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瞧著湖水邊謹慎打量他的幾個名門弟子,南宮無極、江長策、丘峰、商略弓……當初林中的少年都已經長成了軒昂男子。
看來,天道盟中九大門派到得還真齊呢!這厲非天到底是邀他來談判,還是要那些人給他一個下馬威的?或者,是想來試試他的斤兩?不過,若以為憑他們幾個就能奈何得了他的話,也太看扁他了吧!
也好,正巧他閒來無事,有人陪著消磨時光,自然是再好不過。
慵懶的笑容不變,「各位少俠興致不錯,也在這裡觀賞湖光水色啊!」
江長策臉上鄙夷神色微露,嘴角一動,似要開口說話,卻被南宮無極用眼光阻止。
「離教主,蒼彥山景色奇麗,確實有不少可看之處。教主不也這麼認為嗎?」顯然,溫文俊雅的南宮無極已在天道盟年輕一輩中具有絕對優勢,不管是武功還是聲望。
「唔,景色確實不錯,只可惜,看得人多了也就不值錢了。」他刻意地挑逗著眾人的怒氣。
悠悠數年實在沒有磨去江長策分毫銳氣,聞言立即上前一步道:「不錯,若是有邪魔歪道觀賞,自然有損於山川景色!」
「離」緋紅的唇揚起,「江少俠很會說笑哪,正義的天道盟中怎麼可能容忍有邪魔歪道存在,可否指來讓本人一觀?」
「你……」江長策頓時氣結。這次與破日教談判,是厲非天一力主持,盟中九派都存了不以為然之心,只是勉強聽令於厲非天而已。本來嘛,正道又何須與邪道妥協!
「或者,江少俠覺得妖魔太過厲害,不敢指出?」觀賞江長策臉色,「離」再度火上加油。
「住口!你這個邪道妖人!」不出所料,江長策果然在他的三言兩語下失去控制。刷一聲長劍出鞘,劍鋒斜斜向他刺來。到底是名家子弟,招術精良,劍上厲風隱隱,只可惜火候差得太遠。
南宮無極在旁搖頭輕輕一歎,不再出手阻止,只退開兩步觀戰。
「離」身形微動,也不見怎樣轉身就已避開了冷冽劍鋒,貼在江長策身側輕笑道:「原來淥波殿的武功不過如此。」
江長策怒極不再言語,一劍快似一劍向他攻去,劍光綿密如網,卻怎麼也碰不到他衣角。「離」的身影竟然好像是化成了虛像在劍光中穿梭晃動,臉上還掛著惡劣的嘲弄。他不必出手還擊,兩人的武功高低也早已明明白白。
忽地,「離」眼中泛起近乎邪惡的光芒,於萬道劍光中右掌虛虛一拍。這一掌速度奇快、角度詭異。雖然讓在場的人全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江長策自己,可是他居然就是躲不開,整個前胸端端正正迎了上去。
頓時「砰」然一聲巨響,江長策身軀急速飛出,撞斷一根碗口大的松樹樹幹掉在了地上。
「離」的眼光跟著江長策在空中畫了個弧形,一直到他撞樹落地才似笑非笑地收回手掌。
「好功夫!」南宮無極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個興奮的女子聲音已經響起,是方才到來站在一邊悄悄觀戰的厲雲真。
這一句誇讚的話如果是別人所說,那這人的日子以後肯定不會好過。可惜,這是厲雲真說的。所以南宮無極暫時抑住了心底略升的怒氣,不發一言去察看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的江長策。畢竟是江長策先出手,被人打敗只能是技不如人而已,沒有什麼可分辯。而且他們都已經明白,眼前這個異樣的男人武功高得太多,絕不是他們能夠抗衡。
厲雲真看也不看別人,逕直走到「離」的身前。其實,從她來時起,她的眼中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其他人。
此時,她雙眼中閃動的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過的光彩,盯著「離」道:「你的武功很好!」
「過獎,是他們太弱而已。」「離」謙虛有禮地回答,非常有效地氣暈在場數人。
少女的心其實很簡單,都是為強者而萌動,這一點,聰明的男人都明白。他早已發現了厲雲真躲在一邊觀戰,為了他想得到的,只好很惋惜地讓江長策做出些小小犧牲。還有一點,他不怎麼願意承認的,是想為五年前的某個人兒報復一下。
那個幽閉在封棲園裡的小人兒。
她,已經長大了吧?
