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珞抬頭,看見了傳說中的皇上,果然是個秀色奪人的一流人物,渾身散發著的皇室氣息,像是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似的。唐元燁那風流跌宕的神箭手雖曾令她那般心動,但也不過就是一介匹夫罷了,更休提那玉家公子了,哪裡及得上眼前的皇上呢?呵呵,她的選擇果然沒錯。
「你是璐兒的妹妹?」
「臣妾正是樊璐的三妹。」
玄禎只朝她瞥了一眼,目光便不在她身上多作停留。自從擁有璐兒後,其他女子在他眼中,竟都像是庸脂俗粉般黯淡無光,引不起他的注意。玄禎略一沉吟,「朕傳你進宮,是有事情要向你打聽,而且——是國家大事,你千萬不可有所隱瞞,若是你能提供朕所需要的消息,必重重有賞。」
「臣妾必將所知據實以報,不知皇上要問的是什麼?」
「你可認識——唐元燁這個人?」
樊珞一怔,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為何皇上會問起唐大哥的猜想。「識得,唐大哥是我大叔的養子,從小與我們姊妹一起長大的。」
「璐兒與唐元燁之間——」玄禎突然猶豫起來,他要像間諜一般偷偷打聽璐兒與別的男子的過往嗎?他們之間有需要這樣嗎?他本以為他們之間再沒任何秘密。璐兒既不肯說,必有她的緣故,他又何必追究?
樊珞見玄禎神色複雜,便已猜著了八、九分。她機伶的眼珠一轉,心中冷笑。
喔,原來甚得皇上寵愛的二姊姊,不曾讓皇上知道有唐元燁這個人的存在,結果皇上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消息,不願去問二姊姊,所以來問自己。她還以為是什麼國家大事,原來只是皇上在吃醋!樊珞在心中精打細算起來。如今她既然進了宮,自然以爭取皇上寵愛為第一要務,既然想要爭寵……哼,樊璐可不要怪她不顧姊妹情誼了。「皇上是要問樊璐與唐元燁之間的關係嗎?」樊珞唇畔帶著媚笑,靠近了玄禎身邊,「臣妾剛好略知一二呢。」
午後,玄禎心事重重地步進玉華殿。
他是在心慌了嗎?璐兒從不曾對他提起在杭州將軍府的生活,連樊將軍夫婦她都鮮少提及,更遑論那個曾與她私定終身、愛篤情深的男子——唐元燁。若是樊珞不告訴他,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璐兒當初並非自願入宮,樊將軍夫婦費了多少力氣,甚至枉顧人命,才把璐兒送到自己眼前。
她的芳心並不只屬於他一人啊。正是因為璐兒不曾,或是不願去提起,將這段過往埋成了她心中最深沉的一個秘密,就是這樣才讓他心慌的吧?
當玄禎走進臥房,正好看見樊璐坐在窗台邊,兩隻腳懸空掛在窗台上,晃啊晃的。玄禎心中一緊,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樊璐身後,環抱住樊璐的腰,「你又作這危險的動作。」
樊璐本遠眺風景正自出神,突然被玄禎抱住,心裡撲通一跳。「你又沒聲沒息的就跑進來,總不派人傳喚,也沒人攔你的嗎?」
「你當這裡幾層樓高?」
「不就四層?」
「還說呢,四層樓摔下去好玩的嗎?」玄禎是想板起臉孔來說話的,無奈卻總是擔心遠勝過怒氣,嚇唬不了她。一面抱她下來,一面問:「補品都吃了?還是又叫宮女幫你吃了?」
「那是安胎藥,她們怎麼吃啊?蕊欣剛端來,皇后娘娘就來看我,她盯著我吃完的,你不信去問她。不過這一盅補藥的味道比上次的好呢,可惜她們不能吃。」樊璐勉強笑道。
望著樊璐的笑顏,原本有些心煩意亂的思緒更添一層。從陝西回宮後,璐兒總是難得一笑,就算是臉上笑,卻也顯得心中有萬分愁緒般的不協調。璐兒的心思到底在煩惱什麼?自從去了一趟陝西——
陝西……
玄禎心中的揣測懷疑像是烏雲般愈擴愈大。那次微服出巡,最主要目的就是去探探青天幫虛實。難道璐兒在陝西見到了什麼極重要的人物?那人會不會就跟青天幫有關係?難道就是吳三?而吳三會不會就是——不,別亂想!就剛才樊珞提供的消息,當初唐元燁只是被丟棄在陝西土匪山下,不但生死末卜,也不能證明唐元燁會跟青天亂黨有關係。
樊珞說的確看過唐元燁身上帶著一塊玉珮,上面是刻了一個唐字,若真是如此,那唐元燁可能就是大哥玄唐了!只是如今不知他是生或死,就算他還活著,大哥對年幼往事若尚存記憶,怎麼會夥同反叛亂黨來推翻父皇建立的王朝呢?
