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煙走開,別纏著我!」
三天前,他見到人人聞之變色喪膽的殺手之王葉晨沙,一身的白袍與凡衣有得拼。難怪他一時抱錯,正奇怪凡衣怎麼變胖了。
睡蛇聞風辨物,找人一點不難,他沒必要告訴這丫頭。
這些天,凡衣一直陪著那姓莊的男人在城裡逛來逛去,也不知看什麼。葉晨沙與當日見到的綠眸女子則失了蹤影,聽說遊山玩水去了。今天,凡衣照例早就出門陪莊舟閒逛,釣雪被他爹給叫去,神秘兮兮的不知幹嗎?更奇怪,爹似乎開竅了,居然催著他趕快去提親下定。現在,就剩脾氣不好的散煙纏著他。
「你不跟著凡衣,纏著我幹嗎?」
「你只要告訴我,三天前怎麼找到酒樓去的,我就不纏你。」這是莊大管事親口下的命令,務必查出他是如何找去的。
主人當天正午就到了慶元,黃昏時分,她家統領聞著周老爺酒菜中的肉味,拉著她們走出周宅,便見著紫衣管事笑瞇瞇地在街邊等著,似乎算準了她們會出現。
將假冒令牌一事細細察明,主人輕笑帶過,似乎不太在乎,莊管事可不一樣,咬牙的模樣恨不得殺到官獄剁了那些日本人做草肥。
當周十八像一陣風突然衝進來,她們也嚇了一跳,奇怪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何時跑得如此之快,猶如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這男人肯定有秘密瞞著。
「我現在很忙,散煙,別煩我。」
「忙什麼,你今天又沒去解夢堂,在這屋子裡繞來繞去的,哪裡忙?」周老爺請了漆工,正在為舊宅上新漆,他十八少爺指使這邊叫喚那邊,弄得滿身五彩顏色,哪裡忙了。
「對了!」突然煞住身子,散煙一不留神,就這麼直接撞了上去?
「肯說了?」顧不得揉鼻子,散煙跳到他面前。
「你那個莊管事……很喜歡凡衣呀?」斜看她,周十八的語氣非常「隨意」。
「對。」她家統領算得上是莊管事的左右手,谷中的大小事務全仗統領幫忙,莊舟的白髮才沒那麼多。
「很喜歡很喜歡?」非常不在意的語氣。
「對。」統領出一次谷,莊管事就三天一封催返信。
「哼!」輕不可聞地哼了聲,周十八又開始移動。他最好快些將凡衣娶進門,省得夜長夢多。
「喂,你到底說不說,怎麼找到我們的?」
「別纏著我。」
☆☆☆
月色皎潔,周宅東院。俊雅的公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不時看向迴廊的拱門,似乎正在等人。
「你看什麼書?」就在男人滿臉不耐時,拱門外走進三人。
「啊,沒什麼,沒什麼。凡衣你回來了!」趕緊將書攏於背後。
「統領,他前些日子在看《金剛艷》。」那可是一本淫亂之書。
「哦?」好奇。
「周十三昨天拿了本《秘史》給他,他看得可高興呢!」有人告狀。
「哦?」更好奇。
「我偷偷翻了翻,統領呀,你知道他看的是什麼書?」
「什麼?」非常好奇。
「儘是些龍翻、虎步、猿搏的,還有鶴交頸——」
「夠了,散煙!」男子的俊臉染上可疑的緋紅。
「這是什麼招式?」極度好奇。
「是……」小臉飛上紅霞,湊近她,散煙低聲說了些什麼。
聽了散煙的話,秋凡衣平靜的臉起了裂隙,「十八?」
「是。」乖乖交出藏於身後的書,周十八苦著臉踱到她身邊。他不愛她喚十八,叫他夢多親暱呀!怎麼個個與爹一個樣,十八十八地叫得他像酒樓裡的夥計?
