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自窗明几淨的落地窗灑進房內,璐璐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哭泣是最好的催眠劑,加上她是一沾枕頭就睡著的人,所以今晚她睡得特別人眠。
一道黑影迅捷的出現在月光下,身手矯健的跳入陽台。
那個黑影靜伏半晌,待確定周圍的環境並沒被驚擾後,才慢慢的站起身,那是一個身材高挺的男人。
他身著一身黑衣緊身褲,看來就像古代傳說中的飛賊。
今晚他和璐璐有個約會。
嚴格來說這是場幽會,為了怕人瞧見,所以得偷偷摸摸的進行。
此時,孔聶華從腰間的皮帶裡翻出一樣東西,在月光下仔細一看,竟是一把剃刀!
剃刀的刀面在月光下閃動生光,映在孔聶華的臉上霎時扭出一絲獰笑,他利落的用剃刀將窗戶打開。
月光隨著他如豹般無聲無息的腳步潛人房間,孔聶華一眼就看見床上睡著的人兒。
璐璐睡得很沉,似乎若出聲搖晃她,也不會立即醒來,而這點倒符合他的期望。
那麼接下來的工作,也能順利進行,只見他把剃刀的刀面從刀鞘里拉直變長,然後把剃力移到她的頭髮前。
半夜來此。他並沒有要對她怎樣,只是要剃光她的頭髮以示懲戒。
至於懲戒她的原因,是來自於他們兄妹倆的自大與自傲。
他們認為一桌子高級的法國萊,絕不容許大咧咧的烤乳豬上桌,這不啻是破壞了高貴的氣氛,頓時場面變成巴里島一群土著圍著火堆,望著月光吆喝跳舞,怡然貴氣的氛圍全然殆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現場的氣氛完全被她拉著走,這是他們兄妹倆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孔聶華決定教訓她,剃她頭髮以示懲戒。 』
閃閃發亮的刀面發出冷冷寒光,沉睡的璐璐彷彿有預感般,突然發出迷迷糊糊的呢喃聲——
「不要,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坐在床畔的孔聶華一怔,這話若是針對他,倒也蠻對盤的。
本來準備落刀的動作,只得靜待她平靜下來再說。
誰知璐璐做的夢才正開始,此時她竟然嗚咽的哭了起來,「我又不是你,你又沒有哭,你會掉眼淚嗎?」
無聊等待的孔聶華也不禁問起自己:我會掉眼淚嗎?
只要是人當然會掉眼淚了,他不禁又進一步的想,他最近一次流眼淚是什麼時候?他揮揮手,早已不復記憶了。
她頓了下後又繼續說夢話,「你沒有眼淚……眼淚流乾了嗎?」
她忽然像得到了答案,怒氣沖沖的說:「當然啦,你們這些高貴人家當然不屑用哭來破壞形象,不像我們這些平凡老百姓,愛哭就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醜死了!』』
她這話卻令一旁準備為她「削髮為尼』』的孔聶華愣住。
「你們這些高貴人家當然不屑用哭來破壞形象了……」
他記起來了,他記得最後一次哭泣是什麼時候了。
那是他九歲的時候,他還記得他哭泣的原因,他一隻心愛的牧羊犬死掉了,他哭得傷心欲絕,恨不得他的牧羊犬能因此活過來。
不料,他的哭泣卻引來母親的訕笑。
『『死了一隻牧羊犬就哭得死去活來,這可不是一個男孩子該有的樣子,更不是咱們孔家男孩應有的表現,我可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男孩像你這般哭過,這下,連你妹妹都比你強!」
從此他就不哭了,尤其在母親面前,更是隨時保持冷靜的臉孔。
之後母親過世了,但她的影響仍在,如符咒般套在他身上。
他忽然羨慕起璐璐,喜怒哀樂自然流露。
「孔先生?孔先生?孔捏花先生?」