只是,萬一如他所猜測,唐元燁跟吳三,還有大哥玄唐,根本就是同一人?
「璐兒,你以前在杭州的時候,可有——很要好的兄弟呢?」
「啊?」樊璐聞言立刻想到了唐元燁。她有些心慌,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件事?難道他看出她和元燁間的不尋常?
玄禎溫聲笑道:「沒事兒,前兒你不是跟我提回鄉省親一事嗎?我派人去杭州探查一番好安排省親事宜,剛好遇見幾位老鄉親,提起了以前頂頂有名的神射手樊大叔——就是你叔叔,他曾有個養子名喚唐元燁,年紀輕輕卻也是箭術出神入化,據說與你也相識。我聽見神射手幾個宇,倒覺得他們可不就是在說吳三嗎?沒想到小小杭州藏了這麼多英雄人才,又剛好與你相識,你說世上的事有多巧。」
「是有這麼個人,不過他早就死了。在……在我人宮前幾個月,他重病死了。」樊璐輕輕說著。
玄禎注意到了她長長睫毛下閃動不定的神情。「對了,一直沒問你,你這麼寶貝的那塊玉,可說是相當珍貴稀有,並非尋常玉石,你怎麼得來的呢?」
「這是人家送我的禮物,我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是那個唐元燁嗎?」
樊璐不語。
「我……聽過這塊玉的故事,你要不要聽聽?」
樊璐忍不住好奇地點頭。玄禎緩緩道:「當初先皇本養了五個孩子,出征打天下時,連年戰亂,先皇擔心將來也許妻離子散,如何重聚?於是將五塊來自西域相當稀有的寶玉,名叫『寒絳琨』,做成五塊玉珮,正面分別雕著五種吉獸,背面按照咱們五兄弟的名字刻上字,以供將來相認。這五塊玉本是一體,一旦相聚便會有昕共鳴。先皇再三叮囑,玉不離身,人在玉在,人亡玉亡。」
樊璐聽到這兒便怔住了。這玉是元燁在還沒被樊大叔領養前就已帶在身上的,元燁的身世始終是個謎,難道——
「我們五兄弟,我其實排行第二,在我之上還有個孿生的同年大哥,遺憾的是當年在戰亂中大哥與我們失散,至今仍不知下落。你知道為何我會拿走你的玉嗎?」樊璐想搖頭卻動不了,心中砰砰亂眺!
「你這塊玉,正是我大哥身上那塊刻了龍、寫著唐字的寒絳琨。你入宮那晚,我見到它掛在你身上發光發燙,心中著實大吃一驚!璐兒,送你玉的人,你知道是誰嗎?他可能就是我大哥玄唐、本來的東宮太子、皇位繼承人。」
玄唐?唐元燁?樊璐震驚不已,竟不小心撞落了妝台上的胭脂膏子。玄禎握住樊璐的肩,「璐兒,你老實告訴我,是下是就是那唐元燁送你的玉?他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重病死了?還是他根本沒死,改名換姓的活在這世上?他如今在哪裡?你最近——見過他了嗎?」
「你——」樊璐心裡著實慌亂,覺得自己所有的秘密已經赤裸裸地袒呈在玄禎面前。怎麼辦?元燁就在宮中,她如何保元燁不露出馬腳?她如何保他?
