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知道那個小心眼的皇帝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她了!
滿兒漠然地瞪著宮裡派來教她禮儀規矩的常嬤嬤,一個嚴格又挑剔,說話老是滿嘴泡沫的嬤嬤,這就是皇上沒打算放過她的第一鐵證。
自那日伴同允祿回王府,眼見更為富麗堂皇的寢樓、配樓與後殿等,她可以料想得到皇上有多不甘心,因為這必定是為阿敏濟公主而重建的,沒想到最後卻要讓她給「佔領」了。
當日,莊親王回府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府裡一半以上的下人全都遣送出府,包括那個最為看不起她的王府總管──她成為福晉兩、三年,甚至沒和他講過幾句話。
新來的福總管是允祿親自到內務府挑選的,一個老實穩健的鑲白旗包衣,五十多歲,經驗豐富,行事紮實,府裡不足的下人也都由他親自去挑人補滿,個個與他同樣老實認真。
除夕,允祿上乾清宮去參加皇室家宴,卻沒有滿兒的份,因為她早已自玉牒中被除名了。
不打緊,她帶著兩個孩子和府裡下人們一塊兒吃年夜飯還比較自在呢!
可沒想到才開席,允祿便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再過兩天,允祿便敔程到張家口了;翌日,這位常嬤嬤就出現在莊親王府,頂著皇上的旨意對她恣意「虐待」,而且頤指氣使地直呼她柳佳氏這樣、柳佳氏那樣的,就差沒拿鞭子抽她了!
哼哼!皇上以為這樣就能嚇跑她嗎?
什麼樣的苦日子她沒嘗過,什麼樣的臉色她沒瞧過,何況為了允祿,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這些繁複的宮廷禮儀規矩了,這樣就想嚇跑她也未免太看輕她了吧?
「柳佳氏,請不要看著地上,腰要直,手……柳佳氏,現在沒有蚊子要你拍,請你的手不要亂揮,要自然擺動,自然擺動,懂麼?好,現在請慢慢蹲……哦!天哪!」
滿兒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尷尬地笑了一下。「重來!重來!」
她重來了好幾百……不,是好幾千萬次之後,好不容易終於學會如何踩著寸子如同穿平底雲頭鞋一樣自然,現在就算教她踩著寸子跳支舞也不成問題了。
這樣一個月後,常嬤嬤也沒轍了,終於收回「你已經無藥可救」的眼光,承認柳佳氏該會的都會了,然後一鞠躬下台去也。
但是允祿還沒有回來。
過去一個月裡來那樣時時讓常嬤嬤盯著念著,她反而不覺得日子有多難過,可一旦鬆懈下來,不過兩天而已,她就覺得好想念好想念允祿了。
然而,皇上可沒那麼容易讓她輕鬆下來:竟然還有時間想男人,太奢侈了吧?
「奴才小如意見過夫人。」
這個倒客氣,沒有直叫她柳佳氏,而是稱呼她夫人,不過……
「你……」瞪著眼前不男不女的人,滿兒硬吞下那種不太好聽的名詞。「你又是誰?」
小如意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一臉嗔怨地瞅住她,「回夫人,瞧瞧奴才的穿章就該知道奴才是宮裡頭的太監了嘛!」聲音尖尖細細的,還帶點柔膩韻味兒。
滿兒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我……我知道你是宮裡來的公公,我是說你是來幹嘛的?」難不成是來教她如何發揮女性魅力?
小如意嫵媚一笑,滿兒差點吐了。
「皇上吩咐下來,說是夫人懂了規矩、熟了禮儀,可這內涵也不能沒有,所以著奴才每日午後來王府裡兩個時辰教教福晉……」
「什麼?」滿兒忐忑不安地問。
「琴棋書畫。」
昏倒!
天哪!這才是真正的試煉,居然要她撫琴,要她作詩?
