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每天早上都要這樣生不如死?而這怪病在早晨吐完、中午過後她又恢復生龍活虎?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問別人,深怕大家擔心,也怕大家七嘴八舌地洩漏出去,給相公知道就更擔心了。
不過,接下來千金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卻不是因為每日清晨莫名其妙的嘔吐,而是那個再度出現在她面前,跟狗皮膏藥一樣黏在身上撕不掉的杜秋鋒。
她獨自出門溜躂,原是想到藥鋪裡找大夫號脈,買點開脾健胃的藥吃吃,但又怕萬一大夫要是說她得了什麼奇奇怪怪的病,家裡人知道了會擔憂,所以她從人也不帶,魚兒也不讓跟。
反正現今是太平盛世,倒也不怕路上遇強盜響馬什麼的,若是幾個小毛賊或是扒手,她這身蠻力來應付還綽綽有餘。
沒想到才走了兩條街,毛賊沒遇上卻遇上色狼--
她對著像愣頭青般出現在面前,還笑得自以為潘安再世、宋玉投胎一樣的杜秋鋒大皺眉頭。
「又是你。」
杜秋鋒這次學乖了,離她起碼有五步的安全距離,他微挑眉毛,似笑非笑地道:「我真同情你。」
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千金不禁愕然。
「你在瞎說什麼?」
「原來你嫁給那個惡魔。」他的眼神裡有一絲掩飾不了的惋惜。
千金本不想理睬他,可是他的話太奇怪也太氣人,她忍不住開口抗議,「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相公是大好人,不是惡魔,你不要信口雌黃製造謠言,我會揍人的喔!」
雖然她一向唾棄暴力,崇尚和平,但是她一點都不介意對待他的舉止稍微粗魯一點點。
杜秋鋒有一絲畏瑟,不過臉上絲毫沒表現出來,反倒眼露悲憫地搖了搖頭,「唉,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總愛戲弄人,每每把那麼善良柔弱的好姑娘給了那個表裡不一、陰沉詭譎的男人?」
「你是什麼意思?」她又是驚疑又是生氣。「不准你說我相公壞話!」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嫁的是個罪行纍纍、惡貫滿盈的偽君子嗎?」他滿臉沉痛,「啊,說得也是,他現在對你還有新鮮感,時間尚未近半年……」
什麼半年?她心一動。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嗎?雪容也是花了半年的時間才發現那個惡魔的真面目。」他做出悲傷的神情,「可是等她知道後,一切都太晚了。」
千金被他說得心裡一陣發毛,小臉微微變色,「你、你這人很無聊耶,到底想說什麼乾脆一點好不好?不要在這兒拐彎抹角,我沒有空再在這兒聽你打啞謎。」
「請原諒我,我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杜秋鋒深吸口氣,誠懇道:「不知道有幾句話是否可以坦然相告?」
千金防備地看著他,這人從頭至尾詭異得不得了,而且爹說沒事獻慇勤者,非好即盜,他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出現在她面前,一忽兒大表愛慕,一忽兒又虛言恫喝……
她沒有回答他,似乎也在他預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隨即嚴肅慎重地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快快離開你夫婿身邊,他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她臉色一沉,一股怒氣由胸口竄起,「你不要譭謗我相公!」
「我只是告訴你真相。」他的眼神化為哀傷與憤恨,「就是他,奪走了我生命中最珍貴美好的事物,把我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他眼裡的怨恨是那麼真實,千金直覺他並沒有說假話,可是……可是相公認識他嗎?又怎麼可能會奪走他的東西?
相公是個大好人,她心底很清楚,他又怎麼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呢?
「我知道你不信我。」他語氣苦澀地道:「當初雪容也不相信我,她還以為我只是心存怨懟才對卑楠竹有偏見。我們三人自小青梅竹馬長大,雪容一直喜歡我多一些,可是我太老實了,坦白的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訴了她,卻讓她因此轉而同情喜歡卑楠竹……」
「等等!」千金覺得口乾舌燥起來,腦子亂成了一團。「你……你是說你跟我相公從小一起長大,雪容又是誰?她和你們是青梅竹馬,那她跟我相公又有什麼關係?」
問到後面,她的聲音已不能自己地顫抖起來。
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像是過去神秘不可碰觸的謎團即將在她面前打開,那是屬於相公的過去,可是她卻沒來由地害怕了。
雪容是誰?她喜歡相公,那麼是她的情敵嗎?相公也喜歡她嗎?至今還與她有所聯絡嗎?