樊璐慌張得起身掙脫玄禎的手,往後退好幾步,退到樓梯邊,突然聽見外頭有人呼喊:「死丫頭銀杏!你怎麼會在這兒?」樊璐聞聲錯愕,往下看,果見樊景站在門口還沒進來,樊珞正一把扣著銀杏的手腕,滿面的驚訝與憤怒。
「放手啊三小姐、好疼啊!」銀杏哭著。
「賤人,當初私自跑了!我只當你餓死在外頭,沒想到你竟然在這兒!」
「三妹,宮中不得如此無禮!」樊景拉住樊珞,蕊欣忙護著銀杏,急道:「你是哪來的刁蠻女子?竟敢在玉華殿撒野,你可知道皇上正在玉主兒房裡,吩咐誰也不許打擾呢。」
「你這奴婢倒敢凶我,你知道些什麼,過幾天你就等著喊我娘娘吧!」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玄禎走出來,在樓台上淡淡說了一句。
樓下眾人抬頭,都忙跪下喊著皇上吉祥。唯有樊珞看見了同樣立在樓台邊的樊璐,胸口一窒。沒想到樊璐看起來……竟然就像當初在杭州樊將軍府時一樣!
為什麼她那一頭光可監人的黑亮長髮仍然不用梳成高髻?為什麼她穿的仍然是一襲輕薄柔軟的絲綢羽衣而不是隆重繁複的宮服?為什麼她的花容月貌看起來——比當初還要令她嫉妒?「皇上,這個丫頭,正是當初在杭州眼侍樊璐的婢女。那晚二姊姊與唐元燁私奔,還都是托了這死丫頭幫的忙呢!」
當場聽見樊珞的話的人,莫不大吃一驚!樊景顫聲道:「三妹別胡說了!」
「我是胡說嗎?如果是就好了。」樊珞得意洋洋地睨了樊璐一眼,然後朝玄禎拋了一朵媚笑。
「皇上,請原諒珞兒她年紀小,胡言亂語——」
「瑜妃,不用說了。這些事朕已經知道了。是真是假,自然能查個水落石出。」玄禎神色黯然地說著。
「你——到處打探我跟唐元燁的秘密?」一直不發一語的樊璐突然說道。
「璐兒,我並非故意要調查你的過往,而是因為那唐元燁極有可能就是——」玄禎伸手要握住她,樊璐卻搖著頭往後退,眼中有著失望、悔恨,和深深的痛苦。樊璐忽然覺得心裡痛得讓她幾乎要昏厥!
不對,不只是心裡痛,她的肚子好痛!
玄禎見她一把抓住床頭的柱子,臉色慘白,驚道:「璐兒,你怎麼了?」
樊珞得意地瞪著樊璐,「二姊姊,唐大哥死後你就願意嫁給皇上了嗎?可是我相信唐大哥沒死,若是他知道你如今做了貴妃,他會怎麼想呢?你們當初那樣情深意重,原來都是假的,唐大哥白白枉費了他對你的癡心一片!」
玄禎正擔心樊璐站在樓梯邊太危險,想伸手拉回她,沒想到樊璐聽了樊珞這番譏諷,登時臉色大變,再也忍不住腹部的劇痛,步伐顛躓了一下、後腳隨即踩了個空,還來不及呼出聲,整個人竟就跌下樓去!