「這就是施家印的《比丘醉》?」這些天老聽人說施家書坊又出新書了,書中的主角照例是佛門弟子,情節也是淫亂不堪。
「統領,咱們去為你準備熱水沐浴。」打趣地看著周十八難得的不安,二姝頗為得意。三天前在他的軟硬廝磨下,秋凡衣又搬回周宅。連帶的,她們也背著包袱位歸。
「好。」陪莊舟查看了一天,的確有些熱。
二女依命繞去柴房,院子裡只剩兩人。秋凡衣正準備翻開書,不想周十八突然抱住,按著書本不讓她翻,「凡衣,為夫不是故意看這些書的。咱們快要成親了,我得……我得熟悉一下……嗯……那個嘛。三哥說這些書挺好的,我就找來看看,別生氣好不好?」
「不,我沒生氣。」她只是好奇。
「真的,你沒騙我?不會轉頭又不辭而別吧?」她說走就走的絕情真傷他的心。
「不。」輕輕歎口氣,秋凡衣側首看著那張招牌笑,與對其他姑娘的笑……不同,多了些在乎和情意。她竟然愛上這個男人了,真是奇怪,「十八!」
「嗯?」不顧她滿身塵土,他抱著她坐在石椅上,雙手不安分地遊走。
「我會愛人,竟然愛上你,這種事我從未想過。」主動撫上他的臉,她素來淡然的臉上升起酡色。
「凡衣!」咬著她的手,他訥訥道,「我不會厲害的功夫,也沒有成堆的金子,可是凡衣呀,我好愛你呢!嫁給我你會後悔嗎?會不會覺得為夫……沒能耐?」好怕她又反悔。在他眼中,她靜得讓他害怕。
「不後悔。」她拉出輕佻的艷笑,「十八,我從沒想過我的夫君會是什麼樣子。是殺手,是隱者,或是一個妖,一個怪?又或者,我會終身不嫁?在遇到你之前從未想過。」
盯著她的笑臉,周十八頓了頓突道:「以後不要衝其他人笑。」真的很輕佻。
「為什麼?」她的笑很難看?
「只准……對我一個人笑。」他霸道。
「……好。」難得她述說情意,他居然只在乎這些小事。
「凡衣,咱們的婚事什麼時候……」
「兩天後,我要回谷。」
聽明白她的話後,他開始嗚咽:「你……你又要拋棄為夫了?」
「呵!」他的委屈模樣稚氣可愛,惹來她的輕笑,「莊舟這些天查看了慶元城,覺得這兒地勢不錯,可為淺葉谷銀礦的買賣向海外擴展。」這也是她陪著莊舟逛了三天的原因。
停下嗚咽,周十八眨眨眼,困惑,「淺葉谷……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一會像殺手,一會兒又像商人?
「淺葉組是殺手,淺葉谷是我們生活的地方。住在谷裡,我們也要吃飯穿衣,也要讀書習字,還得修煉武功。谷裡有銀礦,其他一切生活用品全部要從谷外買回。你以為只是殺人這種事,能讓莊舟抱怨忙白頭髮?他是嫌谷裡的雜事太多,出谷購置殺手的衣物、運糧食買雜物,全是我做的。」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殺人的血腥了。
「這麼說,你其實是谷裡的……管家?」
「不,我只是管事的得力助手。淺葉谷的管事只有一人。」她們的萬能大管事莊舟。
「可……我聽著釣雪叫你秋二統領?」她自己也說是草影組的統領了。
「是呀,我還得訓練手下,讓他們個個輕功了得,收拾夥伴殺人後可能失落的痕跡。沒事還得捉麻雀。」主人愛草如命,偏偏谷裡麻雀多。仔細算下來,她真的很忙。
「那……若是離開淺葉谷,你可捨得?」聽她提起淺葉谷,整個人猶如罩著一層銀光,臉上全是笑。
「不知道。我若不捨,你可會跟我回谷去?」她開始貪戀他的懷抱。這個男人看似油嘴滑舌,實則意志堅定,對於自己喜愛的事物可是一心一意地堅持著。如此,他對她可會堅持?
