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南旭他是六年A班的學藝股長,他今年坐在第四排第五個位置。他很帥,所以我一定要嫁給他,只有我可以嫁給他,因為我很漂亮。我爹地說我可以嫁給他,因為他住我家對面,而且他家的門和我家一樣高。
——老師批註:老師看到你隨文附上的照片了,他長得很帥。當新娘走很美麗的志願,老師祝福馮蜜長大以後,能夠美夢成真。
——這是馮蜜的謝謝:老師,我知道美夢成真是什麼哦!就是。Dream come true我的英文很好的。
老師,何南旭都不理我。我好漂亮耶,這是為什麼呢?
孩提時代的心願能否美夢成真,其實馮蜜根本不在意。可是偏偏有人很在意……
「你們看看,看看金家千金,人家氣質多麼高貴,個性是咱們圈子公認的溫柔婉約,脾氣好得沒得挑。」把手上的香檳交給在王家別墅內外來回穿梭的服務生,馮氏三兄弟一同欣賞著那位整晚忙進忙出、臉上卻不見一絲煩躁的清雅美女。「難怪何家那位大少爺一眼就相中她。說到何南旭這個人,他大少爺心高氣傲得跟什麼似的。」
「金董就愛南旭這眼高於頂的傲性,最近正全力促成這樁婚事。」
「原來兩家取得默契了,難怪個性低調的南旭,最近追金寧追得勤。像南旭這麼挑這麼傲的大少爺,都拜倒在金寧裙下,是男人都會喜歡金小姐這種女人吧。這種女人才是真女人。」八卦至此,三兄弟突然望著臉上始終含笑、動作始終文靜嫻雅的金家千金。
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恨不相逢未娶時的幽幽長歎。
馮蜜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後面那三隻草履蟲!跟屁蟲!
因為他們是自大的豬頭!
因為他們是沒腦的笨蛋!
他們是想找堂妹麻煩的時候,不會看場合的大、白、癡!
馮蜜,不要在意豬講的話,不要著了豬的道,因為你不是豬,你聽不懂豬話。對,聽不懂,所以不要火大——不要殺人,千萬不可以在王爺爺大宴賓客、熱熱鬧鬧慶祝七十大壽的當天,在人家家裡大開殺戒。
「爭奪暢流股權?」馮蜜杏眸微瞠,不可思議地嬌呼:「齊總,這裡是我王爺爺家耶,虧您說得出這麼可怕的事。您的消息好嚇人。」一隻小手心有餘悸地按在心口上。「我心臟都快嚇停了。您說的持股,是指我大伯父手上的暢流股份吧?沒錯吧?」
「在下不是馮小姐的對手,甘拜下風了。」
「什麼對手!」適度展現性感女人嫵媚的風韻,笑嗔:「王副董,貴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總經理在損我哦,他把我說得好有心機,您要替我主持公道啦。上次我進場幫貴公司補強財務體質,沒功勞也有苦勞的。」
「我以為馮小姐進場為本公司護盤,是看中本公司人才濟濟。」
「我當然是。貴公司潛力無窮還用我說嗎?我馮蜜幾時做過賠本生意了。」馮蜜陪著被捧到心花怒放的男士們挪步,朝二樓的露台款款走去。
再跟過去就太明顯了。
馮氏三兄弟只好拿著用酒杯盛裝的牛肉涼面,踱到落地窗邊就近監視堂妹的一舉一動。他們三人恨恨地看著堂妹輕鬆地周旋在男士之間,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神情專注地聆聽男士們講話,唇上不時發出很捧場的嬌笑,然後做作的保持一臉愉悅,這些男人就像一團爛泥巴任她擺佈,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女孩子就是這點吃香……三兄弟酸溜溜。
啊,他們差點忘了一點,前年因為在法國服裝設計學院混不下去、只好回家上班的堂妹,勇闖投顧界,之所以能在短短兩年內異軍突起,以投顧界的明日之星輕輕鬆鬆地闖出名號,除了長輩厚愛有加、大力推波助瀾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那就是——她不會跟生意夥伴頂嘴。
三兄弟怨恨地看著他們的堂妹乖乖聽著男士們大發議論,她幾乎沒有開口提過反對意見!不像跟他們講話,他們講三句,她非要頂撞一句不可。
真是不可愛!不可愛!