「不——」玄禎驚喊,衝上前要抱住她,卻只能瞬間抓住她的手腕,四層樓的樓梯太高、衝力甚猛,玄禎也跟著被拖下去、滾落了好幾十階的樓梯!「皇上、娘娘!」眾人慌亂地喊叫,都衝上前去。
終於停了下來,這一跌可真不輕,玄禎渾身都是擦撞的疼痛,抬頭看見樊璐伏在前方地上,他卻只握住了她的手腕。「璐兒!」玄禎呼喚著,卻不見樊璐應答。
他心中著急,揮開了眾人伸過來扶持的手,爬到璐兒身邊,驚見樊璐面色蒼白、滿瞼冷汗,緊抿著唇甚是痛苦的樣子。「璐兒!你怎麼了?回答我——」
「啊——」蕊欣突然尖叫了起來,手指著樊璐,「皇上,玉主兒她——」順著蕊欣指的方向,玄禎看見了樊璐下身染著幾許殷紅,那令人沭目心驚的紅竟像是湖中漣漪般愈擴愈大!
「不……不……」玄禎聲音顫抖著,伸手想替她將血漬抹去,沒想到卻是愈流愈多、愈流愈快!玄禎滿手的血,他突然像是發狂了般喊著:「太醫、快傳太醫啊!」俾女們慌慌張張地忙去傳喚。
「璐兒,沒事、沒事的,我抱你回房,沒事……」玄禎聲音沙啞地喃著,將樊璐抱起。
「皇上,你的手臂——」樊珞見到玄禎手臂上一塊擦傷,上前想替他料理。
「別過來。」玄禎口氣雖淡,卻是極冷。
樊珞站在原地,心中又惱又怕。望著玄禎抱著樊璐走進房門後,她心中氣極,恨聲道:「不過是跌了一跤,頂多是點皮肉傷,有那麼嚴重嗎?怕是裝出來的吧!」
「三妹,我們快走吧。」樊景面容慘白地說:「你闖禍了知不知道?璐兒她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萬一這將來的皇子出了什麼差錯,或是璐兒有什麼三長兩短,誰擔待得起!」
「老臣已盡力了。」
玄禎跌坐進椅子裡,不發一語。
「娘娘摔得太重,胎兒本來難保,但看娘娘的樣子,竟更像是誤服了虎狼之劑,以致於將胎兒打了下來。娘娘本來血氣虧弱,如今元氣大傷,伯是將來難再受孕。敢問玉妃娘娘之前可有服用他食?」
「沒有,只吃了太醫院送來的藥,沒吃別的。」蕊欣跪在地上惶恐答道。
「太醫院抓的藥方沒錯,這就怪了。」
「難道被人掉了包或是下藥?」玄騫猜測著。
這時候站在太后身邊的寶軒不安地看了慶兒一眼,慶兒則是冷冷一笑。太后聽了這消息又氣又惋惜,「怎麼好端端地就把個孩子給流掉了?唉,奸不容易拚得一個孫兒又這樣沒了!」
「太后別生氣了,身體要緊。」寶軒在一旁安慰著。
「額娘,兒臣不孝,讓您擔心了,還這麼急急忙忙地趕來,您快回宮休息吧,兒臣會派人好好照顧玉妃的。」玄禎跟著說,一邊使眼色給樊景。
「太后,玉妃既無事,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一群人離去後,玄禎在床邊徹夜守著樊璐,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心中滿是愧欠與後悔,不斷痛苦地低喃:「對不住,我不該這樣不相信你,不該去追究你的過往,不該去觸碰你不想提的秘密……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