見他眼中閃過的遲疑,她搖頭,比起他生長的地方,她,似乎份量輕了些。
「凡衣。」周十八盯她良久,開口。
「你定是不捨……」
「好。若是你不愛住在慶元,我隨你回谷去。爹有八個兒子,我不在家中也有三哥盡孝。以後逢年過節元宵盂蘭的,咱們回來看爹娘也行。」
「你……」心中似乎有個地方動了動,令她喉頭乾澀,「十八,你真的為了我,能舍下生長的地方?」
「我們是夫妻,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憐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吻了吻她微微顫抖的唇,他朗朗一笑
「十八……」輕輕叫道,她斂下眼瞼。真的……真的愛這個男人啊,居然愛到想哭。
眼淚,多少年不曾見過的東西呀!她已經忘了眼眶發酸的滋味是如何……如何地心動、情動。
「不要叫我十八!」她愛的男人又開始不滿。
「你不愛我喚你十八?」低頭靠在他懷中,斂下滿眼的酸意。
「為夫姓周,單名一個夢字。凡衣呀,十八十八的,你好像叫外人一樣。」
「你爹你娘就是這麼叫的。」難得撒嬌地在他懷中廝磨,藉機分散突然湧動的情意。
「他們叫外人呢。」他完全不給爹娘面子。
「呵呵,夢!」她順從。
「怎麼聽著這麼怪?」他蹙起眉,不解為何她如願叫他的名,他卻聽來怪異。
「十八,為何到了你這宅子裡,我就再沒做過夢了。是地肺吸了夢嗎?」她有點好奇。
「可能吧。周家舊宅子是祖爺爺祖爺爺的祖爺爺建的,加上我又住在這兒,那些打擾你的夢應該被無形中吸走了。」他可沒讓地肺去打擾佳人,或許是祖屋建的時間長了,屋子帶上安慰夢境的靈力。
「十八,你可以把地肺叫出來嗎?」當日見了一次,桔金蟒蛇惹人喜愛。
不可以。周十八心中嘀咕。若是叫了那條睡蛇,他與凡衣豈不又被蛇打擾。所以嘛,岔開話題是明智之舉——
「……凡衣,你還沒告訴為夫,是什麼讓你做噩夢呢?」
「不知道,可能是忘不了兒時見著吃人的可怕。」拉過他的頭髮把玩,秋凡衣猜測,倒也不再提地肺。
啊,那天在船上聽她提過,「凡衣,你的父母……」
「不知道,我從小跟著哥哥乞討,主人的父親收養了我們,將我們訓練成殺手。而後,主人弒父,才有今天的淺葉組。」
他緊緊擁住她,「凡衣,以後,就讓為夫來疼你來愛你。咱們做對鴛鴦,共……共游。」
做鴛鴦?
在他懷中點頭,菱角紅唇揚起滿足的艷笑。
☆☆☆
兩天後——
「十八公子,如果沒記錯,這『鴛鴦』指的是兄友弟恭,手足和睦,你想與我家公子做鴛鴦?」散煙和釣雪互相擠了擠眼,挖苦道。
她們準備好熱水返來,就聽到周十八說「咱們做對鴛鴦,共游」,她家統領居然臉紅了。奇觀,真是奇觀!因此她們特地去書堆裡翻找「鴛鴦」的意思。
「非也,唐人盧照鄰詩云:『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我與凡衣,正是願作鴛鴦不作仙。」臭丫頭,幾百年前的典故還拿出來,故意找他的碴。
「你想入贅淺葉谷?」
「有何不可?」沒見他正收拾包袱,意欲與她們一同回谷。
「我回谷只為處理一些事務,你去幹嗎?」趴在床上翻書,秋凡衣不怎麼熱情。
「我要去見見未來的大舅子,向他正式提親。」再看看淺葉谷是個怎樣的地方,如果可以,順便在那兒開個解夢分堂,為那些殺手測字解夢,算算出門暗殺的凶吉。那些人銀子賺得多,他的要價也可以高點。最重要,他怕她一去忘返。
「我不會帶你去的。」一句話,打破周十八滿心的希望。
停下收拾的動作,他坐上床沿,抱著她開始孝子三哭——
「嗚……凡衣,你不會又要丟下為夫一個人走吧?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為夫一人在這兒,可是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若是有個萬一,來個一病不起,等你回來時,說不定為夫早就見閻王了。嗚……」
咦,凡衣看什麼書呢,那些字怎麼眼熟得很?