難怪大堂哥叫他們一定要讓這任性的丫頭嘗嘗苦頭。
問題是……三兄弟困惑地交換一眼。這丫頭有嘗到苦頭了嗎?
三人抬臉望著被一票少爺簇擁著而嬌笑不斷的堂妹,瞧她那開心的模樣,臉上哪有一點被何南旭追求金家千金的消息打擊到的陰影!
三兄弟沒看見的是,馮蜜在聽見這則轟動上流社會的大新聞時,她那總是性感微噘的紅唇曾經微微地凝滯一下,她眨也不眨地凝注著發言者說話表情的美眸,雖然始終技巧的盈滿「您講得真——好」的燦媚微笑,可是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一股強烈的殺氣曾經讓這雙眸子變色。
這些藏在美美表相下的情緒,都是馮蜜的堂兄們所看不到的。
要不是場合不對,還有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人要算帳,馮蜜早把這三個居然膽敢把她暗戀何南旭的舊事拿出來大作文章的沒品男人給宰了!她的堂兄們很氣UC T投資銀行未來可能有她一份的事實,最近老是拿諸如此類的小細節騷擾她。哼!可見她真是太優秀了,她的事業做得太成功太出色,所以公事上他們根本挑不出她的毛病。哼!
得意洋洋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樓花園中庭走出來的一個身影。
馮蜜趁男士們不注意,趕緊轉身趴在二樓露台的欄杆探頭看著。
不是……一股失望油然而生。不是那個可惡的梅應朗……
瞧!她甚至把他的名字打聽出來了。最近她可是忙到連她親愛的媽咪好不容易回台灣一趟都抽不出空陪她吃頓飯呢。
半個月前,王爺爺家這個可惡的保鑣梅應朗瞪了她就跑了。他居然又瞪她!他居然敢瞪她!馮蜜藉由落地窗的玻璃,偷偷檢視自己健美的身材,她左看右看,對自己看到的一切相當滿意。
身上這襲橘紅色的晚禮服搶眼又性感,是她委託一位台灣新銳設計師所設計的,剪裁極佳,完全將她平時因為活動量太大而渾然天成的健美好身材勾勒展現,而且美背半裸,這一點最重要。因為她的背部線條極美,金褐色的肌膚泛著太陽曬出來的健康光澤。要不是考量今晚的客人以老人家居多,她才不肯多帶一件累贅的披巾將她傲人的美背遮掩起來呢。哼!
即便如此,她馮蜜還是一個艷光四射、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既然她這麼美,梅應朗為什麼捨得瞪她呢?不行,接下來這半年,她得幫伯父全力徵求委託書,今晚過後,伯父跟王家爭奪暢流經營權的事情就正式浮出檯面了。
在公司發生重大財務危機的時刻,老先生居然有心情過七十大壽?他在盤算什麼呢?難不成老先生想從這些重量級的貴賓中,尋求最後一絲資金奧援的機會嗎?可能嗎?
馮蜜滿臉深思,美眸微垂,瞅著冠蓋雲集的王家別墅。
今晚這些跟老先生有說有笑的政界大老、財經巨擘、科技界天王,這陣子誰不是把王老先生當瘟神一樣躲著?誰又不是在極力撇清與暢流貨運的關係呢?事情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不光是敗家子王威的問題,老先生縱容他胡作非為,更是難辭其咎。
人禍實在可怕。
今晚這些人,誰不是因為金家小姐挨家挨戶拜託,才來參加宴會的?就連她伯父和老先生有著革命情誼,也是衝著金寧的面子才出席……樓下的炎涼世態,在馮蜜感慨的瞳眸中真實上映著。
不管這些了。為了幫伯父拿下暢流,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很忙很忙。今天晚上,她一定得找到可惡的梅應朗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不好意思,各位,我伯父在找我。你們慢聊,我先失陪了。」
夜已深,馮蜜藉故向眾男士告辭,決定找人把帳算清楚。那個梅應朗跑哪裡去了……剛剛明明看見他寸步不離地守著一臉不開心的王爺爺,在老先生身後站得直挺挺,活像一尊史前巨像。他人呢?
