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奧良,一個穿著入時的人走進柏氏百貨公司的一個試衣間。他的右手拿著一件由架子上挑來的衣服,左手拿著一個紙袋,裡頭裝著一個小型的塑料炸彈。五分鐘以後。他由試衣間出來,手裡只拿著那件試穿的衣服,然後他把衣服放回了架子上。
在達拉斯,一個女人走進柏氏百貨公司的女用洗手間,手裡拿著一個皮包和一個購物袋。等她離開的時候,手裡則只有她的皮包。
在芝加哥,一個男人搭扶梯到了玩具部,腋下夾著幾個包裹。他把一個小包裹留在小孩跟耶誕老人照相的椅子底下。
幾個小時以後,在梅蒂的公寓裡,邁特看看手錶,然後爬起身,幫助梅蒂收拾吃剩的餐點。他們在壁爐前一再地做愛之後,開著她的新車到一家意大利小餐館賣了些吃的東西回家,因為他們想要單獨相處。
梅蒂把盤子放到洗碗機裡,邁特悄悄地走到身後。他還沒有伸手攬住她的腰,她就已經感覺到他來了。他把她在後拉到他身上。「快樂嗎?」他問道,同時在她頸旁輕輕吻了一下。
「非常快樂。「她微笑地低聲說道。
「十點鐘了。」
「我知道。」她鼓起勇氣,因為她知道下面他要說什麼——她猜對了。
「我的床比你的大,我的屋子也比你的大。我可以叫一輛搬運車來幫你搬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他,用手摸著他的臉,想緩和他聽見她的話之後的反應。「我不能搬去和你住——目前不能。」『她感到他臉部的肌肉繃緊了。「不能還是不要?」
「不能」他點點頭,似乎接受了她的說法,可是他鬆開了手,目光也收斂了。」說說看你為什麼認為你不能。」
梅蒂把手插到口袋裡,往後站了一步。「首先,我上個星期才站在派克身邊,公開聲明說等離婚一定案我們就要結婚。所以要是我現在搬去和你住,就會讓派克變成傻瓜一樣。我自己也成了傻瓜,好像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女人,或是一個膚淺的傻女人,誰打拳贏了對方,她就對那個人投懷送抱。」
她以為他會爭辯,可是他只是往後靠著桌子,面無表情地不發一言。梅蒂明白他向來不在乎輿論,所以可能認為她所在乎的只是芝麻小事,所以她又提出一個比較堂皇的理由。」邁特,我一直不願意去想昨天那場混仗,可是我知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董事會會把我叫去,要我說明。柏氏百貨公司是個具有古老傳統的公司,那些董事又都是一些老古板,他們本來就不願意讓我當董事長。幾天以前我還跟他們說這件事決無妥協餘地,現在我卻這樣自打嘴巴,我會變得信用掃地,說話完全不可靠了。現在又加上昨天晚上的事,他們要是不在我的合約上加注』道德條款『或是要我下台才怪。」
「要是我就換一些新董事。「他說道。
「我希望我能,」「梅蒂笑著說。」我想你的董事會對你一定是言聽計從吧?「見他點點頭,她歎了一口氣。」可惜我父親跟我一直都無法控制董事會。問題在於我是女人,而且又年輕,他們本來就不想要我,所以你難道看不出來我為什麼會擔心嗎?」
「你是一個能幹的經理人,他們應該只關心這件事情。要是他們真的要你說明或適你下台,你應該主動攻擊,不要被動地防守。你又不是做了什麼販毒之類傷風敗俗的事,只是碰巧在打架事件中在場而已。」
「你會那樣告訴他們嗎——說你又沒有販毒?「她問道。
「不會,」他斷然說道。「我會對他們說』滾你的蛋『。」
梅蒂忍住笑。」你該不是當真建議我那麼說吧?「然而他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正是這個意思。你可以更動一些字,可是問題在於你不能一輩子聽著別人的調子跳舞。你越努力想去配合,他們給你的限制便越多,目的只是要找一點娛樂,看你怎麼表演跳火圈而已。」
梅蒂知道他說的對,可是她的情形是個特例。她不想激怒董事會,而且她只是想拿這個當借口,避免對邁特作進一步的承諾。她愛他,可是從許多方面而言,他還像個陌生人一樣。她還沒有準備好把自己整個獻給他,除非她確定了他所許諾的天堂真的在此。從邁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她知道他也猜到了她是在拖延。
