,為了一個董鄂妃,就拋下哀家、拋下江山百姓,自顧自地走了……」
她眼眶中浮起淚光,感傷地道:「情之為物哪,最能磨人心性,任誰也說不出個道理來。人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一個癡字啊!為了一個『癡』字,什麼都可以拋下、什麼都可以不管了。」
她拭去眼淚,接過隨侍太監送來的熱手絹揩了臉,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方纔你說『為情所誤,鑄成大錯』——就算你對帆齡動了心唄,怎麼就說是鑄成了大錯呢?這哀家可不明白了,你說給哀家聽聽。」
額豪微一猶豫,知道若是說出昨夜的事,不但於自己的名聲有虧,甚至有可能獲罪。但他生性坦蕩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稍稍遲疑後,還是坦然說出了口。
「臣王酒後誤性,佔了帆齡的清白,帆齡已經是臣王的人了。臣王不能也不願做個負心人,一定要為帆齡的名節負起責任——因此太皇太后的指婚,臣王是絕對不能受的。」
聽他如此坦率無畏地說出和帆齡的私情,太皇太后和安親王都覺意外尷尬。尤其是安親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心中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滋味。
女兒指婚被拒,他自然惱怒異常,但對額豪剛直擔當,坦蕩磊落的心胸也不禁感到佩服。
太皇太后用賞識的眼光望著額豪,對額豪這種坦誠負責的性格十分欣賞。她端起瓷花銀碗,淺啜著已經半涼的奶子茶,心中已然軟了,但臉面上卻是半點兒也不動聲色。
「武宣王爺,雖說你是外藩親王,但我大清律法,凡是皇親貴胄,娶妻納妾都有制度的。娶正福晉呢,得要皇上指婚冊封——現今皇上年幼,還沒親政,自然是由哀家作主。就算你要納個側福晉,這側福晉的名字也得在內務府玉牒裡註冊,才算得了數兒。」
她皺眉,將瓷花銀碗遞給了太監,示意隨侍太監換碗熱茶來。
「而現在,你和帆齡郡主的私情,沒名沒分的——你就為了這個求辭拒哀家的指婚,別說先前沒這個例兒,就有這個例兒,哀家可是允了安親王在先的,你這麼著,可不是教哀家為難嗎?」
額豪目光熠熠的望著太皇太后,叩下頭去,鏗鏘有聲地道:「臣王進宮,為的就是向太皇太后討個名分——臣王求太皇太后作主,將帆齡指婚給臣王。」
肅穆輝煌的慈寧宮裡,頓時鴉雀無聲,只聽得廊外寒風微嘯而過的聲音,夾雜著細雪撲窗的輕微聲響。
半晌後,太皇太后才輕咳了一聲,笑著對安親王道:「安親王,蒙古人的性情向來驃悍勇猛,講究信義,爽直大方,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算是天崩地搖也不能夠奪其心志——你瞧瞧,武宣親王的意志如此堅定,哀家若不允了他,怕他要拚命呢!你倒是替哀家拿個主意,這局面,哀家怎生處置才好?」
安親王沉思著,知道像額豪這樣一個男人,就如同磐石般傲岸雄偉堅定,渾身有著懾人力量,是絕不容人左右擺佈的。若是硬要他娶頤敏,只怕他會抵死不允,到時候場面就會難堪得下不了台。
而且太皇太后雖說是要自己拿個主意,但瞧她的神色語氣,對額豪和帆齡的事似是默許了,自己又何必去接這個燙手的火炭子,落了個自討沒趣?
