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如花繡在黑幕上的煙火不間斷地綻放美麗,而後如雨點點散落熄滅在暗夜中,再現,隱去……反反覆覆。
喧鬧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來往,粗布織錦交錯,貧富之間在此刻似乎看不出分別,每個人都盡力在這場熱鬧中尋找不同以往的那份活力,拋下平日的生活重擔,專注地融入這片絢麗喧鬧中。
畢顏有些詫異,未料到人潮竟是如此洶湧,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與別人相碰撞上。
「小心點,別和我散了。」古奎震在她耳邊叮嚀。
「好。」小手緊握大掌,畢顏更往他身側挨近。「人好多,好熱鬧。」真是太壯觀了!她長那麼大還沒見過這種熱鬧場面。
「所以你要更加小心,別只顧著看,就把手給鬆開。」緊握著那隻小手,古奎震能感受到那股屬於她的力量,正溫柔的包裹自己掌心。「專心些,要不就會像邱邑一樣了。」他歎口氣,邱邑跟隨在兩人身後不到一刻,就被洶湧的人潮衝散,不見蹤影。
他們想找,卻無從尋起。
「我會的。」畢顏那雙黃褐色的大眼轉了一圈,將他拉往街角。
「怎麼了?」古奎震納悶,不解她為何拉他到這裡。
一個轉角,兩人和紛擾的人群正式脫離,不見先前擁擠嘈雜的模樣。
不遠處有座小橋,四周靜謐得柔美,水面上閃著鄰鄰波光,在絲絲煙火的照映下,璀璨炫目得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不是要去逛廟會嗎?」古奎震問起,沒忘她先前眼底的光彩與期盼。
畢顏笑了笑,「要呀,但我更怕不留心之間就和你衝散。」「還是你想在這裡看煙火?」他指向不遠處,朵朵在夜空中綻開的煙火十分耀眼美麗。
她點點頭,一雙大眼被一朵煙火給吸引,吃驚得直歎息,「真漂亮。」在煙火隱沒後,她伸手拆下繫在發尾上的兩條紅緞帶,將它們打了個結繫在一起。
兩條辮子散落,古奎震忍不住伸手將散亂的青絲撫整至她身側。「做什麼?」細膩觸感停留在掌中,古奎震眷戀得放不開手。
「一點小手段,防止自己像邱邑一樣。」她將綁結拉緊,輕扯紅緞帶試探它的韌度。「嗯,夠結實。」
看了半天,古奎震還是不知道她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她拉起那只把玩自己青絲的大掌,將紅緞帶纏在他手腕上,「好像不太夠。」他的骨架太過魁梧,這未到兩尺的紅緞帶根本不夠纏上她的手腕。
「或許這樣就夠。」輕力一扯,他鬆開腕上的紅緞帶,將它繞在她的小指上,他得意的揚揚眉。
指上的紅緞帶留著他的餘溫,畢顏在那一刻裡覺得心頭發暖,他的體貼與細心,總讓她感到窩心,雖然他外表粗獷,但他的溫柔卻能夠讓她沉溺。
「換你。」他將紅緞帶另一端遞給她,並伸出自己的手,「如此一來,我們就不會分散開了。」
她將紅緞帶綁在他的小指上,緊緊纏繞住兩人,就像是欲將彼此的緣分繫住。她不願放手,不願就此自他身邊離開,一輩子,她能夠立身之地,只有他的身旁。
「你曉得這是什麼嗎?」指著指頭上的紅緞帶,他輕問她。
她笑了笑,「我的髮帶。」
「錯,月老都是用這種紅帶子繫住凡人的緣分。」他輕捏她的鼻尖,「兩個陌生人會因為這條線開始有交集,不管彼此相隔多遠。」
一端是自己,另一端是他,畢顏很高興這個說法。若真有月老,她會十分感謝他讓自己遇上一個好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優點,除了她之外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她自私的希望,全天下人都不會知道他的好,唯獨她是那個知曉他的人。
「不管多遠嗎?」
「不管多遠,即使相距千萬里,亦會相見。」他伸手擁住嬌小的她。「這紅帶只能拆解開來,不能截斷,要不,繫在兩端的人會被拆散。」
望著指頭上的紅緞帶,畢顏忍不住雙手緊握擱在心口。「我知道了。」她不要這個傳說如此美麗,卻有個可怕的結果。
古奎震低下頭,大手揉揉她的發,「開玩笑的,這只是市井小民道聽塗說,沒那麼嚴重。」
「既然有人這麼說,或許可信度不假。」她按住他指頭上的綁結,斂起眉警告他,「不准你把帶子扯斷,除非是將它拆解開來。」
「畢顏。」這只是傳說嘛,她不是愛聽一些有的沒的?他只是說來讓她增加見聞罷了。
「不要拿我們的緣分開玩笑。」她才不像他百無禁忌,小心點有好無壞。「別和他一樣。」
聞言,古奎震墨黑的眼眸閃過一絲火花,「那個他,是誰?」他輕問,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我……」
「那個人,是不是那日你和我說惦記在心的人?」她的提起,讓他想起這些天來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他總沒機會問起,心裡老有個疙瘩,今日她再度憶起那人,他的心頭很不是滋味。他嫉妒那個男人!