「遲早你得冒險一試,完全的相信我,梅蒂。除非那樣,否則你是在欺騙我,也是在欺騙你自己。對這種事情你不能只是旁觀或是偶爾下一點小注。你要不是全心投入,就是根本不要賭。但你若是不賭,也就不會有贏的時候。」
她想著,從某一方面而言,這是一套很美麗的哲學;從另一方面而言,則是非常恐怖的。而且,這套哲學比較適用於他,對她是不合用的。
「我們折衷一下好不好?」她對他嫣然一笑,令他無法抗拒。「何不讓我先站在水淺一點的地方,等我習慣了之後再說?」
「要多久?」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點點頭問道。
「不會太久。」
「那麼當你站在那裡考慮該不該走到水深一點的地方的同時,我要做什麼呢?我是不是要在一旁踱著步子等你,一面懷疑你父親是不是又會說服你跟我離婚,說服你不要跟我住,又跟從前一樣,一面希望你會選擇我,卻又不知道你有沒有那份勇氣。」
「我有足夠的勇氣對抗我父親。「她的口氣堅定,於是他稍微現出一點笑容。」我擔心的是你願不願意再試著跟他妥協一下——看在我的份上?」
她半懷著期望他會同意,可是她低估了邁特對她父親的恨意。他搖搖頭。「他跟我之間有一筆帳要算,而這筆帳得按我的方式處理。」
「他有病,邁特,」她警告著他,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他不能受到太大的壓力。」
「我會盡量記著這一點,」邁特答道。他的臉色緩和了一點,然後他把她拉到他的雙腿之間,話題一轉,問:「好吧,今天晚上誰要睡在誰家?」
「你想今天早上會不會有記者看到你進來,現在還在外面等?」
「可能會有一、兩個特別堅持的。」
她咬著嘴唇,不希望他走,卻又知道他不該留下。「那你就不能在此過夜,是不是?」
「顯然不行。」他生氣的語氣令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懦夫。
邁特看見她眼色變暗了,於是又有些後悔。「好吧,我回去一個人睡。畢竟,昨天晚上像小孩一樣打了一架之後,這也是我應得的報應。」他又溫柔地說道:「說起昨天的事,我當時確實有錯,說了一句讓你未婚夫動手的話。可是我當時真的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到事後才明白一切。我本來在看你,然後就由眼角看到一個拳頭朝我揮來。那就好像是某個醉鬼突然想惹事,所以我就採取了本能的反應。」
回想起當時邁特的暴力反應,梅蒂不禁驚然,但她隨即把這個念頭拋開。邁特現在並不是那樣子,以後也不會那樣。他生長在一個粗獷的環境中,可是他不會對她動粗。想到這裡,她現出了溫柔的笑容,伸手為他把額頭旁的黑髮順了一順。
他苦笑著說:「如果你認為你那樣一笑就能讓我答應任何事情,你也的確是對的。「然後他又突然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還是要你盡可能多跟我在一起,包括有幾個晚上共度。我會安排一張通行證讓你從地下室停車場進入我們的大樓。必要的話,每次你來的時候我會跑到外面跟那些鬼記者說話,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她放意誇大地表示感激。」你會那麼做嗎?就為了我?」
他並沒有笑,反而認真地把她緊緊接到懷裡。「你絕不會知道。」他激動地說。「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什麼程度!」然後他熱情地吻上她的唇,令她幾乎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吻過之後,她倚偎在他胸前。「既然你跟我都不滿意我對今天晚上怎麼睡覺的安排,」他逗趣地說道。「我最好趁那些記者等得不耐煩要回家之前,趕快堂皇地走出去,省得他們回去以後就瞎說我留在這裡了。」
梅蒂陪他走到門口。他說的對,因為在那一吻之際,她極度渴望今晚就睡在他的懷裡。她站在那裡看著他穿上外套。然看他對她望了一會兒,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揚起眉毛開玩笑地說:「你在打什麼主意嗎?」