樊璐聽了玄禎的話,她心中一陣淒苦,一滴淚從緊閉的眼角滾落頰畔。
「如果你有什麼事,我該怎麼辦?我該如何是好?」
「玄禎,」樊璐雖然虛弱,但意識仍很清醒,「孩子……真的沒有了?」
玄禎握住樊璐的手,輕輕點頭,想勉強擠出個讓樊璐寬心的笑容,卻忍不住眼眶的酸意。樊璐深吸一口氣,眼淚已經落下。「為什麼?我很乖的吃藥,為什麼還是沒有了呢?他不想來到這世上嗎?還是不想我做他娘親?我對不住你……」
「不,不是你的錯,我一定會找到兇手。」玄禎擁著樊璐,輕聲道:「而且我們還年輕,還有機會,太醫說的話也下可盡信……也許很快你就會再懷孕,我們再好好保護他,絕對不讓他再消失。」
隔天一早,玄騫見玄禎仍然守在樊璐床邊,經過一晚折騰,玄禎滿眼血絲,看起來神色憔悴,連他都看不下去。
「皇兄,你也去歇會兒吧。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替你守著玉妃。」玄禎搖頭。玄騫又勸道:「你好歹把這髒衣服給換了,你袖子都扯破了,還有些擦傷沒處理,你看起來這麼狼狽憔悴,額娘見了又要擔心了。」
聽玄騫這麼說,玄禎才勉強起身,看看自己,衣衫凌亂,像是剛打完一架似的,果真有點令人望之卻步。玄騫忙吩咐眾婢好生照料,陪著玄禎定出玉華殿。
才出廳門,便與一個匆忙趕來的人迎面撞上。玄禎抬頭一看,竟是吳三。廣才和幾個太監在後面喘著氣趕上來,見了玄禎與玄騫忙請安,太監又指著吳三道:
「奴才們在門口攔著他不許他進去,這廝卻偏要闖進來。奴才喚來了侍衛要趕他走,他反而與侍衛打了起來,現下那幾個侍衛們還倒在地上起不來呢!」
「皇上——」廣才正要請罪,玄禎見廣才鼻青眼腫的,想必是與吳三有過一番纏鬥,看來竟連廣才也不是他的對手。
「你們退下吧,朕與吳三有話要說。」
唐元燁沒理會玄禎,推門就要進去玉華殿,玄騫伸手攔住他,「喂,你聾了還是瞎啦?沒聽見皇上說的話,也該看見皇上站在這兒,還不知道請安嗎?」唐元燁沒答應,卻一個反手甩開了玄騫的臂膀,玄騫還要攔阻,唐元燁晃了兩個虛招,借力使力,輕輕一帶,竟使玄騫整個人就要往花叢摔去。幸好玄禎適時拉回了玄騫,玄騫狼狽的摸摸頭,咋舌道:「沒搞錯吧?我好歹也是個王爺,你跟我動手?」
「玉妃正在休息,你不用現在進去打擾她。」玄禎道。唐元燁聞言回過身,與玄禎四目相對,他竟像是忘了君臣之禮,絲毫沒把玄禎當皇上看,眼中毫無畏懼,卻有深深的憤怒與譴責。而玄禎見唐元燁那股氣勢,幾乎要與自己相抗衡,玄禎立刻相信,他不是一介匹夫,他絕不是!他是憑藉著什麼勇氣敢與自己平起平坐?只是因為璐兒?還是因為血液裡面天生流著的王者氣息?