「你……」
「我想知道。」這些天來的猜疑夠讓他受了,既然是她自己起頭,沒道理不給他一個交代。
他執意要個答案,讓畢顏一時之間有些遲疑,他眼裡有一抹她看不透也猜不著的情緒。
她眼神閃爍,像是要準備避開他提出的問題。「如果那是你的秘密……」咬緊牙根,他沉著嗓低語,「可以不說。」天殺的!他要說的不是這一句!嚥下一口氣,古奎震很想敲昏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他等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幹啥逞英雄裝瀟灑?他真想重重捶自己一拳。
「其實他……」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畢顏不解地望著眼前那張越變越黑的臉,他是哪裡不舒服?
「我不勉強。」閉嘴!你要說的不是這一句!不勉強?見鬼的才不勉強!古奎震再度將牙根咬得死緊,臉上表情僵硬得比死還難看。
老天!為何他會犯起這種心口不一的怪毛病?重要時刻裡,他吃飽太閒拿石頭砸自己腳做啥?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問個清楚,說不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一切隨……你……」閉上眼,他努力克制自己右手,才不會將它擱在自己脖子上,好一把招死自己。「我都可……以……」夠了!他要拿刀割下這怪舌頭!他一定被什麼鬼東西給附身,才會胡說八道毀了他幸福!
畢顏從頭到尾沒遺漏他臉部糾結掙扎的怪表情,「那不是秘密。」
被自己困到無路可退的古奎震在聽到那一句話後,瞬間毀去先前設下的死巷。「表示什麼?」
他果然是十分在意卻又不好意思,畢顏終於明白為何那張臉越變越陰沉。「表示我可以說。」
一雙墨黑的眼頓時迸發出燦爛光芒,「你確定?我不勉……」你閉嘴!他一定要晉熹替他找御醫來一趟,這怪舌頭處處和他作對!
