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那個人怪叫。
「對不起。」簫瑾連聲道歉。
「對不起?撞散了老夫的東西,就想跑嗎?」被撞的老頭兒拉住他不放。
簫瑾打量面前的這個老頭兒,只見他一身窮酸,身上背了一個棋盤和一個布袋,布袋顯然是被自己撞散了,黑白棋子撒了一地。簫瑾忙蹲下身去,將棋子一粒粒撿起來。
「對不起。」簫瑾掏出一塊手帕,將棋子一一拭淨交到老者手裡。將全部棋子都拾起後,簫瑾轉身欲走,卻又被老者一把抓住。
「你會下棋嗎?」老者問道。
簫瑾不解地點點頭。老者渾濁的眼中飛掠過一縷光彩,他的手在簫瑾肩上重重一拍:「好,那你就陪我下一盤。」
「這……」簫瑾不明所以。
旁邊有好心人提醒他:「這個李老頭是這兒有名的棋霸,專以下棋為名,賺人錢財。」
「還有這樣賺錢的。」簫瑾心念一動。
「你敢不敢和我下?」李老頭催道,「實話告訴你,我在這方圓百里之內還未遇到對手,要不是這兩天手頭有點緊,我才不會找你呢,」
簫瑾微笑道:「誰說我不敢下?」
「那就賭五兩銀子。」
簫瑾心下盤算,自己身上每一錢銀子都是雲若一針一線賺來的,萬一輸了,可怎麼對得起她,不過,自己的棋藝也是軒龍棋壇的名家所授,應不至於落敗。想到那個還押在當鋪的玉墜,簫瑾決定冒險一試。
他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好,咱們就下一盤。」
「好!」李老頭也拿出一錠銀子。
棋局擺在一間涼亭裡,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觀眾。簫瑾手執白子,李老頭則執黑子,二人很快在小小棋盤裡「廝殺」起來。一局畢,簫瑾贏了李老頭。
「承讓。」他微笑著拱拱手,拿起桌上的銀兩,便想走。
「等等。」李老頭叫住他,臉上依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不行,不行,剛才是我輕敵,咱們再來一盤。」
簫瑾不語,逕直向涼亭外走去。李老頭忙攔住他:「這次我出十兩銀子。」
「可我只有五兩。」
「沒關係,快來。」急於挽回面子的李老頭已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了。
然而,連續十局下來,李老頭簡直要去撞牆了,自己怎麼可能連輸十盤?簫瑾依然文雅地微笑著,連贏了十局,這李老頭早已欠了自己不少賭債。
李老頭神色恍惚地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對簫瑾說:「你真行。我輸得一個子兒也不剩了。」
簫瑾有些歉然:「其餘的賭注就算了」
「不行。」李老頭固執地拒絕。他摸遍渾身上下,實在沒摸到什麼值錢的東西,思慮再三,他將棋盤並棋子端到簫瑾面前:「老朽實在沒什麼東西了,這些就抵押給你了。」
「這可不行,這些都是你的珍愛啊。」簫瑾推辭。
李老頭搖搖頭:「我已經無法再駕馭它了。」
「在下只是偶然取勝。」
「十盤哪。」李老頭眼中淚光瑩然,「老朽下了一輩子的棋,如今方知人上有人,山外有山哪。這棋,老朽再也不下了。」說著,將棋交到簫瑾手中。
李老頭又湊近簫瑾,低聲說:「公子你下棋深謀遠慮、籌劃精心,但是卻仁心太重,常常是不忍捨子。須知一盤棋是重,一顆子是輕,為了大局,犧牲幾個子也是在所難免。」隨後他拱拱手,「望公子棋藝更上一層樓。」說罷,飄然而去……
* * * *
數天後。
「又在想那盤棋嗎?」雲若柔聲地問。
