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中萬物,人倫中萬情,世界中萬事,以俗眼觀,紛紛各異,以道眼觀,種種是常;何須分別,何須取捨,纏脫只在自心……」
道姑於舒婕妍房中靜坐不肯離去,口中時而喃喃自語,時而誦經念佛,完全不將雷奕霆的驅趕放在眼裡。
說也奇怪,自道姑出現後,舒婕妍的病情似穩定了下來;這麼說也不對,正確的說法應是,她並不是完全的康復,而是不再繼續發病以及衰老,可她卻整日處於半昏迷況態。醒時,常對著雷奕霆淚流不止卻說不出話;睡時,又夢囈不斷且掙扎不止。
雷奕霆面對這樣的狀況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是故他將這些異狀完全歸咎於道姑施法作祟所致。
「你給滾我出去!誰也不能帶走她,不能、不成、不行、不可!」他緊緊抱住婕妍的身子,時而對面前的道姑怒吼,時而對神智恍惚的婕妍低語。
「婕妍,你聽好,在這蒼穹之中若沒有個你,我絕不獨留。你若棄我而去,我將追尋你至天涯海角!」
「視萬如一,何有取捨;故得道者,即處窮愁之境,如居康樂之天;否則處境況縱令安閒,而貪戀紅塵、終難除其魔障!生從何來?死從何去,非六根清淨,不能徹底了悟。」道姑繼續喃喃低語。
見婕妍於夢中掙扎地嚶嚶啜泣,雷奕霆心驚急吼:「你不能離開我,絕對不行,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能去……聽見了嗎?婕妍,看著我!不准聽她胡言亂語,你是屬於我的,永遠都只能屬於我!你聽到了沒有?」他從來都不曾如此害怕,害怕這存於冥冥之中的無形力量。
他與道姑已在此周旋三日之久。三日來,婕妍的病情時好時壞,當道姑誦經時她看似穩定許多,然只要他一接近,她便又神智昏迷、苦痛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又不願放手讓她隨道姑而去。
「吾徒,為師已等你三日之久,不料你仍是迷障不開。須知,人生於世,無異輕塵棲弱草,終究難逃六道輪迴,故不解吾徒執意留此間,究為何哉?」道姑語重心長地道。
雷奕霆護住婕妍,「她不是你的徒兒,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在這裡胡言亂語,請速速離去!」
道姑含笑再留禪機:「天台一寒泉,養命餐山果。平生何所憂?此世隨緣過。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火。任你天地游,我暢巖中坐。」
語畢,道姑起身離去,口中仍喃喃自語:「情愛乃萬緣之根,當知割捨。心若有所愛,而後生其戀;戀之而不忍捨,斯墮入魔障,不克自拔矣……」
雷奕霆眼見道姑終於離去,心中大石瞬間落下,這是不是表示他已保住了婕妍?
他急急望向床上昏睡的人兒,只見婕妍額上盜汗涔涔,他一探她的額間,迅即變了臉色,她正發著高燒,兩鬢迅速斑白……
他反身急迫上前,卻已不見道姑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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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你十六日塵緣已了,為何不隨娘娘回庭?」仙女姐姐自王母娘娘與玉皇大帝交談中聽得仙女妹子不願回天庭一事,令她急碎了心魂。
須知,欲人仙班之列乃須修為千年,而墮入凡塵只須一念之間,其中所付之代價是何其浩瀚。是故,她甘冒觸犯天條之險,前來勸諫。
「姐姐,我不能舍下奕霆而去,我離不開他!」舒婕妍柳眉緊蹙,頻頻回望風沙中疾馳的馬車,以及馬車上焦急的人影。
「為他?」仙女姐姐探頭望一下馬車上的身形,頗不以為然地道:「妹子,你可曾三思?他值得你為他放棄仙班之列,寧受輪迴之苦?」
舒婕妍嘴角泛起幸福的微笑,使她整個人看起來美極了,「姐姐,我寧與他結為永世夫妻,無懼輪迴!」
仙女姐姐一呆,「妹子,這人間可安適?」她好奇地詢問。
「姐姐,有他之地更勝天庭,其中緣由,惟有親身經歷方能領悟。」她含笑道。
「聽你這麼說,我這趟算是白來了。」仙女姐姐有些意興闌珊,忽地,一個想法令她心喜。
「以你看,他若是瞧見你於他眼前瞬變為白髮斑斑的老嫗,他又會怎生待你?」再瞟一眼凡塵中的男子,她是不懂情愛的,不解仙女妹子飛蛾撲火的心情,但他值得嗎?愛戀果真令人癲狂?
「我信得過他,我們的情感乃存於心靈契合之間。」她對他有著無比的自信。
「哦!是嗎?」她才不信。
「咱們來打個賭,若他因此而對你心生異念,你須割捨一切迅即隨我回庭,倘若他誠如你所言,在你白髮斑斑之際仍對你不改初衷,且對你殷切訴情,我則甘願以千年修為借你陽壽伴他終老,如何?」這個賭注挺大哩!