不錯——一她想要他再吻她。他們這一整天熱烈做愛的情景浮現在她眼前,於是她故意媚笑著,伸手抓住他的領帶,把他緩緩拉上前,望著他的眸子。然後她賠起腳尖,攬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幾乎令他窒息的吻。
他離開以後,梅蒂靠著門,閉著眼睛,帶著夢幻一股的笑容,臉頰綻放出光采。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能徹底享受愛情的女人。
她的笑意更深了,耳邊迴響著他的濃情蜜語。
「我愛你。」他這麼低聲說著。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你絕不會知道,為了你,我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在貝爾村東南方四十英里外的鄉間,幾輛警車停在一條森林邊的公路上。在路邊的淺溝中,有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
警方在附近搜索著證物。一名警察喊著:「我找到了一個皮夾!「他翻出裡頭的駕駛執照,與死者的面孔核對著。」這個皮夾是他的沒錯,他的名字是……查洛土。」
「查洛土——「驗屍官說道。」這不是那個冒牌律師嗎?」
「老天,你說的沒錯!」
邁特一手拿著公文包,一手搭著外套,在曾幫他「裝飾」會議室的秘書桌前停了下來。「早,費先生。」那個秘書說道。
她的口氣和臉色都帶著敵意,令邁特十分不快。他在心裡暗暗記下來要把她調到另一層樓去。他本來要愉快地問她週末可好的,結果只是冷冷地說道:「史愛蓮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她不舒服,所以請你代她的班,好嗎?「這是個命令而不是問話,他們兩人都明白。
「當然。」瓊娜答道,然後對他微笑一下。這個笑容是真心的,邁特又不禁懷疑他是否錯怪她了。
等他走進辦公室以後,瓊娜就連忙跑到接待小姐的桌前。「熊妮,」她低聲對接待小姐說道。「你還有沒有上次詢問報那個記者的電話?」
「有,你為什麼問?」
「因為,」瓊娜得意地說道。「費邁特剛才要我代理那個老女人的工作,這表示我會有她抽屜的鑰匙。」她朝四周瞄一眼,看看沒有人注意她才放心了。其它人並不像她那樣討厭邁特,因為他們年資沒有她久,對前任老闆也就沒有那麼忠心。「告訴我那個記者想知道什麼?」
「他問我我們覺得費邁特怎麼樣,我說有的人受不了他。他又問我柏梅蒂有沒有打過電話來或是親自到這裡來,特別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像在記者會中那樣友善。我告訴他我不接費邁特的電話,柏梅蒂也只來過這裡一次,目的是和費邁特跟他的律師開會。他問有誰與會,我說那個老女人在裡面。他就問我能不能拿到會議記錄,又說他願意付錢,不過沒說付多少。」
「沒關係,免費的我也願意!」瓊娜恨恨地說道。她走進愛蓮的辦公室,發現費邁特已經為她把抽屜和資料櫃都打開了。她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關於柏梅蒂的資料或會議記錄,所以一定是費邁特把它拿走了。「可惡!」她暗咒者。
「早,「海梨說道,一面跟著梅蒂走進辦公室。」你這個週末過得好嗎?「她問完之際立即咬住嘴唇,似乎十分後悔這麼問。梅蒂知道她一定知道星期六打架的事了,然而梅蒂此刻竟毫不在意。她是這麼快樂,心情輕鬆愉快之至。
梅蒂笑著看海梨一眼。」你想呢?」
「用』刺激『這個字眼來形容恰當嗎?「海梨對她回以一笑,大膽地問道。
梅蒂想起她與邁特做愛的情景。」我想這是非常恰當的字眼,「她說道,希望自己的口氣不曾透露出什麼。她好不容易收回思緒,想想今天有什麼工作要做。」今天早上有沒有電話?」
「只有一通——戴諾倫,他要你一到就回電。」
梅蒂僵住了。戴諾倫是董事會主席,他打電話來無疑是要她解釋星期六的事。不過今天早上她的腦筋十分清醒,立即想到戴諾倫自己的離婚案子也是不甚好聽,在法院鬧了兩年才結束。「請你幫我打電話給他。」她對海梨說道。
一分鐘以後,海梨告訴她說電話接通了。
梅蒂給自己幾秒鐘時間穩定心神,然後拿起電話,毅然說道:「早,諾倫。有什麼事嗎?」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諾倫冷冷地說道。」我這一整個週末一直接到其它董事的電話,要我說明星期六晚上那件事。我要提醒你,梅蒂,柏氏百貨公司的良好形象就是它成功的基礎。」
