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猛地顛了一下。她害怕地轉頭看大衛,他依然在專注地看書。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快墜機了嗎?」
「不會的。」他疲倦地說。
空服員彎身問:「您需要什麼嗎?」
莎曼點了琴酒加蘇打。
大衛放下雜誌。「你不該喝酒的,點可樂吧。」
「你又不是我的監護人!」她回道。酒一上來,她喝了一口便換來一陣咳嗽。 他遞給她一塊餐巾。「滿意了?」
「你愛怎麼嘲笑就笑啊。」
「算了吧!」他咬牙道。她生氣的樣子真美,燃燒的眼神彷彿燃燒的寶石,噘起的嘴唇性感極了,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想
當她的出氣筒。
「我要再點一份酒。」
「很好,最好點一整瓶,丟臉丟大一點,我算老幾哪阻止得了你?」
「我當然有權生氣。你父母親應該告訴我實情的,他們早知道我父親還活著!」
他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那你要他們怎麼做?衝到你家,把你從你媽的羽翼下抓出來,告訴你你爸還活著?用用你的腦 筋,莉莉活著時,換做是你,也會保持沉默的。」
「那母親死後,貝拉為什麼不說?為什麼得要我自己去發現?為什麼?」
「是莉莉要他們答應不洩漏的。」
「這證明了我先前的判斷。」她固執地說。「是高麥斯遺棄了我們,還不讓我們接觸其他的親人,從小到大我還一直以為莉
莉是我唯一的親人。」
大衛打了一個冷顫。鮑家、高家、李家和歐家的人命運交織在一起,共同編了一個謊言大網。「莉莉也有錯。」
「你怎敢做此控訴?」
「不要認為你該為莉莉復仇。你能否認是她使謊言持續下去的嗎?」他絕望地爭論。「我是在為你著想。等和你父親談過後 ,你也許會改變態度,所以一切等到你知道事實以後再說吧。你今天的表現太不可原諒,傷害了那些愛你的人。」
「貝拉和米契是你父母,當然你會為他們辯護。」
「你父親也許並未剝奪你什麼。」大衛再度重申。莎曼已經無法理性思考,他懷疑自己把她帶到自己住的公寓,讓道爾不方
便是否明智,但放她一個人,麻煩可能更多。
她不知道他也努力地想從爸媽那兒打聽出什麼。他看得出來他爸媽也不好受,尤其是他母親,但一切努力還是失敗了。
他瞭解莎曼的痛苦,也盡力想讓她把一切的怨氣發洩在自己身上,但看到他那樣拒絕他的母親,實在令他心痛。他寧願忘掉 機場那一幕,莎曼冷冷地站著,美麗的臉龐彷彿戴上冰冷的面具,拒絕跟貝拉吻別,使貝拉哭倒在他父親的懷裡,他父親只好悵
然地扶著母親走回車子上。大衛為所有的人難過。只好拿起雜誌,希望能不再想這些。
莎曼知道大衛今天表現得這麼不可理喻,一定是在氣她。哼,那又怎樣!反正這世上沒有人瞭解她多麼孤單無助!
事實上,她並不愛爭辯。她暗想自己若身處貝拉的情況會怎麼做。酒精平息一點她的憤怒。她開始考慮大衛的話。他有可能 是對的嗎?她真的太殘酷了嗎?貝拉遵守對母親的諾言難道有錯嗎?