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額娘,」兒子摸摸她削瘦的臉頰。「肉肉沒啦!」
滿兒心酸地抽抽鼻子。「額娘正在為你阿瑪受苦受罪呢!」撫琴是受苦,作詩是受罪。
兒子馬上孝順地摸出塔布給他的糖疙瘩。「額娘,給您吃吃。」
接過來兒子的孝心,「好吧!聊勝於無。」滿兒滿懷窩心地親親兒子,就當是親親他老爹,給自己一點苦撐下去的能量。
然而,這還不是最磨人的,更可以稱得上是精神虐待而當之無愧的,是繼之小如意之後沒多久,陸續來莊親王府報到的那些和碩、多羅、固山格格們,還有那位王爺的側福晉,這位郡王的庶福晉,天知道她們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以前從沒見過,這會兒卻天天排班輪流來「串門子」,施展她們最得意的繞舌催魂大法。
「柳佳氏,你可知道我們王爺除了福晉之外,還有幾位側福晉,幾位庶福晉麼?告訴你,有兩位側福晉,四位庶福晉,三位貴人。」
「對啊!我們郡王爺也有兩位側福晉,三位庶福晉,一位貴人。」
「所以說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應當的事,女人無權干涉,你可知道?」
滿兒不是笨蛋,只聽一兩句就知道她們想說什麼了。「這我當然知道,『出嫁從夫』嘛!對不對?王爺想娶幾個大妻小妾都是他家的事,我才懶得管呢!再說,他也從未曾跟我提起過這方面的事,我就算想干涉也無從干涉起啊!」
一句話就堵住了她們的嘴,感覺實在很爽,可是那些身為高貴宗室的格格們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柳佳氏,聽說你是漢人的娘被滿人強暴而生下來的?」
還真是有夠直接呀!
「是,七格格。」她溫馴地低頭承認,再加一句,「七格格沒有想到滿人之中也有這麼無恥下流的人吧?」
不知是哪位王爺的七格格窒了窒。「是……是沒有想到,可是問題不是這個,本格格是要讓你明白,你實在配不上十六叔。」
「我知道啊!」滿兒故意很誇張的歎了口氣。「我也跟王爺說過我配不上他,最好讓我回江南去自個兒討生活就好,可王爺不肯啊!他硬是追過來追過去,我逃不掉嘛!」這話一點也不誇張,他還真是死命的追呢!
「沒人叫你逃,」另一位郡王的三格格慢條斯理地說。「既然十六叔喜歡你,你留在他身邊伺候著也是無可厚非,可你不能妄想坐上福晉的寶座,那該是阿敏濟公主那等身份的人才坐得的,柳佳氏,你最好要明白這點!」
「哎呀!三格格可真是說進我心坎兒裡了呢!」滿兒更誇張了。「就這話,我跟王爺說過不知多少回了,可他都不聽,我也沒轍。要不,三格格,您去跟他說說如何?」
「我?」三格格馬上變了臉色。「才不要!」
滿兒故作無知地眨了眨眼。「為什麼?」
「我……我……」三格格一時無措,兩眼馬上往另一位貝勒的四格格那兒遞過去。「我不方便。」
「哪兒不方便?」
「我們是晚輩呀!」四格格終於想到一個很好的理由了。「晚輩怎能跟長輩提罟追種事?」
「嗯!說的也是,」滿兒點頭贊同。「那這麼著,等王爺回來後,我會代你們轉達你們不好跟他提的這事兒,如何?」
「欸?不要!」三位格格三聲高低不同的尖叫。「你絕不能跟他提到我們!」
「咦?為什麼?三位格格如此關心王爺,怎能不讓他知道?」
三位格格臉色難看的面面相觀。「總……總之,你不能跟十六叔提到我們就是了!」說完,三位嬌貴的格格便一點也不嬌貴地狼狽落荒而逃了。
滿兒笑著對她們的背影吐吐舌頭。「這樣就想和我鬥?下輩子吧!」
不過……
明天會換誰來呢?是側福晉們?庶福晉們?或是另一批格格們?
總之,如此這般,早上是福晉格格們的精神虐待,下午輪到小如意的疲勞轟炸,這樣的日子又捱過了一個多月後──
「福晉,海貝子側福晉、洛郡王庶福晉、賽玉貝勒庶福晉來訪!」
滿兒才剛歎了口氣,正在為她梳頭的玉桂已先搶著哇啦哇啦叫起來了。
「太過分了,福晉,她們真的太過分了!早些時候還巳時才來,一陣子過後就變成辰時便來,前幾天開始居然卯正就來了,改明兒個她們是不是寅時就要來敲王府大門了?」
外人直呼她柳佳氏,府裡上下則稱她夫人,可只有塔布、烏爾泰、玉桂和佟桂始終不變的敬呼她福晉,大概是因為只有他們最瞭解王爺對她有多癡心吧!