「嗯。」簫瑾仍是心不在焉。雲若沒有再問。她的腿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簫瑾卻堅持讓她再休養幾天。雲若雖然有些過意不去,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近一個月來,二人相處猶如平凡夫妻:簫瑾在客棧中擺了個棋局,雲若則在房中縫衣繡花。一句問候,一碗熱湯,一杯暖茶,都能讓兩顆心暖融融的。在這小小的天地中,兩人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過去,忘記了週遭的一切。濃情蜜意讓雲若的淚愈來愈少,過去的傷痛也漸漸痊癒。
雲若慶幸自己放棄了那塊玉墜,用那些身外之物能換得兩心相印、脈脈真情。幸福洋溢心胸,她抬眼望著眼前心愛的男人,不禁心醉。洗去白天的偽裝,還他本來的俊美。只見他陷於沉思之中,眸中放出異樣的神采。這眼神與平時的目光全然迥異,那是一種略帶興奮的神情,好像是傾盡智慧與對手相搏,但卻是心甘情願,甚至這樣的拚搏對他來說是一種快樂。
雲若好奇於那個讓簫瑾如此興奮的對手。自從贏了那個李老頭之後,簫瑾的棋藝便聲名遠播。十里八鄉的下棋高手都前來挑戰,簫瑾從容應戰,幾天下來,對手已然不多,銀子也賺了不少。
雲若並不太喜歡簫瑾以棋作賭的賺錢方式。但她心裡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讓他從一個翩翩公子變成一個嗜錢重金的「賭徒」,雲若心中內疚又感動。她隱隱覺得他一定還為她放棄了很多東西。對於這份情意,她也只能用一生一世來報答了。
雲若走向簫瑾,靠在他寬厚的肩上,用手環住他的腰。簫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輕輕撫著她的手,問道:「怎麼了?」
雲若貼在他的後背上:「沒什麼。」
「真的?是不是我太專心,冷落你了?」他開玩笑似的執起她的手,放於唇邊。
「討厭。」她一臉緋紅,縮回手,才想起心中的好 奇,問道,「想出贏棋之道了嗎?」
「有點頭緒了。」簫瑾有些疲倦地撫著額頭。
「我真好奇是什麼人讓你如此頭疼!」
「是個不凡之人。」簫瑾陷入了回憶……
這天清晨,簫瑾依舊在客棧的一角擺下了棋局。這幾天以來,他幾乎贏遍了方圓百里,所以最近「生意」寥落了許多,於是他自己與自己下棋聊以自娛。
「恭喜白子獲勝啊。」身後有男聲響起。
簫瑾回過身去,一雙犀利的眸子正對著自己,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打量這雙眸子的主人。
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面孔。稜角分明的輪廓、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使他顯得精明幹練,兩道劍眉下面是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卻隱隱透出勃勃英氣,舉止從容大方,頗具威儀,微黃的髮色看來不像是中原人士。
「閣下不是中原人士?」簫瑾微微含笑,聲音卻含著威勢,好像又回到了金殿之上。
「先生好眼力,在下是西羌來的商人,做些絲綢買賣。」那人彬彬有禮地回答。
「西羌?」簫瑾若有所思,「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在下今日初到此地,聽說先生棋藝非凡,在下一時技癢,因此前來拜會。不知先生可否與在下對弈一局?」炯炯的眼神熱切得讓人無法抗拒。
原來是來下棋的。看來自己多心了,簫瑾心道。
他內心開始有些喜歡這個與自己氣質迥異的陌生人。這個人一看便是熱情豪放,顯現出中原少有的逼人英氣。
簫瑾謙遜地拱拱手:「在下棋藝平凡,能與公子對弈正是求之不得。」
那人的隨從為主人拉開座椅,那人雍容入座,對簫瑾友好地笑笑:「不知先生慣執何子?」
好大的氣派,簫瑾心道。佩服對方的氣勢,他不敢怠慢,執起一粒白子,說道:「那我便選白的了。」
那人笑笑,手執黑子,與白子廝殺起來。
* * * *