安親王左右一思量,心中便已有了個底,神色平和地道:「「在太皇太后面前,臣王哪敢有什麼主意?一切但憑太皇太后做主罷了!」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起來,道:「你這個賊子倒機靈,把個燙手山芋扔回給哀家來了。」
她溫藹慈祥地望向額豪,眼中流露出睿智沉練的光芒。
「你和帆齡郡主彼此有情,如果哀家不允了你們,倒顯得是哀家不通情面,棒打鴛鴦了——不過如果哀家就這麼允了你,不但對不起安親王,也未免太過便宜了你。」
她目光熠然一閃,說道:「昨兒個兵部傳來六百里加急奏折,說是準噶爾部的葛爾丹在漠西蒙古集結兵力,有攻打厄魯特蒙古各部的野心。武宣親王,你說這事,咱們大清廷是該管還是不該管呢?」
額豪一怔,他雄才大略,精通武韜兵法,聽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蒙古目前分為三部,分別是漠北喀爾喀蒙古、漠南察哈爾蒙古、漠西厄魯特蒙古——葛爾丹這人驍勇善戰、野心勃勃,一旦讓他攻下了厄魯特蒙古,他就有南進之心。到最終他的目標必然是攻下漠南蒙古,鯨吞喀爾喀蒙古,統一整個蒙古大漠。」
聽額豪這麼一分析,安親王立刻擊掌,說道:「對,這葛爾丹想學成吉思汗,統一蒙古,當整個蒙古的可汗王。可是一旦讓他進軍內蒙,就等於兵臨我大清廷龍門之下了。恐怕他不僅想當蒙古的可汗王,還想並存整個大清江山呢!」
太皇太后接過太監重新送上的熱奶子茶,慢吞吞地飲了一口,說道:「滿蒙是國本所在,一旦亂了,大清也就岌岌可危。因此葛爾丹侵犯漠西蒙古一事,咱們大清朝是不能坐視不管的,問題是要派誰帶兵出去平亂呢?」
安親王微微一笑,道:「武宣親王有文武濟世之才,當年察哈爾一役中,戰場傳言,都說武宣親王文武通神,能夠鎮住天而不崩、縛住地而不裂——放眼朝廷,也唯有武宣親王能夠只手回天,熄滅這萬里的烽煙啊!」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目光幽幽地閃動著。
「哀家當然相信武宣親王的能耐,也相信若是武宣親王前去剿伐葛爾丹,要平定漠西蒙古的亂事是易如反掌啊!」
她抿嘴一笑,說道:「不過武宣親王就算英雄蓋世,也過不了情字這一關。難怪自古以來,都說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額豪低頭不語,冷毅沉穩的神態裡看不出任何表情。
太皇太后面容一肅,正色道:「武宣親王,你抗拒哀家的指婚,和帆齡暗通私情這條罪,哀家暫且記下,不怪你了。只要你能平定漠西蒙古的亂事,便算是將功折罪,也算是對安親王有個交代!等你得勝回京之日,哀家就將帆齡指配給你,同時還讓你和帆齡一同回歸蒙古大漠——這麼著,夠便宜你了吧,你受是不受呢?」
「太皇太后恩德,臣王豈敢不受?」額豪聲音清朗,瀟灑地叩下頭去,說道:「臣王叩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吁了口長氣,望著額豪英武灑脫的俊毅面客,突然歎息了一聲,喃喃道:「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可惜頤敏無福……」
她面容轉和,慈藹地望著額豪,說道:「武宣親王,你文武皆備,為人又剛毅果斷,是個不世出的人才,哀家是十分看重你的。也因此,哀家有句話要勸你,盼你能聽得進去。」
她捧著熱奶子茶碗,望著熱騰騰裊裊上升的茶煙,慢條斯理地說:「這情字,最能誤人。任你英雄蓋世,遇到了這情關,也不得不低頭。多少人身敗名裂,就毀在了一個情字上——你要記住,一生的豪情可以任意揮霍,一生的愛情卻是孤注一擲,尤其是癡心癡性子的人,更是萬萬錯不得的。」
額豪不語,只是望著慈寧宮裡的文繡宮燈,寶鼎獸炭,神色有些迷茫惆悵。一股涼風拂簾入殿,浸骨般的冷,激得他身上一陣陣起了寒顫。
「哀家這番話,你好生琢磨琢磨著!」太皇太后擺了擺手,道:「哀家也乏了,你和安親王跪安吧!」