孔聶華感覺手臂被搖晃幾下,他一個怔然,看見璐璐一張如曼秀雷敦的娃娃臉,佔據在他的眼前,為此他反而被她一嚇,背脊往後一退。
「你怎麼醒來了?」
璐璐眨眨眼,她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夢話吵醒的,只問:「你怎麼在這裡?這是我的房間……這是剃刀吧?你拿著它做什麼?」
「我拿著……」孔聶華執起握著剃刀的手,任誰一看都會下意識的往後退,璐璐也不例外,她還拿質疑的眼看著他。
「我拿著剃刀是有原因的。」他見事跡敗露,只好這麼辦說:「你知道古代的男子若思念一個女子,會請女方割下一綹頭髮留給男子做紀念,睹物思人,你懂嗎?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而來的。」
可能才剛醒來,璐璐沒反應了好半天後,才「喔」了一聲,表示瞭解。
她拉拉耳邊的頭髮,「好啦,你想割就割吧。這一綹,別隨便割喔!會壞了髮型。」
「哦……」他硬著頭皮割下一綹頭髮,還用璐璐給的一張紙包起來,貼身收到腰帶裡。
璐璐隨著他收發的動作,看清他此時令人側目的衣著,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袖口。
「這是什麼衣服?」
孔聶華見有識貨人,得意的站起來展示身材,「不錯吧?」
「嗯,很不錯!」
孔聶華這套貼身衣服展現他強健有型的體魄,不僅令人炫目,也令人為之側目。
「這好像古裝戲裡,飛賊穿的夜行衣!」璐璐看出了所以然。
他雀躍的跳到她面前,拉起她的雙手,「你看出來了?!」
「是呀,這不難,我最喜歡看古裝戲了。對了,你這件飛賊衣是從哪兒買的?我也想買一件。」
「飛賊衣?」孔聶華皺起眉頭,「這名字不好。」
「怎麼不好?我相信你幹起飛賊來,一定很拿手。」
璐璐的話一矢中的,說得孔聶華只能訕笑。
兩人再續今晚的情誼時,並不知道還有一名旁聽者。
應該說是守護者,這位守護者,整晚未睡,等的就是「飛賊」的到來。
* * * * *
狄見權早就風聞孔聶華身手了得,當他在隔壁房間聽到孔聶華約璐璐晚一點見面時,就已經提心留意。
可他當時正和孔任嫻接吻,所以沒時間分神,但該聽的內容他可沒漏掉。而會有那面書牆,只能說房間的設計問題,他之前搬開的精裝書本來不及放回去,以至於一牆兩面的人只要誰出聲,都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當初設計這個機關是他父母在冷戰時用的。
兩人鬧意見後,男主人一定把自己關進圖書室,而女主人則把自己鎖在隔壁房間,彼此想傳達意見,可又不想拉下臉來見對方,就用搬開書的方式隔牆撂話。
譬如說,「用餐時間到啦!」、「宋先生來電話,十點要來拜訪。你接不接電話?」、「把自己關在裡面半天了,不洗澡嗎?」等等之類,關心又口氣不悅的話。
他早已準備好等孔聶華到來。晚上十二點過後,他就在一樓的臥房靜待。
他料想,孔聶華定是選擇從後庭園進來,剛好,他的臥房窗戶臨近後庭園。 。
果然他沒料錯,他就坐在窗前的籐椅上,拉開窗簾一角,見到一個黑影跳進圍牆,再看到黑影爬上日光室的陽台,心已瞭然。
他立刻站起來,臨走前拿起保全遙控器,走出臥房來到二樓的日光室門口,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
他準備等到孔聶華行動時一舉攻進門,就算逮不到他也足可嚇到他,挫挫他的威風。
誰知璐璐被噩夢驚醒後,兩人竟像朋友一樣聊起天來,而且聽其內容還讓孔聶華割了一綹頭髮留做紀念。
這可把杵在門外提著十二分精神,守護她的狄見權氣得直翻白眼。