「我想不需要你提醒我,「梅蒂說著,設法使自己的口氣輕鬆一點。」這是——「這時海梨衝進來,把她的話打斷了。
「紐奧良麥保羅有緊急電話找你。」
「請等一下,諾倫,」梅蒂說道。「我有一個緊急電話。」她接起另一線電話,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緊張起來。
麥保羅的聲音緊張得很。「我們這裡又有一個炸彈恐嚇,梅蒂,恐嚇電話是幾分鐘以前打到警察局的,說炸彈在兩個小時以後會爆炸。我已經命令全店人員疏散,警方除爆小組也馬上就要到了。我們一切都按照規定採取應付措施,就跟上次一樣。我想這次跟上次一樣是幌子。」
「可能,」梅蒂說道,並盡量使自己口氣穩定。「你一旦能回店裡,就開始把有嫌疑的人名單列出來,也列一張從前被我們抓到偷東西的人名單,和申請簽帳卡被拒的名單。白馬克明天會到你們那裡去跟你們研究。現在你趕快離開——萬一威脅是真的。」
「好。」他勉強同意道。
「你到那裡就馬上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新的電話號碼,保持聯絡。」
「知道了,「他說道。」梅蒂,「他又說道。」我真抱歉有這種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家店突然成為恐嚇的目標。我保證我們向來對客戶很有禮貌,也始終遵照公司的政策——」
「保羅,「她打斷他的話。」快點離開吧!」
「好。」
梅蒂掛上電話,又接回戴諾倫的線上。「諾倫,」她說道。「我沒有時間談董事會的事。紐奧良店剛才又接到一個炸彈恐嚇電話。」
「這對我們的聖誕節營收可真是影響慘重,」諾倫憤怒地說道。「有新狀況就通知我,梅蒂。」
梅蒂心不在焉地答應了,然後開始展開行動。她看著焦慮地站在門口的秘書,說道:「發緊急開會通知,幫我過濾電話,真有緊急的就接到會議室。」
秘書離開了以後,梅蒂站起踱著步子,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個假警報而已。待會兒開會的目的主要是告訴大家這個消息,以預防員工之間散佈謠言引起驚慌,並且研究要如何應付新聞界。
梅蒂無法想像萬一是真的炸彈,而且傷了人怎麼辦。她一再告訴自己這只是假警報,會使公司聖誕節生意損失慘重的假警報……
所有的部門主管都趕到會議室集合了,只有白馬克按照程序規定先退自走到她的辦公室。」有什麼事,梅蒂?」
梅蒂把事情告訴他,他低聲咒著。然後梅蒂把她對麥保羅的指示說完以後,馬克點點頭。「我幾個小時以後就會搭飛機過去。我們在那裡有極好的安全人員。也許我們可以跟警方合作找出嫌犯。」
會議室中的氣氛凝重,充滿了緊張與好奇。梅蒂走到中央,宣佈道:「我們紐奧良店又接到了一個炸彈恐嚇電話,警方正要派人去設法清除。由於這是第二次了,一定會有很多記者來問。」她強調著。「除了公關部以外,誰也不可以發表談話。」她正要繼續交代公關部主任,會議桌上的電話響了。
達拉斯店經理的聲音聽起來極度恐慌。「我們有一個炸彈恐嚇電話,梅蒂!一個人打電話給警察說炸彈兩小時以後會爆炸。除爆小組已經上路了,我們正在疏散人員……」
梅蒂機械化地把剛才對紐奧良店經理的指示又說了一遍,然後掛上電話。一時之間,她竟無法思考,然後才緩緩看著所有與會人員。」我們又有一個恐嚇電話——在達拉斯後。他們現在正在作疏散。電話是打到警察局的,就跟紐奧良店一樣,說設定時間是兩小個以後。」
整個會議室內掀起一陣憤怒的喊聲和咒罵,但立即又陷入死寂,因為電話又響了起來。梅蒂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可是她還是接起電話。「柏小姐,我是第九分局的馬隊長。我們剛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你們店裡有一個炸彈,兩個小時以後就要爆炸。」
「請等一下,」梅蒂說道,然後把話筒遞給白馬克。「馬克,」她按照規矩把事情交給他。
「是馬隊長。」