梅應朗以為他隨隨便便瞪了人之後,可以不負半點責任嗎?
看見堂妹走回室內,三個人趕緊再接再厲。「金小姐真是美,比起傳聞中那位據說美到可以癱瘓交通的絕世大美女梅小姐,說到梅家的小姐,梅春柔好像從社交圈消失很久——噢!」
「老七你怎麼——媽呀!」
「發生什麼——天哪!小蜜,你,噢……」
哎呀,那個可惡的梅應朗到底在哪裡呢?馮蜜太急著找人,於是一路「踩」 過擋路的障礙。當她踩中障礙時,還不忘將尖到可以刺穿牆壁的高跟鞋跟用力地扭一扭。
「可惡的梅應朗到底在哪裡呢?」馮蜜一隻手指點在唇間,掮了揭找人的眼睫毛,朝一樓尋了下去,留下三個堂哥在二樓的角落,痛到直跳腳。
宴會接近尾聲時,馮蜜終於找到可惡的梅應朗,不過她也快喝醉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憂鬱過……
馮蜜一直等,她始終找不到機會質問那個可惡的梅應朗為什麼又瞪她。她沒看過比他更盡忠職守的保鑣了,一整晚,他始終寸步不離地守著老先生。她真懷疑梅應朗是不是機械人,因為他居然不用上廁所的。
要不是老先生身側一直有那位千金小姐的典範金寧在,今天晚上她又不想再跟金家小姐打照面,她早衝過去把事情弄清楚了。
早知道就不要挑釁金寧了,她剛剛對她說了好多難聽又苛薄的話……
「馮小姐覺得暗箭傷人很有趣嗎?」
「哼,你不是沒脾氣嘛,原來你懂得出言反駁。」
「你說話傷人,只為測試別人會不會有你預期的反應嗎?」
「你能幫助錢總什麼?他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你能幫助他什麼?」
「這是我們的事,我會將馮小姐的關心轉告西官。」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我不懂馮小姐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只是回應你的問題。」
她真的忍不住要挑金寧毛病嘛……馮蜜心頭酸溜溜,杏眸微醺,獨自一人站在王家二樓的露台,望著樓下的人潮如海水退潮一般朝王家別墅的大門口散去,心裡的脆弱與不甘全寫在她微醺的臉上。
她好嫉妒金寧……馮蜜既羨慕又嫉妒地望著站在王家大門口送客的文雅女子。她實在太嫉護金寧了,她怎能不對這個女人生氣呢?她想要的一切全被她拿走了呀。
她嫉護她是何南旭心中的理想妻子。
嫉妒她人緣好,今晚居然可以邀請到這麼多財經界的巨擘壯聲勢。
就連梅應朗,現在都站在金寧身邊保護著她。真氣人耶!
金寧明明是溫室裡的小花,她什麼事都沒貢獻,就只是脾氣好一點……馮蜜忿忿不平的醉眸動搖了一下。好吧好吧,做人要公平,金寧真的很善良。可是,怎麼可以只是因為這樣,就得到那麼多人的喜愛呢?而她呢?她那麼努力的證明自己,人家卻只覺得她驕縱任性;她的一雙美腿跑進跑出跑到都快變粗了,人家卻只看到她開著騷包跑車成天玩進玩出。
到頭來,什麼都會的她,竟然輸給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
氣死人了!馮蜜把空酒杯交給巡邏上來的服務生,又拿了一杯酒。
怎麼會這樣……她好沮喪哦……
頹喪不已中,馮蜜無意問睇見一對中年夫妻從三樓緩步下樓來。
馮蜜舉杯的右手一頓,心跳突然停止了。
她喜出望外,開心到差點尖聲狂叫!
