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銅碗重重地放在了自己面前。
裡頭滿滿盛著飯菜,色香味俱全,可玄武只是閉上了眼睛。
「不吃?不吃餓死你!今日是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山珍海味?」
跟著來送飯菜的小統領惡狠狠地說著,然而,也只有惡狠狠的樣子。
早在以前,不肯吃飯的犯人就是拖出去好一陣的狠打就會吃了。再要不然,兩個人押著,捏了鼻子讓他張嘴,把飯菜塞了進去不就好了!
但是,看著眼前依舊氣定神閒,端坐在自己房裡的玄武帝,饒是他已然沒了江山,卻也是不肯造次。
「不吃就算了,一個時辰以後我就把飯菜收走。」小統領轉了身。
待他走後,三個服侍玄武的丫頭,則是哆嗦地跪了一地。
「你們跪些什麼?」玄武睜開了眼睛,只是和氣地說著。「不需要跪我了。」
「求皇上保重龍體。」
「……還叫我皇上?」玄武苦笑著,「也不需要了。」
「皇上……」
等著進入「腹地」,據說是需要好一段日子的盤查,一關又是一關,押解回返京城之路遙遙無期。
本以為華親王再有多麼窺覦龍位,也斷不會與異族勾結。可沒想到……堂堂一個炎黃子孫,竟然……
早曉得他們四方勾結著,今日就不會離了京城。至少……至少保有了半壁的江山,也不會成了現在,一個沒有歸屬之地的浪人……
「起來吧。」玄武說著。,「我不是不吃,只是吃不下罷了。」
曉得今日北上竟然是華親王將自己獻給了北方的偽王朝,可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的是,玄華果然只是個懦弱的王弟,如今僅管沾沾自喜著擁有了一個虛名,卻也只怕坐不了太久的龍椅。該哭的是……想著即將淪為異族的囚犯,卻是覺得了人生再也了無生趣。然而,那些人早就想了到,自己身旁所有可以用來自盡的器物全被收了走,還送了三個侍女給自己,說是如果自己死了,就要她們三人陪葬。
可他沒想過,我當了這麼久的帝王,就算什麼都沒有學到,我也學會了狠心。
這幾日,真是因為吃不下罷了。換了個人負責監視,送飯來的時候少了尊重。我不求什麼三跪九叩,不過我不食嗟來食。
而且,她們三人想必也聰明得緊,日日夜夜輪番盯著,也真是沒有什麼機會。
三個女孩子哽咽地站起身時,玄武只是有些不耐煩地再度瞧了瞧桌上的銅碗。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在捱著餓呢,可要自己把唯一剩下的尊嚴揉了碎,他寧可就這樣讓人怨恨著。
「如果你們怕人責罵,就代朕吃吧。」玄武淡淡說著。
可終於要上路了。
坐上了軟轎,見著百餘名的士兵抹著汗水,怨聲載道著,玄武一點都不意外著半途是不是會有人乾脆一刀了結了自己。
夏日,烈陽當頭,從南方一路向北,過了黃河才能往東。每到一個關卡,就讓人攔了下來,繼繼盤查、一再確認。
「怎麼少了兩個人?」
「路上遇到了想劫囚的,折了兩個。」前方,小統領小心翼翼地說著。
「哪兩個?」看著自己手上的名冊,關前的小將說著。
「……我沒記,等會兒……」
「嗯,那就先在外頭等等,查清楚了人,我再往上報去。」小將回了關。
只聽得那人說了,小統領的肩膀就垂了下來,先前幾關倒好,關外還有幾間民房休息,可如今黃沙遍地,烈日當頭,要躲也無處可去。
「頭兒?」
「是哪兩個死了,名字給我查出來!哪幾個受傷了,也都給我順道查查!路上誰多買了刀劍兵器也給我交出來,不想再在外頭待上個十天半個月,就一次給我查清楚!」小統領氣急敗壞的說著。
這炎熱的天氣裡,誰的脾氣都不太好。
玄武也是的。困在了充滿熱氣的軟轎裡,只慶幸著自己不用穿龍袍。汗流浹背就算了,頭也昏沉沉的。
只怕是三天都沒吃過一粒米,撐不住了。
等著盤查的時候,這行人也與一般的民眾在山下的陰蔭處等著。
聽著有些氣急敗壞的點名聲,玄武在轎裡苦笑了一下,想是又讓守關的將領為難了。華親王讓這麼多人守著自己,想必也是有些看重。可沒想到,那北方的偽王朝卻是彷彿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別說是一道通關令,就連個接應的人都沒來。
掀開了轎簾透氣,也沒什麼人阻止。畢竟穿上了布衣的自己,看起來只是個一般的男子。
再者,讓重重的官兵圍著,又怕會出什麼事?
過了一個時辰,關門就開了,可讓過的是一般的百姓。
等到了小統領的面孔從青轉白,那守關的小將只是歎著。「也不是您的過錯,只是將軍要寫信回前一關確認,也是職責所在。」
「是……多謝將軍費心了。」小統領咬著牙。早曉得那北方的親王架子大,可沒想過大成了這個樣子!