那美貌小尼姑趁著酒性,一把扯住那和尚道:「你害我等了兩日。」
和尚道:「我的心肝兒,等不得了?」於是兩人趁著天黑,摸到佛座後……
啊呀!顧不得裝哭,周十八手忙腳亂奪過秋凡衣翻看的書本,果然見著封頁上印著「比丘醉」三字。
「凡衣,你這書從……從哪裡來的?」他那本早還給三哥了。
「我買的。」她特地送了一本給莊舟,他直讚著書者文采好,情節崎嶇,隱隱指射當前虛假的佛門之風,值得一看。
「你在何處賣的?」
「施家書堂。」隨便在街上走走,便知施家書堂又出了一本新書。據說第一天推出便賣到斷貨,經營書坊的施家三公子嘴都樂歪了。奪回書,秋凡衣翻到讀到的那頁,繼續……
「凡衣,你就帶為夫一起回谷吧!」乾脆賴在她背上,他在耳邊哈氣。
「不帶。」他這兩天像糖人一樣,粘得她有一些受不了。
「凡衣——」他繼續撒嬌,藉機咬咬她小巧的耳垂。
坐在桌邊,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的散煙和釣雪,突聽窗外傳來輕微輕響,不由警覺,「誰?」
窗外靜了靜。
「找死!」冷冷哼道,釣雪推窗躍出。抓過廊外正要貓腰溜走的人,一掌劈——
「等等,是我是我,十八的爹!」這丫頭好凶啊!
「周老爺?」放開他,釣雪疑叫。
「呵呵,媳婦啊,聽說你明天要走,我來看看你。你什麼時候回來與十八成親啊?」從窗中瞥到兒子摟著秋凡衣,周父捋了捋鬍子,燦爛笑道,「我前些日子對你誤會了,你可別生爹的氣啊。阿緣說這些天總有穿白衣的小書生在周門外轉來轉去,我以為……以為……」
「以為孩兒喜愛男人。」走到窗邊,周十八沒好氣地看了看自己的爹。
「嘿嘿,不打擾你們了,爹走了,爹走了!」老臉熱了熱,周父擺擺手,落荒而逃。
見著爹走了,周十八將目光調向廊外那堆突然出現的灰色石塊,「緣伯,爹已經走了。」
石塊抖了抖,站起,「啊,哈哈,老奴這就去伺候老爺。少爺您早點休息,早點休息。」
再掃掃院子,確定沒有憑空長出其他石頭什麼的,周十八關了窗,又開始哭訴——
「凡衣,你就帶為夫一起回谷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回答仍是堅定的兩字。
☆☆☆
夏去,秋至。秋凡衣一走便是兩個月。
「已是十一月初八了,凡衣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唉!」躲在堂後偷懶,周十八扳起指頭算日子,「獨宿累夜長,夢想見容輝。凡衣……」
雖說隔上十多天凡衣會送封信來,見字不見人,令他相思氾濫成狂。唉,好想見凡衣啊!為了她,他一定會努力加餐飯。
「少爺少爺!」小童拿著掃帚掀開加了厚布的竹簾。
「什麼事呀?」沒見他正無病呻吟嗎?
「施家三公子又印了本新書,剛才送來一本。」
「擱著吧!」凡衣不在,他沒什麼心思看書。
放下書,小童出去。沒一會兒,又聽到「咚咚」的腳步身,竹簾一掀,「少爺少爺!」
「幹嗎?」不睜眼,周十八聽著。
「有位白衣公子指明要你去解夢。」
聽到「白衣」兩字,周十八動了動眼皮,「我說了多少次,管他白衣黑衣的,全部打發走。」他哪裡像玩淑風弄余桃的,為什麼那些小書生全找上他?
