籐堂徹甚至可以藉著明亮的月光,看見鏡中的自己。
事實上,他覺得鏡中的自己看起來有些陌生。
要是在平常,他的頭髮總是由前額往後梳去,露出寬而咆滿的天庭,而鼻樑上總是架著無度數的平光眼鏡,方便他掩藏起太過銳利的目光,同時予人一種較為平易近人的感覺。
在平時,他絕不會不刮鬍子,讓人看見他不修邊幅的模樣,也不會穿著正式西服,或是熨得筆挺襯衫以外的服裝。
而今,他不但一臉的鬍渣,連襯衫也皺得不像話,上衣的扣子甚至只扣上幾顆,露出大片胸膛,就連牛仔褲也破得不像樣。
是的,這的確不是「東方爵」該有的形象。
因為,他現在所扮演的是「籐堂徹」的角色!
若說東方爵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那麼籐堂徹則是恣意妄為的藝術狂。
鳳儀絕不會想到性格完全迥異的兩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籐堂徹……不,東方爵離開鏡子,走向工作台。
工作台上,散置著許多工具與大塊巨型石膏,石膏才剛完成粗胚的雕塑,除了大略能看出一個人形外,什麼都還看不出來。
除了東方家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會雕塑。
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天天與他那中日混血的母親,消磨在防園的工作室裡。他的母親籐堂綾子是日本小有名氣的雕塑家,儘管嫁給了父親東方誠,成了東方集團少奶奶,仍然不間斷創作。
受了母親的影響,東方爵從小便對雕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直到母親因病過世後,他才停止雕塑,接受父親的安排,開始一連串的課程與訓練,為日後接掌東方集團作準備。
事實上,「籐堂徹」是東方爵體內的一部分。
在媒體面前的東方爵,是果決、敏銳、高高在上、傲視群倫的佼佼者,但那只是一層表相,在那張傲岸的面具下,仍舊埋藏著屬於「籐堂徹」的部分,雖然已好幾年不再碰雕塑,但在心中的某——處仍然無法忘情。
再度回歸「真我」,或許該拜鳳儀所賜。
當他接到手下的通報,告訴他鳳儀為了逃婚而打算前往日本時,一個計策便在他的腦中成型。
他看過鳳儀的調查資料,知道她有著最甜美的外表,看似柔弱無依,實則比誰都要有主見,就連她的父親也不能勉強她做她不願做的事情。
她排拒「東方爵」與他所擁有的一切特質,那麼他就反其道而行,塑造一個與東方爵迥異的類型,同時加入神秘的特質,使好奇心強烈的風儀,不自覺的步人他的陷阱裡。
兩人之間存有的性吸引力,對他而言,是一大優勢。
鳳儀從「東方爵」的吻裡察覺了某種情愫,而她在「籐堂徹」的吻裡,發現的是連自己也無法抗拒的激情。
東方爵微微地冷笑了。
他要讓鳳儀主動愛上「籐堂徹」,然後,他會在她陷入愛情後,無情地揭開籐堂徹的真面目——
她將會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被玩弄在股掌之間。
這麼做或許有些殘忍,但是-——
這是她試圖「遺棄」他所應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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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開始,籐堂徹似乎開始對她視而不見。
雖然他們還是一起用晚餐,但他再也不與她交談。
鳳儀可以忍受他的沉默,但不能忍受他的漠視,她告訴自己必須做些什麼,改變他們兩人現在的情況。
「吃過飯後,我們能不能到附近走走?」她提議。
鳳儀立刻感覺到他那雙眼眸微微地瞇了起來,語氣也跟著變冷。
「我有工作要做,」他切著盤子裡的豬排,漠然地說:「況且,我也不會挑在月色太亮的夜晚出門。」
他的理由在她聽來全是借口。
她提高了聲音:「就因為你不想讓我看見你?」
鳳儀突然間再也不能忍受這一切。
「為什麼你從不讓人看見你的相貌?即使你長得有如鐘樓怪人一樣的醜陋,那又如何呢?你認為我會失叫著掩面而逃?籐堂徹,外表對我而言是沒有意義的,你不需要如此忌諱別人的眼光!」
她不會以外貌去評斷一個人,為什麼他不能相信她呢?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臉上什麼也沒有,既沒有缺陷也沒有疤痕。」
鳳儀放下刀叉。
「既然如此,你在掩飾些什麼呢?」她喜歡他,想看見他、想更瞭解他,難道他一點都不瞭解她的感覺嗎?