打從上了沙場起,除了最先的那幾個月吃苦,讓人指點後、送了厚禮,就回到了後線的涼差。
他還以為這也會是個肥差事!不就是送了一個人去北方,一百多個士兵護送也不要他拔刀廝殺,回去之後論功行賞一定是會有的。可沒想過,現在還要在這兒曬太陽……
彎腰送了小將,小統領拿過了一旁親信遞上的扇子,就是老大不高興地挑了一個靠山的樹蔭坐在了地上扇著。
可好了,這一去沒有三天回得來?又要在野外紮營了。
「為什麼我們進不了關?」
想來,也不光是他們這些倒霉鬼。小統領幸災樂禍地瞧了去,果然,一個挑著擔子的青年也在喪著氣。
「村長沒跟你們說?要通關需要他蓋手印的過關條。」小將拿著名冊,對著他說著。
「……小的第一次出門做生意,難免就疏忽了一些兒……這是給小哥的一點意思……」青年塞過了一錠小銀兩,然而那個小將只是笑了一笑,退回了給他。「不是這個問題,隨便放人我要殺頭的。」
「……可回村裡也要個把的時辰,這一來一回的,這冰只怕就要化了。小哥,我第一次做生意就慘賠總不吉利,您幫幫忙嘛,可好?」
冰?小統領的眼裡亮了起來。
「可……真是沒辦法。」那人歎著氣。「回村去吧,下次記得就是。
看著那小將離去,青年也是垂了肩膀,坐在了小統領身旁。
可是有三三兩兩的人,牽著馬的,戴著斗笠的,背著孩子的,也都在這烈日下試圖與守關的小將爭辯,可是看來也是一一敗陣下來。
「唉,這下子可好,連本錢都沒了。」那青年取下了戴著的黑紗帽,一邊扇著,一邊歎著氣。
「……兄台走的是什麼貨?」小統領低聲問著。
「一個大冰塊,還有梅汁糖水。準備了一個冬天,沒想到卻是一出門就觸霉頭。」青年歎著。
「……怎麼賣?」小統領嚥了嚥口水。
看了他一肯,青年只是又轉回了頭歎著。「一碗五分錢,糖水冰水自加。」
「……可真貴……不如三分錢總行了吧?在江南,也只賣兩分錢。「
「……好吧,大吉大利,討個吉利。「青年歎了氣,站了起來。「請隨我來吧。」
可真是沁鼻的香味啊。
捧著冰涼的梅汁糖水,小統領笑開了嘴。總以為是近日厄遠裡的唯幸運了。
見著了他買糖水,幾個一旁的掃興民眾,也是連忙來買。
「就當開個市啊,一碗三分錢!」青年就算靠近著冰塊,可那太陽也是曬得他昏昏沉沉的。只見他偶爾地抹著汗,那叫賣的聲音也只喊了一次,就不再喊了。
這人看來不適合做生意啊,細皮嫩肉的,看來熬不了幾天就會放棄了。小統領一邊喝著冰糖水,一邊想著。
「……頭子,我們可不可以也去買碗糖水解喝?」一旁的親信小聲地問道。
「去去去,只怕還要等上個三天,解解饞也好。」
然而,小將領才剛說了話,就是幾乎要翻了天的歡聲雷動。
只看著上百個士兵圍著那小販,那小販的身影都像是要被淹沒了。
……這……
「……頭子,您既然喝完了,這碗……小的替你收收?」渴得要命的親信,陪著笑臉。
為辦法,那小販準備著的十幾隻碗,怎麼夠用?這會兒,還有九十幾個在等碗。
小統領無奈地遞上了碗,那親信捧著就是歡天喜地地也擠了進去。
瞄了一眼玄武帝的轎子,看著還有兩三個士兵守著,也是歎了口氣,道了聲罷了,就是繼續坐在那兒扇了扇子。
過了要有個時辰了吧?總算照料完了所有的顧客,在一大片坐著午歇的士兵群中,看了下轎子,那表年端了碗冰糖水,走到了轎邊,就要去掀那轎子的轎簾。
欸!……小統領本想要喊了住,不過後來又覺得何必如此,就是繼續扇著扇子了。
「……爺兒怎麼不下轎呢?」掀起了轎簾,手上端著碗糖水,那青年微微笑著。
「……我下不了轎。」看著那人,玄武也是苦笑著。「可正好你來了,我正想也買碗糖水」
「三分錢。」那青年笑著。
真是便宜啊。玄武淡淡一笑,從懷裡取出了金葉子。
「不用找了。就給你吧。」
「……這怎麼行呢?不不不。」青年連忙說著。
「……我沒有散銀,這樣子推辭,我真喝不著了。」玄武苦笑著。
「……也好,那就連這碗也一起賣了給你吧。」青年笑了笑,收了下來。
「多謝。」玄武也笑著,接邊了糖水。
青年走了回去,挑起了扁擔,就是緩緩離開了。
玄武喝著沁涼的梅汁糖水,那悶熱也總算解除了不少。肚裡,也有些餓了起來。
正感歎著自己變得容易滿足,才移開了瓷碗,玄武就是瞧見了一片紙條落在了自己的膝上。
撿了起,打開了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
『玄武,走出轎子。』
正覺得這語氣跟字足跡有那麼的一些似曾相識,玄武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轎簾。
那賣冰糖水的青年早就離開了,附近只有一個牽著馬的、像是武林中人打扮的男子,不有一個同樣也是牽著馬的、戴著斗笠的少年。
可他們遠遠站在了一旁的陰影下,雖說身體像是劍一般地站得筆直,看來也與這紙條沒什麼關係。
然而,玄武走出了轎。
「欸!等等!」小統領見玄武走出了轎子,連忙就是要衝了過去。
「抱歉,天氣太熱,聯……」暗道一聲苦,玄武正要解釋,那拔了刀衝來的小統領卻是腳一軟,狼狽地摔到了地上。
玄武一喜,在四週一片的驚呼聲中,兩匹馬就是放足跑了來。
「劫囚啊!劫囚了!「士兵驚聲喊叫著。
馬上都有著人,這情景可擺明了是要劫人,可就是喊著,卻是沒人走得了兩步。