她的腦子一片亂糟糟的,越想越心驚。
見她終於心思動搖紊亂了,杜秋鋒暗暗得意一笑,語氣又復沉痛地道:「原來你還不知道,雪容就是薛雪容,卑楠竹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他娶了不到半年就跳樓自盡的妻子!」
石破天驚尚且不足以形容千金此時的驚愕,她的耳朵嗡嗡亂叫,思緒如跑馬燈般疾轉而過。
薛雪容……相公的亡妻……也就是那個謠言中因受不了相公娘娘腔又嗲到極點的怪舉止而跳樓自盡的女子……
「你騙人!」她握緊拳頭,在他鼻前揮舞了兩下,杜秋鋒本能畏懼地退後了幾步。
「我沒有騙你,要不你回去問問你相公,我說的可有錯。」他撇嘴冷笑,「問問他對雪容的死,是否真問心無愧?」
「你也是聽了外人傳的謠言吧?」她心跳疾如擂鼓,莫名的心慌。「謠言不過是謠言,豈能聽信?真相只有當事人才清楚,個中曲折我們沒有權利評論,而且你沒聽過謠言止於智者嗎?你與相公從小一起長大,不會連他的為人都不瞭解,你還聽別人在那兒亂說!」
「就因為我跟他一同長大,他心機深沉、城府至深我是見識得太多了,滿口仁義道德,骨子裡卻是男盜女娼,他可以瞞過天下人卻騙不了我。」杜秋鋒痛楚地吶喊,「我可憐的雪容妹妹,就是栽在他蛇蠍般的心腸手段下,這才一縷芳魂歸離恨天。」
「我、我不相信你。」她咬著唇猛然搖頭,轉身就往卑府的方向跑,一邊大叫:「我不相信你……你是個大騙子!」
杜秋鋒看著她踉蹌狂奔的背影,滿臉的痛苦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懷疑與恐懼的種子種下了,現在就等著它發芽。
他會加速這個過程,並且讓這株惡魔的心樹再度茁壯長大至瓦解整個卑府。
她一定要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所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相信,可是她必須要知道當初的事實真相,不是因為害怕自己的枕邊人會是個羅剎惡鬼,而是她想要弄清楚一切,這樣心底也比較踏實些。
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薛雪容為什麼要跳樓自盡?是出自什麼原因?那個古怪男人是否與這一切有關?相公和她之間究竟是怎麼了?他是親眼看著她跳下去而來不及救的,抑或是出門回來才得知這個可怕的悲劇?
自小青梅竹馬又感情深厚的妻子跳樓自盡,他內心的愧疚與痛苦會有多麼深,以他的個性,說不定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傷口。
千金突然打了個寒顫,相公……相公是不是還忘不了她?心底還是愛著她?
他會不會依舊沉浸在過去那個悲劇與那段刻骨深情摯愛裡,此生此世再也沒有辦法愛上其他女子了?
她的雙手變得冰涼,握著的熱熱茶杯怎麼也暖不了她的指尖。
「是啊,相公從沒有說過他愛我,他只是說很高興有我出現在他生命裡……」她甩了甩頭,低罵自己,「傻瓜,這樣就夠了呀,我還貪心什麼呢?可是……可是我多希望相公不只是高興我在他身邊,我希望他是有一些些愛我的……」
人的心是多自私呵!可是她真的太在乎太在乎他了。
到底該相信什麼呢?
謠言說,薛雪容跳樓是因為丈夫的娘娘腔,可是相公根本不是個娘娘腔,所以她打從心裡不信這個說法。
那個怪男人說,薛雪容跳樓是因為丈夫的機心叵測,可是相公的本性善良熱情,她不是傻瓜,不會好人壞人也分不清,就連他誤解她是個淘金女的那一陣子,他雖然對她冷嘲熱諷,卻不曾真正狠下心傷害她什麼。
對她,他都這般顧情念義了,對於一個青梅竹馬的妻子,他又怎麼捨得痛加傷害呢?