三言兩語擺脫掉厲雲真的糾纏,「離」用一種稱得上是期待的心情向那座偏僻的園林走去。
風拂過藥草,帶來陣陣清香。
☆
站在種滿植物的園外,「離」微微皺眉。他是應該光明正大走進去看她的,可是,路呢?
入眼皆是綠,前後左右上下全是碧綠招搖的一片,根本已看不清路在哪裡。雖然這些植物全是他派人潛入天道盟給她的,但他還是非常厭惡。藥草是送給她用來阻擋別人,可不是對付他的!
不耐煩細細尋找,「離」輕飄飄躍起,從枝葉上掠過這一片長得實在過分茂盛的植物。
還好,園子中間尚未被全部佔領,還留了些許空隙。空地上一些黃黃綠綠的花葉鋪了滿地,甚是好看。
不過,就在「離」剛想落腳的時候……
「不許踩在這裡!」一個清亮嬌柔的聲音在身後急急響起。
「離」想也不想,硬生生拔起身形挪往旁邊再落。
「那裡也不行!」聲音更加急促。
「離」再度躍起,這回他總算比較明智,躍高些落到了旁邊的一株灌木植物上。
踩著細細嬌嫩的枝條,「離」終於有了一個落腳處,也看清了隱在花樹下,那個對他連說兩次不許的女子。這是他第一次很配合地聽進了別人的阻止,只因為,這裡的人兒和其他的不同。在她面前,他可以不是令人寢食難安的「離」。
那是繁花,還是她的臉?
一樣瀅白,一樣嬌嫩,一樣溫潤。
站在花枝旁笑意盈盈的少女雖然嬌美絕倫,但她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嗎?連他也不能確定。
因為,她的雙眼中,已經消去了當初攝人魂魄的流光,代替的,是一片清靈純淨。那是經過了百轉千回、長流不息後,將所有雜質洗去了的天湖雪水。魅門的攝神術,已被殷流汐修到了第二重:隱於內。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能輕易抬頭,妖氣滿身的小女孩。
距上次相見整整五年,雖然哥舒離城不時地派人來探視她的境況,但是,言語又怎能盡情描繪出她的每一處變化?
現在的她,彷彿脫胎換骨,修妖成仙。
「哥、舒、離、城。」殷流汐抬首仰望立在枝條上隨輕風搖動的男子,輕輕吐出很久以前曾經叫過的名字。
「唔,小丫頭,看來你真的長大了。」哥舒離城居高臨下欣賞眼前嬌顏,滿意地聽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滿意自己當初將她留下的決定實在不錯。他可不耐煩等著一個黃毛小丫頭一日日長大,而且將她留在天道盟中能起的作用,應該比帶她回破日教要大得多了。
散發一揚,哥舒離城忽地飄身而近,一把攬住殷流汐纖腰躍到了屋外石階上。這是屋子外邊惟一沒有覆蓋植物的地方。
低頭皺眉看看滿地黃綠,哥舒離城對懷中人兒問:「都是藥草,你要這麼多做什麼?有那麼多人可以讓你救嗎?」語氣中略有不悅。
殷流汐輕輕一笑,「你到底是不喜歡這些藥草呢,還是不喜歡我救人?」
聞言,哥舒離城忍不住唇角上揚,「鬼丫頭!你若敢救別人,我就殺人!」鮮紅的唇美麗得殘酷,好像殺人本就是平常之極,強烈的霸道與獨佔在言語中顯露無疑。
「呵,放心吧,我殷流汐的藥,又怎麼會輕易救人呢?」淡淡的邪氣終於又回復少許,在絕麗的少女容顏上交織成了三分嫵媚、三分誘惑。
猛地放開她,哥舒離城退後兩步瞪眼凶道:「小丫頭,你對我也想用惑神術嗎?小心引火燒身哪!」分別五年,他差點忘了她是可以輕易吸人魂魄的魅門族人。
殷流汐站在原地格格嬌笑,「對你,根本用不著惑神術吧!反正,你早就已經說過,我是你的,對不對?」
聽她毫無抗拒之意,哥舒離城滿意地站定在她面前道:「很好,你還記得。放心吧,我哥舒離城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我會等到那一天再來。不過在這之前,你得讓我看看你的能力值不值得我要!」
殷流汐雖然很美,但徒有美貌不具任何能力的女子,他絕不會稀罕。他要看看,五年的時間讓這個小女孩改變了多少。
「哦?那麼,我該做些什麼呢?」殷流汐笑問,她很明白,毫無理由得到的只會讓她在將來付出更多。