「忍耐!忍耐!」適才還滿洩氣的,現在一聽玉桂替她火的,滿兒反倒笑了。「玉桂,現在我只有忍耐的份,那些格格福晉們都不能得罪,否則只會讓王爺難做而已。」
「可是,福晉,您都不知道,」玉桂不甘心地咕噥。「倘若不是塔布他們擋得快,每一回她們都想直衝進寢樓裡來,一點規矩都不懂,她們根本就不把您看在眼裡嘛!」
「是這樣,不過……」滿兒聳聳肩。「我不在乎。」
聞言,玉桂曖昧地眨了眨眼。「是喔!福晉,只要爺夠疼您就行了,對不?」
「少貧嘴!」滿兒笑罵。「好了,待會兒你先去幫我哄著那個頑皮的小鬼,大概是我太久沒時間陪他,他越來愈不愈話了。」
「唉!真希望爺能趕緊回……啊!」
玉桂話說一半突然叫了好大一聲,嚇了滿兒好大一跳。
「怎麼了?看到鬼了嗎?」
「才不是啦!」玉桂嬌嗔。「福晉,再過兩天好像就是福晉您的生辰了喲!」
「原來說那啊!唉,真是大驚小怪!」
滿兒懶洋洋地起身,並在玉桂面前站挺直了,好讓玉桂幫她檢查看看還有哪裡沒拾綴好,那些格格福晉們可是很會挑眼兒的,只要多一根浮線,看著好了,她們準會說得好像她身上多爬了一隻大象。
「那又如何?從來沒有人為我慶過生,去年頭一回想讓王爺陪陪我,結果……算了,人哪!是不能太貪心的,否則不僅得不到,怕會失去得更多了!」
「可是,福晉,您為爺受這麼多委屈,未免太辛苦了。」
「啊!不,你錯了,玉桂,」滿兒悄悄揚起滿足的笑容。「比起爺為我做的,這實在不算什麼,連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嗯!好,就這麼著,生辰那天我會把爺為我做的事統統告訴你和佟桂,順便好好回味兒一下,算是替我自己慶祝,慶祝我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寵愛。」
「真的?太好了,福晉,奴婢和佟桂早就想知道了呢!」
「那你得幫我好好哄著那小鬼。」
「不用福晉吩咐,玉桂會的。」
「那就謝謝啦!」
一轉身,滿兒高高地昂起下巴。
「好,福晉我要上戰場了!」
三月裡的天兒,是盡冬,也要入春,總是變幻莫測,前兩日天氣還滿涼的,可是這天,一整日裡天空烏濛濛沉甸旬的,看著好像要下雨了,卻怎麼也下不來,一到夜裡,屋內便顯得異常鬱悶,睡到夜半,滿兒便踢翻了被子,差點連枕頭也給扔下床,可最後一刻,她又把它給扯回去抱在懷裡,滿足地聞嗅著。
因為那上頭有他的味道。
「允祿……」她半夢半醒地輕輕歎息著。「好想你喔!」
彷彿在回應她的呼喚,她身邊突然多了一副頎長的人體,但她並沒有睜眼瞧去,以為自己仍在作夢──她作過這樣的夢好多回了,她只是眷戀地依偎過去,希望這場夢永遠不要醒。
啊,好綺麗的夢啊!
她在他身下嬌吟、喘息,就像過去那樣,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臉上、頸項上、胸脯上,悶燥的空氣中,交纏的兩副肉體濕淋淋的猶如剛從水裡撈出來,最後,天際傳來一響悶雷怒吼,恰好掩去了她情不自禁的尖叫和他滿足的呻吟。
下雨了。
沁涼的風自虛掩的窗縫裡飄進屋裡,她輕歎,滿足地再次回到夢裡枕在他肩窩上陷入沉睡中……
砰砰砰!
「喂喂喂,該起來了啦!真好命,居然睡到現在還不起床。」
滿兒咕噥一句,翻個身子拉起被子蓋住腦袋再次睡去。
砰砰砰砰!
「喂!柳佳氏,快起來服侍本格格和福晉們呀!」
被子裡突然伸出一隻玉手四處摸呀摸的,一摸到了枕頭便抓來壓在腦袋上。
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你懂不懂規矩啊!居然讓格格福晉們等你,而且敲這半天門還不起來,你不要以為有十六王爺作你的靠山便可以如此囂張喔!」
手又從被子裡伸出來了,摸呀摸的想摸來第二顆枕頭,卻訝異地摸到了一片平滑的……什麼玩意兒?
