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班,還沒走到自己座位的季羽陽就被滿臉笑容的陳健升給阻住了去路。
「陳主任,你擋了我的路了。」
「呃,總經理有事找你,你將東西收拾一下,到總經理室去。」
「我被開除了?」這是季羽陽聽到這話的第一個反應。
「當然不是!」
「總經理找我有什麼事?」
「這……」陳健升欲言又止的。「我老實告訴你好了,我再也憋不住了,不說出來實在太對不起自己。」
「到底是什麼事,這麼誇張?」
「你陞官了!」瞧陳健升雙手緊握的興奮狀,彷彿陞官的人是他似的。
「什麼?」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總經理秘書了,這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呢!正式的人事公告今天就會下來。」
「怎麼會?」消息來得太突然,嚇得季羽陽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昨天你不是被叫上去了嗎?我還以為你這下子完蛋了,哪知道今天就公佈你榮升的人事命令,老天終於開眼了,資料部不再是『冷宮』了。」陳健升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哽咽。
「唉呀,主任太誇張了啦!」張雅詩說。
「其實也不能怪主任,誰叫公司上面那些大頭的『關愛』眼神老落在只會耍花槍、耍嘴皮子的人身上,努力工作的人反而被吃得死死的,主任會有這種感慨也是理所當然的。」陳雪芬心有慼慼焉地說。
「對了,羽陽,你還沒告訴我,總經理昨天叫你上去做什麼?」
「沒什麼,有分文件出了問題,要我上去說明一下。」
「好奇怪喔,上層人事也起了狂風巨浪,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什麼狂風巨浪?」這些話沒頭沒腦的,季羽陽是一句也聽不懂。
「黃儷茜還有一干人等全被開除了,連人事部經理和管理部經理這兩個大頭,昨天下斑後也被叫去總經理室,被罵得好慘,真是大快人心!」
事情來得大突然了,教一些不知情的人只好揪著沒什麼相關的蛛絲馬跡亂猜一氣。
「這件事你們都知道了?」季羽陽問。
凌業亞會一口氣辭掉這麼多人,會不會和她昨天的話有關?
「當然!我們一來主任就告訴我們了,還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害我們憋得好痛苦,誰知道他卻忍不住先露了口風!」沈佳蓓不滿地睨了陳健升一眼。
「羽陽,你真是替我們大大地出了一口氣。」
「是啊,你今天中午休息時下來一趟,我們好好替你慶祝一番。」
「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秘書的職務呢!這麼快慶祝,萬一我第二天又被踢回來,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那有什麼關係,到時候你再回來就好了,主任一定會收留你的,是不是呀?主任?」
「當然!」陳健升志得意滿地保證。「對了,你趕緊上去報到,別讓總經理等太久。」
季羽陽在資料部所有同事的鼓掌歡送聲中走進電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按下十六樓的按鍵。
☆ ☆ ☆ ☆ ☆ ☆ ☆
站在總經理辦公室門口的季羽陽,竟有掩不住的緊張,忍不住再檢查一遍身上的服裝。她這副又老又士的德性應該不會造成他任何聯想吧?
深吸口氣,舉手輕敲下門。
「進來。」
「總經理,早。」
「你來了?」凌業亞放下手上的文件,開門見山的:「相信你已經知道我要你擔任秘書一職的事了。」
「是。」
凌業亞等著季羽陽提出問題,沒想到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個「是」後就沒有下文了。
一坐一站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就是沒人打算先打破沉默。
「你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凌業亞忍不住先開口了。
「沒有。」
「真的沒有?比如說工作內容,或是薪資,還是我的習慣?」
「沒有。」
這下凌業亞終於注意到不尋常的地方了,季羽陽對於這個意外的陞遷並沒有雀躍不已的神情,反而一臉專注得像在考慮什麼似的。
「在想什麼?」
「我在想辭職的事。」季羽陽不諱言地說。
共度一夜後不告而別,和每天相處是不一樣的,而且,他知道她那麼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萬一讓他認出她來,豈不尷尬?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她得趕快逃才行。
「你有什麼不滿嗎?是不是薪水太少,若真是這樣,我可以加薪。」凌業亞急忙說出加薪的事,他就是想將她留在身邊,在所不惜的。
「不是薪水的問題,我怕自己不能勝任秘書這艱鉅的工作。」她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希望能敷衍過去。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打太極拳?」
「太極拳?」
「隨便找個借口對我敷衍了事。」
在凌業亞灼灼眼光的凝視下,季羽陽覺得自己還能擠出一抹笑容來,是件極了不起的事。
「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光是你能從合約中挑出錯處這點,就比原來的秘書好太多了。」
「是嗎?總經理就這麼相信我,難道不怕我只是恰巧蒙中?」
「不,我相信你。」
看到凌業亞真摯的態度,季羽陽倒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對了,對於我開除的那些人,你有什麼意見嗎?」
「開除得好。」季羽陽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當然也有鼓勵他的意思,畢竟勇於大刀闊斧改革的人並不多。
這公司的確該有些改變了,若任由員工繼續「在其位不謀其事」地打混下去,第一代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可能會終結在凌業亞這個第二代手上。
這該是凌平揚要他接管公司的用意吧?