「姐姐此言當真?」
「修道人不打誑語!」
「那妹子先行謝過姐姐。」
「且慢!咱們勝負仍不明呢。」
「妹子這回是贏定了。」舒婕妍自信滿滿。
「妹子莫忘世局難定,人心難測。」
「姐姐當知,惟有真情,永世不變!」
「哦?那我倒想瞧瞧何謂真情?但為公平起見,我要取你此刻記憶,妹子以為如何?」
舒婕妍眼一閉,「姐姐儘管取之,妹子絕無二話。」
「那麼得罪了。」
仙女姐姐雲袖一揮,兩人週身立即聚攏一團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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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婕妍自道姑離去後便一直昏迷不醒,且高燒不退。雷奕霆心急如焚,於無計可施下再仔仔細細地將道姑所言細想一遍,忽而發覺道姑似有意要他往天台山一行,便不敢稍有遲延地徹夜駕馭馬車趕往天台山。
在幾日無眠無休的奔波後,終也來到天台山。
首先映人眼簾的是蔥翠郁勃的兩座高峰,南北對峙。
天台居南,四明坐北;仙霞嶺蜿蜒東來至天台山而奇峰突起。
層層高峰接連天際,宛如少女柔曼的裙邊斜拂過東海之濱;莽莽蒼蒼,矗立在廣大的天際之間,顯得那麼孤寂、那麼神秘而幽異。
天台已到,寒泉又在何處?
馬車到此已不能再繼續前進,雷奕霆下馬人轎中,一見婕妍他慌了臉色,不過一夜時間,婕妍又蒼老許多,看來藥性已經急遽轉烈,再也不得耽擱。他棄馬車改背婕妍於身後,繼續往山中前進。
他對著背後昏迷的婕妍低聲細語:「婕妍,你再忍著點,天台已到,只要再找到寒泉之所……」
陡地,淙淙流水聲由上方傳來。
「婕妍你聽,是流水聲!」雷奕霆興奮地施展輕功越過茂盛的樹林往上疾奔。
出了樹林,眼前是一座長達數十丈的天然石橋,石橋畔蒼松成列,高聳人天,取勢之態可謂鬼斧神工,蔚為奇觀。
雷奕霆施展輕功疾走於石橋之上,石橋下則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
身後的人兒極不適時地於此時醒來,她驚見眼前景觀,抖著嗓音詢問:「霆,這兒是哪裡?」
再度聽見她的聲音,激動之情頓時令雷奕霆眼眶濕潤,他急急安撫道:「婕妍,你再撐著點,咱們現在正在石橋之上,你切勿妄動!」
話甫落下,轟隆一聲,石橋於前頭斷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態將兩人雙雙推人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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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奕霆首先甦醒過來,感到全身一陣劇痛後,方才想起剛剛可怕的景象,他腦中閃進的第一個念頭是婕妍可否安好?無視自身劇痛他急急起身找尋婕妍身影,但週遭除了雜草與亂石之外,再無其它。
「婕妍!」他嘶吼著。婕妍絕不會出事,她不能出事,他不准她出事!
又是流水聲!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波濤洶湧的浪濤聲,可在這深山之處哪來這等聲勢浩大的浪濤聲?
忽地,他發現前方有一巨石,而巨石上正躺著他心繫的人兒。
攀上巨石,他來到婕妍身旁又發現另一處奇觀,巨石乃立於山崖及瀑布之間,這是一道數十萬丈的飛瀑,而他們正處於飛瀑中段。
飛瀑濺上來的水花奇寒無比,「寒泉!」雷奕霆驚喜地發現,原來他們因禍得福找到了寒泉之所。
「婕妍,咱們找到寒泉了,你有救了!」他興奮地摟抱著她,忽地,又急急放開她仔細地審視她身上可有其它傷勢。
還好,除了輕微的擦傷外,並無其它太嚴重的傷勢。再探向她的脈息,與先前微弱的脈息相同,她仍是活著的。
活著,就有救!
他急急舀水讓婕妍飲下,但來回幾次之後婕妍並未因飲下寒泉而退熱,她依舊昏迷不醒。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誤解了道姑所言?」雷奕霆心急地來回踱步,細細地推測道姑語中涵義,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
又踅了回來,他定定地盯著仰躺在天地間的人兒,若再想不出辦法,婕妍依然難脫死亡的陰霾,既是如此何不放膽一試,說不定另有生機也不一定……
他心一橫,脫去衣衫將婕妍抱起,飛身一躍,縱身跳下萬丈寒泉,順著湍急的水流將他倆衝向不可知的世界。
原來,寒泉下別有洞天,那是一處極為隱秘的洞穴,前有飛瀑為簾幕,後有深不可測的洞穴為休憩之地,四周開滿了許多不知名的花卉珍果。
「天台一寒泉,養命餐山果,指的就是這些嗎?」雷奕霆喃喃自語,蹙眉緊盯著眼前的珍果沉思。這些果子他從未見過,不知其性如何?就這麼貿然讓婕妍食下,是否太過冒險?可若不食,又怎知這非救命之果?