趕緊把酒杯放下來,馮蜜興奮的眼睛隨著那對氣質高雅的夫妻滴溜轉著,一隻手從隨處可取的水果盤中抓一片檸檬猛咬,用力沖淡口中的酒味,一面對著門窗玻璃整理禮服,並且小心地把披肩披好,以免伍夫人當她是哪裡蹦出來的狐狸精,意圖勾引她日前站上華人首富位置的老公。
雖然心裡難過得要命,頭有點沈、眼有點花,但是該做的公關她還是要做。她可是投顧界炙手可熱的王牌操盤手,絕不會讓個人情緒影響到她的專業態度。
馮蜜從露台跨進屋內之前,不意瞄見她心儀已久的何家公子居然對金寧露出了迷死人的微笑。馮蜜一愕,瞬間湧上鼻頭的酸楚,已經蓋過她口中的檸檬酸,她的心像是被捅了五刀。好沮喪哦……
不過,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的。腰一挺,臉上掛出自信迷人、卻不會太艷麗的微笑,步伐端莊,馮蜜戰戰兢兢地朝華人首富夫妻走去——
「伍董事長、董事長夫人,您們好。兩位要回去了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直到看見首富伉儷夫婦的身影走過王家別墅庭院,朝大門口接近了,站在屋內目送的馮蜜才撫著心口,不敢置信地爆出歡呼:
「我的天哪!我跟他講到話了!我辦到了我辦到了!」抖著手,打開宴會包慌慌張張地狂找一陣,終於找到手機,等不及拿出來就飛快按了快速鍵。「房助理,不要睡了快起來,你聽我說!我剛剛……」
托金家小姐的好人緣之賜,馮蜜總算跟衝著金寧顏面特地從香港前來台灣參加王老先生壽宴的華人首富,兩造相談甚歡地交談了十分鐘。馮蜜開心到簡直快瘋掉,就算電話那頭的房助理氣到捉狂,頻頻威脅說要叫大圈仔幹掉她,但這些都無損馮蜜的好心情。
「對吧?你也很開心吧?!呀,九點半了,我該要找人去了,再見。」
在房助理的咆哮聲中,馮蜜開開心心的結束通話。
一踱回陽台,看見金寧被眾人簇擁呵護的情景,馮蜜徜佯在萬里晴空的雀躍心情瞬間一落千丈,那個不受歡迎的鬱悶心情又回來拜訪她了。
怎麼這樣!人家明明好高興的……好氣人哦……
「什麼?!你要自己回去?!」曲終人散,馮氏三兄弟總算在二樓找到很難找的堂妹。當他們聽到她居然還不打算回家時,三人馬上哀號:「姑奶奶,求求你饒了我們。長輩們交代我們一定要送你回家,你別陷害我們了!大不了,何南旭的事我們向你道歉嘛。」
「你們三個的確很沒品。」馮蜜瞪他們一眼,旋即傾前,分別碰碰三位堂哥的頰。「我會打電話向伯父解釋,你們回家吧,幫我問候堂嫂。要直接回家,不可以去招待所鬼混哦,不然我叫堂嫂閹了你們。晚安。」
「你的關懷就不能純粹一點嗎?」沒好氣。
「真是不可愛。」屈指叩一下堂妹額頭。「你看看人家金寧……」
三兄弟站在屋子裡,轉頭遠眺陪今晚的壽星站在大門口送客的優雅千金,當然也看見了那位正在和金寧講話的俊雅男人。這個人,就是被他們圈子的千金小姐太太們封為上流社會三大翩翩貴公子之一的何南旭。
三兄弟不安地交換一個眼神,眼睛不太敢瞥向堂妹那邊。
用話刺激堂妹,跟親眼目睹堂妹心儀的男人在她面前追求別的女人,那是兩碼子事。三人越想越心虛,也終於發現一向自信過人、積極過頭的堂妹,居然一臉的怏怏不樂。
「王爺爺的保鑣會送我回家,你們回去啦,好煩哦。」馮蜜催促。
三兄弟轉頭研究著門口,邊問:「這裡保鑣這麼多個,你說哪一個?」
馮蜜背向大門口,不肯回頭指破迷津。她只是翻著白眼、噘噘嘴,心酸酸、語氣酸酸地說著:「左邊數來第三位,右邊數過去第四位;站在王爺爺左手邊後面、金寧右手邊後面、何南旭斜後方那位保鑣啦。」
看來……小蜜真的很在意何南旭追求金寧的事……三兄弟面面相覷。
也罷。反正小蜜經常一個人開著藍寶堅尼跑來跑去。再說,失戀是很私人的情緒,這種時候他們這些大男人也不好講什麼。