「我要你,親手拆散天道盟。」美麗的薄唇中流瀉出的是最最要命的詞句。
殷流汐小臉上泛起些微驚嚇,眨眨大眼問道:「我又不會武功,能幫你拆散什麼?」
「呵,魅門的人想報仇還需要自己動手嗎?要想得到你所想的,就乖乖配合吧!」
無奈地輕歎一聲,殷流汐道:「那麼,好吧。」
她歎息的不是要去傷人,而是他對她、對魅門的瞭解。反過來,她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所以,現在除了聽話配合外別無選擇。就如這五年來,他派人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清靈的眸子和狹長的鳳眼碰觸,相隔五年,已經長成的傲岸男子與絕美少女再一次確定彼此的需要。非關愛情嗎?恐怕連殷流汐和哥舒離城自己都不甚明瞭。
☆
是時候了,為了塵封的往事,為了離散的魂魄,殷流汐任由哥舒離城拔去了封棲園中蔓蔓籐枝,顯露出園中被遮掩得面目不清的路徑。他說,不喜歡有東西擋他的路。
所以,這是她在十二歲那年之後第一次走出封棲園。她要去瞧瞧,十年之後的厲非天會有多少改變。
他不想見她,她卻偏要他看看,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不再是任人幽禁不會反抗絲毫的稚弱幼童。
殷流汐記得,厲非天應該是在化風閣的,可是到底怎麼走,她從來就沒有知曉過。
漫無目的邊走邊尋,穿過條條小徑,眼前樹下有數名天道盟中的年輕男子圍立爭執。她記得他們,是當年在樹林中陪厲雲真練武的少年,其中一個最最溫和有禮的,應該叫南宮無極吧?
她漸漸走近,輕柔的腳步聲引來了注目的視線,幾個高聲呼喝的男子忍不住停下爭端。
武林之中,厲雲真已經是明艷無雙,但是和眼前這個少女相比,根本就只能算是清秀平常了。
這少女是什麼人?天道盟裡,什麼時候出了這樣一個絕色女子?
南宮無極向來自負記憶絕佳,依稀覺得她有一絲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這個少女。殷流汐幽閉於園中數年由女孩長成少女,身形容顏氣質都已大大改變。不要說是在場這幾個只見過她當年身影的男子,即便是天道盟中侍衛看清她面容,恐怕也沒有人能夠認出她是誰了。
想起當年南宮無極曾經出言回護過自己,殷流汐對他微微展顏一笑。
見麗若春花的少女神情友善,南宮無極忍不住也回以溫文一笑。
想了一想,殷流汐停下腳步輕輕問道:「南宮少俠,請問厲盟主是在哪裡的?」與其漫無目的地亂走,還不如問一問路吧。她已經很久沒有走過這麼長的路了,能省點力氣還是好的。
南宮無極聽她詢問,不由一怔,這少女身在天道盟中,竟不知盟主日常所在?自己不認得她,她卻一語道出了自己姓名。不由得對她更加疑惑,口中仍然道:「盟主現在應該是在化風閣,
「化風閣?」殷流汐微微低頭,「對不起,我還是不認得,你帶我去好不好?」臉頰旁長長髮絲垂下,像是滿懷歉意,又像是少女含羞。
南宮無極的目光再也收不回來,只能柔聲道:「當然可以。」
有時候,心的淪陷,也只在彈指之間而已。滿意地用眼角掃視南宮無極略帶癡迷的臉,殷流汐笑得更低更柔。
☆
化風閣,屬於天道盟盟主厲非天的院落。
南宮無極帶著殷流汐走過一片松林,穿過玄天衛的視線毫無阻礙地進入。其實作為盟主所在地,院中的侍衛本來不可能讓一個陌生女子隨便進入。但是,這樣美麗的少女,又有南宮無極帶領,什麼盤問都顯得唐突多餘。
殷流汐跟在南宮無極身後,非常容易地見到了厲非天。
廳中,厲非天正與各大門派的掌門商討破日教各項事宜。他們都是一派之尊,各自擁有龐大的權勢威名,所以,在對待破日教的態度上,與厲非天的期望實在是相差很遠。
僵硬壓抑的氣氛已經存在好一會兒。
南宮無極的走入正巧緩解了眾人的僵持,只不過,當他們看到南宮無極身後的少女時,臉色忽然變得比方纔還要難看,簡直可以用鐵青來形容了。他們看到的是鬼嗎?