「我們是不是一定要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他不耐地扔開餐巾,「如果你不能忍受我的習慣,大可以離開這裡!我不需要一個陌生人來干預我的生活方式!」
他無情的驅趕使風儀臉色發白,但是她拒絕被他的話所傷。
風儀深吸了一口氣,說:「你趕不走我的,籐堂徹,你只是在抗拒。可是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封閉自己?你是不是……曾經受過傷?所以你——」
籐堂徹粗聲打斷她:「夠了!不要自以為是的妄下論斷!我的過去與你毫無關係!」
鳳儀還想說什麼,但茗子在此時怯怯地開口:
「籐堂先生,沙織小姐來了。」
「帶她到工作室去。」
「是。」茗子退下了。
籐堂徹推開盤子起身,準備到工作室去,鳳儀卻突然開口:
「我不會讓你推開我,籐堂徹。」
那一瞬間,她眼眸中的堅決使她美麗得令人炫目。
「不,我只是想知道……沙織是誰?」
「喔……」他的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
鳳儀敏感地問:「籐堂徹交代過你不許向我透漏嗎?」
「倒也不是……只是,籐堂先生不會喜歡我多嘴的。」
她將盤子放進流理台,似乎內心掙扎良久,然後在看到鳳儀失望的表情後,終於動搖了。
「嗯……不過,我想告訴你也沒關係,因為這些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而且你遲早也會知道。」
微笑躍上風儀的唇角。「謝謝你,茗子!」
她的笑容是那麼燦然,幽暗的屋子彷彿都因她的笑容而被照亮了。
「我記得大約是在一年前,籐堂先生曾在報上刊登尋找人體模特兒的廣告,應徵的信函大約有十來封,而最後沙織小姐得到這份工作,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成為籐堂先生的……工作夥伴。」
「工作夥伴」這四個字讓鳳儀挑起眉。
「什麼樣的夥伴?」
茗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算是……很密切的那種。」
鳳儀的眼睛如同貓咪一般的瞇起。
「有沒有密切到……留下來過夜?或是……她見過籐堂徹的相貌?」如果沙織見過籐堂徹,就代表她在籐堂徹心中的份量不同。
「過夜是有的……但我確定就連紗織小姐,也不曾見到籐堂先生的相貌。」
乍聞紗織是籐堂徹的「人幕之賓」,一股酸酸的感覺就直往心上冒。
風儀輕哼:「這很難說,你不是說她還留下來過夜嗎?」
「是呀!但籐堂先生不曾與沙織小姐共處到早上,你也知道的,那是他的界線,沒有人可以越界。」
聽到這裡,鳳儀終於不再介懷。
原來她也尚未突破籐堂徹的心防,那也就代表在他的心中,沙織只能被定位在「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這個想法令她毫無來由的覺得如釋重負。
此時,牆上的內線電話突然想起,茗子立即接聽。
「送一壺咖啡和一杯紅酒過去?是,我知道了。」
毫無疑問,這當然是出自籐堂徹的命令。
他要咖啡,她可以理解,也許那是他為了提振精神所需,但……那杯紅酒呢?
當茗子準備好咖啡與紅酒時,鳳儀道:「我幫你送去。」
她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看看那兩人在密室裡做什麼。
茗子忙搖頭,「這怎麼可以?」
茗子是純樸的鄉下女孩,對於主雇關係分辨甚明,對她來說,鳳儀是客人,她怎麼能讓客人幫主人服務?
「沒關係!只是送點東西而已嘛!你不是還要洗碗盤嗎?」
在風儀一再保證絕不會搞砸的情況下,茗子終於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好吧。」
微弱的燭火因為夜風的吹拂而晃動,使茗子沒法看清風儀的眼中,閃爍著某種帶著算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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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服脫了,倚在那張躺椅上。」
工作室裡,兩面窗子都密密地拉上窗簾,這一回,東方爵不讓被雲掩映的月光影響他的作品,他在躺椅旁的小几上點上一盞小小的油燈。
那燈光昏黃而微弱,並適度的製造出模特兒身上的陰影。
沙織開始解上衣的扣子,一雙柔媚的眼眸則專注地凝視著黑暗中挺拔的身影。
她對這個男人所知不多,只知道他非常富有。
他透過他的管家茗子找上她,希望她擔任他的人體模特兒。
從學生時代開始,沙繪就有擔任人體模特兒的經驗,對於這次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尤其是他給的鐘點費高得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相對的,她必須答應他一個要求——
她必須聲稱他們已合作有一年之久,並且他們之間「交情匪淺」。
這個小小的附帶條件,自然不會給沙織帶來任何困擾,事實上,她由衷希望能與這個自稱「籐堂徹」的男人,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雖然他的臉孔總是隱藏在黑暗中,但是從那朦朧的臉部輪廓與英挺勁瘦的體型看來,沒有九十分也有八十分;若再加上出手闊綽,沙織已認定他絕對是她最值得投資的目標!
「快一點!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東方爵不耐地扯下她的衣物,甩到一邊。「倚在那張躺椅上。」
沙織照做了,但是東方爵並不滿意。
「放鬆,你太緊繃了!」
「把手枕在腦後,另一手自然垂放。」
他指示完後,抄起素描本與鉛筆,正要開始提筆畫下雕塑草圖,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他又不滿意了。
「你的表情不對!柔和一些……柔和!你聽不懂嗎?」
今晚的東方爵有些暴躁和易怒。
他不願去深想,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鳳儀,就是使他失控的原因。
他應該得意於輕而易舉就使她迷戀上虛構出來的「籐堂徹」,然而卻又不禁惱怒於她對「東方爵」的排拒。他不能忍受她視他於無物,卻又急著想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然而更不可原諒的是——
她的吻竟有撼動他的本事!
他不願承認她對他的影響力,也不願承認她有左右他情緒的能力,但是當他發現有某種情緒在他心中蔓延時,他再也無法維持冷靜。
他是東方爵,東方集團未來的繼承人,自小他就練就了冷靜與自製的特質,從不曾被輕易激怒,但鳳儀卻不費吹灰之力就破了這項紀錄。
沙織望著黑暗中陡然沉默的男人,並感覺到他身上所輻射出的躁怒。
她緩緩地走向他,依向黑暗中那具精瘦的男性軀體。
「你好像很焦躁,怎麼了?」
沙織有著與鳳儀相似的臉型與身形,這是東方爵錄用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