一雙冰冷的掌撫上他的兩頰,「你曉不曉得現在我的心情很好?」這男人吃醋的表情真可愛。
「知道,因為廟會。」但他心情不好,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我貪玩,是因為身邊有你,所以我很放心。」不管何時,他總會為她設想。「而我心情很好,是因為知道你很在乎我。」
古奎震別開眼,不敢直視那雙明亮的眼眸。她說的話讓他覺得彆扭,不知該怎麼面對。
「你和他不同,所以我不會和那個女人有同樣的命運。」她的眼裡出現一抹淺淺的哀傷。「我母親是個很孤單的女人,因為她愛的男人喜愛飄泊。生下孩子後,他說要去尋找一處能夠安置我們母女倆的地方,讓我們免於風吹日曬的貧困生活,在貧瘠土地上求生溫飽不易,你該知道的。」
他點點頭,薄唇抿成一直線,看著她眼底的哀傷卻苦無辦法。
「這一等就是十個年頭,仍舊等不到他歸來,卻遇上戰亂……」她哽咽,淚水徘徊在眼眶中並未落下。「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她能甘心守在原地等待……」直到遇見他後,她才漸漸稍懂母親的心情。「等一個不知歸期是何時的人,是多麼的絕望。」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個期望,或許她也是。」
她點點頭,「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在開始拿得起後,就變得放不下了。」
古奎震微微一曬,將她環抱在壞中。「我曉得。」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他和我娘說,這世間沒有什麼事可以拆散他們,只要他找到能夠安置我們的地方,一定……一定就會再見面。他相信緣分,所以要我娘也相信……」但也就是這兩個字,注定母親孤苦一生。「可是緣分,並沒有眷顧他們……」她忘不了那一日的腥風血雨,成為她人生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有時候,考驗愛情卻也會扼殺掉它的生命。」
古奎震輕拍著她的背,擁著她將胸膛借給她棲息。「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若是沒遇上那場戰亂,不知是否能等得到他的歸期?」她顫抖的說出心中想法,卻曉得那是沒有意義的。「直到現在,我永遠記得一支墨黑色的大旗殘破的立在血泊之中,上頭用金線繡著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的嘲笑我,彷彿在述說,這場仗它贏了。」淚落在他胸口上,卻止不住她心底的傷疤,開始崩裂淌血,「因為那支錦旗,害我家破人亡,全族遭滅……」
她的話字字敲進他的心窩,像把鋒利的匕首欲將他的心給刨開。「你……你說什麼?」
畢顏抬起頭,在面對他瞬間轉白的面容,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你怎麼了?」
「毀了你幸福的……是……一支黑旗?」他顫抖地間道,害怕聽見她的回答。「是嗎?是嗎?」
在這一刻裡,古奎震覺得全身寒冷,彷彿聽見有人在耳邊殘酷地笑著,笑他逃了這麼多年,仍舊回到原地。
那個錯誤,在多年後的今天,正攤在自己面前,冷冷地控訴著他。
沒有人會原諒他,沒有地方能容納他……指上繞著的紅緞帶,在此刻變得異常冰冷沉重。
至始至終,他都躲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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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若看見夢裡情景搬上現實,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自己身處夢理,還是活在夢境之外?虛實之中,他渾身顫抖不寒而慄,彷彿腳下踏的土池,是十二月天的雪地。
穿上戰袍手持兵刃的將士,在眼前穿梭來去,兵家必爭之地,在他們大動干戈的那一刻起了變化,世事難料,尚未分見輸贏,勝負未定。
古奎震繃緊下顎,緊緊咬住牙關,手握成拳渾身僵直,一副痛苦掙扎卻又隱忍的表情。
看著台上戲子使出渾身解數,畢顏看得入迷,絲毫未留心身旁男人的模樣,被眼前戲曲給吸引全副的注意力。
他太敏感,所以才會對這場戲反應過度。鬆開緊握的手,他深吸一口氣,舒緩緊張的心情。
這場戲演得太過逼真,某些場景人物,甚至是對話,都讓他似曾相識,一時之間,以為上演的戲是自己的往事。
但不是,戲裡的男主角父親是個文官,在世代皆出文人的書香世家裡,誕生了一名武將叫屠鎮,威震四方的猛將。
每個做將領武官的都沒什麼好下場,他可以預料那名叫屠鎮的男人,應該會戰死沙場,成為那些無主的孤魂野鬼中的一縷。
因為,這比較能顯現出一名勇士無我犧牲奉獻的精神,更符合世人心中對於勇士所衍生勇猛剛強的形象。
他從鼻腔扔出一個冷哼,做啥演這麼無聊的戲碼?更可惡的是這齣戲還特別高朋滿座,他還為了爭個最前頭的位子給畢顏,差點用拳腳伺候人。
唉,在這種動盪不安的時代裡,世人期待有個傳奇的人物,能創造新風雲、新氣象,好讓他們的精神有所寄托。而他當年扮演的,何嘗不是這種角色?