額豪和安親王一同叩首行禮,退出了慈寧宮,只見細羽般的雪,在灰暗古老的殿宇簷下搖動飛舞著,輕輕緩緩地飄墜下來。
他仰臉,癡癡凝視著滿天落雪,片片雪花就像難捨難分的心事,撲在了他的臉上、身上,沁寒了他隱隱疼痛的一顆心……
半輪斜月,映進武宣親王府的東苑暖閣裡。清光素暉,映得暖閣中一片柔潤晶瑩,像鋪了一層銀色的霜。
幽紅的燭火,在琉璃燈罩裡搖曳著朦朧閃爍的光芒,燈花一閃一墜。几上的小龍團熏爐裡焚著息香,舒緩清幽的香味在室內飄渺流移,氤氳出一片似冷似曖、如煙如夢的迷離氣息。
額豪坐在雕鏤精緻的紅檜紫漆交椅上,帆齡站在他身後,拿著金銀梳,打散他的發,細心而溫存地為他梳攏著烏溜如黑夜般的發。菱形百合妝鏡裡,映出兩人相偎成雙的身影,溫馨繾綣宛如神仙眷侶。
「這麼說,太皇太后是要你平定了漠西蒙古的亂事之後,方肯允了咱們的婚事?」
帆齡白皙如玉的纖纖素手輕輕撩起他披散不羈的發,持著金銀梳,為他一束束地梳順開來,皓腕上的翡翠玉鈴叮叮噹噹地響著。
「太皇太后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要你出征呢?」
「等兵部提調兵馬,欽天監擇定吉日之後,朝旨詔書就會下來了。」
額豪雲淡風清地說著,彷彿出征打仗對他來說只是件家常小事。他端起茶來,神定氣閒地唱了一口,卻從鏡中望見帆齡籠著淡淡輕愁的顰蹙黛眉,還有雙睫間閃過的一抹淚光。
意識到額豪凝注的炯炯目光,帆齡低下頭去,掩飾住眼中的一汪淚水,不願意讓他看到她難過的模樣。
「你知道我的,是不是?我一生治軍行伍,兵馬倥傯,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戰役,從來就沒敗過。」
額豪回過身來,緊緊握住她冰冷微顫的小手,溫柔地道:「葛爾丹雖然驍猛善戰,卻還不成氣候。這只是場小小的亂事,我翻掌之間就可以弭平,你用不著擔心。」
帆齡抬起美麗而淒傷的臉龐,含淚的雙眸在燭光中瑩澈如水晶。
「打仗是生死存亡、性命攸關的事——就算你從未敗過,可征戰難免就會有凶險。你又是主帥,依你的性子,肯定是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的,我怎麼能不擔心呢?」
她望著窗外冰涼的月光,夜裡的雪下得很大,一片片飄到窗欞上,頃刻間融為水,像淚滴一般地流下去。
他就要出征了——離別的命運已然落在他們之間,她卻無法抗拒、無力挽回。而他此去是吉是凶,她卻全然無法預料,也不敢揣想。
帆齡淚水盈盈,恍惚如夢地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一隻遨遊穹蒼的鷹,那我就有翅膀,能夠摘星追月,隨著你一同出征了。」
額豪將她細嫩柔滑的小手偎到了自己頰上,輕輕磨掌、撩拂著。
「說到鷹——你還記得我的故鄉呼倫貝爾大草原嗎?」
帆齡的手指緩緩在他腮上、唇間游移。額豪啟開雙唇、含住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吮吻著她細膩柔滑的指尖。
「記得。那時為了不讓太皇太后收養我入宮,你帶著我回到了呼倫貝爾草原,在那兒住了兩年。」
帆齡回憶著往事,唇畔露出甜蜜淒迷的笑意。
「我還記得你每天帶著我去遊獵放牧,還曾為了追獵一對海東青,而深入沙地瀚海,一直追到了和羅剎國交界的邊境之地。」
「那對海東青是鷹中的王,雌雄成雙,從不單飛——而你和我,就像那對鷹,誰也不能沒有誰。」帆齡輕喘一聲,心中熱燥燥的,身子微微地發起顫來。
「我真不想同你分開,我真想時時刻刻都伴在你身邊。」
帆齡嬌媚的眼神氤氳迷離,嬌憨含暈的清麗面頰彷彿被春雨浸過,比海棠還紅,流溢著艷潤的光彩。
「如果你是疾馳的箭,我希望自己就是你翎旁的風聲;如果你是負傷的鷹,我希望自己就是那撫慰你的月光。」
戀人的夜,是不眠的夜——額豪和帆齡沉浸在滾滾情潮之中,徹夜貪歡,彷彿這個漫漫長夜,永遠也不會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