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完了所有的古玩玉器,首飾珠寶之後,宮冰雁望著滿地狼藉而面目全非的碎裂物,突然像只疲軟中空的水囊一般,跌坐在床榻上,嚶嚶抽泣著,淚水不斷地從她掩面的指縫中灑落,憤怒、哀傷、失落、空虛,種種複雜糾葛的情緒,隨著胸腔的起伏抽動,戳絞著她不堪一擊的寂寞芳心。
「冰雁,你又亂發脾氣了?」一隻溫柔的手,徐徐落到她不停抖動的香肩上,宮冰雁心神一凜,像個滿含委屈的小可憐,骨碌碌地撲進了來人的懷抱中,心亂如麻地哭訴著:
「師父,他怎麼可以這樣欺侮我?明知道……我是那樣愛他,那樣少不了他啊!」
來人碓是宮冰雁的師父「辣手仙娘」 屠韻娘, 她輕輕拍撫著宮冰雁的肩背,「冰雁,感情的事,你要達觀一點,萬萬不可逞強,否則,到頭來苦的還是你自己啊!」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愛他,我一定要嫁給他,」宮冰雁一臉任性的含淚道,「師父,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得到他?才能讓他愛我?」
屠韻娘搖頭輕歎了,「我若是有答案,豈會救不了你娘,讓她服下『笑三絕』而死?」
宮冰雁心中一痛,忍不住恨恨地咬牙罵道: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全都該死!」
「你嘴裡雖這麼說,但,展靖白若真的死了,你恐怕會哭得更傷心了。」屠韻娘一針見血的輕聲說道。「聽師父的勸,別鑽牛角尖,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裡了。所謂強摘的瓜果不甜,強撮的姻緣不賢,就像你娘一般,當年,她為了你爹,不惜背叛師門,違背誓言,潛逃下山,如此不顧一切地跟了你爹,卻還是無法贏得他的心,這種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婚姻,終於撕碎了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地服下『笑三絕』,以死向你爹抗議,也以死向師們謝罪!」
她口中的「笑三絕」,乃是神蠱門的獨門秘藥,其毒甚劇,遠勝於其他毒藥,飲下之人,大笑三聲,便七孔流血而亡,可謂是死狀慘烈,令人寒毛盡豎。
當年,屠韻娘和她的表妹殷月琳同拜崆峒山神蠱門的掌門人,素有一代毒王之稱的靈鳩子為師。
而神蠱門的門規森嚴,戒律繁複,凡入門拜師者,必須在開山祖師爺的牌位前發下重誓,終身不得背叛師們,否則,將甘心死於「笑三絕」的毒殺下。
靈鳩子為人嚴謹公正,不講情面,門下弟子,若有行為失當者,他都嚴酷懲治,絕不寬貸。
有一年夏末,宮清嵐身中奇毒,千里迢迢地在友人的伴護下,趕到崆峒山,向靈鳩子求取解藥。
靈鳩子卻提出了交換條件,要他應允解毒之後,留在崆峒山服役三年,否則,任憑他如何懇切哀求,他都不會撩一下眼皮子,輕易賜藥解危。
宮清嵐不肯接受他的「但書」,只好在談判破裂的情況下,黯然離開了崆峒山。
孰料,殷月琳卻對他一見傾心,不忍見死不救,便偷偷竊取了師父的解藥,摸黑下山,追上了宮清嵐。
一段孽綠於焉展開了。
唉!眼見上一代的悲劇,又將在宮冰雁身上重演,憂思滿懷的屠韻娘實在不知該如何阻止才是。
只能一再婉言苦勸著死心眼又想不開的宮冰雁,盼她能早日勘破情關,從千絲攀籐的情路中走出來,找回生命的歡顏和自在,別像她的父母一般,永遠掙不脫為情所苦的緊箍咒,而活在互相折磨、撕裂的深淵中,直到悲劇吞噬了彼此,痛苦也不再是痛苦為止……
寧陽侯狄雲棲一走進迎翠樓,胡嬤嬤趕忙扭著臀部,上前迎接,一副喜從天降的模樣。
她先是一臉春風地打著官腔,說上幾句甜滋滋的應酬話,跟著又裝腔作勢地抱怨起狄雲棲,說他不該娶了新娘便忘了紅顏知己,把彭襄妤冷落在一旁,不聞不問地。
狄雲棲隨意和她攀談著,跟著又從懷抽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孝敬她,以彌補彭襄妤生病休息期間所造成的損失。
胡嬤嬤眼睛亮晶晶地,笑得都快瞇成了一條線,但她又不忘故作矯情地推卻一番,然後又不給狄雲棲開口做任何表示的機會,已不嫌多地迅速將那張銀票藏進懷抽中,還說了一串冠冕堂皇的漂亮話。
對於胡嬤嬤見錢眼開卻又惺惺作態的行徑,狄雲棲早已見怪不怪,和她漫聲虛應一番之後,他已徐徐移步走向了立在大廳迴廊處的巧兒。
巧兒看見秋雲棲來了,不禁笑開了眼,笑開了眉,一番寒暄之後,忠心耿耿的她,又頗不甘心地替彭襄妤擊鼓嗚冤了,像老太婆的裹腳布,滔滔不絕地數落起閻俊青和展靖白的罪狀,直到狄雲棲說他會找機會修理閻俊青,讓他嘗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惡果後,巧兒才稍稍平復了翻騰不已的情緒。
跟著,有仇必報的她,又不忘緊迫盯人地追問著狄雲棲,該怎麼修理展靖白,好替彭襄妤出氣時,狄雲棲卻態度曖昧地打起啞謎了,隨便以一句他會見機行事來搪塞,看巧兒不滿地嘟起小嘴,他只好強調一切等見了彭襄妤之後再談。