「其他還有什麼人工作不力的嗎?」
「你是總經理,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又何必問我這個小小的秘書?」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凌業亞逮著她的語病,得意地一笑。
季羽陽偏頭仔細想了想。從地對她的態度看來,他早將她忘了,一夜情對他這情場老將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只有她這個「菜鳥」才將這事一直放在心裡。
她現在的模樣就連以前的同事看到她,也沒人認得,何況是凌業亞?
蟄伏兩個多月,她開始不安分地想試試自己的身手,這機會來得正是時候,從旁協助凌業亞,一定會是個很俸的經驗。
「好吧!」
「真的?那真是太謝謝你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敢真的放下心。「希望我們兩個合作愉快。」他將手伸出來。
季羽陽故作不知,拿起桌上的鋼筆放在他攤開的手心上。「筆?」
她可不希望和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這--」凌業亞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上的鋼筆。
「對了,請總經理不要忘了加薪的事,你剛剛親口保證過的。」
季羽陽笑著說完,略略欠身後便回到隔壁相連的秘書室。
☆ ☆ ☆ ☆ ☆ ☆ ☆
第一天走馬上任,季羽陽還沒從黃儷茜一團亂的辦公桌上整理出頭緒來便接到凌業亞丟下的許多工作,忙得她連中午的慶祝都是草草結束。
這種忙碌的情形竟持續兩個星期,忙得焦頭爛額之餘,她不禁懷疑起凌業亞的動機來了。他是為了考驗她?還是總經理秘書的工作真的這麼多且繁重?
如果是後者,季羽陽真的為先前的秘書叫屈,工作量多又緊張,一般人早受不了逃走了,會將手邊的工作請別人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總經理,發到美國的信已經打好了。」
經理室和秘書室相連的那道門,先前因為凌業亞受不了黃儷茜刺鼻的香水味,以及為保總經理的威嚴和神秘,總是關起來,現在早已大開,好方便兩人進出。
「哦?打好了?」凌業亞接過信。
這工作他是在二十分鐘之前才交代下去的,她竟然這麼快就完成了?
其實,他不應該感到驚訝的,季羽陽那又快又好的工作效率,在兩個星期的考驗後,不應該再嚇到他的,可是他還是被嚇到了。
「請看一下有沒有錯誤或是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都是趁著凌業亞專注於核對文件時,才敢放心大瞻地看他。
愛看他低頭專注於工作的神情,愛看他握著筆的修長手指,以及在想事情時會微微上挑的眉毛,還有挺直鼻樑下的堅毅簿唇--
那曾經溫柔吻遍她全身的唇。
季羽陽的腦袋瓜不受控制地「自動」想起那一夜,除了心跳加速外,還令她口乾舌燥得很。
「沒有問題了。」
「我待會就將它寄出去。」她急忙半垂眼瞼,好遮住眼裡不自覺傾洩的秘密。
「老實說,我這兩星期交代的事完全是故意刁難的。」他雙手交握撐住下巴,灼灼的眼緊盯著她。
凌業亞的老實招認換來她一個會心的笑。「這麼說,我是通過考驗了?」
他不是突然丟出一分文件要她在限定時間內完成,就是寫一些鬼畫符似的連乩童都看不懂的信要她打字,這不是故意刁難是什麼?