「別跑啊!「小統領絕望地喊著,可玄武想必也是不會買他的賬了。
果不其然,一匹馬過,就有了一隻手將自己拉上馬背。
「多謝壯士!「玄武上了馬,在那顛簸的馬身上,就是誠心地喊著。
然而,前方那戴斗笠的壯士,噗哧一笑,也沒去理會他,只是繼續趕著馬。
……壯士的脾氣可真奇怪,不過這江湖本來就是多著些奇人異士。玄武想著。
兩匹馬狂奔著,可沒等到後頭關門大開,衝出了追兵,路旁的大樹下,那先前賣冰的男子已然牽了兩匹馬在樹下等著了。
一見了三人,就是放心一笑,翻身上了馬,也是策馬狂奔著。
「會騎馬吧?自己拉了緊。」那『壯士』說了句之後,就是輕輕一蹬,飛身而起。待得落在了另處一匹馬上,就是也跟著那賣冰男子一起跑著馬。
連忙拉緊了韁繩,玄武才在放足狂奔的馬上穩住了自己,就聽得先前那壯士跟賣冰男子的笑語了。
「吶,他叫我壯士耶!」
「威風了?」賣冰男子一邊策著馬,也是一邊笑著。
奔了十來里,追兵想必也跟不上了。顧及馬力,四人才停在了茶館,歇了口氣。
「嘿,沒想到憶情挺厲害的。」那本先戴了斗笠的少年,最先坐了下來,用著斗笠扇著風,一邊燦爛地笑著。「我還怕會出事,擔心得滿手是汗哪。」
「好喝嗎?」那先前賣冰的男子也是坐了下來,摘下了黑紗帽,就是瞇著眼睛問著他。「真擔心?是誰一碗又一碗地喝著?我還擔心著準備不夠,整擔冰就要給你挖完了。」
「我熱嘛。」那人嚷著。
「我正在想,你如果還敢來討第六碗,我就送一碗貨真價實的迷魂糖水給你。「賣冰男子捏了捏那人的臉頰,沒好氣地說著。
「哎喲,好小所氣啊。」那人笑了起來。
好年輕啊。玄武看著兩人,卻是驚愣地忘了下馬。
直到了身旁第三個人也下了馬,示意著要扶他下馬,玄武才連忙推了辭,自己躍了下來。
走到兩人身旁,見他們還在談天說笑,玄武坐在了一旁,只是轉流打量著兩人。
「……我是唐憶情,你好。」賣冰的男子瞧見了玄武的目光,微微一笑。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玄武連忙說著。
「萬萬不敢當,該謝的人是他。」指了指身旁的人,唐憶情低聲笑著。
「……小……小俠是?」眼見眼前之人只怕只有十八歲左右,玄武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就知道啦,沒人記得我了。」那人癟著嘴,沒有好氣地說著。
「你長這麼大了,誰認得。」唐憶情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臂,小聲說著。
「……怎麼了?」點好了茶水,也坐了下的謝衛國瞧著三人,也是問著。
然而,看著玄武打量的眼神,也是微微一笑。
「先前有過一面之緣。」
「……謝大俠?真是您!」玄武既驚又喜地說著。
「……你瞧瞧,還記得師叔呢,卻忘了我。」那人對著唐憶情訴著苦。
「……別為難人家了。」唐憶情小聲地說著。
……看著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玄武才剛張了嘴,卻又闔了上。
怎麼可能呢?會有這麼巧的事……
「……你到底猜多久啊!」那人生氣了。
……玄武看著他,還是有些疑惑。
「……不理你了!」那人氣得轉過了頭。
又來了?唐憶情捂著嘴。
「……靈兒?」不很確定的聲音,卻又帶著些期待。
蕭子靈聽了,也是緩緩地回過了頭。
「這麼久才想起來,笨蛋玄武。」蕭子靈小聲抱怨著。
「……真的是靈兒!」玄武忍不住喊著出聲。
「……對啊。」蕭子靈小聲地笑著。
「……你……長大了。」玄武感慨地說著。「大到了我都要不認得了。」
「……還好啦。」蕭子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茶來了,客官!」
等著夥計送上茶水點心,玄武依舊是溫和地看著蕭子靈,只把蕭子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著唐憶情。
「啊?」唐憶情才剛喝上了一口水,就看向了蕭子靈。
「沒事。」蕭子靈對著他傻笑著。
「這位是?」玄武和氣地問著。「承蒙您照顧靈兒了。」
「不不不,說什麼照顧,沒有的事。」唐憶情連忙說著。
「可不是啊,可不曉得是誰,晚上不睡覺拿著把劍要抹脖子啊」蕭子靈吐著舌。
可是曉得是誰,窩在人家懷裡一連哭了兩個禮拜,害得人家也是整天陪著哭啊。謝衛國瞄了一下蕭子靈。
「……真是太好了。」玄武著著兩人,也是欣慰。「至少……看靈兒生得如此俊俏挺拔,蕭家九泉之下,也該略感欣慰了。」
……看了看玄武,感受著不曉得為何突然凝重了起來的氣氛,唐憶情只是勉強陪著笑。
「……不曉得玄……呃……那個玄……」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唐憶情有些結巴了。
「叫我玄武就好,唐大俠。」玄武淡然一笑。
「大俠二字萬萬不敢當。」唐憶情也是連忙推著。「請直呼我的名諱就好。」
「憶情是我叫的,你跟我師叔一起叫唐憶情就好。」蕭子靈說著,拿起了一杯冷掉的茶水就是喝了起來。