砰砰砰砰砰砰!
「還不快點呀你,柳佳氏,今天英貝子的福晉要聽你撫琴,昭貝勒的庶福晉要教你些規矩,高洛貝勒的側福晉要檢查你作的詩,而大格格我要吃你做的點心,動作不快點,你想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呀?」
被子裡的腦袋終於真正清醒過來了。
不會吧?她們真的一大清早就撞到寢樓裡來了?
還有,剛剛她摸到的……欸?!
猛然掀被,滿兒既期待又怕失望地瞪大雙眼一瞧,恰好瞧見某人憤然地起身下床,怒氣沖沖地套上長褲。
砰砰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起來呀!柳佳氏,還不快起來伺候大格格我和……」
她敢打包票,門外那些格格福晉們肯定沒見過偉大的十六王爺,因為她們一見到開門的男人,便爭先恐後的發出驚人的尖叫,而且還相當戲劇化地撫著額頭狀似要昏倒了。
「呀,男人!」
「天哪,柳佳氏竟然背著王爺與人私通!」
「太可恥了,真是太可恥了,我們必須馬上去奏稟皇上,這種女人怎能讓她嫁給十六王爺作福晉!」
「卑賤出身的女人果然沒有廉恥之心,瞧瞧,她不但與人私通,拐的還是這種不懂事兒的少年郎,真是太下賤了!這種賤貨,不要說是福晉,想替十六王爺作奴作婢都不……」
薄被子掩在胸前,滿兒坐在床上注視著那四個突然變成四尊泥雕像的女人,秉持著善良的心,她開始在心中為她們默哀。
「把床帷放下來。」男人頭也不回地冷喝。
「是,王爺。」她恭恭敬敬地應道,然後伸手放下了紗幔,透過半透明的紗幔,她可以清清楚楚瞧見那四個女人驀然瞠大的眼睛,還有隨後流露出的驚駭畏懼之色。
她繼續為她們默哀。
「塔布!」男人怒吼。
「奴才在,王爺。」
幾乎是立刻,塔布等四人就出現在男人跟前了。一一掃視過塔布、烏爾泰、玉桂、佟桂那四張同樣寫滿幸災樂禍的臉,男人頓時明瞭他們是故意放這幾位格格福晉直闖到寢樓來的。
「告訴本王,她們經常這樣來騷擾福晉麼?」
「回王爺的話,不是經常,是天天,她們天天都來,每日不一樣的格格、福晉,一大早就來,而且除了小如意公公之外,每一個都指著福晉的鼻子叫柳佳氏,要福晉聽她們訓話,要福晉伺候她們喝茶吃點心;還有下午,宮裡的小如意公公,他總逼著福晉彈琴學作詩直到天晏才放人……」
「對啊,對啊!」佟桂大聲附和,塔布的聲音尚能夠保持冷靜,她的語調卻很明顯的表示出她的不滿。「這樣下來,福晉根本沒有時間陪小阿哥與小格格,他們天天都哭著要額娘呢!」
「沒錯!」玉桂狠狠地點了一下腦袋。「奴婢都跟福晉說她們這樣太過分了,但福晉總說要忍耐要忍耐,否則王爺難做,可您沒瞧見,福晉都被她們折磨得瘦了好多呢!」對那些人,落井下石這種事非做不可!
某人咬牙切齒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所有人耳內,搞不好待會兒就會掉落一地牙齒,那四個女人不約而同、驚恐萬分地用力閉上眼,不敢再看某人那猙獰兇惡的臉。
「玉桂、佟桂!」
「奴婢在!」
「找幾個有力氣的婢女,把這四個女人給我搬到柴房裡去關著,三天後塔布再去替她們解開穴道,在這之前,誰也不准去理會她們,不准給吃的、喝的,要拉要撒全都在裡頭解決,聽清楚了沒有?」
「聽得一清二楚,王爺!」兩個興高采烈的聲音同聲一致地回應。
「塔布、烏爾泰!」
「奴才在!」
「無論任何人來說情都不准放人,倘若一定要放,叫他們直接來找本王,懂了麼?」
「懂了,王爺!」
「還有,自今而後,不管我在不在府裡,再有任何人來騷擾福晉,不需要趕人,無論是誰,即使是親王、公主、皇子,就照這同樣方式招待,要是惹出禍來,天大的事都有我擔待,明白了?」
「明明白白了,王爺!」這兩個聲音呼應得更熱烈。
男人哼了哼隨即退後關上門,將一切留給他們處理,他自己則回到床前,掀開紗幔,再扶起滿兒的下巴仔細端詳她清減許多的嬌靨,片刻後,他一聲不吭,只憐惜地覆上唇瓣,溫柔萬分地與她纏綿繾綣……
嘿嘿嘿!她就知道,有耐力忍到最後的人一定贏!