台上那個叫屠鎮的男人,讓古奎震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為在他的身上,能夠看見自己當年影子。
古奎震看得不是很專心,他的目光左搜右尋來回張望,怕在這時候遇上什麼不該撞見的人,他沒忘當初就是自己一時粗心大意,讓她險些命喪黃泉。
但在一番觀察過後,他發現身旁眾人看得特別專心,令他不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戲上。
直到戲演到倒數第三幕時,他的胸腔彷彿被利刃刨了一刀,痛得他淌血無力,猶如死了一般。
那個叫屠鎮的男人,站在沙場上發出震天價響的哀號聲,一封信函裡同時寫下喪母失妻的消息,撼動勇士的世界,宜告崩裂。
他的淚灑在烽火漫漫的邊關,穿越時空限制回去哀悼兩個最愛的女人。他殺敵,也將自己心中那塊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方給徹底扼殺掉,然而他的淚,仍舊抑止不住,和天地間的嘯風一起悲鳴,希望將悲傷傳回那塊屬於他避風的港口。
屠鎮這輩子最愛的兩個女人相繼離去,淚水滑出眼眶,他卻無力拭去,手持兵刃,忍受悲傷卻仍舊站在前線,背負天下蒼生寄予在身上的所有期望,替他們實現貪求平靜安穩生活的一個小小冀望。
狂風中,黃沙捲走飛高,埋葬倒臥死去的屍首,不分敵我公平對待。獨剩他一人佇立在沙場上,看著遠方殘破的錦旗隨風飄搖,隨塵土一塊將心給埋入葬下。
那是這齣戲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表現屠鎮的自製與冷靜被徹底瓦解的重要場景,然而他遲遲未能從前線撤回,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
古奎震的掌心在顫抖,濕熱感覺在眼眶裡蔓延,他的傷口在多年後攤在眼前,被另一個陌生男人重新詮釋演繹一回,卻無法撫平那顆早己被傷得殘缺的心。
他將最後一幕看完,劇裡的屠鎮並沒有死在沙場上,而是和他一樣,自滿身榮耀的光環中離去,留下許多謎團和輝煌的戰績,讓後人去揣測猜疑。
謝幕中撰寫故事腳本的人自後台出現,和台下觀眾致謝,聲明這場戲的人物主角皆是從鄉民野史中改編而來,並無其人。
「你不覺得這屠鎮就像傳說中的震將軍嗎?」
「但人家不是說他當年死在沙場上,哪裡像屠鎮?」一名婦人和旁邊一同看戲的丈夫討論起來。
「說你們女人家愚婦就是愚婦!小道消息豈可盡信?當年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首,你沒聽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嗎?什麼都沒找著,哪裡死了來著?」男人嘖了一聲,和妻子的意見相左。
「當年只要大旗一揚,見著黑色的錦旗,十個有八個蠻人落荒而逃,個個聞風喪膽,你可曾想過,這表示有多少人想砍下震將軍的頭顱?」婦人冷冷一哼,細眉一挑,立即反駁丈夫的話。「要是讓你給逮著了,會留下全屍嗎?不將他拆成碎片才有鬼!你們男人喔,才沒那麼菩薩心腸咧。」
「你你你……」男人氣得牙癢癢的,「他怎可能被蠻人擒下?他是個傳奇的男人哪!才不是什麼凡夫俗子,女人就是女人,老往壞處想,鑽牛角尖。」
婦人白他一眼,「有誰會拋下繁榮富貴不享?又不是傻子,你以為每個將軍都像屠鎮一樣嗎?你也聽到了,那寫腳本的也說是虛構人物,這世上哪裡有這種聖人存在?再說,你是哪只眼睛見過那個名震四方的震將軍?搞不好人家真是死在沙場上,英烈的犧牲了,這才符合形象嘛。」
「愚婦!」男人漲紅一張臉,想拉一旁還未散去的人們來評評理。
喧鬧的嘈雜聲響起,古奎震並沒有理會,只是仍舊和畢顏坐在原處,一雙眼看著空蕩蕩的戲台,無法回過神。彷彿在落幕的那一刻裡,他的心墜落至悠遠年代中,在那場惡夢中一同翻騰。
熱淚驟起,他忍住一口氣並未落下。他太震撼,需要點時間平復。