那少女的面容分明是十年之前早已死在崖下的妖女殷挽潮!只不過少了幾分妖媚,多出幾分純淨。但是,一個不妖不媚的殷挽潮,比十年之前更要讓他們心驚。
南宮無極觀察著廳中突然變得詭異的情形不明所以,慢慢退到一旁。
「流汐?」
良久,厲非天盯著少女瘖啞開口。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厲非天心中湧起了一股不知是痛還是悔的滋味,就像從十年前開始,日夜鑿刺他心底的一樣,只不過要猛烈得多,酸楚得多。
當年的小女孩,終於長大了。
「是,厲叔叔。」殷流汐雅然施禮,垂下頭,似乎不敢看廳中人臉上神色。
「無極,你先下去!」南宮世家的掌門稍稍緩過情緒,馬上沉聲低喝。不管怎樣,與這少女有關的事情分毫都不能讓在場之外的人知曉,包括他的親生兒子也一樣!
「是」。南宮無極掩去滿腹疑問,靜靜退下。
一片沉寂,十雙神情各異的眼睛盯著悄立在廳中的殷流汐。已經過去整整十年,原本他們都已把當年的事情沉埋在心底快要淡去。可是,今天見到了這少女才又發現,原來那些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不過是刻意隱藏而已。
現在,這個少女又站在了眼前,她到底想做什麼?
在眾人排斥的目光中,殷流汐輕聲道:「厲叔叔,流汐在封棲園裡好久,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你。」語音細柔中隱含淒涼。
其實,任何一個少女被幽禁冷落十年,都不會只是淒涼而已。
厲非天心頭微微一酸,緩下臉色輕歎口氣道:「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能來的。」
「是。」殷流汐柔順回應,不再多言,轉身時一滴小小水珠落在地上,暈開了一點小小水痕,彷彿在向眾人訴說她的孤寂與柔弱。
看著她慢慢走出化風閣的清寂背影,廳中所有的人都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她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妖女。
這個少女滿身滿臉的清與柔,和妖女兩個字實在搭不上邊,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而已。
走出化風閣,殷流汐抬手抹去臉上淚痕,環目四顧。山中鳥語花香,山外浮雲悠遠。她的自由,還遠嗎?
身邊忽然有人輕問:「姑娘,你還好嗎?」
聲音溫和,是剛才先行走出廳堂的南宮無極。
他一直站在化風閣外等待她出來。為什麼要等她,連南宮無極也說不清楚原因,從他父親、從廳中所有掌門人的臉上,他都有些微瞭解,這個少女,是特別的、不能輕易碰觸的。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再看她一眼。誰知,看到的卻是她淚痕宛然,神情堪憐。
「我沒事,謝謝你,南宮少俠。」殷流汐退後兩步,忽地俯身一禮。
「謝我?」看她鄭重施禮,南宮無極微微訝然,即使自己剛才為她帶路,也不值得她這樣一禮吧。
「是。可能南宮少俠已經不記得,五年前在林中的那個小女孩了吧?」
五年前,天道盟,林中……
「啊!那個又瘦又小的女孩,就是你嗎?」
看著殷流汐纖細織柔的身形,南宮無極終於回想到,他多年前確實見過她,還出言維護過她,只不過當時沒有看清她的臉。沒想到,當年無助的小女孩,今天長成了這樣嬌美清悠的絕色少女。
南宮無極搖搖頭道:「你不要謝我,我實在沒有幫到你啊。」想到那時他任憑厲雲真在眾少年面前折辱欺負她,不由大為後悔,當初為何不立刻出手拉開厲雲真。
看他臉上悔意,殷流汐柔聲安慰:「南宮少俠無須自責,當年的事怪不得別人的,況且早已經過去好久啦。」
武林中,何曾有這樣美麗又這樣溫柔和善的女子?