她沒有理由不相信枕邊人,卻去相信一個她第一眼看了就沒什麼好感的古怪男人。
所以,先放下嫉妒與不安吧,現在不是吃陳年乾醋的時候啊!
千金連連喝了幾杯熱茶,慢慢釐清了思緒,她一定要弄清楚,他們三人的恩仇糾葛。
因為她本能感覺到,這個男人來得不善,而且當初的事內情重重,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與糾葛了。
「從一開始對我大獻慇勤,然後又跟我說了一堆相公的壞話,暗示這個、暗示那個的……」她沉吟思索著,「難道他跟相公有仇嗎?相公知不知道這個仇人呢?他們是怎麼結下的仇?難道……」
難道事情真相是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不不不!她猛然搖頭,「不會的,相公不會是那種人,我要有信心。」
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也沒弄清楚內情曲折如何,那個奇怪男人只是憤恨地暗示,也沒把話說清楚,究竟薛雪容嫁給了相公以後,為什麼會在短短半年內想不開而跳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個謎團她曾經想過,卻覺得這是卑府和相公的傷心事就沒多問,可是現在,她不能不追問出個水落石出了。
千金決定之後,立刻站了起來。
「好!前往府中上下人等各處去打探消息!」
她頭一個找到的就是正在張羅點心的魚兒。
「魚兒姊,有件事想跟你打聽打聽。」她把魚兒拉到花叢邊,小小聲的說。
魚兒納悶地看著一臉神秘兮兮的她,「少夫人有事儘管問,不用這麼神秘啦,怕給人聽見嗎?」
「我不確定是不是事關重大,但是我真的想弄明白。」她深吸一口氣,謹慎地問出口:「你知不知道上一個少夫人為什麼跳樓自盡?」
魚兒驚跳了下,臉色微變,「少夫人,你怎麼突然想問這個?是有誰在你面前嚼舌了嗎?」
呃……被猜個正著。
千金急忙解釋,「也不是啦,我只是突然想知道。其實我從以前就很好奇這件事的內情了,你知道外頭的謠言又不能信,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
魚兒看著她,有些為難地道:「少夫人,過去的事情過了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少爺現在和你恩恩愛愛的,這多好,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想它了,那是少爺心底的一個舊傷疤,再去挖它不是很殘忍嗎?」
千金有一絲內疚,可是……
「我就是不想直接去問相公,所以才跟你打聽的。」
「這箇中內情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可以跟少夫人打包票,這事決計不是少爺的錯,他也是受害者,那段日子他痛苦難過得要命,我們看得可心疼死了,好不容易他才又重新恢復了笑容,所以現在我們誰也不願再提起過去的事讓他不好受。」
這說了不是跟沒說一樣嗎?當年內情她依舊不知道。
千金微微怔忡,心底有些酸酸的。
他……一直忘不了薛雪容嗎?
她的小臉黯淡下來,明知不該吃醋,但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悶痛泛酸。
會不會她永遠贏不過一個死去的人?活的人跟死去的人爭風吃醋是很丟臉也很傻沒錯,可要是他的心永遠只愛著那個已逝的人,那她又該怎麼辦?
千金的心亂了,她悄悄握緊了小手,臉色有些蒼白。
「少夫人,聽魚兒一句,過去的事還理它做什麼?它又不會回來糾纏你,你窮擔心什麼呢?」魚兒笑道:「今天有好好吃的點心喔,是珍珠雪蛤湯,養顏美容滋補可口,廚娘特地蒸了一大盅要給你嘗嘗呢。」
千金勉強笑了笑,「就先擱著吧,我想在園子裡逛一逛。」
「少夫人?」魚兒傻傻地看著她垮著肩離去。
少夫人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起上一個少夫人的事來?