馬克對相熟的馬隊長問了一些問題,梅蒂則憤怒而痛苦地在一旁等著。馬克掛上電話以後,轉身面對著沉默的眾人。「各位,我們這裡的店也接到了恐嚇電話。我們會按照發生火警時的同樣程序來做,你們都知道該對員工說什麼。我們現在就行動,把所有的人都疏散。」
十分鐘以後,在那一層樓只剩下梅蒂一個人。她站在窗口,聽著外面呼嘯的警車聲,看著警察設起路障,購物者從門口匆忙疏散而出。她的胸腔發緊,幾乎無法呼吸。她雖然命令另外兩個地方店的經理要離開,她自己卻不打算這麼做。這個店是她的傳承與未來,除非絕對必要,她拒絕遺棄它。她始終不相信真有炸彈,不過公司的生意確實會損失慘重。就跟別的百貨公司一樣,柏氏公司相當依賴耶誕季節的收入,通常都佔全年總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以上。她想到邁特可能會由收音機裡聽到這個消息,為了避免他擔心,她拿起電話主動告訴他。知道他一定會關心這件事,她覺得安心不少。
邁特不只是關心,他簡直快發狂了。」快點離開,梅蒂,「他命令著。」我是說真的,親愛的,掛上電話,馬上出去!」
「不行,「她溫柔地說道。他那專制的口氣令她微笑起來。她愛他,也愛聽他的聲音——不管他是在發號施令或是親密地叫她。」這是假的,邁特,就跟上次的一樣。」
「要是你不離開,「他警告著。」我就去把你拖出去。」
「我不能,「她堅定地說道。」我就像船長一樣。除非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安全了,否則我不會離開的。「她停了下來,聽見他吐出一長串的咒罵。」別對我發出你自己都不會照做的命令,「她微笑地說著。」半個小時之內我們就會全部疏散完畢,那時候我再出去。」
邁特重重地歎一口氣,放棄再勸她了,因為他知道沒有用的——也因為他知道他三十分鐘以內無法趕去把她拉出門。「好吧,」他說道。「可是你出去以後就要打電話給我,不然我會擔心得瘋掉。」
「我會的。」她保證著。
掛上電話以後,邁特焦慮地踱著步子。他簡直不敢相信梅蒂竟然還會堅持留在店裡。他轉身走到秘書的辦公室,交代著:「我會在安湯姆的辦公室裡。如果柏小姐打電話來,就幫我接到那裡。明白嗎?這是緊急事情。「他真希望史愛蓮在這裡。
「明白了。」瓊娜說道。然後邁特匆匆走出去,焦躁之餘,他忘了把自己的鑰匙帶走。
瓊娜等電梯門關上以後,就溜到他的辦公桌前。她打開他的資料櫃,翻出了柏梅蒂的檔案。見到那一份會議記錄,她瞪大了眼睛,然後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需要一個收音機,「邁特走進安湯姆的辦公室。然後他看見收音機在窗台上,就退自打開了它。」柏氏公司有三個店接到炸彈恐嚇電話,除爆小組已經去了。可是梅蒂不肯離開!」
湯姆傾身向前。「老天!」他吃驚地喊道。「為什麼?」
稍後,梅蒂打電話來,告訴他她已經離開店裡了。邁特跟她講著電話的時候,收音機裡報告紐奧良店找到了一個炸彈,邁特把這消息轉告了她。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之內,達拉斯和芝加哥的炸彈也都找到了。
菲力手扶著鐵門,望著這座美觀的小別墅。柏凱玲在這裡住丁三十年,俯瞰著他的船今早靠的港口。他無法想像他這位電影明星前妻竟然會快快樂樂地過著這種穩居的生活。
這座房子是與她有婚外情、後來又跟別人結婚的杜明尼給的。他想她一定把贍養費都花光了,不然也不會住在這裡。她在柏氏公司有大筆股票可以領紅利,可是除了菲力以外她不能把股票轉賣給別人。她有權參與公司投票,而她總是按照董事會的決定以信件投票。菲力相信她現在只是靠紅利過日子,因為只有貧窮才會使他這位喜歡熱鬧宴會的前妻甘願住在這裡。
要不是船上那個蠢女入問起來,他也沒有想到要來的,但是一經她提起,他就無法拋開這個念頭。他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突然之間,跟他一度愛過的女人談和似乎是個好主意。他不准凱玲見親生女兒,在當時他認為對這個淫婦是個公正的處罰,可是現在覺得似乎太過分了。也許,然而看見凱玲現在過的這種生活,他又不想敲門進去了。奇怪的是,他不願進去的原因竟然是出於同情:他知道她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如果讓他見到她此時的境況,她的自尊一定會受到傷害。這三十年來他每次想起凱玲,總是想像成她美麗依舊,過著同樣奢華高尚的交際生活。那段久已失去的碎夢使他的肩膀垂了下來。菲力轉過身,想循著小路走回港口。」你大老遠來,就這樣走掉嗎,菲力?「一個令他難忘的聲音說道。