南宮無極看著她道:「姑娘,你住在哪個園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是世家子弟,向來以禮自恃。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又怎麼能免俗?
「好。」殷流汐垂下頭低低一笑。
☆
封棲園獨立在眾院之外,連常上蒼彥山的南宮無極也沒有到過。
看著園內散溢藥香的諸多奇花異草,南宮無極忍不住驚訝。南宮世家向來以刀法與醫術傳家,他身為南宮家的接班人,對藥草自然也是瞭解甚深。但是眼前這些珍稀藥草,有一大半他居然連見也沒有見到過。其實,沒見過也很正常,因為那都是哥舒離城從中原各地乃至遙遠域外搜羅來的。
「這些都是你種的嗎?你會醫術?」
「是啊,我什麼都不會,只會這些。」
回到了熟悉的藥香中,殷流汐似乎輕快愉悅許多,小臉微側對南宮無極道:「你是南宮家的,醫術一定高明,可不可以幫我看看我制的藥?」神情期待。
「好啊!」能夠伴在她身側,南宮無極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應允,何況他自負家傳醫術獨到,在一個少女面前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屋中青煙繚繞,隱含絲絲藥香。南宮無極看著木架上眾多的瓶瓶罐罐,神情從原先的自信轉成了驚訝欽佩。
這些藥物中除去一小部分是治療外傷之外,極大多數是針對人的精神氣理而調製。
自古醫書中記載的內外損傷藥方不可勝數,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但是,用在人精神上的卻從來少見。因為,人的思維情緒在於腦中心中,而這兩處正是最難用藥的地方,尋常醫者根本就不敢觸碰。
這少女年紀不大,著手的居然是所有醫者避之惟恐不及的醫理,而且研究得還頗有建樹。
南宮無極不由讚歎:「流汐姑娘,你的醫術藥方已經不是在下所能企及了。」
「是嗎?多謝南宮大哥誇獎。」走到他面前,殷流汐對著他愉悅一笑,秀美絕倫的面容混合著幽幽藥香,說不出的純淨動人。
看著她閃動的雙眼,南宮無極心中突然一滯,只覺得整個人輕輕飄飄,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走出封棲園,回到南宮世家居住的院落中,他眼前晃動的,仍然是殷流汐清燦到極點的雙眸。
收回眸中魅光,殷流汐輕輕一歎。
老實說,利用南宮無極是她非常不情願的事,因為他畢竟和天道盟中其他人不同。但是,誰讓他是最為合適的人呢?
「怎麼?覺得愧疚嗎?」淡淡的嘲諷在窗外響起。
是坐在窗台上靜看她良久的哥舒離城。
「愧疚?」並不意外他出現的殷流汐搖搖頭,「該愧疚的人絕不會是我!」
她日日夜夜都記著那奪去無辜姐姐性命的冰冷一劍,也年年月月重複著孤清的寂靜,這些,又有誰會來對她負疚?
「不是愧疚,難道是不捨嗎?」想起溫文的南宮無極,哥舒離城的眼光閃了閃。
輕輕一笑,殷流汐抬頭玩味地看向他,「你這是在吃醋嗎?」
哥舒離城臉色微微一變,雖然淡得幾乎看不見,但是,他身周的氣息卻明顯地感染到了殷流汐。
「好吧,你沒有吃醋,只是不高興而已。」殷流汐不怕死地又補上一句。
「鬼丫頭!」哥舒離城冷哼一聲。
忽地揚手一揮,一張薄薄絹紙向殷流汐飄去。
伸手接住,殷流汐好奇打量:淥波殿江長策,三年前因洩私憤殺河南鏢師宋長忠一家六口;一年前強奪良家女子不成將其打入長江溺斃……
罪行歷歷,皆是號稱武林正道者所為。
抬起頭長歎一聲,殷流汐道:「看來,天道盟中不該殺的人還真不多。」
哥舒離城伸手一按窗台飄入屋內站定,道:「小丫頭,你以為天道盟真的便是替天行道嗎?看來,十年之前的教訓還沒讓你明白過來嘛!」臉上滿是譏笑。
殷流汐神色黯然,「不是不明白,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還記得姐姐曾經告訴過她的,人性本善?
只是還記得出雲谷中與她共存的一草一木,相信姐姐所說的天地萬物,各有所命?