意猶未盡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起這齣戲的劇情人物,畢顏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卻瞥見古奎震臉上那抹複雜激動的神色。
「怎麼了?」探出手,她握住擱在他腿上緊握的拳,隱隱約約察覺到他的掌心正在顫抖。
下顎猛然收緊,古奎震半晌才回過神。「沒有。」差一點,他以為自己墜入那個惡夢裡無法清醒過來。
「你的表情很不對勁,我沒有錯看,」他像是在強忍什麼情緒,看來有些難受。
「或許是天熱。」他抹抹臉,欲將先前留下的痕跡拭得一乾二淨。
「但你的眼底……有淚。」畢顏緊握他的手,他掌心仍在顫抖,但他卻未察覺到。「總有個原因。
繃緊下顎,他沉下面容,不發一語。
畢顏淺淺歎了一聲,「你擁有很多秘密。」她不追究,任由他用一些理由去搪塞,將心事藏得更深,她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去等待他的坦白。「戲很好看,你認為呢?」
「不錯。」他冷硬的回答。
「這是我頭一次看戲,挺有趣的。」她笑了笑,並不在意他生硬的表情。
「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反手握住掌中的小手,古奎震恢復往日的神情,絲毫不見先前半分的失控。
她仍舊淺淺一笑,沒有表示什麼。「你看……」一團寒氣竄入喉裡,令她嗆咳了起來,「咳……咳咳……」
「畢顏!你別嚇我。」抓住她兩肩,古奎震驀地刷白臉。
「咳……咳……」她搖搖頭,咳得淚水都差點落下。「我……沒事……咳……」
「我們現在立刻回府,找御醫再為你看一回。
「不用,我不需要……」她強忍體內的寒氣,更害怕在他面前吐出一口熱血,鐵定會嚇壞他。
「別太逞強,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眉頭一斂,他緊張萬分。
畢顏勉強笑著,壓住那股迫人的寒氣。她的時候也許不多了,接下來的日子她要好好把握,而不是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
她和他的回憶雖然不夠多,但至少在臨死前,她還能笑著去回想那些記憶。
「我只是咳了幾聲,沒你想得嚴重,你太緊張了。我還想多玩一會兒,別那麼快就回去。」
「如果你有任何不對勁,我會把你押回府裡,沒有商量的餘地。」
「霸道。」她橫了他一眼,不悅地嘟起嘴。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早該清楚我的個性。」
「是。」她笑吟吟地撲進他懷裡,企圖掩飾自己的異樣,和他撒起嬌來。「你看那些人好像討論得很起勁,我們去聽聽他們說什麼好不好?」
「你確定沒有任何不舒服?」他揚起眉,懷疑問道。
「不信我?」她收起笑臉,離開他的懷抱。「那算了,我自己去。」拍拍微皺的裙擺,她站起身來。
懷裡少了她的溫度,古奎震覺得有些不適,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見他沒有起來的意思,畢顏氣呼呼的打算自己走過去。
一雙大掌往她柳腰探去,不費力的將她重新攬回懷裡。「你何時成了急驚風我都不曉得?」他拉高小指的紅緞帶,「最好你有神力能夠將我扛過去。」
畢顏白他一眼,「我可以拆了它,自己走過去!」她又不是笨蛋,幹啥真的將他整個人扛過去。「還有,你才是急驚風!」她才沒有那麼毛毛躁躁。
「是,你是慢郎中,我才是那個急驚風。」他站起身,將她攬進懷裡。
「我才不是慢郎中!」她捶了他胸口一記。
古奎震低笑起來,她氣呼呼的表情很可愛。「慢郎中就是要配急驚風呀,不然和誰配?沒聽過什麼鍋配什麼蓋嗎?」
她朝他腰際那把大刀瞄了一眼,「但我覺得你這口大笨鍋,和那把大鐵鏟比較配。」她沒忘了之前,他成天和這把刀兩兩對望,都要在刀口上望穿了個洞。
古奎震聳聳肩,不在意她的調侃。「你嫉妒?」
「我我我……我才沒有咧!它它它……它說穿了不就是塊鐵,是塊會砍人的鐵罷了。」她才沒有!誰會和一把刀吃醋,誰會做那麼蠢的事!