他猛然轉回頭,看見了她,站在他左邊的一棵樹下,手臂上挽了一籃花。
她朝他走來,步伐優雅,金髮裹在頭巾底下,看起來是那麼相配。等她走近了,他發現她全然沒有化妝,她老了一點——然而卻更可愛了。她當年臉上那種捉摸不定的神情早已為一股寧靜的氣質所取代。奇怪的是她此時覺更令他聯想到梅蒂,她的眼也依舊迷人。
他瞪著她,感到心跳加快了。他想不出該說什麼,使他自覺笨拙得很,也氣自己這麼不爭氣。」你看起來比較老了。「他貿然說道。
她輕笑著答道:「真謝謝你這麼說。」
「我正好在這附近——」他朝港口方向點點頭,卻發覺自己這句話很蠢,因為她又在笑了。
「是什麼風讓你離開公司到這裡來的?「她問道,一面把手放在門上,可是並無打開之意。
「我休假,心臟不好。」
「我知道你生病了,我還是天天看芝加哥報紙的。」
「我可以進去嗎?」菲力問道,繼而想起她身邊向來有許多男人包圍。五十多歲的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所以他相信即使在這偏遠的小村子裡,她一定還是有不少追求者。「或者你在等別人?」他嘲弄道。
「我很高興知道,當世界上每個人、每件事情都在改變的時候,「她挖苦地說。」只有你一個人還是老樣子——跟以前一樣嫉妒和多疑。「她打開門,然後他踉在她後面走著,心裡更加後悔自己跑來了。屋子裡的地板是石質的,上面鋪著地毯,裝飾著立地大花瓶,瓶子裡的花都是她自己院子裡種的。她朝椅子點點頭示意他坐下。」你要不要喝點什麼?「他點點頭,可是沒有坐,只是走到大窗前往外望著港口。
他一直站在那裡,直到她為他把酒拿來時,他才勉強轉身接過杯子。」你一向——還好嗎?「他問道。
她靠著牆,點了點頭。」很好,謝謝你。」
「我很奇怪社明尼為什麼沒有給你大一點的房子,這個地方不比一個小茅舍大多少。「她沒有答話,菲力接著又談到她造成他們離婚的那個情夫。」史畢森始終沒有什麼成就,你知道嗎,凱玲?他還是在靠馴馬、教騎術為生。」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她對他的話竟然一笑置之,然後轉身給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她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藍色的大眼睛打量著他。菲力回視著她,卻覺得自己既愚蠢又幼稚。
「你還沒有說完吧?「許久之後她才平靜地說道。」你一定還有許多我想像不到的不貞事件要當我的面抖出來,顯然三十年來這些事依舊困擾著你。」
菲力長吸一口氣,然後偏著頭歎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說你,你做什麼事情都跟我無關了。」
她微笑起來,那清明平和的笑容使他心神不定。「你這麼說我,是因為你還是全然不知道真相。」
他瞪著她。」什麼真相?「他譏諷地問。
「史畢森並沒有害我們婚姻破裂,菲力,杜明尼也沒有,是你。」見到他眼中閃著怒意,她搖搖頭,溫和地說道:「你也沒有辦法。你就像一個嚇壞了的小男孩,一直擔心別人會把你的東西拿走,也受不了那種恐懼和疑慮。所以,你不願意被動地在一旁坐等,而寧願主動地促成事情發生。你先對所愛的人施以重重限制,令他們無法忍受,等他們終於突破某種限制時,你就勃然大怒,覺得遭到背叛了。然後你就想要報復,由於你並不是一個小男孩,而是一個有錢有勢的人,所以你的報復手段非常可怕。你的父親實際上也是這麼對你的。」
「你是從哪裡學到這些心理學大道理——從某個情人那裡嗎?」
「我是看了很多書,想要瞭解你。「她答道,目光直視著他,毫不迴避。
「你要我相信我們的婚姻是這樣子的嗎?你是無辜的,而我則是嫉妒得不講理,佔有慾又強?」他問道,然後把酒喝盡。
「我很樂意告訴你全部的真相——如果你認為你的身心受得了。」
菲力皺著眉頭看著她。她那種淡漠冷靜的氣質以及美麗溫柔的笑容使他心折。她二十幾歲的時候艷光照人,而今她眼角的線條多了,臉上卻多了某種氣質,使她更出奇地……迷人,而且令他完全消除了敵意。