「你怎麼能讓她從樓梯上摔下來?你為什麼沒有好好顧著她?你就在她旁邊,怎麼能看著她摔下去而什麼也沒做?」
玄騫聽了立刻搶著替玄禎辯解:「喂喂!你看他身上的傷,還叫什麼都沒做嗎?我皇兄不顧他是九五之尊、千金之體,見玉妃跌落,他馬上就——」
「是朕的錯,沒能保護璐兒,讓她受此苦楚……」
「你——不配當璐兒的丈夫!」唐元燁指著玄禎,清楚地說完這句話,隨即轉身推門,往樊璐的寢室奔去。
玄騫聽了唐元燁這句話可是再吃驚不過了。他呆在原地,伸手指著唐元燁的背影,瞪著眼道:「皇兄,這人真是瘋了!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廣才不是懷疑他是青天亂黨的頭子?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就是!他當咱們是誰?他剛剛那樣跟咱們說話,他當自己是天皇老子啊?不對啊,你才是天皇老子嘛!你說是不是啊皇兄?」玄禎揮手要他別再多說,也跟著往樊璐寢室走去。
銀杏帶著唐元燁來到樊璐身邊,見樊璐緊閉雙眸,面容蒼白,雙手護著腹部,似乎仍然相當不舒服。他輕輕撫著她的頰,想喚她,話到喉頭,卻哽住了。樊璐感覺到有人,卻沒想到是元燁,她勉強睜眼,一見元燁就在身邊,又驚又喜,「元燁……」
「璐兒,你——痛嗎?」元燁說完卻又搖頭,「我在明知故問,怎麼不痛。你為什麼這麼不小心,萬一出了什麼事,我——」
樊璐見元燁竟紅了眼眶,好看的眉毛緊揪著,就像那晚他知道她要入宮,一個人在小木屋裡藉酒澆愁時,也曾如此痛苦。她勉強笑著,「傻子,我沒那麼痛,你不要擔心。」
「皇上沒好好照顧你,如果我在你身邊,我絕不會讓你……」樊璐伸手撫他的頰,冰涼的觸感令元燁心震,元燁把自己的手掌覆蓋住她的,想傳些溫度給她。
「樊珞進宮了,你知道嗎?我看見她了。」
「她果真如願進宮了,那我該恭喜她。」唐元燁望著樊璐,眼中忽然有了笑意。他伸手在懷中取出一片楓葉,黃間透紅的色彩在樊璐眼前晃動,「不過咱們就要走了,你看,楓葉開始轉紅,秋天要到了。上個月我跟你說過,入了秋咱們就離開這兒,記得嗎?」
「我……」樊璐眼神黯淡了,她故意對元樺說出那樣過分的話,就是要元樺死心,沒想到他仍然對自己一往情深。「元燁,皇上,知道我跟你的事了。」
「哦?」
「他知道有唐元燁這個人,也許他懷疑吳三就是唐元燁,他雖然沒說明白,可是我好擔心。而且他還說你是……」
「是什麼?」
「是他失散多年的孿生大哥玄唐,也就是本來的太子。」樊璐見元燁不信多過驚訝的表情,苦笑道:「我聽了也好震驚。可是你知道嗎?你跟皇上兩人,有雙好相似的眉目,連神韻也像極了。我剛進宮時,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來才漸漸發現,你們真的好像,就似一對孿生兄弟,也許你們兩個當事人反而不會這麼覺得,但當初銀杏同我進宮,見了皇上,也直說你跟他——」
「我是孤兒,沒有兄弟。」唐元燁打斷了樊璐的話,顯然不認同這荒謬的猜想。「要說皇上懷疑吳三就是唐元燁還有可能,我剛剛在門外遇到他,還責罵他了幾句,薛青要是知道我剛才那麼做,必又氣得跳腳,說我太衝動。宮裡小道消息傳得快,當薛青跟我說他聽見你摔落樓梯不幸小產的噩耗,我立刻拋下了手邊正進行的武術訓練,直奔到你這兒來,中途還遇到廣才和其他御前侍衛,和他們打了一架。我這一路衝撞,不知犯了多少天條。」
唐元燁把那片楓葉用一條帕子包好,小心地放在樊璐手中,「給你,日後我每天給你一片楓葉,等到你收到一片全紅的楓葉時,就是咱們遠走高飛之日。在此之前,求你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別再出事,好嗎?」
一直站在門外的玄禎,始終不發一語,他感覺自己要被撕裂了。他聽不見吳三跟樊璐說些什麼,卻感覺得到他兩人間非比尋常的感情,是那樣深厚。他沒有感到憤怒、沒有感到嫉妒,卻只是痛苦。離他愈來愈遠的璐兒,與這男子愈來愈近——還是說他們倆原本就很緊密,而他才是介入他倆之間的一顆石頭?