……這個……
「咳咳……不曉得玄武公子接下來欲往何處?我們定當一路護送。唐憶情說著。
「……天下之在,早已沒了玄武回去的地方。」玄武只是苦笑著。
「……還有山莊啊,玄武。」蕭子靈說著。「我帶你回山莊。」
「……山莊?」
「……你沒問過三位莊主。」謝衛國警告著。
「……不要緊的啦,師祖一定很歡迎的。」蕭子靈說著。
可你就沒想過,一旦接回了玄武帝,那人跟華親王還有察唯爾帝將會把苗頭都指向了山莊?謝衛國歎著氣。
「……蝴蝶山莊是嗎?」玄武苦笑著。
「嗯!我跟你說,山莊現在雖然改了地方,不過卻比以前還要美。山莊很大,我可以幫你一起蓋間屋子,你就可以在山莊愛住多久、就住多久。管他什麼華親王還是胡人,都不用管了。這天下要亂就給他亂吧,反正也不關咱們的事。」
……雖說有些面有難色,不過面對著越說越開心的蕭子靈,玄武也只是陪著笑臉。
是沒錯啊,如今,自己還在希冀著什麼呢?雖產要孫將軍保全兵士的性命,然而,再度起義的機會本就渺茫。再說,就算他說一句,為我戰鬥吧,我的子民們!會聽從的,只怕也只有不滿十幾歲的市井小兒了。
在夕陽的餘暉中悠閒地走著,朝著東南的方向。各自騎馬的四人,有兩個靠得特別的近。
不是玄武跟蕭子靈哪,畢竟雖說玄武有很多事情想問,想要曉得他這幾年過得如何,然而蕭子靈還是沒有忘記舊愛。
看著兩人親親熱熱地策馬並行著,彷彿有著永遠都聊不完的話題,玄武笑著問了不遠處的謝衛國。
「是啊,感情好得很。」謝衛國也是爽朗地笑著。
「可是不曉得是哪個門派的才俊?」玄武問著。
「……唐門,不過我想他不喜歡自己的師門。」謝衛國有些遲疑地說著。
「……這……人說,出淤泥而不染,我想唐公子只怕是一朵蓮吧?」玄武雖是如此說著,語氣卻是有些擔心。
「……看來蕭子靈除了有了娘以外,還多了一個爹。」謝衛國呢喃。
「啊?謝大俠說了什麼?」玄武連忙策馬靠近。
「……沒。」謝衛國連忙揮著手。「……啊,對了,得快些札營了,天要黑了!」
揀好了一處營地,謝衛國跟唐憶情一個負責生火,一個負責看行李加準備伙食,蕭子靈拉著玄武去撿柴火。
一個堂堂的九五之尊,此時還要彎下腰來撿柴火,玄武看著眼前的草地,有了一些感慨。
從艱難的境地到了宮中,雖說辛苦卻也是如魚得水。然而,此時再度從宮裡被趕出了朝廷,卻是一點都無法適應。
多久了,每當自己天明醒來,急急忙忙想要上朝之時,卻發現身陷囹圄。那種感覺跟心情,沒有親自領會一番,真是無法想像。
然而,看著正在媽媽撿乾柴的蕭子靈,玄武也是有些出了神。
據他記得的,在京中的靈兒,也是個嬌貴的公子,不曉得是什麼樣的變故,會讓他甘心彎下腰來。
「……吶,這些給你。」抱著一堆乾柴,蕭子靈給了玄武,就是可愛地笑著。「我曉得,年紀大了的人,彎不下腰。」
「……」雖說不曉是他這話是明示還是暗喻,玄武是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把它抱回去囉,路上遇到了老虎還是獅子記得叫我啊。」蕭子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回頭走了遠去。「喔……啊,那你……」玄武問著。
「我去抓些魚來,再吃那些饅頭肉乾我可長不高。」蕭子靈背著玄武走著,只是揮了揮手。
他還以為蕭子靈就連野外的料理都拿起了手來。
看著蕭子靈抱了一堆魚回來之後,就是朝著唐憶情咧嘴笑著,玄武也是笑了出來。
冷掉的饅頭跟硬肉乾,比之前身為囚犯的伙食還差,然而他卻吃得格外的津津有味。
「……是嗎,那你……」
唐憶情一邊烤魚,一邊說著之前冒險著的『驚險故事』。聽著的玄武指著蕭子靈,不可置信地問著。
「所以他就搶了強盜的銀子,還一面驚呼著,『欸?你瞧你瞧,他有銀子耶!』唐憶情學起了蕭子靈的天真聲音,可還有三分像。笑得玄武幾乎就要翻了倒。
蕭子靈癟著嘴,想要辯解又是無從辯解。而且,手裡拿著、嘴裡吃著人家烤得香噴噴的魚,就算有萬般的委屈都只好往自己肚裡吞了。
「對不住,哈哈……我想是我的錯……哈哈……」玄武一邊笑著,一邊嘗試著替蕭子靈『開罪』。
「……本來就是他的錯了,給我綢緞寶石,又不給我金磚銀磚。」蕭子靈咬著魚,憤恨地說著。
「……我又想起來了。」唐憶情又是說了。
「……啊?」蕭子靈看著唐憶情。
「……他啊,賣了夜明珠之後,堅持要換銀子,結果……」
「哇!」蕭子靈連忙撲了過來摀住了唐憶情的嘴。總好險記得先擦了手,才沒在唐憶情的臉上抹上了一層油。
「敢做就要敢當。」唐憶情咬了下蕭子靈的手,以示懲戒。
「……對不起嘛。」蕭子靈縮回了手,懦懦地說著。
我可沒聽過他說對不起啊。玄武又是一個驚愕。
「……烤好了,誰要?」唐憶情遞過了另外兩條魚,可都是蕭子靈的方向。
「嘿嘿。」蕭子靈不好意思地笑著。「就給你跟玄武好了,我跟師叔已經吃過了。」
「一條怎麼夠吃,本來就是要給謝大俠。」唐憶情瞇著眼睛說了。「另外一條哪……我看就給玄武公子吧。」
「……我跟師叔吃好不好?」蕭子靈小心地問著。
「隨你,魚還很多。」唐憶情說著。
「呵呵……」接過了魚,一邊自已吃了起來,蕭子靈從地上爬了起來,要給師叔送去另外一條。