「我怎麼聞到濃濃的酸味?」他不以為意地說。
「你你你……你胡說八道!」畢顏的小臉艷得像身上那件紅衣裳,她扭起眉惱怒地說:「它才不是我的情敵!」
「真的沒有?」他拍拍她紅嫩的臉頰,眼底溢滿柔情。
「走啦!」她邁開腳步,想掩飾自己的慌亂。
一隻手臂從身後探來環在她腰上,她低頭瞄了一眼,笑容嚼在唇邊。他指上的紅緞帶醒目地映入她眼簾,在這一刻裡,她突然覺得幸福,彷彿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拆散他們。
她貪的不就是如此?她伸出手緊包裹著那只溫熱的大掌。
古奎震笑了,因為她的小動作,沒有太多虛偽做作,簡單卻溫暖他的心,從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掌中就不再有另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直到現在,身旁多了個她,能牽引他所有喜怒哀樂。
「你瞧!大伙都說震將軍沒死,只有你這愚婦哇啦哇啦直嚷著人家死了。」
「那你見過嗎?」那名婦人氣呼呼地說。
「這位大嫂別激動,我也曾聽聞過,有人在邊疆見過他的蹤影,只不過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名斯文的書生笑著打圓場。
「就是嘛,若我這輩子有幸,還真想見他一面。」
「對對對!我挺好奇震將軍究竟長得是圓是扁?竟能在短短時間讓蠻人聞風喪膽。聽說他父親也曾是個將軍……哎呀,一時想不起來叫什麼名。」
「我二叔當年在西域做買賣時,就曾見過一個像震將軍的男人喔!」一名年僅十八的少年也加人眾人熱烈的討論。「他年輕時也被朝廷徵募過,只不過沒被編到震家軍裡,還一度覺得可借呢,但我二嬸就放心了,誰不知當年震家軍是有名的先鋒隊。哪一次凱旋歸來不是九死一生?」
畢顏聽得很專心,「他們嘴裡的那名將軍是夏有其人嗎?」她拉著他的手,低聲問道。
「或許。」古奎震面無表情的回答。
「我二叔有幸曾和他打過照面,他說這世上還真沒見過這等英傑,年僅十七就能號令數萬大軍,無論是調兵遣將、參謀策略皆屬一等一,面臨難關困境卻能迎刀而解,毫不費力,要不他有這等本事,我二叔才不敢相信,朝廷竟會把重任托仔給這個年紀輕得不像話的毛頭小子。」
「就是嘛,才十七歲就手握兵權,任誰也不敢置信。」
眾人七嘴八舌交頭接耳,將自己所聽所聞當作寶的交流出去,深怕錯過這場討論。
「他精通戰鬥,擅長以寡擊眾,即使敗退也從未慘敗過。」
「震將軍最有名的是在興慶之戰中以五千名精兵,大破蠻人的三萬大軍……」少年比手畫腳的說,「當時情況一度危急,一個閃失就會讓蠻人長驅直入,直揚大散關,好在他引兵抄路途中埋伏,後領將兵挺進興慶直取銀川,才逼得蠻人退守……」
「沒錯!在後援大軍趕至大散關駐軍紮營之時,那場仗老早在興慶就打完了,聽說蠻人損失慘重,連夜撤回酒泉,不敢輕言再犯。」
眾人將所有聽聞過的事跡傳誦一回,一個又一個獻出最精采的故事,全是關於那個叫震將軍的勇猛傳奇。
在大伙彼此交流得興高采烈時,站在古奎震旁連的中年男人冷不防地問了一聲:「這位小哥,見你好像不是本地人,瞧你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怎麼?是咱們說得不夠精采,還是沒聽過這號人物?」
對方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古奎震只是漠然地掃向一旁,不加理會。
男子一開口後,眾人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對古奎震的來歷與魁梧傲然的模樣很感興趣。