「你就試試看吧。「他冷淡地說道。
「好,」她說道,同時朝他走近了一點。「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否已經夠成熟、夠理智得能夠相信你所聽到的話。我有一種感覺,你會相信我的。」
菲力卻有不同的想法。」為什麼?」
「因為,「她答道。」你應該明白,我如果跟你說實話,對我真的沒有任何損失或好處,對不對?」
她等著他承認這個道理。「嗯,我想是沒有。」他勉強同意了。
「那麼,下面就是真相了。「她平靜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完全被你迷住了。你不是好萊塢那種偽君子,跟我從前所認識的男人全然不一樣。你家世好,有教養,有格調。在我們第二次約會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菲力。」
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先是驚愕,繼而轉變成不相信,但是她仍然決定說下去。「我是那麼愛你,又充滿了不安全感,自覺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幾乎連呼吸都不敢,深怕自己會犯錯。所以我沒有把我的真正身世背景和我跟哪些人有過較親密的關係告訴了你,而把電影公司為我杜撰的一套說詞告訴你。我說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只在十幾歲還是一個傻女孩的時候談過一次戀愛。」
見他沒有接話,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事實上,我媽媽是一個妓女,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十六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然後搭巴士到洛杉機,在一家小餐館做事。華納公司的一個星探』發現『了我,那天晚上我就在他老闆辦公室的沙發上』試鏡『。兩個星期以後,我見到了他的老闆,又試了一次鏡——用同樣的方式。我不會演戲,可是很上鏡頭,所以那個老闆就把我介紹給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我就開始拍雜誌廣告。後來我進了演藝學校,在一些電影裡頭演個小角色,當然那也都是在某人床上』試鏡『的結果。後來我得到了一些好角色來演,然後我就認識了你。」
凱玲等著他的反應,可是他只是聳聳肩,冷冷地說:「我早就知道這些了,凱玲。我在辦離婚的一年以前就調查過你了,你告訴我的並沒有什麼新鮮事。」
「沒有,可是我會的。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培養了一點自尊和自信,也不再因為走投無路或太軟弱而跟別人睡覺。」
「可是你卻因為你喜歡而跟別人睡覺!」他駁斥道。「而且不只是一個,而是幾百個。」
「不是幾百個,」她淒然一笑,更正他的話。「有很多就是了。那只是我職業生涯中的一部分,就像你那一行中跟別人握手一樣。」
她聽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可是她不予理會。」後來我見了你,也愛上了你,於是我平生第一次有了羞恥之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所以我試圖改造我的過去,編造一些假的以迎合你的標準。當然,那樣其實沒有用的。」
「不錯,「他口氣冷冷地同意著。
她望著他的眼睛,她的眼光是那麼溫柔,聲音是那麼真誠。」我雖然不能改變過去,卻能改變眼前,而我也真的改了,菲力,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就沒有別的男人碰過我。」
「我不相信!「他斷然說道。