難得他肯當面承認。
「沒錯。不過,我開始懷疑你了。」
「懷疑我什麼?」難道他知道了?
槽了,這下要躲在哪裡才好?桌子底下太窄了,藏不住她的。
「只有高中學歷的你,從哪學來這些專業知識?」
高中畢業,而且完全沒有工作經驗的她,怎麼會懂得那些深奧的專有名詞?這可真是奇怪了。
這個季羽陽莫測高深得讓他好奇。
「原來是這個。」突然襲來的放鬆讓她有點招架不住。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沒什麼,哦,那些知識全是自修來的。」
「原來如此。」凌業亞恍然大悟地直點頭。「當初堅持讓你當我的秘書是對的。」
「總經理過獎了,我只是盡本分而已。」
「不,也許是女孩子與生俱來的纖柔與細心,你會以截然不同的角度提醒我該注意到的地方,讓我在處理事情時能更加圓融,不致樹敵太多。」
先前他是一心想秀出好成績給父親看,自然將重心擺在市場的開拓上,有時得罪人也不自知;現在有了季羽陽的幫忙,讓他在全力衝刺事業之餘,更有餘力整頓公司人事和管理上的問題。
「請問總經理還有什麼事?」她不習慣他的當面誇讚。
「有什麼事?」凌業亞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把這個月的工作全做完了,我想不出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你做。」
「那麼,我出去了。」
「等一等。」凌業亞站了起來,走到她身後。
「什麼事?」感覺到他的手伸到她耳後,嚇得她急忙轉身,轉頭時卻牽動頭髮飛散成極優美的弧度,輕刷過他的胸前。
一看,她的髮夾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裡。
「你這樣好看多了。」他一陣失神。
「請把髮夾還我。」季羽陽幾乎嚇白了瞼,他該不會認出她了吧?
這些天她的心情好不容易放鬆了些,不再戰戰兢兢的,沒想到他卻又不預警來上這麼一招,害她的心再次縮緊。
「不要!」凌業亞順手將它丟進垃圾筒裡。「不准你再將頭髮紮起來。」
他的瞼上本來掛滿了笑,極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不過愈看眉頭卻雛得愈緊;到後來,臉上的表情活像有人欠了地幾百萬似的。
「你怎麼了?」季羽陽不解地看著地。
「你的頭髮是還可以啦,可是臉上那個大黑眼鏡,實在是有夠殺風景的,澴有,身上那套過時的衣服-─」找不到形容詞的他乾脆以搖頭帶過。「以後不准你再穿這麼老氣的衣服上班,眼鏡也換一副。你只有二十七歲,拜託,別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老太婆似的。」
好好的女孩子,幹嘛將自己打扮得這麼土?她受得了,他可是再也受不了了。
「我……不─-」
「別回嘴,我代表公司,而你是我的秘書。代表的是公司的門面,要讓客戶對公司有個好印象。」真是個假公濟私的好理由。
「可是,我--」季羽陽擔心卸下這層安全的偽裝後,會不會讓他認出她來。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凌業亞從口袋裡拿出支票,在上面寫下金額。「這是我私人戶頭的支票,上面的錢我想夠你買衣服了,發薪後你再按月還我好了,不收利息的。」
季羽陽看著有六位數金額的支票,他要她去買金褸衣嗎?做什麼給她這麼多錢?