千金糾疼著一顆心,失魂落魄地在園子裡走來走去,她想要問問丫頭或僕人們,當初薛雪容跳樓自盡的前因後果為何,可是每個遇到的人不是臉色大變連連擺手搖頭,要不就裝聾作啞假意東拉西扯,就是沒有人肯告訴她。
卑府上下情誼真是深厚啊,看來她是休想從他們嘴裡打聽出一字半句了。
所以她改變計劃,找了個老實的小丫頭,套問出薛雪容自盡的那棟小樓在何處。
那裡是卑府最角落的地帶,平時少有人到那兒,自從薛雪容在那兒跳樓後,就更是足步絕跡了。
「魚兒姊說錯了,過去的事不是不會回來糾纏的,至少……它現在就回來了。」她低低地歎息。
沒有弄明白這些事,她恐怕夜裡難眠,白天也吃喝不下,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相公……
千金落寞地穿過半月形拱門,映入眼廉的是長出了青草的青磚院子,池子裡的荷花已凋謝了,小小的亭子有些滄桑風霜。
已經很久、很久沒人來打掃過了吧?
她忍不住感慨,真是人去萬事休……不過也許所有的人都不願再出現在這兒,省得觸景傷情。
也或許,怕見到薛雪容的一縷幽魂在此飄蕩歎息。
「呸呸呸,大白天的,幹嘛自己嚇自己?」
話雖如此,她還是覺得手腳有些發涼,但是好奇心與探究的衝動還是驅使她往不遠處的小樓走去。
幸虧沒有遍佈蜘蛛網,否則就更有鬧鬼的氣氛了。
「幹什麼呀,不是說好不想那回事嗎?」她暗罵自己,搓了搓浮起雞皮疙瘩的手臂。
咦?門是開著的。
她忍不住在門口探頭探腦。
屋裡很乾淨,照理說有半年多沒人在這兒進出打掃,應該會有重重灰塵,可是這裡潔淨得像兩、三天就有人來掃抹一次似的。
就在這時,她眼角驀地掃見了一個人影,剎那間胸口一緊,她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可是她隨即看清楚了那身影是誰,又是大大一震。
不是鬼……是相公!
而且他滿臉淒然,很是傷心地輕輕撥動著擺放在花廳裡的一架瑤琴,弦音三兩聲清脆卻不成調,錚錚似低泣。
千金被他臉上那深深的思念與深刻的痛楚擊倒了。
是相公經常來打掃的吧!
他果然是個深情念舊的癡情男子,可是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呢?
相公不是壞人,不是狠心的狼君,她應該要額首稱慶大鬆口氣,再不然也要深深為他的癡情而感動啊?
是,她是很感動,可是她更心痛。
她覺得……她永遠沒有辦法取代薛雪容在他心中的位子,永遠沒有辦法得到他這樣雋永深刻的愛戀癡念。
是,她在嫉妒,她很小心眼、很小人地嫉妒了,但是她更替自己悲哀。
吳千金啊吳千金,你居然不爭氣到跟一個已逝去的人爭愛奪寵,更慘的是,你還輸得一塌糊塗。
她摀住了差點逸出哽咽哭聲的嘴,心痛若絞,但還是靜靜地離開了。
他正在思念悼念著亡妻,而她只是個突兀又可惡的外來者,是該有多遠閃多遠了。
千金忍著淚狂奔回春風星樓,直到跨入臥房,她強憋著的氣一鬆,整個人伏在妝台邊的銅盆上摧肝瀝膽般嘔吐起來。
冷汗與淚水同時滑落臉龐,跌碎在盆裡。
滴哩……答啦……就像是心在淌血的聲音。
她虛軟地緩緩滑下跌坐在地上,甩雙手環住了自己。
當天晚上,她沒有吃飯。
楠竹心急如焚,當下就要叫大夫來替她看看。
「相公,你愛我嗎?」千金小臉蒼白,突然抬起頭問道。
他一呆,有些錯愕和尷尬地瞥了魚兒一眼。
「我去叫大夫。」魚兒急急就要走出去。
「不用了,魚兒姊,我只是心裡有些事發悶,所以才沒胃口。」她輕輕地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想跟相公說說話,說不定待會兒心情就好了。」
「呃,是。」魚兒微帶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一接觸到少爺挑眉詢問的眼神,慌得連忙擺手搖頭。
她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啊!