「是。」小童躬了躬身,掀簾出去又過了一會兒,竹簾再次被小童掀開,「少爺少爺!」
「又怎麼啦?」周十八臥在軟椅上,神色有了不耐煩。
「鴿子鴿子!有鴿子來了!」小童懷中抱著只肥大的灰鴿。
聽到鴿子,周十八倏地從椅上坐直,「快快快,給我!」一把捏過鴿脖子,再小心翼翼取下鴿腳的書信,滿面喜色地展開,迫不及待地默念——
「你想成為殺手嗎?想在殺手界揚名立萬嗎?本師爺將為你提供最具挑戰性的競爭,只要你立志走上殺手這條路,保證你與凡衣雙宿雙飛……」念到最後,他皺眉大喝,「這是什麼東西?」
「是……是……鴿子送來的東西啊,少爺。」小童抖了抖。
「這不是凡衣寫的。」展平紙張,周十八終於看到下方的署名——莊舟,「搞什麼鬼?」洩氣地坐問軟椅,他又開始無病呻吟。
小童見他眉心打皺,福了福趕緊溜出去。片刻後,簾外傳來小聲的嘀咕——
「喂,你說……嗯,秋姑娘是不是不要我家少爺啦?」
「可能是吧。和八少爺苦臉的樣子比起來,秋姑娘走的時候眉頭也沒動一下呢。開始還是五六天一封信,現在已經十多天了,一隻鴿兒也沒來呀!」
「胡說,你剛才不是抱了只鴿子進去?」
「那不是秋姑娘寫的信,少爺讀信後,臉就黑了一半。」
小童們本是小小聲地嘀咕,誰知有個測完字的大娘經過他們,正巧聽了去。大娘當成笑話說給自家兒子聽,兒子又說給朋友聽,朋友再說給親戚朋友聽。就這麼一傳接一傳的,傳了五天。等到消息再傳到周家,變成了——周家八少爺讓白衣公子拋棄了。
☆☆☆
又一日,身著錦藍布衫的男子正趴在軟椅上歎氣。竹簾動了動,小童拿著掃帚跑進來,「少爺少爺!」
「什麼事?」非常無力的呻吟。
「有位絳衣公子請你測字」
「誰?叫什麼?長什麼樣?找個解夢先生打發他。」手一揮,他翻身不理人。
「不知叫什麼,長得很體面,是。」小童一一答道,握著掃帚退下。
又過了五日。
男子坐在軟椅上,手上拿著一面銅鏡,正打量著自己,「完了完了,眼圈全黑了。這樣子若是讓凡衣看到,她會不會覺得我很醜?」男子很苦惱。
突地,竹簾一掀,「少爺少爺!」
「又有白衣男人讓我解夢?又有絳衣公子找我測字?告訴他們,沒有百八十的黃金,他們別想請動我。」男子放下銅鏡,口中滿是不耐。
「不……不是有人找你解夢。」小童委屈地縮了縮脖子,「我剛才聽說,慶元城最近來了很多外鄉人,少爺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關他什麼事?
「來咱們這兒測字的大嫂說,那些人全住在施四公子經營的傲鳳樓裡,個個愛乾淨得要命,小二們私下都叫苦受不了。」
「愛乾淨是好習慣。」也不關他的事。
「可是少爺,我今天聽一個姑娘說,那些愛乾淨的外鄉人有男有女,他們的主子好像是一個穿著白袍的……」
自臥椅上一躍而起,周十八急道:「白袍的什麼?快說。」
「白袍的公子!」
「難道……」哎呀,紊亂的心跳感覺又回來了。
「他們正打算在慶元買地呢,說是要造船,正招工匠師傅。」
「傲鳳樓是吧,我去看看。」穿上鞋,周十八急急忙忙地往外衝,漏聽了小童的最後一句話——「那些人很凶。」
一口氣跑到傲鳳樓,果然看到二樓桌上坐滿了人。衣著不同,年齡有大有小,均不過三十。各人臉色上的神情卻如出一轍——冰冷如死水。再接再厲跑上樓,順便沖掌櫃打聲招呼,周十八已來到樓上。
「刷——」好像有人指揮般,眾人眼光齊齊地看向氣喘如牛的他,有好奇、有打量、有猜疑、有不信,也有輕鄙。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過了午飯時間,這群人坐在酒樓裡佔位子發霉呢!一一瞪回,周十八來者不拒。瞪過半場後,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散煙!」跑到桌邊,周十八驚喜,「凡衣呢,凡衣回來了?她人呢,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
他的叫喚令女子抬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沉道:「公子,你認錯了。」
認錯?不會呀,明明就是散煙的一張臉!