「玄公子請不要在意,不把他先餵飽,等會兒我們都給他瞪。」唐憶情笑著。
「怎麼會呢?我已經飽了,多的再給我就成了。」玄武誠心地說著。
「吶,還要不要?」唐憶情又遞過兩條。
這魚烤了大半夜才完,拿著最後的兩條,唐憶情笑著。
玄武跟謝衛國是已經被餵飽了的,早就撐不住眼皮,到了一旁披著大氈睡了。
只有蕭子靈跟唐憶情還守著火,一個烤魚,一個磨著要看他放迷藥到梅汁裡的手法。
「好!」蕭子靈連忙接了過來,眉開眼笑地說著。成長中的男孩子,肚子可真是個無底大洞。
唐憶情笑著,一邊整理了火堆。
「……可是,憶情,你不吃啊?」咬著魚,蕭子靈問著。「饅頭也只吃了一半,不會餓嗎?」
「不會。」唐憶情微微笑著。「你吃就好了,我吃不下了。」
「一定是給熱到了。」蕭子靈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擔心地說著。
「……也許吧,明天就會好些了。」唐憶表情輕輕說著。
「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說喔。」蕭子靈說著。
「嗯。」唐憶情柔柔笑著,看得蕭子靈反而有些呆了。
「……憶情,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跟你說……」
「嗯?說吧。」唐憶情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起了營地。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漂亮?」蕭子靈小聲地說著。
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唐憶情只是說著。「沒有,就只有你會這麼說。」
「那是因為他們眼睛都瞎了。」
「喔,是啊是啊……」唐憶情苦笑著,顯然是應付了事。
真是的,真要說起漂亮,眼前這個一直盯著他瞧的蕭公子,才是個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吧。再加上雙精神采奕奕、古靈精怪的眼睛,跟他站在了一塊兒,只怕還沒有人會發現自己。
「憶情,你真的很漂亮呢。」蕭子靈還是真心地說著。
「是是是……」唐憶情一邊應付著,一邊還順道捉過了蕭子靈的雙手幫他用布擦著。
「你不可以喜歡上別人喔。」蕭子孫靈警告著。
「來不及了。」
「啊?」
夜裡蕭子靈的哀號聲驚動了本已睡著的謝衛國,然而他只是好笑地歎了口氣,接著就繼續睡著了。
「是誰!是誰啊,憶情……」
「噓,小聲點,會吵醒別人的。」唐憶情連忙說著。
「……華清雨?」
「才不是!噓!還不趕快睡覺!」
「不管啊,你不說我就不睡!」
「噓!噓……」
看來還有大半夜可以吵的。謝衛國只是歎息。
今天兩個人還是膩在了一起啊。
玄武看著眼兩人幾乎就要讓馬頭相撞的一般親暱,只是感到有趣地笑了。
他可真沒想到,早些年那張牙舞爪的靈兒,如今收起了爪子,跟貓兒一樣地膩著人家了。
「先前抱了兩個禮拜都不嫌煩,現在一天到晚還膩在了一塊兒,可希望某人不要喝乾醋了。」謝衛國看著兩人,也是低聲歎著。
「啊?」玄武看著謝衛國,還是沒得聽了清。
「別擔心,我最近八成得了自言自語的毛病。」謝衛國沒好氣地說著。「只是,我的寶貝師侄八成忘了後頭還有追兵,前方有著船期,只當著游花園來了。」
「呵……無妨啊,看著靈兒笑,我心情也好上很多了。」玄武說著。「以前在宮裡,我很少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
「是啊,他可開心了。」謝衛國搖著頭,雖說有些無可奈何,不過還是帶有些放縱的。
「我只希望歲歲年年就看他這麼笑著,這江山,只當做了場夢吧。」玄武說著。
「……你是因為沒見過殘酷的一面,才會如此說。」謝衛國說著。「戰場?戰場上死的是年輕力壯的士兵,從生到死只是片刻之間。如果你見到了南方的樣子,就不會這麼說了。」
「……玄華他……」
「再怎麼燦爛的光芒,總有更深的黑暗。戰場上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士兵,田里就會少了一個莊稼漢。家裡就會少了個兒子,妻子就會少了相公,兒子就會少了父親。戰爭結束了,殘酷的日子才要開始。」
「……是我不爭氣。」玄武苦笑著。「辜負了山莊的好意。」
「……你曉得了?」謝衛國微微笑了。
「……猜到了八分,不然沒這麼順利。」玄武苦笑著。「之前自己感謝上蒼,後來才漸漸曉得了,上蒼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當日讓我逃到了蕭家……不過,對靈兒來說,只怕是個劫難才是。」
「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謝衛國輕輕說著。
「……謝大俠……」
「在我小的時候。」夜裡,輪到了玄武講故事,玄武裝起了陰森森的臉,講著他唯一記得的一個鬼故事。