待魚兒退下後,楠竹握住她一隻小手,語氣溫和的問:「你今天怎麼了?究竟是什麼事發悶?」
「相公……」她淚水盈眶,希冀地看著他,「你可有一點點愛我?」
楠竹頓時啞然了。
「愛」這個字太沉重,若是半年多前的他,他信,但是在這期間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飛揚歡朗的卑楠竹了,現在的他,不敢再輕易付出承諾,尤其是「愛」。
「我很喜歡你。」他沉默半晌後真摯地道,「除此之外,我沒有辦法承認什麼。」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他歡欣得意地聽她承認愛自己,可是卻吝於對她付出這樣的情感。
因為……他曾經受傷太重,他的恐懼早已烙入了骨子裡,再也擺脫不掉。
平靜的生活對他而言才是最滿足的依歸,至於那熾熱的、幾乎能讓人捨生忘死的濃烈情感,他曾經歷過一次,在歷劫歸來後,他已不願再試一次。
他希望她瞭解、體諒這一點。
千金小臉乍然褪了顏色,失望瞬間將她整個人往絕境拉扯。
明知道可能會是這個傷心的答案,她還是傻傻地堅持要問出口,可是一旦事實成真了,她又痛楚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連一點點也沒有嗎?」她語氣微弱幾不可聞。
楠竹心微微一痛,卻不想再糾纏太多生出一堆的煩惱,「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那你對薛雪容也是喜歡而已嗎?」千金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了。
果然,楠竹臉色瞬間變得很可怕,「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那就是你上一個妻子的名字,是嗎?」不要再說了!她的腦子拚命告誡阻止,可是她的嘴巴卻自有意識地吐出一串串激動的話來,「你還愛著她,對不對?就算她已經離開人世,你還是忘不了她,對不對?」
那不願再憶起的痛苦往事再度被她的話掀起了,早巳結痂的傷口又鮮血狂噴而出。
「對!」楠竹又驚又亂又心痛,惶急惱怒之下索性大吼出聲,「是,我還愛著她,我不會忘記她,這一輩子不會,生生世世也不會!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質問我的過去,我的感情?憑什麼逼問我的感覺?說穿了,你不過是我卑家用錢買來的妻子,你有何權力管我、質問我什麼?」
千金渾身一僵,被他宛若受傷猛獸的狂吼和殘忍的話語逼得無力招架,剎那間整個人都崩潰了。
是,她是什麼東西?她憑什麼逼問他?她不過是個自願高攀的淘金女,在他眼中,她永遠擺脫不了這個醜惡誤解的符號和烙印嗎?
話說回來,她在他面前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是她家拿了他大筆的聘金,這是事實,她啞口無言。
「是啊,我發癲了嗎?」她輕聲反問,眼淚滑過蒼白的頰畔。「我只是個自願送上門的卑賤丫頭,跟你們拿錢買的丫鬟僕人沒什麼兩樣,我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忘了……」
楠竹瞥見她傷痛的神情,心狠狠一抽,可是被她撕開的舊傷更是殘酷痛楚,他心腸一狠,隨即起身往外走,留下她獨自對著滿桌子菜發呆。
恩愛一場,難道只是表面的幸福泡泡嗎?難道一點也抵受不住現實的考驗與催逼,脆弱得在轉眼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是她太莽撞了,她沒有顧及他的心情就一個勁兒的蠻來。
「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眼眶裡的淚水凝聚成攤,模糊了眼前的視線,聲音低沉悲傷地道:「他錯看我了,我也錯看我自己了……」
她原以為她很灑脫,她可以不嫉妒……可是在發現他心底沒有一點點愛她,卻對舊情始終念念不忘時,她就開始發瘋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與他生活下去嗎?
事實上,她對於那段舊事的內情依舊什麼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依然愛著亡妻……那就夠了。
自使至終,她都是個外來者,不管怎麼做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經過這件事後,那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更強烈了,她顫抖著手撫摸著溫潤的檀木桌沿,指尖輕劃過上好白玉瓷碗的邊緣,還有鑲金象牙箸……這些統統都不屬於她。
她又想哭了,可是她不能再哭也不要再哭了。
哭泣是弱者的表現,是沒有骨氣的一種象徵,爹爹說過打落牙齒和血吞,寧可流血也不流淚。
千金慢慢地站起來,走回臥房鑽進被窩裡,用錦被將自己從頭到腳緊緊地裹得密不通風,然後……大哭一場。
別給人聽見,別給人看見,這樣就不算沒骨氣的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