這一回,只輕輕的兩響敲門聲,她便醒了。
「稟福晉,奴婢將午膳擱在門口了。」
那輕輕細細的聲音是如此小心謹慎,生怕碰破細瓷似的,滿兒不覺莞爾。再瞄一眼身邊的人,心中更是愛意叢生,自他眉宇間的疲憊,可以想見他是如何連夜趕路回京,回到她身邊。
悄然下床來到衣櫃前,她打算套件衣服去把午膳端進來,沒想到衣櫃門一打開,一大包東西就先掉下來砸到她身上,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地伸臂抱住,整個人亦隨之跌到地上去,那包東西也散開了。
驚訝地眨著眼,她四顧散落滿地的首飾衣袍,富有異族色彩格調的珍珠、瑪瑙、珊瑚,兩、三件花樣鮮艷又獨特的精緻剌繡坎肩兒,甚至還有一件黑紫羔皮的旗袍,領口、袖口和下擺都綴著雪白的狐毛,這些……
老天,他記得!
他記得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他才特意趕回來,所以才有這些禮物,他什麼都沒說,但是他記得!
綴著淚珠兒,她微笑著收好這些禮物回到床邊,早已忘了什麼午膳不午膳,凝視著床上熟睡的男人好一會兒,突然,她整個人跳到他身上……
猛然驚醒,「搞什麼!」他抽著氣怒罵。
沒給他機會再往下發怒,她用盡全力吻住他的唇,頭一回如此主動又熱情地誘惑他、愛撫他,不過一會兒,他便翻過身來反壓住她,凝注她眉眼間嫵媚的誘惑,唇畔迷人的微笑,輕輕地,她探出舌尖來蠱惑般地舔了一圈唇瓣,他雙眼一瞇,不假思索地俯下嘴去捉住她正待收回去的舌尖……
再一回,只輕輕的兩響敲門聲,他便醒了。
「稟爺,宮裡來人請您進宮一趟。」
那遲疑的聲音是如此猶豫不定,彷彿不確定是該小聲,免得吵醒了睡夢中的人,還是該大聲──免得叫不醒睡夢中的人──才好。
默然下床,允祿再次套上長褲,並順手在早先脫下來的長袍上取出一封信函,打開門,把信函遞出去。
「把這交給他們帶回宮裡給皇上。」
「是,爺。」
塔布退開離去,玉桂和佟桂各捧著一個托盤上前。
「爺,晚膳。」
允祿後退兩步。「放裡頭桌上去。」
兩人答應一聲把晚膳送進去,順便向王爺做報告。
「爺,晌午時分,英貝子和昭貝勒一塊兒來找他們的福晉和庶福晉,高洛貝勒也來詢問他的側福晉,晚麼晌兒豫親王也來找他的大格格,奴婢們把爺的話轉告他們了,他們都說要進宮去找皇上。」
「嗯!」允祿漫不經心地打開食盅瞧瞧裡頭是什麼,直到玉桂兩人要離開時,他才說:「三天之內,無論誰來找,本王都不見。」
「可若是宮裡……」
「一樣。」
「是,爺。」
玉桂兩人退出去並關上門,允祿拈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裡,嚼著回到床邊,這才發現滿兒早已醒了,正撐著肘彎注視他。
「這樣可以嗎,連皇上都不見?」
側身坐上床沿,一腳筆直地伸在床上,一腳曲擱在地上,允祿悠然地靠著床柱合上眼。「這一趟出門前我就跟皇上說好了,往後我出遠門超過一個月,回來後三天都是我自個兒的,連他也不能勉強我去見他。」
她知道,又是為了她。「哦……」她挪著屁股靠過去,拿起他的手臂掛在她頸後,再眷戀地貼緊了他。「可是張家口很近啊!你為什麼去那麼久呢?」
「我不只去張家口,還上了一趟西寧。」