蕭子靈哆嗦著,拉著唐憶情的袖子,而唐憶情也是顫著唇,小心翼翼地聽著了。
然而,謝衛國只是坐在了火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宮裡,西邊的小樹林進埋著處死的宮人屍體。有的親人領了回去,有的親人不在了,就只好放任著孤魂野鬼飄蕩。那天,我睡不著,溜出了宮,結果……聽見了啃食骨頭的聲音。」
「哇……」蕭子靈閉起了眼睛,只剩下唐憶情一人獨撐大局。
「我以為是野狗啃著屍休,結果……不是!」
玄武在火光旁比手畫腳著,驚得唐憶情也是抓緊了蕭子靈的手臂。
「是人!一個男人,正在啃著女人的屍體。」玄武陰森森地說著。「我本以為他是餓瘋了,不過不是,他只是找著了他的愛人,他那被強押入宮、成了先王寵妃的愛人,一個一個月後就被處死的女人。懷著他的孩子,死了以後眼睛還沒閉上。」
「哇!不要說了!」唐憶情嚇得也是閉起了眼睛,縮在了一旁。
「……什麼嘛,就是人啊。」蕭子靈卻是張開了眼睛,有些無聊地說著。
「……是很恐怖的、很恐怖的人啊!」玄武不死心,就是繼續虛張著聲勢。「他的雙眼紅腫,頭髮凌亂,手上拿著女人的手臂就是這樣啃啊啃的……」
「不就是人吃人,跟吃豬肉有什麼差別啊。」
「哇!子靈!別再說了!」唐憶情嚷著。
「不恐怖。」蕭子靈癟著嘴。玄武宣告失敗,垂著肩膀落下了陣來。
「換我說了。」蕭子靈挺起了胸膛,一邊拍著唐憶情的背,表示了安慰以及男子氣概,接著就是陰森森地說了。
「那時候,我還沒死心,總想著要逃出山莊。那時候啊,胡人整隊整隊的,日以繼夜地在山莊布下的迷魂林裡搜著。我要躲著胡人,又要躲著師祖,只好一直一直往黑暗裡頭逃去。結果……」
都還沒說到重點呢,唐憶情的眼睛就已經是閉了死緊。
「啪,一支比我頭還大的蜘蛛掉到了我頭了。」
「嗚!」唐憶情抓得死緊。
瞧了瞧他,蕭子靈一向記得怎麼讓某些人害怕。
有些心滿意足地抱了住發著抖的唐憶情,蕭子靈看著玄武,表示已經說完了。
啊……就這樣?玄武只覺得臉上的肌肉有些抽搐。
沒錯啊,就這樣。蕭子靈得意地笑著。接下來?接下來那只蜘蛛緊接著就讓自己抓了下來踩死了,有什麼好說的。
呵呵……拍著唐憶情的背,蕭子靈只覺得十分的快樂。
「……輪……輪到我了?……」唐憶情低聲問著。
「……沒關係啦,想說的時候再說羅。」蕭子靈一點都不急。
「我……我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在蕭子靈的懷裡,唐憶情低聲說著。
好好的,自己嚇自己做什麼呢?謝衛國歎著,只覺得無法理解。
「……那時候,母親死了,我輪到了柴房劈柴,一天要砍三百斤,那時候我才八歲。」唐憶情低聲說著。
蕭子靈小心翼翼地聽著。
「每天,我砍到了雙手起了水泡,隔天在手掌上綁了破布,就是繼續砍著。因為,如果沒有砍到了足夠的柴火,吃飯燒水煉丹全都要停擺。況且……如果我砍不到了足額,就沒有晚餐吃。那是我一天中唯一的一餐,唐門裡,沒有用的人不配糟蹋糧食。」
「……憶情……」
「那時候,我拖著腳,他們叫我跛子,喜歡拿我說笑話。」唐憶情苦笑著。「不過,年紀小,懂得什麼?只曉得娘親死了以後,就沒人喜歡著自己。捧著碗飯,蹲在了角落吃,就已經是全然的滿足。」
「別說了……別說了……」蕭子靈閉著眼睛,反而窩在了他懷裡。
「……我有很多堂哥堂弟,而裡頭,第十四個跟第十五個最叫我害怕。」唐憶情說著。「他們喜歡作弄我,而且手段越來越狠。」
「我殺了他們給你報仇。」蕭子靈悶悶地說著。
「……不用了,因為有人已經幫我出氣了。」唐憶情無奈地說著。「那天,他們想到了新把戲,把我從柴房拖了出來,要餵我的血給蠱吃……那是只小小的,鮮紅色的蜘蛛,他們就這樣抓著我,讓蜘蛛一口朝我的手腕咬了下去。好疼啊,好疼,簡直是火燒一般的疼!那時候……六師姐站在了院落口,只是靜靜瞧著。」
蕭子靈沒有說話了,他只是抱著唐憶情,靜靜聽著。
「等到我昏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了。那時候,天已經要黑了,我的右手腫到三倍粗,發著青紫,可我想著的只是還有兩百多斤的柴,沒砍完前不能吃飯。可是我右手已經抓不到了斧頭,只得用著幫條綁著。」
看了看不遠處的黑暗,謝衛國微微瞇起了眼,不過卻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我拚命地砍,眼淚流了下來我還娘它礙事,它讓我看不清楚木柴,有時候會劈空了。我生平第一次希望日頭不要下得這麼快,我一直一直砍著,只希望來得及……」
似乎感受得到那種恐怖的心情,蕭子靈也是縮起了脖子。
「……說完了。」唐憶情苦笑著。
「……後來呢?憶情……」蕭子靈小聲問著。
「後來,我當然沒有飯吃了。」唐憶情聳著肩。「而且還讓大人打了幾十棍,關在了柴房。我的解釋沒人要聽,聽了又是如何?讓人害?那是因為自己太過軟弱,沒有用的人不需要憐憫。」
「……你才不是沒有用的人。」蕭子靈低聲說著。