真是可笑啊!眾人眼中真正的邪派妖女,居然有著最最無用的慈悲心!
在天道盟中十年,她從不輕易落淚,但在哥舒離城面前,她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濕了雙眼,任憑淚珠垂下。
哥舒離城默然看她難得的哀傷,心中微微一軟,不再出言打擊諷刺她,抬手輕撫她髮際,低低道:「想哭就好好哭個夠吧!」
或許累積的哀傷與淚水實在太多,殷流汐直哭到倦極入睡,眼淚仍掛在臉上晶瀅閃動。
以指尖掬起一滴清淚,哥舒離城凝視她半晌,薄唇一動,低低念出一句音節模糊古怪的話語,臉上顯露一絲笑意,轉身走出封棲園。
他念的是什麼,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今天是天道盟與破日教共商武林大事的日子。
才是清晨,天道盟開軒堂中已經佈置妥當,只待九大門派與破日教的首領到齊。
哥舒離城心情非常好地沿著小徑緩步向開軒堂走去,神態之悠閒、速度之緩慢,簡直是早起散步,而不是去商議正事。
當厲非天及九大派掌門看到他時,他手裡甚至還拈了一朵嬌紅春花。銀白的衣裳,烏黑的發,狹長的鳳眼,鮮紅的唇。
以一對十,獨身一人的哥舒離城氣勢卻不減分毫,他的淡定與陰柔,奇異地衝散了天道盟眾人刻意製造的壓力。
雙方相視一刻,正待走入開軒堂內就座,突然,園外響起了一聲驚叫。天道盟中連小小侍僕都是經過特殊挑選訓練,這叫聲如此駭然,顯然是遇到什麼太過突然的事情。
厲非天眉頭一皺,與眾人一起停下腳步回首向園外望去。
一名侍衛迅速奔來,臉上掩不住驚異神色,到眾人面前顫聲道:「稟報盟主,花園內發現一具屍首。」
心頭一跳,厲非天沉聲道:「是什麼人?」
「是……是淥波殿的江長策江少俠。」
「什麼?」淥波殿殿主江奎斷喝一聲,立時身形一晃向園外撲去。他年近五十,只得這麼一個兒子,自小就驕慣寵溺,如今聽得愛子身死,心神早亂。
餘下各派掌門愕然相視,厲非天深吸口氣道:「大家先去看看再說,請教主也來吧。」目光落在哥舒離城臉上不再移開。
現在,天道盟中無論發生什麼事,破日教的教主都是最有嫌疑的人。
哥舒離城眼光閃爍,輕笑道:「好。」
園外芍葯花叢中,赫然躺了一具年輕男子的身體。江奎站在一旁凝視男子面容,臉色淒厲,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地上躺的,正是他的兒子江長策。
南宮世家掌門南宮問走上兩步俯身細細一瞧,那江長策體色已變,觸手冰冷堅硬,顯然是死去已久。搖頭長歎一聲,臉色黯然道:「是昨夜子時前後。」
江奎猛然抬頭,血紅雙眼直直盯向哥舒離城:「是你,一定是你!」他鬚髮疾張,立時便要撲向哥舒離城。
「慢著!」厲非天忽地出言阻止。
江奎憤恨切齒:「做什麼?這惡賊殺了策兒,老夫要他立即賠命!」
厲非天搖首道:「江殿主,別忘了這裡是天道盟。我們即使要人伏罪,也要他心服口服才行。」
哥舒離城在旁聞言一笑道:「不愧是盟主,還算清醒冷靜。」
他自始至終都神情自若,沒有半分殺人兇手的不安與慌亂。這是厲非天阻止江奎出手的原因之一。另外一點,憑哥舒離城的武功心計,殺了人,又怎會明目張膽地放置在園中,就等著眾人來發現?
厲非天正視他問道:「請問教主,你昨夜子時人在哪裡?」
哥舒離城低頭賞玩手中鮮花輕輕一笑,「昨夜子時,我在蒼彥山後觀賞青松明月。」
子時已是深夜,別人都已入房歇息,他卻還有閒情賞月?這麼一說,眾人只覺他嫌疑更大。
厲非天再度問道:「可有人證?」
「有。」
「是誰?」
「抱歉,在下不便說。」
不便說,是不是因為人證已經被他殺了?