「承讓承讓。」那人瀟灑地站起身來。
簫瑾亦起身,由衷地讚歎道:「公子真是棋藝非凡,在下好生佩服。」
剛才的「廝殺」中,兩人都覺得對方是一個罕見的對手,因此都用盡了心智:那西羌人果然棋如其人,出招步步狠辣,整盤棋下得氣勢宏大,酣暢淋漓;簫瑾則步步為營,棋路看似平和,卻是暗藏凶險,綿裡藏針,讓人難以提防。
二人在酣戰數個時辰之後,那西羌人終以一子險勝。
「哪裡,哪裡。若非先生剛才仁心太重,不忍棄子,我早就大敗了。」那人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神色,「先生棋風正如這中土民風——溫和儒雅。不過,狠辣起來也讓人著實難以招架呢。」
說到這兒,兩人都笑了起來。
「在下趙朔,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人真誠地說,「十分想與公子交個朋友。」
「在下龍簫瑾,承蒙公子抬愛,能與公子結交真是件樂事。」簫瑾心下也十分樂意。
在深宮裡長大的他,從小就被高高在上地「尊敬」著,這種尊敬為他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也讓他失去了許多平凡之人的快樂。
權力如同一把雙刃劍,能換來一切,卻也傷了自己。在軒龍王朝金碧輝煌的皇宮之內,有多少為權力而瘋狂的人,更有多少雙充滿慾望的眼睛貪婪地注視著那張象徵著天下權力的龍椅。
出於一種責任、一種保護家人和百姓的義務,打從十六歲進入這權力漩渦的中心,簫瑾便開始了一個皇帝充滿明爭暗鬥的人生。在這暗礁密佈的生活之中,除了母親和姐妹、弟弟,九五至尊的他真算得上是一個孤家寡人,沒有朋友,沒有知己。身為兄長,只有他能為弟妹遮風擋雨;身為人君,只有他能擎起國家社稷。沒有人瞭解他的軟弱,他的痛苦。因此在內心深處,對於朋友,他渴望不已。
趙朔,是第一個贏了簫瑾的人。在宮裡下棋,沒人敢贏他;在宮外,又沒人能贏他。是這個趙朔,讓他第一次嘗到了敗北的滋味。趙朔灑脫的氣質、飄逸的棋風,令簫瑾由衷地讚賞,雖然兩人在棋盤上鬥智論謀、互不相讓,但彼此都感到心靈相通,神交已久。 趙朔心中也對這個衣飾平凡,甚至毫不起眼的對手欽佩異常。看他膚色黝黑,貌不驚人,卻自有一派優雅閒適的氣質。見他下棋氣定神閒,更別有一派儒將風度。
二人惺惺相惜,都覺覓得知己。不過,在棋盤上,二人可是互不相讓,約定次日再來比試。
……
雲若聽完簫瑾的敘述,關切地問道:「你想了這麼久,明天一定會贏他了?」
簫瑾握了握她的手:「其實,今早我就有機會贏他。」
「是你不忍棄子啊?」
「不止這一點。」簫瑾搖搖頭,「當時,也不知怎麼的,我只想讓這盤棋繼續下去。」
雲若說:「因為你找到了知己。」她看得出來,他也和自己一樣,是個心靈孤寂之人。
欣慰於她的瞭解,簫瑾默默地點點頭。今生能擁有彼此,便是一世的幸運……
* * * *
「簫瑾!」趙朔一見面就親熱地喚道。
「你來啦!」簫瑾也頗為興奮。二人已一連下了三天的棋,各有勝負。以棋會友,更增加了彼此的瞭解。短短四天,兩個人便結為摯友。
簫瑾喜歡趙朔的瀟灑熱情,而趙朔也對簫瑾溫文的風度欽羨不已。二人不光下棋,還談詩論詞、議論時弊。幾天下來,相處甚是融洽。 這天一大早,趙朔便來邀簫瑾去街市一遊。
街市上熙熙攘攘,一派繁榮景象。簫瑾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自豪:自己這幾年來對朝政所下的功夫並未白費,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讓他舒心暢快。身處太平的人們大概都在感恩於這盛世之治,卻不知給他們帶來這繁華和太平的人如今就在他們中間。
只聽趙朔說道:「我家世居西羌,聽說軒龍街市繁華。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簫瑾點點頭,答道:「你父親派你來此做生意真是明智之舉啊。」