「後來,我就遇見了六師姐。」唐憶情低聲說著。「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了她,還以為是個仙子。她是正宗出身,才十歲大就出落得彷彿天仙一樣美麗。綁著兩隻黑油油的長辮子,穿著鮮紅色的綢緞衣服,非常……非常的漂亮,而且……手上提著要拿去倒的溲水。」
「憶情!」蕭子靈搖了搖他。
「……別這麼吃驚,那時候,有得吃就好,管他餿不餿呢?」安撫地拍了拍蕭子靈,唐憶情柔聲說著。「不過,師姐那時候是特地來瞧我的,她說她一見我就喜歡,她要我成為他第一個男妃。我不懂了,問她什麼是男妃,她說就是一個玩具。」
早就知曉她師姐是什麼樣的人,蕭子靈只是有些難過。
「玩具?只要可以吃飯,算得了什麼。」唐憶情說著。「那時候我說好,只要她把溲水給我吃,結果,她笑得好誇張。」
「唐公子。」玄武小心提醒著他。
「不要緊,說出來我還好過些。」唐憶情卻是苦無其事地笑著。「那時候,她說就連她養的蠍子,喂的也是白胖胖的娃兒,讓我吃溲水,削了她的面子。」
「……然後呢?」蕭子靈小聲問著。
「她帶我去了廚房,要廚房開伙煮吃的給我。結果那廚子不買她的帳,畢竟她出身雖然尊貴,可也只是排了第六,又是個女流之輩……然後,她在他轉身的時候,從靴子旁拔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剌進了他的心臟,既快又狠,他就連叫都沒來及叫就死了。」
果然是從小就這樣。蕭子靈吐著舌。
「然後我就在屍體旁邊狼吞虎嚥著剩下的青菜水果,又用水煮了肉來吃。那時候,真是覺得自己進了天堂。」輕輕拍著蕭子靈的背,唐憶情越說越是輕柔。「後來那兩個堂兄又來了,正把我拖出柴房的時候,就讓六師姐遇上了。她問了,是誰動了她的玩具,那兩個人一見了她就是連滾帶爬地逃了。我呆呆站在了那兒,只覺得有人依靠的感覺真好,再也……沒有人會欺負自己……」
蕭子靈閉著眼睛,似乎有些想睡了,唐憶情也是微微笑著,替他把大氅披了上。
「……後來呢……」蕭子靈小聲地問著。
「後來,她就是我的天,我唯一可以躲著的地方,除了她以外,唐門沒人再敢動我。不過,在幾個晚上過後,她越來越是過分,到了後來……我拿起了匕首,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卻只剌了一分,就痛得停下了手……子靈,我既怕痛,又怕死,才從地獄般的痛楚爬了出來,又怎麼敢回去。就這樣,苟延殘喘著,直到她終於殺了大師兄、二師兄跟三師姐,唐門長老才發了怒,把她派去了邊陲之地,說是任務,卻要她再也回不來。那時候,又有個師兄要到中原出任務,想找個看來可憐的人當誘餌……我一毛遂自薦,自然就是我了。也就是這樣,我來到了中原,遇上了清雨跟他師叔,他讓我生平第一次曉得了……原來,我也是可以當一個人的。」
細細微微的哽咽聲在黑暗中響了起,謝衛國正想要開口,卻是因為聽見另外的聲音而凝神注意著。
而這一頭,唐憶情在已經半夢半醒的蕭子靈耳邊,輕聲說了。「然後,我遇見了你跟大哥,我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似的。子靈,我很喜歡你,真的。也許,不像是大哥或是清雨那樣的喜歡,不過卻也是很喜歡、很喜歡的……」
「……有追兵!西北方,三里遠!」
謝衛國突然跳了起來,沉聲大喝著。
這一喊,蕭子靈就是驚醒了,跳出了唐憶情的懷抱,緊張地瞧著。
「我們這兒有兩個不能打的人,先走!」
謝衛國喊著。
可唐憶情跟玄武面面相覷了一下,就是苦笑了,各自躍上了馬。
「黃河邊見,記得先前約好的地方?」謝衛國叮嚀著。
「是的。」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帶玄武走,我跟蕭子靈兩人引走追兵。蕭子靈,上馬。」
「好!」
這邊謝衛國上了馬,蕭子靈也是連忙躍了上。
而唐憶情兩人,則是策了馬繼續往東南走了。
雖說擔心著蕭子靈兩人,不過待了下去也只是累贅。
唐憶情與玄武跑著馬,有著同樣的心思。
「誰!」
可沒想過這往東南的路上,沒有追兵不過卻有批山林野盜。
這一闖,驚了營區,卻是惹來了十幾個煞星。
只見十幾雙亮閃閃的眼睛逼近了自己,兩匹馬恐懼地往後退著。
「……唐公子,你先走。」玄武低聲說著。
「……不行,你有了什麼事,子靈會傷心。」雖說害怕,唐憶情還是拔了劍。
「……你也是啊,靈兒就不會難過?」玄武低聲說著。「要留,一起留。」
「好……」唐憶情顫著唇,勉強說著。
「喲!手還在抖著啊?」那些賊人笑成了一團。
「……你們要銀子嗎?僅管拿去就是了。」唐憶情從背上解下了包袱。
「……真是抱歉了,銀子要,還要馬,也要命。」那首領一般的人冷冷說著。「讓你瞧見了我們的營地,只怕要引來了官兵。」
……今日,只怕走不了了。唐憶情心酸地想著,可沒想過,竟然是死在強盜的手上。
大哥……兩年之會,只怕要誤了。青青……
「唐公子,今日玄武受您大恩,就由我來斷後。您先走。」玄武低聲說著。
可你若有了萬一,子靈不是哭斷了肝腸?唐憶情看著玄武,心裡只是苦澀。
「快走!」玄武喊著。