「我這個老闆夠體貼吧?」
她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了。沒見過強逼別人按照他的標準做事後,還好意思厚臉皮邀功的。
「對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買衣服?」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季羽陽的手拚命猛搖。
「好吧,不過,我可是事先警告你。」
「警告我什麼?」
「要是你買的衣服不合我的意,我會不厭其煩地親自押你上街的。」
他的眼神告訴她,他絕對說到做到。
☆ ☆ ☆ ☆ ☆ ☆ ☆
第二天,季羽陽一到辦公室,就看到凌業亞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她的辦公桌前,翻閱桌上的文件。
「總經理,今天怎麼這麼早?」她看他的神情,活像站在面前的不是絕世帥哥,而是活生生會走路的病菌,離得遠遠的,不太敢靠近他。
「我來檢查你的服裝儀容。」
「我又不是小學生。」
「小學生穿衣服都比你有品味。」她不走過來沒關係,凌業亞自己靠過去。
今天的季羽陽穿了件荷綠色直毛衣,下面是黑色前叉的長裙,頭髮也乖乖地放了下來,看得他滿意地直點頭之餘,仍是有話要說。
「很漂亮,不過,就是顏色太素了點。」
他本料定她不會乖乖聽話,早準備了自己中意的一套衣服等著,打算到時強逼她換上,看到她這中肯的打扮,他倒不好意思說了。
「謝謝。」季羽陽訥訥地道謝。
她今天很早就起床了,挑了好久才從衣櫥裡選了這套規矩中又不失端莊的衣服;還好,聖誕夜她的頭髮是盤起來的,整個放下來應該不會有問題。
現在她只能消極地避免做出會讓凌業亞想起那一夜的事來。
「好香。」他湊過去輕嗅她的髮香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他的話卻引來季羽陽的尖叫。他為什麼老愛出其不意地對她「咬耳朵」?
「總經理,你沒事要忙了嗎?」
「當然沒有。你把我的工作都做完了,我現在閒得很。」
閒得有時間「調戲」秘書了?季羽陽在心裡沒好氣地應了回去。
「配一副眼鏡至少也要一星期的時間,你是從哪變出這副新眼鏡的?」他衝動得想將她臉上的銀色細框眼鏡拿下來,不過,瞧她現在有如驚弓之鳥的模樣,要是他真做了,怕不嚇得她奪門而逃?唉,只得暫時忍忍了。
不過,換了副眼鏡後,她的五官雖不致完全顯露,比起先前的遮掩卻好得太多,看來賞心悅目多了。
「這眼鏡是我以前配的,只是很少載。」這副眼鏡是她平常不載隱形眼鏡時的備用眼鏡。
「原來如此,真令人失望。」
「我還有事要忙,總經理請回去吧!」季羽陽實在很想拿只掃把將地趕回去。
看著凌業亞笑著回去後,她才坐下準備工作。可是,才一坐下一─
「羽陽。」
「啊─-」尖叫完,轉頭就看到凌業亞的俊瞼,因為他靠得實在太近了,她的唇還差點碰觸到他的。
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就算了,他為什麼老愛在她耳邊說話?害她的心狂跳不止不說,人也快被他嚇死了。
「有什麼事嗎?」
坐在椅上的她只能奮力將身子往後仰,無奈地想保持最後的一點距離。
「哦,我一時找不到原子筆,向你借一枝筆用用。」凌業亞隨手拿起桌上的筆搖了搖,笑一笑走了。
他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三分鐘不到,凌業亞又從他的辦公室踱出來。季羽陽看到他,竟忍不住尖聲質問:「總經理大人,請問你這次又有什麼事?」
「借筆。」
對季羽陽這個秘書,凌業亞滿意之餘卻又有一點點不滿,她好像時時在躲著他似的,害得他得不時假借理由跑過來找她。
「你剛剛才拿了一枝筆過去,短短不到三分鐘,你『又』將筆給弄丟了?」她快受不了了。
「哦,我忘了。」他可是一點也不覺得可恥。
「總經理,你要我當你的秘書只是為了隨時可以讓你借文具而已嗎?拜託,這件事誰都可以做的。」
每分每秒活在提心吊瞻中實在對心臟不好。
「唉呀,只是借個文具而已,別這麼正經八百的,輕鬆一下嘛!」對她眨了眨眼後才轉身。
經過那扇相連的門時,他卻停了一下下,偏頭想事情;他開始考慮將這扇門打掉的可能性。
對於他的離去,季羽陽是不抱任何奢望的,她更特意支著下巴盯著門等著他再出來。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動靜;十五分鐘過去了……這可是凌業亞消失在她眼前最久的紀錄了。
正當她打算專心工作時,凌業亞又出現了。
「沒事。」他嘻嘻一笑,趁她還沒開口要他滾蛋前先表明來意。「我只是來歸還向你借的文具。」
將手上一大把的筆全放到她的桌上。
說完,帶著一臉賊笑回去了。
這樣,他才有再出來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