「又是西寧,老是去西寧,西寧到底有什麼特別呀?」
允祿沉默了會兒。
「九哥在那兒。」
「呃?」
「皇上很討厭九哥。」
「啊!這我知道,因為在你皇阿瑪升天之前,最支持八阿哥繼承皇位的就是九阿哥,對吧?」
允祿無言,滿兒輕輕歎息。
「難怪皇上需要你。」這種骯髒事,虧得允祿肯毫無怨言的替他做。
不過,轉個眼,她便已將這討厭的事丟到腦後了,輕輕勾起唇角露出頑皮的笑容,「你餓了嗎?爺,要不要我餵你呀?」她吐氣如蘭地呢喃,纖纖玉指輕輕滑過他的唇瓣。
無論他已做過或即將要做什麼事,她都不在意,她在乎的僅是他對她的這份深情。
眉梢兒輕輕一揚,「你要……」亮晶晶的大眼睛在她一絲不掛的嬌軀上繞了一圈。「這模樣兒餵我?」
「不可以嗎?」滿兒再次撩起誘惑的媚笑。「你可以吃飽了再拿我當點心甜甜嘴啊!」
他沒有跟著笑,除了金祿,她從沒見允祿笑過,但是他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更大更亮了。
「我會吃得你連骨頭都不剩!」
「沒問題,只要……」滿兒眨巴著眼。「你沒有先被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大眼睛倏忽瞇成兩條細縫。「很好,那麼你就來餵我吧!」
「是,王爺。」她笑應著故意爬過他的身子下床。
盯著那副白皙圓潤、玲瓏剔透的嬌軀款擺扭臀地走向八仙桌,半途上,那渾圓結實的臀部還有意無意地對他搖了搖,大眼睛霎時又睜圓了。
「嗯哼!然後咱們再來看看到底是誰先吃得對方連骨頭都不剩。」
莊親王府內新築的樓宇雖然氣派又豪華,重建的園林卻相反的非常樸素雅致。
譬如蓮花池畔那片綠茵茵的草地,好似軟綿綿的毛氈,正適合王府主人慵懶地躺在那兒,雙手交疊在腦後悠閒地假寐一番,小阿哥興奮地在他四周跑來跑去又叫又笑,小格格則把王府主人當山一樣爬來爬去,最後還大剌剌地坐在王府主人的臉上搖旗吶喊。
「滿兒。」
「啊!爺,咳咳,啥……啥事?」
「請你女兒換個位兒坐去。」
「那個……有必要嗎?她……咳咳,好像坐得……咳咳,挺舒服呢!」
「滿兒!」
「好嘛,好嘛……來,乖乖,別坐阿瑪臉上喔……哪!坐這兒。」
「滿兒。」
「是,爺?」
「那是我的肚子。」
「的確。」
「她在我的肚子上跳。」
「是……是啊。」
「我的腸子快被她跳出來了!」
「不會吧?她那麼輕……」
「滿兒!」
「好好好,不跳了,不跳了!」唯恐允祿真的冒出火花來,掛著抑止不住的笑容,滿兒趕緊對同樣竊笑不已的玉桂、佟桂下達指示。「玉桂、佟桂,你們帶這兩個興奮過度的小傢伙去吃點心吧!」
不一會兒,園內終於恢復了應有的寧靜。
覷著四周無人,滿兒躺到了他身旁,很自然地枕上他的肩窩並環住他的腰際。
「允祿,這三天一滿,你就要進宮裡去伴在皇上身邊了嗎?」而且就像去年那樣好幾個月不回府。
「不知道。」這種事不是他決定的。
「哦!」好吧!既然跟他回來了,她就有守活寡的準備,她不會認輸的!
但,不由自主地,她仍是無聲地輕輕歎了口氣,允祿睜眼,往下睇著她,張嘴欲待說什麼,就在這時……
「稟爺,豫親三、英貝子、昭貝勒、高洛貝勒求見。」
只聞其聲不見人影,大概是因為他們此刻的親匿姿態實在不適於供人鑒賞,可這要是在深夜裡,肯定會有人被嚇到魂都沒了!