即使對方是認識的,但半夜偷進臥室,還可以把對方當朋友看嗎!這傢伙太沒有危機意識了!他告訴自己,找個機會一定要好好的訓她。
「你的房間看得倒蠻舒適的嘛。咦?這是什麼?」
狄見權沒有聽見腳步聲,但接下來孔聶華的聲音讓他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一幅畫。」
接著是一陣半忍俊的笑聲,狄見權當然明瞭孔聶華笑的意思。
這時有一個聲音怒斥他的不禮貌。
「有什麼好笑?」
是璐璐,她正站在畫前,怒目瞪著孔聶華。
「你知道畫裡的人物是誰嗎?」他笑意未停。
「知道,是我家先生。」
璐璐得意的聲音,讓門外的狄見權聽了很有面子。
孔聶華卻用更大的笑聲來回報這個回答。
「你畫的?」
璐璐皺眉看著他還笑個不停,「不是。」
「我想也不是,那是誰呢?」他不禁疑問,「狄見權竟然會容許這樣一幅可笑的肖畫像掛在自個兒家裡?」
「有什麼好奇怪的?畫這幅畫的就是我家先生!」
「喔!這可奇了。」孔聶華總算止住笑聲,用一種嶄新的目光看待眼前這幅肖畫像。
「你沒見過這幅畫嗎?」璐璐問。
「沒有。」他開始認真專研起畫來。
「我想其中的原因我可以理解。」璐璐瞭解似的一歎。
門外的狄見權聽到這裡一笑,他知道璐璐想必是認為醜媳婦難以見公婆,才不給其他人看。
「這幅畫……有20F大小,那麼……」
狄見權聽到這裡暗自叫糟,聰明的孔聶華,快要瞧出端倪來了。他趕緊按下手中的遙控鈕,登時整間屋子響起驚人的警鳴聲,很快的,全屋子裡的人都跑出來了。
孔聶華知道自己一分也不能再待下去,轉身離開之際,再看了狄見權肖畫像最後一眼後,即迅速來到陽台。
臨走前——
「小lulu,咱們後會有期啦。」說完就像古代的飛賊般,黑影一閃倏忽不見。
璐璐對著圍牆上翻過的黑影,壓低聲音糾正,「我叫璐璐。」這點她很堅持。
這時門板響起一陣催命符似的敲門聲,逼得璐璐一秒也不敢耽誤,趕緊去開門。
門才開了一條縫,便被一股力量用力撞開來。
狄見權大步走進來,快速的向房內梭巡一眼,看不到他要找的人,怒然轉向璐璐,「賊呢?到哪裡去了?」
璐璐像個剛闖禍,可又不知禍是怎麼闖的小女孩,兩眼驚懼,等著眾人安慰。
「我在問你,賊呢?」他不容她反駁,「我在門外聽見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他……他走了。」
「他?」狄見權抓住這個語病,跨前一步逼問:「你認識?」
璐璐感覺到有一個陷阱在前面等著她,但她已經暗誓絕對效忠於他,所以當然也不能說謊。
她點頭,「認識,你也認識。」
「誰?」狄見權犀利的問。
「孔捏花先生。」
「哼!虧你有臉說!」
接下來,狄見權一番女子行為準則,甚至公民與道德都搬出來了……只見他已講了半個鐘頭,仍兀自滔滔不絕唾液四濺的說個不停。
終於……
狄見權總算停下來了,璐璐也終於可以鬆口氣。
長這麼大,被訓話訓得這麼久,還是生平頭一次。
一開始,她以為頂多只有十句話罷了,誰知他像是個天生的演講高手,一訓起話來彷彿是一部左傳般,長得教人氣悶。
這讓她覺得再也沒有任何一種懲罰,比這種方式更令人難受。若是讓她知道孔聶華的手段,也許她還比較願意被剃光頭髮,還來得痛快。
狄見權兀自怒氣未平。
「先生……」璐璐小心的試著討好。
「別跟我說話,」他微轉過身。「現在我見了你就有氣!」
璐璐低頭扭著衣角,「我很抱歉,讓你這麼生氣。」
狄見權睨眼見她一副不覺得嚴重的樣子,翻了翻白限,他已經懶得再說下去了。
「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
「什麼事?你說。」璐璐開心的說,「只要給我一句話,讓我照著做,別再長篇大論就好了。」
狄見權一怔,心想:對呀,這個方法他怎麼忘記了?