「也許吧。」趙朔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西羌若也如此繁華,我就不用走這麼遠的路了。」
「其實西羌君主也很賢明,不過野心太大。年年用兵,總是勞民傷財啊。」簫瑾不假思索地順口答道。
趙朔似乎有些尷尬,問道:「你不認為國土廣大,國勢才能日益增強嗎?」
簫瑾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彷彿又站在了朝堂之上那樣,他侃侃而談:「治國之本,在於民,民富則國安。國力是否強大,並非在於國土是否寬廣、幅員是否遼闊;若是治理者昏庸,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必然是內無糧、外無兵。試問,這麼大的國土要誰來守禦?國土再大,恐怕也只是為百姓增添了流離之所而已。」
一席話讓趙朔無言以對。
簫瑾沒有注意到趙朔的神情,他望著滿眼維揚美景,輕輕吟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趙朔似已陷入沉思之中,只心不在焉地說道:「姜夔的《揚州慢》。」
見他想得入神,簫瑾不忍打擾,自己又繼續欣賞沿途美景。一會兒,趙朔回過神來,邀請簫瑾進自己住的客棧一坐。簫瑾欣然應允。
二人步人一家客棧,簫瑾抬頭一看,正是瓊華客棧。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他心中暗笑,看看自己現在的喬裝打扮,再進這家客棧,怕是誰也認不出他來了。
兩人挑了一個臨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茶細細品著。趙朔顯然還記掛著簫瑾剛才的一番話,問道:「你說國富則民強,但依我看,軒龍百姓久居太平,人們都貪圖安逸,恐怕已沒什麼抵禦外敵的能力了吧?」
簫瑾反駁道:「抵禦外敵不單是靠軍隊強大,民心的所向更是決定因素。天時、地利、人和,乃是以人和為貴,軒龍百姓如今安居樂業,人人都為這個太平盛世而驕傲,為自己是軒龍的子民而自豪。若有敵人敢來挑釁,百姓必是人人奮勇,這發自內心的報國熱忱才真正是所向披靡的。」
趙朔剛要反駁,卻見簫瑾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只見門口跪著一老一少,顯是一對母女,她們正向店老闆苦苦哀求,那店老闆看來早已不耐煩,正揮手吩 咐幾個手下去強拉那少女。
見此情形,簫瑾怒不可遏,溫文的臉上露出讓人震懾的威嚴,高聲喝道:「住手!」凜然的語氣讓幾個打手心頭一震,個個心虛地鬆開了手。
那店老闆也是一愣,但見簫瑾一身平民打扮,便很快鎮定了下來,呼斥道:「你管什麼閒事!」
「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何來什麼閒事正事之分?」簫瑾正色道。
「你是哪根蔥!這兩個人欠了我的錢,我讓她們還,難道不是名正言順?」店老闆仗勢欺人。
「欠債還錢就是,你怎麼還強搶民女!」簫瑾怒目而視。
店老闆掏出一張紙,在簫瑾面前晃了晃:「這是字據,她們要是一個月內還不出錢,這姑娘就歸我了。今兒可是初一了,我可還沒見到錢的影子呢!」
趙朔這時趕上前來,吩咐隨從拿出一張銀票交給老闆:「賬,我們替她們還了!」
店老闆卻蠻橫起來:「我還不在乎這幾兩銀子!人,我要定了!」幾個如狼似虎的手下又上來搶人。
趙朔和隨從護住那對母女,簫瑾則上前一步,一把奪下店老闆手中的字據。他飛速地掃了一眼,對店老闆說道:「你這借據上明明寫著是一個月還清,今天才是最後期限!」
店老闆無法狡辯,氣得臉膛發紫,他氣急敗壞地叫道:「我今兒個就是要人!我買行不行?!」
