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要去治療晨約的心傷?
我又說了什麼?
我叫他去陪她一生一世?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我們做了些什麼?
安然回來的時候,吃驚地坐到我面前。
「西容,西容,你怎麼了?」
我恍惚地一笑。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是哪裡不舒服嗎?」她焦急地看著我。
安然,不用理我,我只是很累……我沒有力氣說話……
「天哪,我叫琴知淵來。」
這個名字終於觸動了我,我按住她的手機。
「不用打了。」
「為什麼?你們怎麼了?」
「也許是分手吧。」
「分手?!」冷靜如安然也叫了起來,「你們分手?!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晨約在我面前割脈自殺。」
安然怔了一下,但下一秒,她說:「那是她自殺,你們不用負法律責任。」
不愧是律師。
可是感情的責任誰來負呢?
我倦極,任安然百般勸拉,就在沙發上躺了一夜。
漏屋偏適連夜雨,第二天,我竟然感冒發燒,迫得請病假。
其實一個人心受傷的時候,如果身體再來點痛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身體上的痛苦往往能轉移心痛的注意力。
都想把我那顆爛了許久的牙拔掉。
我就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忽然想到,那次痛經我就是這樣躺在沙發上給安然打電話,而琴知淵就那樣推門進來,煮生薑紅糖水,熬稀飯……
哦不不不,我在想什麼?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必需明白這個事實。是的是的,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不要悔,不要恨,不要怨。這個世界,每分鐘都有戀人分手。
他從此與我不再有關係,一拍兩散的戀愛男女,便是陌路人。
但下一秒,一位陌路人便按響了門鈴。
那一刻,我有難耐的驚惶,緊張得難以呼吸。
門開處,卻是左居城。
「你的手機忘在我家裡了。早上有位安然小姐打來電話,我以為有事,便幫你接了,她告訴我你生病了。」
他把手裡的袋子一一打開,搬出濃湯與飯菜。
我應該是幸運的。一個男人離開了,另一個男人馬上過來了,我的感情與生活都沒什麼缺失。
但我為什麼還是覺得心尖像是拴了重墜的堅石呢?
為什麼心底總有個聲音在隱隱呼喚,反覆詢問:「真的分手了嗎?真的分手了嗎?」
我的心猶疑不定,事實卻擺在面前。
那個人比我堅決,一周以來,沒有一個電話。
我在這個週末,買了一束嫩白的康乃馨,到醫院去看望晨約。
她住在特別病房,佈置得比酒店差不了多少。初夏的陽光好極了,從玻璃窗裡透進來,照在晨約柔軟的長髮上。
她明快地微笑,眼神嬌嗔地凝望著床邊的男子。
「……我不要,我要多住兩天!」
「你會耽擱學業。」
「那又怎麼樣?反正你會給我補上。」
「住院哪有回家好?」
「回家了你還會這樣陪著我嗎?」
「別傻了……」
「喂,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我要一直住在這裡,直到我願意出院為止。喂喂,不要皺眉嘛,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我不開心傷勢恢復會變慢的。」
「我沒有不開心。」
「你就是有!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皺眉,我都很難過。」
他低下頭。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不開心?你是不是還想著她?」
琴知淵抬頭看她,還沒有說話,她卻先一步道:「啊,好啦,你餵我吃飯吧!」
他便端起小碗餵他,那姿勢,就像當初餵我一樣。
我在門縫裡看著,不知為什麼,忽然淚流滿面。
房內晨約拖長聲音說:「知淵,我想吃火龍果……」
「好。」
我連忙躲到一邊。
他沒有看到我,挺直的背影越走越遠,為她買水果。
「進來吧。」門裡傳出晨約的聲音。
我收拾身心,進門去。
「我看到門外有人,猜想就是你。」晨約甜甜地微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天使,「這麼漂亮的花,真是謝謝你。」
「不客氣。好點了嗎?」
「很好。非常好。謝謝你。」
「不客氣。」
「我是謝你把知淵讓給我。」
我的面容有些慘淡,「是他選擇你照顧你,與我無關。」
「無論如何,我都會記你一份情。」忽然,她一笑,那笑容裡有不適合她年齡的滄桑,「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當初我真的死了,誰會是最傷心的人呢?一定不會是他,因為他不愛我。可是我愛他。我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所以,我很感謝你。」
「不客氣。」
進門來,我已經說了無數個「不客氣」。
誰要跟誰客氣呢?
估量著他快回來,我起身告辭。
醫院外,陽光已經開始泛白,盛夏即將來臨,也許我該去一趟西藏,讓太陽把我體內的酸澀蒸發。
連續兩年都是這個時候失戀,不會形成慣性,以後每年都來一次吧?
我長長地歎息。
左居城約我一起吃晚飯。
安然與未婚夫在一起,明心一人在家,我把她也拖上。
左居城見到這陣勢小小地怔了一下。
有明心插諢打科,這頓飯我吃得輕鬆不少。
老實說,左居城的用心我不是不知道,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對他已經全無感情。索性拉下臉來絕交,我又不願放棄在這段空白期間多個可以吃飯說話的人。
安然聽到我這樣的想法,直罵我自私。
明心也在一旁歎息:「唉,這個房子裡沒了淵哥哥,真令人不習慣。我們失去了廚師,失去了司機,失去了跑腿……唉……我甚至還沒有學會煲湯……」
「閉嘴!」我毫不留情地甩給她一隻抱枕,「從今以後,不許再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提到他的事情!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的聲音從枕頭底下冒出來:「那交房租的時候呢……」
「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只是實話實說嘛……」
「好啦,你們不要吵啦!」
「你說句公道話……」
「告訴你啊,老娘十分不爽,你自己要撞上槍口上來,可別怪我!」
「啊,你好可怕!」
「喂,喂喂,鬧夠了沒有鬧夠了沒有……」
三個人滾作一堆。
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安然沒有回到趙之純身邊,明心沒有遇到安斯哲,琴知淵對我來說還只是個房東……幸福山莊只有我們三個人,談天談地,無所顧忌。我們的伊甸園。
然後躺在床上,他的眼睛、嘴唇,散發著蘆薈清香的十指,溫柔寬厚的胸膛,輕柔悅耳的嗓音……一切都從四壁復生,一一在我眼前飛旋。
不,不,不!我得砸碎他,我得粉碎他!
又不是沒有失戀過,又不是沒有痛苦過,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過客——
我在心裡這樣嘶喊,可是另一個聲音總是幽幽地冒出來……
「不同的……與上一次是不同的……你上次只是憤怒。可是這次,你的心從最深處痛出來……痛得你連回憶都敢碰觸……」
不!
我從驚夢中醒來,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