「好,」他咳了一聲,說:「我要你答應,今晚的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早說嘛!我答應你就是了。」璐璐舉手保證,「以後絕對不會讓別的男人再進我的房間。」
狄見權這才鬆了口氣,看著璐璐,伸手去搔搔她的頭髮。
「你知道今晚有多驚險嗎?孔聶華不是好惹的人物,彬彬有禮的外表,內心裡也會藏有邪惡的念頭,不能不小心啊!」
「是。」璐璐唯唯諾諾。「先生,我記住了。」
刻意注視她好一會兒,他專注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脖子以上流連。
就在璐璐快要被他瞧得想掩臉的時候,他伸出一隻手來拉了她一綹頭髮。
「這是怎麼了?白天的時候沒有這麼短。」他明知故問。
然而璐璐的回答讓他又滿意卻又生氣。
「這是孔先生割去的。」
「他為什麼要割你的頭髮?」他慢聲問,威嚴的語氣又出現。
璐璐出現少有的忸怩姿態,「因為……他說……」
「別以為慢吞吞的就可以瞞混過去,乾脆我替你說好了。」狄見權開始發揮背誦的本事,「他是不是說古代男子若思念一個女子,會請女方割下一綹頭髮,留給男子做紀念,睹物思人,是不是?」
璐璐睜大了眼,對於他把孔聶華的說法,能一字不漏的照說出來,覺得神奇極了。
「孔先生正是這麼說的!」 ,
「覺得神奇吧?其實一些古裝戲男主角要遠行之前,一定會向女主角這麼要求,如果你看過一些愛情古裝戲,一定有這樣的情節。」
這話真是說到璐璐的心坎裡,她簡直佩服狄見權到了極點。
「對耶!你不說,我還真忘了!」
「所以,孔聶華不是真心的,」前面拉扯了一大篇,以下才是他想要說的話,「他一定是見你醒過來,臨時想出這個借口來搪塞他之所以出現在你臥房的原因,至於他拿著剃刀想做什麼,如今也無法知道,但總之不會是好事就對了,所以你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吧?」
狄見權用威權的目光注視她,等她回答。
「迷惑?甜言蜜語……」璐璐沒有感覺到孔聶華有任何一句甜言蜜語,但是迷惑……
「嗯?』』狄見權見她一時沒回答,於是轉身背對著她,發出一聲感歎,「唉,我知道你們年輕女孩最容易被武打明星型的男子所吸引,這點我可以理解。」
「不!」璐璐大聲辯解,「先生,你誤會了,我才不會喜歡孔先生呢!」
「哦!為什麼?」他轉過身,感到有趣的問。
「因為……」璐璐一時被他的注視看得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只好隨即說:「因為他叫錯我的名字。」
狄見權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這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從這裡,完全看出他商人爾虞我詐的本質。
「先生……」
狄見權還意猶未盡的笑,看見璐璐正看著他。
「什麼?」
「你剛才說了剃刀。」
「是呀,剃刀怎麼啦?」他還未意識到自己露餡了。
「我並沒有說孔先生是拿剃刀割頭髮的,你……怎麼會知道?」
「哦……這個……」狄見權急中生智,指指腦袋,「推測的。」
「推測的?」璐璐訝問。
「嗯。推理、邏輯。」狄見權心裡有了主張,說話就理直氣壯,他開始鋪陳他的推理,「孔聶華如果真的只來向你要頭髮,那麼以他的立場,一定是帶男人的工具,而男人理發用的工具你應該也瞭解,不外是推發器、削刀、剪刀和剃刀,而剃力是男人每天必用的東西。所以當他想到這個行動時,第一個念頭一定是帶剃刀,果然讓我猜對了。」
「唔……,』璐璐百分之九十已經被他這番推論說服了。
她怔了會,突然說:「但是剃力拿來割發也太不順手了,要是拿來削髮倒是很合適。」說完,雖不解,但還是搖搖頭不再理會。
璐璐不知道她的一番論點引得狄見權心中一驚,他心想,也許真被她說中了,孔聶華百分之百不安好心。
「先生,保全公司派人來了。」姆姨來報告。
狄見權一面說,一面走出去,「這時候才有人來,若真的賊來了,還得自求多福才行。」他一頓,停下來回頭對璐璐說:「睡吧,下次孔聶華再來,也別再提起這件事。」
跨出門前,狄見權這才想到還有那幅畫的存在,而為了璐璐,竟把這幅和性命同等重要的畫也給暫時忘卻。
最後,他睇了畫一眼,皺起眉頭步出房。
心裡祈禱,但願這幅畫的秘密永遠存在,並希望璐璐真的信守承諾,別再讓孔聶華有機會再看到畫。
他知道孔聶華一旦起了疑心就不會放棄,但他也相信璐璐的承諾,她會守護這幅畫,何況,她和那幅畫冥冥之中似有緣分。
他不由得想起她曾做過的夢……
他心裡歎了一聲,他用璐璐來守護畫,而他則守護璐璐,但願璐璐有一天會明白,她對他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啊!而這心思,他現在才終於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