他取下一粒珍果送人自己口中。若他食後無恙,再給予婕妍,這是不是較為安全?
食下珍果的雷奕霆只覺精神極佳,再無其它異狀,於是他又摘一果送人婕妍口中,然後目不轉晴地緊盯著她身體的變化。
舒婕妍食下後,須臾便轉醒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睫,對上一對焦灼的黑眸,「奕霆?」瞧了下四周奇異的環境,對於之前發生的事,她全然沒有記憶。
「這兒是哪裡?」她好奇地觀看前頭的一簾飛瀑。
多時的緊繃在剎那間解脫了,雷奕霆眼眶濕潤,激動之情令他聲音沙啞,他含笑道:「這是水簾洞,注定了你壽與天齊。」
「水簾洞?」她不解地重複,爾後失笑道:「你當我是孫悟空嗎?」
她舉起微皺的纖指輕拭他的淚水。「發生了什麼事?你又為何落淚?奶奶呢?她不是願意接納我了嗎?我們又為什麼來到這兒?奶奶又反悔了是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雷奕霆心口疼痛難當,原來這些日子來她昏昏迷迷,根本不知發生於她週遭的一切事情。
他半蹲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臉頰,柔語道:「別問了,全都過去了。現在你只須好好養好身子,早些回去,別誤了奶奶為咱們準備的婚禮。」
一股熱流襲向眼眶,是嗎?這一切不是在夢境當中?
倏地,她瞧見了自個兒停留在奕霆臉上的手指,那是她的手嗎?她驚愕地收回,直瞪視著它!
雷奕霆慌忙地以手壓住她的柔荑,不給她細看。
沒錯,她依舊在急速老化,雖然珍果喚醒了昏迷中的她,也恢復了她微弱的脈息,可惟獨老化這一項並無任何改變。
眼前的婕妍看起來像個白髮斑斑的老嫗,蒼老的面顏很難看出昔日的絕麗容顏,但這並不改他愛她的初衷。
但他的動作仍嫌晚了,那只佈滿皺紋的手已映人舒婕妍的眼中。那不是一雙正處十六歲妙齡少女該有的柔荑,那該是一雙累積歲月而顯滄桑的手,更甚連奶奶的手都不及她來得多皺紋。
她伸出另一隻手想再瞧個仔細,雷奕霆則以更快的速度將她的手反壓於後,深邃的眼瞳望進她含霧的眸子,他柔聲地哄她:「依你看,咱們的婚期應該定於何時才好?我真等不及想看你穿上鳳冠霞帔的模樣。」
滾動的淚水自眼眶滑下,舒婕妍喉頭發緊,啞聲哽咽道:「會有那一天嗎?」
「傻丫頭,咱們歷盡這麼多磨難,為的不就是那一天,你怎麼會問這種傻問題!」他啞著聲音回答。
原想盡可能地以輕鬆的語氣逗她,卻不知此舉更凸顯欲蓋彌彰的悲涼之情。
她混亂地搖著頭,一頭長髮纏纏繞繞地覆住了她的臉,「告訴我,我現在到底怎麼了?我要最真實的答案。」她的淚水不停地滑落,遮蔽了視線。
她抖動的身子令雷奕霆肝膽俱裂,他緊緊地摟抱住她,「沒什麼。」他紅著眼眶直嚷:「你不信我嗎?都會過去的,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
半晌的沉寂後,舒婕妍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般,堅定地開口:「霆,我不怕,真的,你讓我再瞧瞧,瞧瞧我現在的模樣。」她誘哄著。
盯著她半晌,確定了她眼中的堅決,雷奕霆慢慢地放開她,仔細地撥開她散亂的髮絲,捧起她的下頷,燃燒的黑瞳毫不掩飾地望向她,「別慌,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它終將會成為過去,懂嗎?」
舒婕妍直點頭,緩緩地自他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再慢慢地將它高舉到眼前。
看清楚了後,她扯了下嘴角苦笑,「它好醜。」不爭氣的淚水依舊成串成串地落下。
她的話使得雷奕霆的心益發收緊。
倏地,他將她的柔荑緊緊地包裹在他雙掌之間,再將雙掌挪到他的唇畔,一一細吻,「不醜,一點也不醜!這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手指。」
「你說謊。」舒婕妍含淚笑道。
一股暖流緩緩地流向心窩,她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牢,緊密地貼向他的胸口。
「真的,我從不騙你。這是一雙有著包容、寬恕以及深情的手,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是我雷奕霆最最深愛的,你說,它怎麼會丑?」
是怎樣的深情?是怎樣的愛戀?是怎樣的無怨無悔?
就連遠在天邊的仙女姐姐見了都不免落下淚來!
這就是愛情嗎?
人們傾盡所有追求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