「公歸公、私歸私。UCT投資銀行的事,我們還是不會放過你。」
實在沒力氣凶人,馮蜜看著三位堂兄耍狠的臉半晌,突然有感而發:「如果我資質再平庸一些就好了。我真羨慕你們不必天天面對這種嫉妒。」
這回不必堂妹催促,三兄弟主動轉身走人了。
不過他們三個火大歸火大,在接近王家別墅的大門口時,還是特地數了一下左邊算來第三位、右邊數過來第四位的——
王家今天的賀客全是華人圈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保全工作格外重要,形象也很重要。在王老爺一聲令下,今晚負責執勤的王家保鑣,全部穿上亞曼尼最經典的黑色西裝。
穿著白色高領襯衫,領口繫著一隻高雅的黑領結,這身高級行頭、這種政商名流齊聚的豪華宴客場合,老是讓梅應朗想起那段不愉快的過去;加上他有一批很重要的貨要趕給客戶,也不喜歡為這種事情加班,而且又發現王老爺今晚的氣色很差,好幾次都有呼吸困難的現象。
這使得梅應朗一整個晚上始終處於心情緊繃的狀態。
垂下深黑澄澈的眼瞳,瞥瞥站在他跟前的王暢,梅應朗發現老人家一臉頑強,腰背不服老地站得筆直,好像要抵抗什麼入侵似的。可是老人家卻忘了,人是拚不過歲月的,而且年齡自會說話。
梅應朗的眼睛向下看去,果然發現這雙不經久站的腿有了顫意。
把清朗澄澈的眼神望回前方、注意四周動靜時,梅應朗伸出一隻手,從老人家身後堅定地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臂,並發現老人家僵了一下。
不理會王暢向後瞪來的警告眼神,梅應朗硬是敬業地扶住他,也感覺到有三雙眼睛朝他這裡打量過來。梅應朗無動於衷,直挺挺地站在他該站的位置,注意著他該注意的事項,一心一意地執行這份保鑣工作。
原來是他啊。
數算出堂妹說的人原來是梅應朗,三兄弟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人跟在脾氣暴躁易怒、極難相處,開口閉口喜歡以混蛋、混球、混帳問候人的王爺爺身邊許多年,從未辭職過,可見他的脾氣一定好極了,人品絕對不會有問題。三兄弟總算放心了。
「王爺爺,再一次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們回去了。」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向臉色嚴肅的老人家鞠躬道別完,三人兵分三路,一個與神色淡漠的何南旭寒暄,一個跟臉色蒼白的金家千金閒聊兩句,另一個則在王老爺那雙精明的眸子監控下,戰戰兢兢地定到梅應朗身邊拍了拍他,說著:「小蜜就麻煩你了,請你盡早送她回家。」
梅應朗愣住。
梅應朗不曉得誰是那個小蜜,不過他知道他現在很生氣。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跟何南旭道歉!你聽到沒有——我要跟他說對不起——」
從停車場走回王家別墅的這一路,酒氣沖天,梅應朗也怒氣衝天。他剛剛跟金小姐的男朋友打了一架,因為他對他家老爺子出言不遜,說他是老糊塗,傷了老爺子的心,梅應朗到現在還餘怒未消。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他也隨著時間越來越晚,不能早點回村子趕做傢俱而越來越焦急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你想對我做什麼——」
梅應朗繃著臉,像逮到頭號通緝要犯的警察一樣將一路吵鬧不休的女人抓進浴室之後,立刻打開蓮蓬頭幫她醒酒。喝得爛醉如泥的人被冷水一淋,立刻縮著小臉迭聲尖叫,她氣憤捶打梅應朗,並把被水淋到睜不開眼睛的小臉轉來轉去,一邊叫著:
「你放開我——放——」
梅應朗抓穩差點滑倒的女人,被四處噴濺的水花濺得全身濕漉漉,但他沒心情感受這些。除了交貨日子一天天逼近,他現在還擔心一件事。
老爺子好像不在家。這麼晚了……他臉微偏,看著窗外墨黑的天色,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你放開我!不——不許——」
王家別墅的花園裡只剩稀微的夜燈,大宴賓客過後,這份夜闌人靜更顯清冷孤寂。梅應朗更加不安了,這感覺跟身體硬朗的陳媽上禮拜突然中風住院前一樣強烈,也跟他的家人出事當天一樣的強烈。
他對這種事的直覺一向很準……梅應朗望著夜色出神,滿心焦慮。
「阿朗!你快放開馮小姐!」
一聲驚呼在浴室門口響起,想得太出神的梅應朗被叫聲嚇了一跳,下意識放開已經氣炸的女人。梅應朗沒心情去理會這些,他看見因為跟男友大吵一架而雙眼哭腫的金寧,慌慌張張的找出一件浴袍跑了過來。
金家小姐跟他家老爺子情同祖孫。梅應朗正想問金寧知不知道老人的去處,他掛好蓮蓬頭才轉身,還來不及開口,浴室內就響起啪啪兩記清脆的巴掌聲。
挨了兩巴掌的金寧錯愕地看著怒不可遏的馮蜜,這才發現她嘴唇冷到泛紫,牙齒咬不住地直打顫。
「誰允許你這樣對我的!」馮蜜不知自己是氣到發抖還是冷到發抖,總之她現在很想殺人就對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麼你老是對我這麼壞!不是瞪我,就是欺負我!一個大男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你不覺得可恥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沒有解酒劑,你不能只用一兩杯水讓我清醒就好嗎?!」
「阿朗,辛苦你了。這裡由我來陪馮小姐就好。」金寧趕緊過來把浴袍披在馮蜜身上,並死命拉住想撲過去跟王家保鑣拚命的她,柔聲勸著:「馮小姐,你快點泡個熱水澡,以免著涼了。」
「你脾氣很差耶!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是女孩子耶!」
梅應朗的壞脾氣真的被她惹出來了,他指著金寧微腫的左頰,厲聲道:「你看看金小姐的臉頰,這是你打的,快向金小姐道歉!」
「阿朗,」沒想到戰火會延燒到她身上來,金寧嚇了一跳,趕緊緩頰:「馮小姐是掙扎中不小心打到我,她不是故意的。」
馮蜜被梅應朗的厲斥嚇呆了,轉頭看見金寧臉上的紅腫竟是出自她的傑作,她簡直嚇壞了。
她死都不會再喝醉了!寧死不喝!下不為例!馮蜜在心底狠狠發誓。梅應朗那雙太過澄澈的嚴厲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不敢迎視,她心裡對金寧覺得歉疚,但在這個可惡的保鑣面前,無論如何她就是拉不下臉向金寧低頭。
馮蜜百般抗拒地推諉著:「我喝醉了,我不記得我做過什麼事了。」
在金寧的催促下轉身想出去的梅應朗聞言,更生氣了。「不會喝酒,你就不要喝!喝醉之後不管你記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做錯事,你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快向金小姐道歉!」
馮蜜從來沒有這麼下不了台,感覺到眼淚在她熱熱的眼眶中打轉,她拚死忍住淚水。這種時候采哀兵姿態,實在太可恥了。她難堪地看著努力和緩氣氛的金寧,她的溫柔善良更加突顯自己的蠻橫不講理。
梅應朗正氣凜然的態度,換在其它時刻她會大聲叫好,可不是在這種時候、在金寧面前……她有她的自尊呀,可惡的梅應朗!