換做是咪咪要她保守秘密,她也會照做。事實上,她也確實知道許多咪咪母親不知道的秘密,而她也確實會像貝拉一樣,永
遠遵守諾言保守秘密,她實在不該責怪貝拉的。
想到自己可恨的行為,她嚥下喉中的哽咽,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流下。她不是故意表現得那麼殘酷,只是不由自主,她的頭開
始痛了,因為酒精的緣故,而且想上廁所,但她不想在飛機的跳動下走過走道。要是她還在巴黎和咪咪在一起多好,要
是時光能倒流,一切都沒發生就好了。但事實是,愛她的母親走了,只有不愛她的父親還活著。 她顫抖著下唇,頭埋在手裡問大衛。「大衛,我真的很殘酷嗎?」
「不僅殘酷而且無禮。」他簡短且嚴肅地答道。眼中沒有一絲同情。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會寫信向他們道歉,然後寄一張謝卡給雷伯爵,感謝他運用和美國大使的交情
幫我弄到緊急護照。」
「歡迎回到美國,小姐。」
「謝謝。」
儘管身體極度疲倦,儘管她是存報復之心來到此地,一踏上這塊地,莎曼的精神還是振奮了一下。和大衛的爭執像火山爆發
般發洩了鬱積在內心的壓力。在空中俯瞰紐約的景色已經引起她對自己出生之地的好奇與興奮。 「聽,他們說的是西班牙文。」莎曼指著一群正在歡迎親友的人。
「美國是民族的大熔爐,在我住的地方,你也會聽到人們講西班牙文。」
「你會說嗎?」
「會,我不喜歡透過翻譯和病人溝通。」大衛招了部計程車到市區。
「很難相信我出生在這裡。我們現在到哪裡了?」莎曼望著兩邊窗外問。
「范艾克快速道路。很快就會到中央公園路,然後過橋就到哈林河道。」
他告訴她紐約有五大區。「這裡有許多值得一看的事物,像中國城、蘇活區、格林威治村、林肯中心和大都會博物館。」 「我記不了那麼多。」她呻吟道,制止他繼續背下去。「不論如何,我首先要做的是去看看我家的家族企業,觀光是以後的
事。」她提醒他。
他沒忘記,只是希望她能忘記。計程車停在海文大道的宿舍前。「別指望這裡有什麼時髦的設備。」他引她到電梯時說。「
只有兩個房間,一間小廚房,客廳餐廳一起,還有一間浴室。」
「抱歉,為你和室友帶來不便。」
「胡說,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在醫院。」他說很高興看到她精神好多了。
她開始談到自己的計劃,提醒大衛她想盡快見到黎艾維。「如果我一下子就去見李法官,就失掉我的優勢了,所以你請艾維 時,別提到我。」
大衛想告訴她自己心中的疑慮,但想想還是小心點好,別太刺激她。進電梯後,他按下八樓按鈕。
「大衛!」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模樣,大叫道:「我不能讓你室友看到我現在的德性,太可怕了。」
「道爾不在家,他今天有解剖課,你還有時間可以梳洗一番。」
她仔細瞧子一眼他的家。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銅製美術燈?藍色沙發,褐色床,綠色高腳凳,還有一台黑檀木製的鋼琴。
「道爾的?」
「他閒時彈的。」 「彈得好嗎?」
「糟透了。」他一邊翻閱信件一邊說。「拜託別禮貌性地讚美他,否則他會一彈再彈的。」
她看看大書櫃中的書籍,有醫學上的書籍,幾本字典、推理小說和幾本醫學期刊。
「這張是沙發床,晚上我就睡這裡,你睡我房間。」
「不,」她抗議道。「我睡沙發就好了。」
他堅決地看了她一眼。「醫生的命令。」
她走到餐床前,伸手摸摸橡木的桌面,隨即跟他走進房間,房裡有一張特大號的床,床單是幾何圖案,書桌就擺在窗邊。
「大衛,好可愛的花。」床頭櫃上的水仙引起她的驚歎。其中久已未聞的喜悅使他高興地上前擁抱了她一下。 他微微一哂。「如果你想吃點東西,冰箱裡面還有你驚喜的東西。」她在飛機上什麼也沒吃。
「是什麼?」
他倚門懶懶地笑著,他實在累壞了,但看到她恢復以前的活潑,就是再晚睡也值得。
「會游泳的。」他以指節在門上敲著。「歡迎回家,莎曼。你笑起來比嘟著嘴巴漂亮多了。」
「你聽起來真像美國人的調調。」她大笑,他的讚美使她心花怒放。
「你是美國人。」說完走向廚房準備簡餐。幾分鐘後,他去看一看她。「你在裡面還好吧?」
「是的。」她回叫。「我正準備洗澡。」 「你餓了嗎?」
「餓死了,我馬上出來。」他叫道爾買了熏鮭魚,知道莎曼愛吃,但不像在法國一樣夾土司吃,而是配上紐約圈餅、起司、
番茄和洋蔥。
他洗好手,熱好圈餅,排好桌子。