可是凱玲的笑意更深了,她搖著頭。」你必須相信我,因為你已經同意我若是再說謊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我現在有什麼理由要這樣自貶呢。「她繼續說道:「可悲的事實是,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若是改邪歸正,就能夠洗清過去的污點。梅蒂是你的女兒,菲力。我知道你以為她的父親不是杜明尼就是史畢森,可是史畢森確實只是教我騎馬而已。我想要打入你的圈子,而你的圈子中所有的女人都會騎馬,所以我才溜出去跟他學。」
「你當時就是跟我說的這番謊話。」
「不對,我的愛,」她未加思考地脫口而出。「這是真話。我不否認我跟社明尼的關係,可是那在認識你以前就結束了。他給我這房子,是想補償他喝醉酒調戲我被你撞見的那件事。」
「不是』調戲『,」菲力咬牙切齒地說。「有一天我出差提早回家,看見他睡在我們的床上。」
「可是我並沒有跟他在一起!」她辯解道。「而且他已經醉昏了。」
「不錯,你是沒有跟他在一起,」菲力冷嘲著。「因為你偷偷溜出去找史畢森了,拋下一屋子的客人在說你的閒話。」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笑了,是那種悲哀的笑聲。然後她又說道:「這不是很諷刺的事情嗎?關於我的過去,我所說的謊話從來沒有人懷疑,我是說,這世界上每個人都相信我是孤兒的那篇童話,而我跟你結婚以前跟別人上床的事也都沒有被人挖出來過。」她搖著頭,肩上的金髮在西斜的陽光中閃著光澤。「我真正有罪的時候能夠全身而退,可是當我真正無辜的時候,你卻光憑物證就判定我有罪。這樣公平嗎?」
菲力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既無法相信她,也無法懷疑她。其實並不儘是她所說的話使他相信,而是由於她的態度-一對她命運無奈的接受,無怨無尤,那真誠的眼神。她的下一句話使他驚異地抬頭看她。」你知道我為什麼嫁給你嗎,菲力?
「照理應該是為了我所能給你的經濟保障和社會名氣。」
她笑了起來,搖頭說道:「你太低估你自己了。我已經說過了,我被你的外表和教養迷住了,而且我也愛上了你,可是要不是為了一個理由,我也不會嫁給你。」
「什麼理由?「菲力忍不住問道。
「我相信,」她幽幽地說。「我真的相信我也能給你一樣東西——-一樣你需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無法想像。」
「我以為我可以教你怎麼去愛,怎麼享受生活。」
屋內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她帶著笑意輕聲問:「你到底有沒有學會笑呢,親愛的?」
「別那麼叫我!」菲力猛然說道。可是他胸口充滿了一股非他所欲的感情,一種他幾十年來都未曾有過的感情。他砰然放下空酒杯。「我該走了。」
她點點頭。」悔恨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你越快離開,就越快能夠說服自己相信三十年前你做的是對的。如果你留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他斷然說道,所指的是與她上床的事,然而他不禁愕然自己竟會有這種念頭。
「再見,」她平靜地說道。「我想請你向梅蒂轉達我的愛意,可是你不會的。對不對?」
「不錯。」
「她也不需要,」凱玲快活地笑著。「根據報紙上面寫的,我知道她非常了不起。而且,」她得意地補充道:「不管你喜不喜歡,她有一點非常像我,她知道怎麼去笑。」
菲力瞪著她。「你說什麼報紙上寫的?你是指什麼?」
凱玲指著旁邊桌上的一疊芝加哥報紙,開心地笑著說:「我是指她處理既跟費邁特結婚,又跟雷派克訂婚那件事的態度。」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菲力的臉色變白了。
「報紙上都是。「凱玲說道,隨即後悔了。她看著菲力走上前把報紙抓起來。他的身體氣得發抖,手裡捏緊了登著查洛土被捕消息的報紙,眼睛瞪著頭版上面梅蒂、邁特和派克的照片。
他打開另一份報紙,上面赫然是紐奧良分公司遭炸彈恐嚇的消息。報紙由他手中滑落。」他十一年前就警告過我,現在他真的做了!「他抬頭看著凱玲,眼裡閃著怒火。」電話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