馮蜜惱羞成怒,氣憤地推著打著捶著盡忠職守的梅應朗。「你這豬頭!你出去!出去!我會為我的所有行為負責任!可是我絕不要在你面前做給你看!你出去!出去——」
梅應朗被氣到捉狂的千金小姐推著朝門外走,他回頭交代傻眼的金寧:「金小姐,我家老爺吩咐我務必要保護你的人身安全,我會在門外等,有事請你吩咐一聲。」梅應朗清澈的眼睛盯向馮蜜時,表情變得嚴厲。「希望你控制自己的行為,別再對金小姐動粗。」
「動——粗?!」
馮蜜差點沒被這兩個對美女形象有著極大殺傷力的粗暴字眼氣昏。等到她好不容易終於反應過來,隨手拿起一罐浴鹽砸向門板時,那個可惡可恨的男人已經離開浴室,還把門帶上了。
聽到門內有重物砸中門板的鈍響,守在浴室門外的梅應朗一陣緊張,趕緊叩門問著:「金小姐,你沒事吧?」
其實被馮家小姐的暴力行為嚇了一跳,但金寧仍然溫柔地答著:「我沒事,謝謝你。」
「有事的是我!」馮蜜氣嚷。
「金小姐,你沒事就好。有事請你儘管吩咐。」
「好、好的。」金寧遲疑地瞄著氣呼呼轉身定來的馮蜜,並看見她邊走邊脫下濕透的禮服,接著是將內衣、丁字褲甩落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她的脫衣姿態落落大方,一點都不忸怩,顯然對自己的好身材有著絕對的自信。
金寧看到臉都紅了,當她轉身面牆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金寧嚇一跳,趕緊回身看看是怎麼回事。門外的人也聽到聲音了,梅應朗不放心地叩門問著:
「金小姐,你沒事吧?」
梅應朗的差別待遇,讓什麼都輸給金寧、現在連泡個熱水澡都會被熱水燙到的馮家小姐氣到頭昏眼花、恨到咬牙切齒。「有事的是我!」
門外無人應聲。
砰!氣不過的將一罐洗髮精用力砸過去。
這回,不必門外那人叩門發問,門內氣炸的某人已經磨著牙恨恨地怒叫:「金小姐沒事!」
門外那人頓了一下。「金小姐沒事就好。」
他的意思是馮小姐出事就沒關係嗎?氣死人了!他氣死人了!
馮蜜從熱水中站起來,找到一瓶浴劑又想砸過去,手臂高高舉起還沒揮出去,冒火的眼睛就先瞄見了金寧溫雅臉上噙著的柔美笑意,她似乎在等她冷靜下來。想起今天晚上她對金寧毫無理智可言的惡言相向,一直到後來她喝醉了,在停車場糾纏著何南旭,要向他道歉。
馮蜜在心底呻吟,她真希望自己什麼都記不住,記不住她拚命拍打車窗要求臉色難看的何南旭下車聽她道歉,希望她記不住她醉後失態的一切醜樣,記不住那丟死人的一切。
馮蜜在騰騰冒煙的浴缸中坐立難安,她簡直快被回憶裡那狂亂拍打車窗的聲音嚇死了。她把修長勻稱的美腿弓起抱著,瑟縮身子,不太想面對殘酷的現實。如今她唯一慶幸的,是她醉後的醜態只有四個人看見,否則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專業形象就將毀於一日一了。不過這一切居然都被她最嫉妒的金寧看見了。為什麼是金寧?為什麼是她?