道爾進來拍了大衛一下。「嘿,歡迎回家,你臉色好難看。」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道爾東張西望。「莎曼呢?」
「在打扮,為了你哦!可憐的小女孩不知道你長得多醜。她在洗澡。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不用上課嗎?」
道爾臉色倏地轉白。「哦,不,我把莫非放在——」
「老天!」
兩個大男人趕緊衝向浴室,但已經來不及,莎曼恐怖的尖叫已響徹室內。
「大衛,」她尖叫道。「這裡有死人。」
他們衝進浴室,萬分驚恐的莎曼躲在角落裡直打哆嗦,身上寸縷未著,彷彿維納斯一般美麗。
她跳進大衛的懷抱,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哭得大衛的心幾乎都要碎了。
他懾人的眼神使道爾不敢造次偷看。
「老天,真抱歉,老兄。」道爾邊道歉,邊取下掛在牆上的人造骷髏,就是它嚇壞了莎曼。
大衛點點頭,抓起毛巾蓋住莎曼,親吻她的臉頰和眼睛,一邊安慰她。
但她還是歇斯底里地繼續哭泣。「噓,小寶貝,那是假的,是道爾上課的道具,塑膠製的,我保證。」莎曼一個字也沒聽進 去,她已經受夠了,用力地搖著頭。
「大衛,」她低喊,抬起梨花帶雨的臉。「媽……媽……什麼時候會變成一堆骷髏?」
「噓,別去想這種事。」大衛趕緊道,向道爾使了個眼色,叫他去拿藥包。
大衛抱起她到房間,溫柔地放在床上,轉身想去拿睡衣,苦惱的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別丟下我一個人。」她懇求道。「別
丟下我。」
他用毯子蓋住她。「不會的,小寶貝。」他彎下腰,親吻她的臉頰。道爾遞給他裝有鎮靜劑的針筒。他向她解釋要幫她打一 針好讓她睡,然後趕緊打下去。她瞇了一下眼睛,大衛也是。
道爾走到床邊,幫他把毯子拉到下巴,顫聲說;「抱歉,莎曼,這種見面的方式真糟糕,請原諒,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把莫
非帶回來,祝你好夢連連。大衛,我得走了,要遲到了。」
兩個人沒注意道爾是何時關上門走的。
大衛在莎曼床邊坐了好久。這要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幾個小時後,疲倦至極的大衛才去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聽到她的啜泣聲。於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到房裡去看看。
莎曼驚恐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彷彿圓盤大。「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和道爾的。」她低語。 他一邊打著呵欠道:「別擔心,他約會去了,還沒回來,因為明天休假。怎麼了?睡不著?」
他僅著睡褲,昏黃的燈光中可以看到他結實有力的胸膛以及他眼中的溫柔。「只是覺得以前……」
「忘了以前的事。」他嗄聲道。「你要我陪你一會兒嗎?」她點點頭。他拉開毯子躺倒她身邊。
「睡吧,莎曼,我明天要值早班。」
她像過去一個禮拜來一般蜷縮在他身邊睡去。感謝上帝,連日來的疲倦已經使他不會再有綺夢,他現在只想睡覺。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道爾站在莎曼房門口,驚訝地望著眼前親密的一幕。僅著睡褲的大衛和睡衣褪到肩膀的莎曼手腳交纏地 睡在一起。
道爾看看表,注意到大衛已經遲到。看到他在夢中喃喃自語,挪動身軀想離莎曼遠一點,但睡夢中的莎曼又再度貼向他,一
只腿還架在他身上,他們像已融成一體般又沉沉睡去。
道爾悄悄走回自己房間,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打電話到醫院解釋歐醫生還要請三天假以處理好事情,然後留一張紙條通知大
衛。
昨晚看到大衛親吻莎曼時腦中浮現的疑問,這會兒已經豁然開朗——他們是兄妹之吻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他關掉臥室的燈,經過他倆時,想到以他們這種速度發展下去,他大概很快要失去這個室友了。管他呢,今天他心情很好, 說不定這套傢俱就送給他們當結婚禮物了。
他愉快地離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