「嘿!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故事?」那名少年湊過臉問著一臉酷勁的他,絲毫無懼他投來的冷漠眼光。「咱們都很好奇呢!」
古奎震本想轉過頭不予理會,但畢顏卻輕扯著他,「沒。」他勉強給個答覆。
「你一定聽過震將軍這號傳奇人物吧?」
「有。」他討厭這個嘰嘰喳喳的年輕人。
「你看起來像外地來的,曾見過震將軍嗎?」
「沒印象。」他忍住快要自鼻腔裡哼出的冷氣,十分克制的回答。
「真可惜,你看起來像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呢。」少年歎了一口氣覺得很可惜,因為他很少看見有像他如此英姿勃發的男人,不禁對他產生好奇。「他是咱們的英雄,當年就是他只手打下這片江山的,我二叔說他這男人根本就是個傳奇人物。」
「是呀,當時動盪疾苦的模樣你可能沒體驗過,要不就會和我們一樣感同身受,他簡直是上天賜給這亂世中的一線曙光,咱們就是倚靠他才能活到現在,就是可惜現在下落不明……」
「我再也沒見過比他還要厲害的將領了,多虧老天賜給我們這麼一位英傑,要不……」
古奎震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們嘴裡的歌功頌德,聽在他耳裡覺得很刺耳。「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個差勁的男人。」
他話裡的寒氣將在場所有人凍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在那一刻裡,眾人似乎能夠感受到他的恨意,十分徹底。
「小子!你別太放肆,震將軍豈是你能侮辱的?」眾人氣得用言語討伐他,直逼他說個分明。
「你怎麼了?沒聽過眾怒難犯?」畢顏低聲問道,被他突如其來的怪異舉止給嚇住。他羞辱的,可是這一票叔叔、伯伯、大娘、大嬸們心中的英雄,非同小可。
「這是事實。」古奎震面不改色,未將眾人激憤的模樣看進眼底。
「臭小子!信不信你再多批評震將軍一句,咱們就讓你買副棺材葬在這裡。」
古奎震勾起一抹冷笑,笑容裡沒有半點溫度。「你們曉得那位大英雄身上背負著棄蒼全百姓的罪名嗎?」
「胡說!他為咱們犧牲奉獻,哪裡有這項不光彩的罪名?」眾人大嚷一聲,否決他的話。
「你們曉得他當年殺的,不只是那些侵犯邊疆的蠻夷嗎?你們曉得他有多殘酷、多冷血嗎?如果真有因果報應之說,那麼他該是個不得善終的人。」他冷酷笑著,墨黑的眼閃過一抹詭異光芒。「他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偉大,也沒有那麼勇猛果敢,他不過是一介凡人,只是背負太多自己不願承擔的責任,不小心達成眾人的期望。我若說出他曾犯過的錯誤,那麼你們再也不認為那男人是位英雄。」
「他是個既自私,又自負愚蠢的男人,就是因為他一念之間錯誤的判斷,葬送無辜的全命,就是因為他自大的個性,種下不可饒恕的惡果,你們知道嗎?」他瞇起眼,冷冷掃向他們。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造成你們的盲目崇拜。若你們將前後因果看一回,就會明白那男人,是全天下罪大惡極的罪人!沒有人會原諒他的錯誤;沒有人!」他的話裡少了一份激動,卻有一種讓人冰冷直透心底的寒意,彷彿他嘴裡那名男子,犯下無數罪愆,不該被饒恕。
「你……你憑作麼這麼說?又知道些什麼?你以為你是誰?」
古奎震劍眉一挑,那雙墨黑的眼瞳直勾勾盯著首先發難的中年男人,「因為……我就是知道。」他笑了,語調裡沒有溫度,腳跟一旋,帶著畢顏轉身離去。
眾人倒抽一口氣,瞥見他腰際那把亮白大刀刀柄上所刻的字——震,而後目光一致停留在那道頎長偉岸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