「不見。」
「十三爺也來了。」
「不見。」
側眼去瞄著荷花池另一頭竹林中隱約轉身離去的背影,滿兒低喃,「十三爺也來了呢!允祿。」
允祿不語,又合上眼,滿兒無奈,只好也學他閉上兩眼假寐。
可不過片刻工夫而已……
「稟爺,十三爺說他身子骨不太好,不過,若是爺一定要他等的話,他會耐心等到爺肯見他為止的。」
「不──」
「跟十三爺說爺待會兒就去!」
「是,福晉。」
見塔布離去了,滿兒才放開摀住允祿的手,後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彷彿在說:我就是不去,你又能如何?
「允祿,在你所有兄弟裡,只有十三爺不會看不起我。」
允祿沉默片刻,忽地揚聲大喊,「烏爾泰!」
「奴才在!」
「請十三爺到書房。」
「是,爺。」
允祿徐徐起身走向後殿,然幾步後,他忽又停下來,背對著滿兒低沉地說:「當年五王叔在傳授我武功之前,便要我先發下誓言,一生忠貞不二於皇考所選擇的繼位者。但倘若有一天,我必須在皇上和我的女人之間選擇其一時,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選擇,只有這一項可以剔除於我的誓言之外。」
怔愣地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滿兒不禁滿心疑惑。
他為什麼突然告訴她這些?
難不成他的意思是……
無論何時何地,允祥臉上似乎永遠都掛著那副溫和親切的笑容,教人無論如何都對他發不出脾氣來,可凡事都有例外,對他而言,允祿就是那個例外。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十三哥到底找我什麼事?」
眼見允祿的臉色與口氣都非常露骨地表明了他的不耐煩,允祥不禁歎了口氣,這傢伙真的很難搞耶!
「皇上要見你呢!」
「我們早說好了,這三天我誰也不見。」
「那……放了那四位吧!十六弟。」
允祿冷笑著背過身去。「十三哥沒資格對我這麼說。」
允祥蹙眉。「十六弟,為什麼這麼說?十三哥我哪裡……」
「你知道皇上在幹什麼,也知道大家在幹什麼,你卻在一旁冷眼旁觀,如今又要我放了那四個女人,憑什麼,十三哥?」
允祥窒了窒,苦笑了。「我早說過皇上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弟妹的。」
「很好,我也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那四個女人!」
允祥遲疑片刻,終於無奈地說:「十六弟,你不會要皇上為這種事下旨吧?」
允祿不動,依然背對著他沉默好半晌後。
「十三哥,告訴我,我已經替皇上找到適當的罪名,以便將十哥抓回宗人府來關禁,皇上打算何時為我舉行婚儀?」
「這……」允祥為難地欲言又止。「十六弟,你該知道,準備婚儀是很麻煩的,皇上最近又很忙……」
「他根本沒這個打算,對不?」允祿冷冷地打斷他的托詞。「除非我娶的是阿敏濟,否則他根本就沒有打算替我舉行婚儀,所以他打算拖,拖到滿兒受不了大家對她的聯手折磨,拖到她主動低頭讓步,甚至如同上回那樣離開我,對不?」
「不是這樣的,十六弟,」允祥忙道。「皇上說過,只要西寧那邊的事兒處理好,他會立刻……」
「九哥之後還有八哥、十四哥、三哥,再加上那些曾參與或附和謀奪儲位的大臣及藩邸幕屬們……」允祿徐緩回過身來,神情冷冽得幾乎結了冰。「十三哥,我一直很相信你,但打從此時此刻開始,我不再相信你了。」
允祥面色微變。「十六弟,你……」
「我會放了那四個女人,」允祿冷冷地說。「所以你可以請回了。」
心頭忽地湧現一股不安的預感,「十六弟,你……你打算如何?」允祥忐忑地問。
眼神深黝得令人起寒慄,允祿默然注視著他好一會兒,注視得允祥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然後,如果允祿更生氣,甚至說要殺人放火,允祥都不會感到意外,可是允祿卻倏忽笑了,而且笑得那般單純又天真,甜蜜又可愛,彷彿一時不小心戴錯了面具似的。
「得,瞧十三哥這般緊張的,十三哥以為我打算怎地?」
老天爺,他笑了!