他像是一顆利石,硬是介入他們倆之間,於是把他們劃得遍體鱗傷,自己原本鋒利的稜角卻也跟著消磨殆盡。
玄騫在玄禎身後,當然也聽不見他倆的對話,卻是奇怪著皇兄怎能忍受那吳三與樊璐舉止親密?哎呀呀!難道說吳三這小子不但是青天幫的頭頭,還是樊璐以前的心上人?皇兄早就知道了,所以……天啊,皇兄這傢伙太愛璐兒,愛到甚至能委屈居第二嗎?這怎麼行!他是天下第一的皇上耶!想到這兒,玄騫忍不住義憤填膺,挽起袖子,就要衝進去將吳三這傢伙抓起來!
玄禎拉住他的領子,「你做什麼?」
「皇兄,你不用擔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種小事不用你出手,我馬上幫你解決那傢伙。」
玄禎搖頭苦笑,「別打擾他們,我看你也別自不量力。」
「你怕我打不過?沒關係,我找幫手。」玄騫隨即喚來太監,要他把廣才和其他御前侍衛全招來。玄禎忙制止他,幾番爭論揪扯問,唐元燁早就察覺到了,他緩緩走出來,一改剛才的態度,朝玄禎與玄騫揖拜:「方纔多有冒犯,請皇上和王爺恕罪。」
「你這傢伙,你以為咱們不知道你是誰?你以為你是青天——」
「三弟,夠了。」玄禎見他如此莽撞,忙喝住他。
「我是說,你以為你是青天大老爺啊……」玄騫吐吐舌頭,小聲嘟囔著,額頭上卻已冒出冷汗。
唐元燁一聽,戒心大起,曲膝跪下請罪:「微臣因與玉妃娘娘從小感情極好,聞得娘娘貴體有恙,太過心急,才會如此衝撞,得罪了皇上跟王爺。臣罪該萬死。」
「你與玉妃情如兄妹……你擔憂她,本是人之常情,罪不至此,起來吧。」
唐元燁起身,與玄禎相對而立。他忽然想起了璐兒剛剛說的話……
像嗎?他和自己臉上的輪廓都極深,眉眼似乎是有幾分相像,倒也不像旁人說的那般神似。他是一國之君,自然氣度非凡,自己卻是放蕩不羈慣了的,在草原和沙場上才是他賓士的天下。兩個人一看上去的氣息是大不相同,要說自己是他的孿生大哥、本來的太子?無憑無據,太可笑了。「廣才兄與諸多兄弟,剛才得罪了,還請兄台見諒。」
「吳兄果然是高手,在下將來還要討教。」廣才負著傷,仍相當有器量。
「皇上若無事吩咐,微臣告退了。」
玄禎沉默半晌,才點了頭。唐元燁隨之轉身離去。玄禎低頭看腳邊落下的枯葉,一片、兩片、三片……他忽然抬頭,朝唐元嘩的背後輕輕喊了一聲:「唐元燁。」
元燁聽到呼喚,習慣性地略一停頓,只是那一瞬間的遲疑,他隨即又舉步快速離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
「皇兄,你發現了什麼?」玄禎不答,卻問廣才:「咱們的計劃準備得如何?」
「皇上前兒下的諭旨,各機關大臣皆已收到,宮外已經悄悄集結兵馬,各軍營皆隨時備戰,宮內也已部兵妥當,只待皇上一聲令下!」
「很好。看來此一戰役竟是難免。」
「好啊!咱們快下手吧!把青天幫殺個片甲不留!皇兄,咱們只拿亂黨,絕不傷及無辜,你不用擔心。」
「誰無辜,誰有罪,難道你能分得清楚?歷史中哪一場戰爭不是死傷無數,難道死的都是該殺之人?人命終究是人命,戰爭無情,難免錯殺,這就是為何朕始終主和不主戰。」以德為政、以民為天,先皇對他的殷殷垂誡他半點不敢忘記。他一向愛民如己,無奈青天幫卻決意與朝廷一戰,既然勸不聽,當然只有迎戰決勝負。只是這場戰,又牽扯著他與樊璐和唐元燁三人間的兒女私情。
江山多嬌,美人多情……他能兩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