「今日我們誰都別走,能活就一起活,如果我先走了,只怕將來的日子比死還要難過。」
提起了寶劍,唐憶情從馬上躍了下來,那劍光比寒冰還要冷冽。
「好劍……」那首領讚歎著。
「……好!唐公子,今日我們合力抗敵,誰也別說先走的話語。」玄武躍下了馬,站在了唐憶情身邊。
只是,雖然說得豪邁,唐憶情的下盤卻還是看得出來扎得不穩,就連握著長劍的手,都彷彿是在顫抖著。
雖說大哥教了自己一些防身的劍招,可他也沒有機會真的與人對敵過。躲在了他的羽翼下,除了師姐又會有誰敢打自己的腦筋。
「喔?那我就先來會會!」一個漢子狂笑著,拔刀就是大步走來。只見森冷的刀鋒越來越近,唐憶情卻只像是嚇得呆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對,就是這樣,乖乖的讓老子砍,不會讓你痛太久!」
「唐公子小心!」就在漢子砍下的那一剎那,玄武驚叫著。、
然而,一道劍影過,噴出的鮮血卻不是唐憶情的。
本能性的一招才過,一個壯狀就被輕而易舉地截胸砍殺。唐憶情驚嚇的程度絕對沒有其他人的小。
好鋒利的一把寶劍,好狠的劍法。
「真是個練家子!先斃了他!」首領喊著。
於是,對著拔了刀衝來的強盜群,唐憶情咬了牙,一劍又一劍地苦苦擋著。
沒有太多對敵的經驗,在那危急的時分,只能把劍招一遍又一遍地舞著。拼著至少能護著全身,哪還能想得到傷敵。
然而,即使只是如此,那簡單卻又致命地劍招卻還是將他腳下的草地染了紅。
隨著劍招使得越來越是順手,劍下的亡魂更是累積得越快。
只見月光下,那長長的、美麗的黑髮在激鬥下披散著。唐憶情緊張的表情越來越是平靜,蒼白的臉也越來越是冰冷。胸口漸漸放了空,沒有顧忌,更沒有了無謂的憐憫。一劍七殺,即使是四濺的鮮血,也只是黑夜的華麗點綴。
玄武也是沒有閒著,長拳使了出,就算是沒有兵器,也是至少能夠保身。
大部分的人見唐憶情有兵器,手上的刀也總是往他身上招呼。看得玄武可以說是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見到他漸漸的也是游刃有餘,那擔心也就轉成了讚歎。
原來唐公子也是名江湖新秀。
但是,腳邊的屍體堆了一具又一具,唐憶情咬著牙,卻也是漸漸體力不支。
內力早已凋枯殆盡的他,儘管劍招犀利,那猛烈跳著的心也是讓他就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唐公子!」玄武擔心地喊著。
對不起,大哥,青青真的太沒用了……唐憶情絕望地想著。
「憶情!」
遠遠的,傳來了華清雨的聲音,唐憶情一個回神,就是一把青色的寶劍加入了戰局。
「抱歉,我找了一會兒。」華清雨也還在喘著。打從他回頭去找馬匹,再沿著東南的路找他,這一個耽擱之間,差點就要來不及。
與他背對著背站著,唐憶情總覺得很多事情想問,然而卻是沒有時間問了出口。
「您是?」玄武也來了,三個人背靠著背,盯著環伺的敵人。
「華清雨,華山的弟子。」華清雨淡淡一笑。「替我護著憶情,這些我來就好了。」
「好個狂徒。」那首領也站了出來,手上持刀。
「我的劍,很久沒有沾血了。」華清雨緩緩說著。
護著唐憶情,玄武擔心地看著敵陣中的華清雨。
饒是多麼強的劍客,是要如何在包圍之中勝出?
「咳……咳咳……」唐憶情在他身邊咳著,到了最後,就是跪了倒,以劍撐地,痛苦地喘著。
「唐公子?」玄武輕輕攬著他,低聲問著。
「……」看著敵陣中的華清雨,唐憶情自然也是焦急著的。那一聲又一聲的慘呼,會有哪個是他的呢?然而,他就連跪都跪不穩了,又要怎麼……
「……唐公子?唐公子!」玄武著急地抱著昏厥過去的唐憶情,低聲喚著。
此時,另外的一頭,華清雨劃開了最後一劍。那清冽的一劍、華美的一劍,有著二十年的精純火候以及極深的內力。
當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後,他在自己衣上擦了劍,才收劍入鞘。
再來十倍的人,他也不見得會怕。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劍客。
「他怎麼了?」見著唐憶情蒼白的臉,華清雨蹲下了身,擔心地問著。
「不曉得,一停了下來,就喘得很厲害。」玄武搖了頭。
「……我帶他,他的馬請你幫忙牽著。」華清雨低聲說著,接過了唐憶情,將他打橫抱了起。
「可我……不曉得集合的地點。」玄武跟著走了幾步,苦笑著。
「……不要緊,他需要休息,找個客棧讓他歇上一晚再走。」華清雨看著懷裡的唐憶情,有些心疼的地說著。
「……劍……大哥的劍……」迷濛之中,唐憶情卻是低聲呻吟著。
「……是這把吧!」玄武連忙跑了過去,為他拾起了劍。
收劍入鞘,華清雨這才一示意遞過,唐憶情就是緊緊抱著,接著才又昏沉沉地睡了去。
「……他真是個幸運的男子。」華清雨苦笑著,躍上了馬後,接過了唐憶情,把他護在自己身前。
「這附近有家客棧……我剛住過。」華清雨又是苦笑著。「走吧,先去歇歇。」
——第七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