允祿從來不笑的,從五歲開始到現在,他一次也沒笑過,可他現在不但笑了,而且笑得那樣天真可愛,甚至連說話的口氣聲調都變了,有點兒吊兒郎當,有點兒調皮,好像小頑童在打什麼鬼主意,準備來個特大號的惡作劇似的。
他從來沒見過允祿這副模樣,看起來好……
恐怖!
「我……我不知道。」允祥更是惶恐。
允祿仍然在笑,笑得非常燦爛,「沒哈地,我啥也不打算,所以十三哥請安心回去吧!」語氣也非常燦爛。
不對!真的很不對勁!
「不,你先告訴我你打算如何?」允祥緊張了。
「哎呀呀!十三哥怎地這般多心呢?」允祿笑咪咪地說。「要真說我有啥打算,那就是待會兒便要去放了那四位,然後呢……嗯嗯……」他煽了煽兩扇長睫毛,模樣可愛得不得了。
「好吧!老實告訴十三哥,十六弟我呢!嘻嘻嘻,得加把勁兒再讓滿兒懷下另一個女兒,否則她怎麼也不肯把梅兒讓給四哥呢!」說到這兒,他忽地又歎了口氣。「唉!我就是拿她沒轍,就怕她挑我眼兒、搓我火兒,十三哥你都不知道,她呀!就愛車軱轆話來回說,倘若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她,我……」
「十六弟,你你你……」允祥不但緊張,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你為什麼這樣兒說話?」
「這樣兒說話?」無辜的大眼睛眨了兩眨。「哪樣兒說話?我不懂你在說啥呢!十三哥,總之,你放心好了,我待會兒立刻去放了那四位,雖然我很不爽,不過這一點兒也不重要,得讓十三哥能對皇上有個交代,這才是最重要的,對不?」
不對!
兩眼瞪著允祿,允祥已經清清楚楚地察覺到這回皇上的決定真的做錯了,他來作說客更是來錯了!
「不,十六弟,你先不要放那四位,讓我再去跟皇上……」
太遲了!
允祿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逕自向書房外大喊。
「塔布!」
「奴才在!」塔布應聲進入。
「十三爺身子骨不太好呢!還不趕快派人送他回去?」
「是,爺。」塔布面無表情地轉向允祥。「十三爺,請。」
「不,十六弟,請你……」他驀然噤聲,因為允祿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了。好半天後,他才輕輕地問:「你們爺,為什麼突然變成那模樣?」
塔布靜了一會兒。
「因為爺在『工作』。」
「滿兒!」
一聲蘊含著濃濃怒氣的大吼,嚇得正在喂女兒吃粥的滿兒差點把整碗粥都淋到女兒身上去。
「我……我在這兒!」她手忙腳亂的捧好碗。
一陣颶風也似的,允祿瞬即刮進聽竹軒裡來。
「快去準備!」
「嘎?」
「晚麼晌兒咱們就離開京城!」
果然!
「你確定嗎,允祿?」
「快去!」
「知道了,那你幫我看一下孩子。」
允祿兩眉一皺,尚未及說話,塔布和烏爾泰也進來了。
「爺,奴才兩個也要跟著爺您!」
允祿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塔布,出了京,我就不再是莊親王了。」
「回爺,奴才兩個服侍的從來不是莊親王,而是爺您。」
「好,那你們兩個就跟著來吧!」
「還有我們!」玉桂與佟桂也趕來了。「奴婢兩個也要跟著福晉!」
「是嗎?」滿兒曖昧地擠擠眼。「與其說是要跟著我,不如說玉桂是要跟著烏爾泰,而佟桂是要跟著塔布吧?」
兩張臉頓時紅了一雙。「福晉!」
允祿同樣深深注視了她倆一眼,然後轉個身又刮出去了。
「佟桂,看著格格和阿哥;玉桂,去收拾東西!」
兩張嬌靨驚喜地福下身去。
「奴婢謝謝爺!」
這天傍晚,趕在城門關上之前,兩輛烏篷大馬車出了京,不久,一條人影幾個起落便追上了馬車。
「交給十三爺了?」
「沒有,爺,十三爺還在宮裡。」
「那麼是交給十三福晉了?」
「是,爺,奴才親手把信函交給十三福晉了。」
「好,那這車子交給你了。」
把韁繩交給塔布,允祿回身欲進車裡陪伴他的女人,塔布忙問:「爺,咱們要上哪兒?」
允祿頓了一下。
「廣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