「馮小姐。」
馮蜜被金寧的叫聲嚇一跳,急忙說:「我真的要道歉了。剛才不小心打到你,對不起。」
金寧被她孩子氣的模樣逗出笑意,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看見自視甚高的馮家小姐這麼慌張的樣子。「請你別在意阿朗的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金寧看著牆壁,誠懇地說著:「你喝醉了,我擔心你一個人在浴室裡會有危險。我想請問你,你介不介意我在這裡陪你?」
金寧寬大為懷的胸襟,簡直讓馮蜜羞愧得無地自容。想到今晚的委屈,她突然崩潰地哭了出來。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金寧被她的哭聲嚇了一跳。「對不起,阿朗不是——」
「我不是說梅應朗那豬頭!我是說何南旭!何南旭!我想向他道歉啊,他為什麼那麼小心眼,一氣就是十六年,他還要氣多久啊?!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歉意啊!就算被全校同學『馮蜜老公』、『馮蜜老公』的叫,那也沒什麼不好嘛!那是天大的榮幸,不是嗎?」
「……」無言以對中。金寧想起今晚在得知自己心愛的男人有意搶走王爺爺的公司時,跟男友起了爭執,兩人鬧得不歡而散,正想找個地方靜一靜,跑出王家之後,無意中在停車場撞見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馮小姐,當時她拉著何先生,不讓他上車,口中直嚷著要為什麼事向他道歉。
何先生沒理會醉得太厲害的馮小姐,逕自拂袖離去。
她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過節,不過……
抽抽噎噎訴苦中,馮蜜突然逮到個性老實的金寧回頭看她一眼,像是有口難言,臉上還掛著傷心欲絕的淚珠,馮蜜氣憤地拍著水指控:
「金寧!我看到了,你那是什麼眼神!你是不是覺得我的道歉方式很難令人接受?!」
金寧嚇一跳,沒想到她的觀察力這麼好,居然一眼就洞悉她的想法。
「你真氣人耶!你的想法全都寫在你臉上了!」馮蜜瞪一眼個性老實的千金,雙掌捧起泡泡,又氣又委屈地吹著。「面對南旭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沒喝點酒壯膽,誰有勇氣跟他講話,更遑論道歉。如果是你,他就不會這樣對你了。為什麼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而我,我呢!我從小就喜歡他,我努力吸引他注意,他卻對我不屑一顧!」
在金寧的印象中,馮蜜是個聰明獨立、美麗能幹的千金小姐,而且她不喜歡她。這麼美艷自信的人居然會在情事上吃癟,金寧有些意外,不過,這畢竟是人家的心事,她這局外人不便過問的。
「我跟南旭不只是青梅竹馬,他還住在我家隔壁耶!他居然從來不正眼看我這個美麗的芳鄰一眼。幾乎天天碰面耶!卻無法跟他講上一句話。你知道我心理壓力有多大嗎?我爹地媽咪都替我覺得好心酸,他們一直勸我搬去香港跟他們一起住,可是我就是不想不戰而逃嘛!我馮蜜怎麼可以當個沒志氣的逃兵呢,要逃也是別人逃才對嘛。看著好了,何南旭,直到達成願望之前,本小姐不會輕易放棄的!」有志氣的握高一隻粉拳。「即使別人全部逃光,我還是會堅持到最後一 刻,我永不放棄!」
她永不妥協的高昂鬥志,讓面向牆壁的金寧忍不住想笑了。
金寧想說些什麼,門上突然傳來一陣有人用拳頭擂門的急促聲音。不等裡面的人應門,門外的梅應朗猛敲門,慌掉地喊著:
「金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家老爺急性心肌梗塞,他住院了!」
金寧心口一窒,臉色刷白,嚇得無法言語。
「金寧、金寧!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金寧感覺有人在呼喚她,聲音忽遠忽近,她想回頭對馮家小姐致歉說很抱歉不能在這裡陪她,她必須趕赴醫院看看老人家的情況,因為王爺爺孤苦無依,唯一的兒子難以依靠,春柔姐遠在國外鞭長莫及,她得幫春柔姐多照看著點。
她得盡快趕去……金寧頭一動,一陣黑暗便朝她猛烈襲來。
「梅應朗!金寧快昏倒了!豬頭——金寧昏倒了!金寧昏倒了——」
馮蜜驚慌的叫嚷,是金寧昏倒前的最後一抹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