仔細端詳,上下打量,周十八終於發現眼前的女子與散煙有何不同。若說散煙是火,這個女子像水,而且是千年寒潭水。一身黑衣勾出婀娜身段,一條簡單的髮辮垂於身後,全身無任何飾物,卻隱隱散著香氣。這香氣……他在凡衣身上聞到過。
「姑娘可認識凡衣?」周十八心中肯定,此女子必與凡衣有關係。
「啪——」適巧,上樓送茶的小二打翻了沸水,眼看就要濺上旁邊的兩位男子。
二男毫無驚色,周十八眼皮還沒眨,兩人早跳開了。等沸水滴落後,兩人分別掏出青布巾,拭淨濺上的茶水,重新坐回繼續喝茶。其他人也當沒事發生一樣,對兩人的奇怪舉動少有側目。
「客……客官,對不起。」小二舉起肩上的汗布,欲往另一桌背對他的男子擦去。方才濺了些在男子的衣擺上。
「多謝,我自己來。」稚嫩的聲音聽得出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就見他躲開小二的汗巾,彈了彈衣擺,揮手趕人。
「小的告退!」小二顫巍巍地躬了躬身,轉身下樓,步子踏得樓梯登登作響。
一會兒,樓下傳來掌櫃的斥罵:「跑什麼,還不快幹活!」隨後,便聽得小二嘀咕了句……
「小二說周八公子來後,我們就變得陰沉起來?」
「周八公子?就是喘氣喘得像升了天的那個?」
「你沒聽他叫大護衛嗎?應該是了。」
嗡嗡嚶嚶……二樓突然傳出多人的低聲交談,當周十八不存在似的討論起來。
滿樓「嗡嗡」不入耳,周十八隻看與散煙同貌的女子,「姑娘,你家……秋二統領在哪裡?」
「我是笛破夢,散煙是我妹妹。」黑衣女子看他一眼,站起。
「那……凡衣真的回來了,在哪兒在哪兒在……」
「停!」這男人真囉嗦,「我家公子……」
「破夢兒,叫我呢!」戲謔的聲音自迴廊處傳來,緩緩……緩緩地……踱出一位身著白袍的絕色公子,眉眼輕佻,艷笑惑人。
真的是凡衣! 周十八呆呆看著白袍公子踱到他面前,呆呆舉手觸了觸柔軟的俏臉,聽到身後傳來低低的吸氣聲。
「凡衣?」不是做白日夢吧?
「十八,是我。你沒有做白日夢。」她笑。
「呃?」窘紅了臉,他顧不得在場眾人,一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頸間,低語,「你回來了,為夫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以為你又打算拋棄為夫了……」
「我……也想你。」被一干人好奇地盯著,再甜的話她也說不出來。拍拍他的背,秋凡衣道,「我現在要去東門外看地,與地主談談買下的事,你可有空陪我?」
「有有有。」他有大把可恥的空閒。
「走吧。」主動拉起他的手,秋凡衣下樓前,沖滿場假裝喝茶的人道,「看夠了也該回去做事。放你們十天假,莊管事意見可大了。」
「公子!」破夢叫住二人。
「嗯?」秋凡衣頓腳。
「釣雪與散煙一早就去看地了,您只要往昨天去的地方便成。
「還是你細心,破夢兒!」讚許一笑,秋凡衣揚袍下樓。
憑她拉著手,周十八捨不得離開她艷笑的臉。比起兩個月前,她更加嬌美,舉手間多了些女兒嬌態,「凡衣……」他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我昨天剛到。」走在街上,她解釋。
「沒關係。」他不介意,「你這次來,不用再回谷了?」既然要買地造船,想必淺葉谷打算在此向海外輸出銀礦。
「呃……也不是不回,偶爾我也要回去看看。你可願與我同行?」那兒,畢竟是她的家。
「願意。」牽著手捏緊,他應允。
相偕慢行,十一月秋陽,和煦,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