江奎聽到這裡早已按捺不住,痛喝一聲,縱身一掌向哥舒離城打去,掌上勁風席捲,顯然悲憤之下已運出全力。
這時,幾個掌門人的身形已經站成包圍之勢,立於哥舒離城前後左右,顯然是防他逃逸。這一掌,哥舒離城避無可避,惟有硬接。
鳳眼中精光一閃,哥舒離城揚起右掌正對江奎一揮,只聽一聲巨響,哥舒離城身形未動,江奎卻是禁不住退後數步,腳下虛浮。這一掌功力誰高誰低,已經明顯之極。旁觀的數人不禁臉色一變,驚異他年紀輕輕功力卻如斯深厚。
可惜,今日哥舒離城面對的不是只有一個江奎,他面對的是十個武功一流的掌門之人,即便他功力再高,要想逃脫也是不可能的。
江奎腦中昏熱,咬牙不吭一聲再度揚掌擊出,另一邊滅相府掌門腳步虛移,明顯斷了哥舒離城後路,或者是想乘勢夾擊。在他們看來,對付邪魔外道是用不著講什麼武林規矩的。
「不是他!」忽地一道纖細身影躍出,阻在了哥舒離城身前。
眾人一看竟然是厲雲真,江奎要收掌已經來不及,眼見就要打到厲雲真的身上。他掌勁渾厚,如果厲雲真挨上一掌的話,恐怕是性命難保了。
這時兩道人影同時躍起,擋在厲雲真身前接下了江奎一掌。
一道人影自然是厲非天,他接掌後不再移動,只攔住了江奎去路。另一道人影卻是哥舒離城,擊退了江奎後拉著厲雲真退後數步站到了眾人身後。
眾人齊齊一怔,厲非天出手並不希奇,但破日教的「離」會出手,著實出乎他們意料。再看兩人相依相對而立,竟然甚是親密。
厲非天喝道:「真兒,你做什麼!」
厲雲真依舊道:「爹,江長策不是他殺的。」
她挺身相護哥舒離城已經讓人驚訝,這時候說出這句話,更是讓人疑心。江奎眼中血紅欲滴,不看厲雲真,卻狠狠看向厲非天。
厲非天轉首怒看厲雲真,「好,你憑什麼說不是他殺的?」
厲雲真俏臉微微一紅,低頭輕聲道:「因為……因為昨夜子時前後,我一直和離大哥在一起……賞月。」她縱然是性情驕蠻,但說到後來,也不禁聲如蚊蚋。試想,兩個年輕男女,深夜不寐,卻在一起賞月遊玩,這還能代表什麼?
聞言,眾人都大出意外,忍不住盯著兩人猛看。
厲非天伸手指向她,「你……你這個……」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奎舉起的手掌慢慢放下,神情呆滯。不是「離」殺的,那是誰殺的?
這時一直俯身在江長策身旁的南宮問忽道:「不錯。江賢侄不是他所殺。」起身繼續道,「賢侄雙眼大睜,臉色詫異多過恐懼,雙手還垂在身側。而且,他是被人一掌正正拍在胸前震斷心脈而死,下手幹淨利落,掌力不弱。殺他的人,一定是他熟識並且絕沒有料到會出手的人。不然以江賢侄的武功與反應,不可能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話音落下,現場一片死寂。
熟識之人所殺?兇手功力不弱?
天道盟中,江長策熟識並且毫無防備的便是九大門派中人。
形勢頓時逆轉。
方才最有嫌疑的哥舒離城,此時竟成了最沒有嫌疑的人。
疑雲重重漫開,幾個掌門人都心下暗驚,各有所思。試想,兇手就在身邊,殺人目的又不明顯,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出手?如果兇手下次出手,被攻擊的又會是誰呢?
厲非天輕咳一聲道:「各位,今日發生的事太過突然。原本定下的商談暫時取消。」又轉目對哥舒離城道,「教主請多留幾日,暫時不要離開天道盟。」
雖然有厲雲真為他洗脫嫌疑,但是不知怎的,他對這個陰柔的男子就是不能放心。
哥舒離城非常配合地點點頭道:「好。」然後低頭對厲雲真揚唇一笑,將手中鮮花遞了過去。神色舉動無不言明,他留在這天道盟中實在是樂意之極。而厲雲真滿臉含笑地接過花朵,顯然對這個決定也是欣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