「我們不賣!」少女哭道。
店老闆盛怒之下喊道:「九王爺要你賣,你敢不賣!」
皇叔!簫瑾心中一驚,問道:「什麼意思?」
店老闆以為嚇唬住了他,得意洋洋地說道:「實話告訴你,不怕嚇死你,這瓊華客棧是九王爺在揚州的產業,若沒他老人家照顧著,這兒的生意哪能這麼好!王爺府裡正缺個婢女,今個兒我要人,就是替九王爺要人!」
簫瑾腦中飛快地旋轉,這一個多月的種種經歷乃至以前在皇宮中的許多事件,都漸漸能夠聯繫起來,如同散落的珠子,一顆顆又用線串了起來,腦中似乎有了某種答案,但他又不願深想,心中隱約有了某些預感,卻又努力地迴避著。
見簫瑾不語,店老闆忙又動起手來,幾個手下又去搶人。
趙朔一聲令下,幾個隨從將那幾個打手打得東倒西歪。他將銀票硬塞進店老闆手裡,附耳對店老闆威脅了幾句,那店老闆頓時面如土色,乖乖接下銀兩,溜回店裡去了。擺平了店老闆之後,趙朔又給了那對母女一些銀兩,讓她們離開揚州。辦完了這些事,他才拍拍簫瑾,笑道:「這回見到武力的作用了吧?」
心亂如麻的簫瑾敷衍地點點頭,便告辭回去了。
趙朔則回到桌邊,邊品茶邊回想著簫瑾先前的一番治國宏論。
* * * *
月朗星稀,和趙朔分手後,簫瑾便回到客棧,習慣地倚在窗欞上,遙望星空,默默出神。
白天遇上那對母女的事讓他的心怎麼也不能平靜,自責的情緒更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一根神經——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應保護萬民的一國之君。
「洗把臉吧。」雲若端來一盆清水。他一直在呆呆地出神,甚至忘了卸去臉上的偽裝。黝黑的「膚色」掩蓋了他一臉的愁思,但她仍從他晶亮的雙眼中讀到了他心思的不尋常。
「謝謝。」簫瑾的目光停駐在那盆平如鏡面的清水之上,水波之中映出他的臉龐,黑黑的偽裝似乎將五官也都隱藏,只有那一雙眼睛還灼灼有神。看著水中的自己,簫瑾覺得好像是戴著面具,但這面具下的人倒彷彿更像是真正的自己。
心念一動,他忙掬起一汪清水清洗著自己。
「你和趙公子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從他一向清朗的眼眸中找到了憂慮,雲若有些擔心。
雲若真是自己的知己,自己絲毫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簫瑾心中感動,他便將白天救下那對母女的事告訴了她,但對九王爺,他隻字不提。
「既然已將人救下了,你現在又何需自責呢?」從他的眼中她發現了某種熟悉的神情,雲若安慰道。
「自責?我沒有呀。」簫瑾否認,心裡卻不禁驚訝於雲若直覺的敏銳。的確,他正在想:一直以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太平盛世,天下人都生活得和和美美,誰知這天下竟仍有像今天這樣讓人痛心的事情。
但簫瑾不願讓雲若看出自己在責怪自己身為當今聖上的失職,他忙掩飾道:「我只是恨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去打抱不平,最後卻讓趙兄解決問題。」說到此處,他不禁眉心一蹙。
這一蹙眉之間,雲若倒忽然看懂了簫瑾眼中那種讓她熟悉的感覺——內疚,就是這內疚的神情和自己父親在臨終之際的一模一樣——一樣的深、一樣的痛。她能理解父親的內疚是為那些血、為那些淚。可是,簫瑾又如何會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內疚呢?她心中浮起絲絲疑惑,更湧起隱隱不祥。
一時之間,雲若心湖波起,淚珠又從頰上滾落,點點滴滴猶如桌上的燭淚,訴說著此夜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