才剛轉身,準備上樓,巧兒又趕緊出聲攔阻,將他拉到一旁,鄭重萬分地叮嚀他,千萬別在彭襄妤面前提起展靖白,乃至生病的原因等等異常的敏感話題,免得再度刺激了她,讓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再起波瀾。
狄雲棲見巧兒如此用心守護著彭襄妤,至為感動,焉有不從之理,連忙叫狄揚帶著禮品同他一塊上樓。
彭襄妤見到狄雲棲來請,自是驚喜萬分,病癒之後,更顯得楚楚可人的容顏亦多了一層耀人的光華。
「雲哥,你怎麼有空來?皇上那麼倚重你,你如何走得開?」
「走不開,也得硬挪出時間來探望你啊!」狄雲棲定定地望著她,揚眉而笑,「誰教你不小心保重玉體,得了風寒受苦不打緊,還累得我和傲風憂急交迫,坐臥不寧,不知為你添了多少根白髮!」
彭襄妤星眸閃閃發亮,「雲哥,你有唐二哥的消息啦!」
「何止有,而且他已經回來了,皇上也既往不咎撤消了他的罪狀。」狄雲棲揮揮折扇,慢吞吞地笑答道。
彭襄妤驚疑不定地挑起一雙柳月眉,「怎麼可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皇上不忍太后為了思念承慶公主,鎮日悵悵不歡,淚眼交加,所以,命令我帶他去找他們,所以……」狄雲棲眨了一下眼眸,一副不言而喻的神情。
彭襄妤眼波一轉,條地意會了過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他們躲在哪裡,卻故意裝聾作啞,把所有人都瞞在鼓裡!」
狄雲棲有點無辜地軒軒劍眉,「老實說,他們的藏身處,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之所以能順利地找到他們,完全是靠直覺和運氣。」
「是嗎?」彭襄妤一副懷疑的口吻。
狄雲棲搖搖折扇,一本正經地望著她說:
「是真的,我真的是憑直覺和運氣,否則,傲風那小子拐了公主之後,便六親不認地逃之夭夭,別說是音訊,連個屁都沒放,想要一舉逮到他,談何容易?」
彭襄妤眉眼之間帶著一抹淡淡而慧黠的笑意,「那你的直覺告訴你,他們躲到哪裡?」
「東海某個不知名的神仙島嶼。」狄雲棲好整以暇地接過巧兒遞過的香茗,輕啜了一口,又再緩緩說道:「有人稱之為海上仙山,也有人稱之為蓬萊仙島,八年前,我和傲風一時興起,曾結伴同游,去東海的幾個無名島上尋幽探險,其中最大的一個島嶼海霧瀰漫,幻變多端,雲影嵐光,上下一色,有說不出來的壯麗和脫俗,宛如人間仙境,置身其中,讓人有種跳出紅塵,太上忘情的感覺,我們流連而返,離去之前曾經戲言,哪天厭倦了凡塵的紛紛擾擾,要歸隱山林時,就來此結廬棲身,過著松風水月,不問世事的神仙生活!」
「所以,唐二哥和承慶公主私奔之後,最好的隱居之處,便是這座美如仙境的無名島嶼了。」彭襄妤靜靜地下了結論。
「不錯,哪曉得這老小子見我帶皇上出現在島上,先是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緊抿著嘴,別彆扭扭地不肯向皇上行禮下跪,我好心提醒他,他居然還挺著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道:『他的雙膝除了爺爺奶奶,父母之外,還未跪過其他人。』眼見皇上繃緊了龍顏,一副正待發作的神色,而他老兄還不懂得看風使帆,承慶公主一急,杏眼圓睜,惡狠狠一瞪,他倒馬上雙膝下跪了,弄得皇上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辦他個欺君罔上的重罪,還是頒個標準駙馬爺的匾額給他?」
彭襄妤噗嗤一笑,笑得雙肩抽動,連連攏袖,「我真服了他,在皇上面前也敢耍性子,逞傲氣,還好,他疼老婆,否則,惹惱了皇上,新仇舊帳一起算,他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她微微喘了一口氣,笑意不絕地再次搖搖頭,「沒見過這麼驢的駙馬爺,有台階還不會下,現在他人呢?陪承慶公主回皇宮內院面見太后去了嗎?」
「沒有,皇上要他將功贖罪,派了一個特殊任務予他,他現在已動身前往蒙古了,而承慶公主則回皇宮待產。」狄雲棲輕聲笑道。
「什麼? 公主有了身孕, 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彭襄妤喜盈盈地笑道,「唐老爺子一定樂歪了,老天爺總算賞臉,讓他如願升格當上爺爺了!」
「想起來乾爹也真是可憐,」狄雲棲失笑地搖搖頭,「為了當這個爺爺,他苦心思慮,運籌帷帳,不惜和傲風玩心計,耍權謀,豈知兒子千挑萬選,什麼人不愛,偏愛上金枝玉葉,碰都碰不得的皇家公主,還犯下了皇宮搶親的殺頭重罪,害唐門差點為此罪誅九族,冰消瓦解,這種擔心受怕的滋味,他幾時消受過?傲風這個樓子捅得讓他不知道老了幾歲?還好,皇上法外施恩,赦免了傲風的罪,而承慶公主也有了身孕,他這個飽受驚嚇的老父,才得以放下心頭的重擔,高高興興,毫無顧忌地坐上爺爺的寶座!」
「好在一切總算是雨過天青,否極泰來了,但不知皇上派唐二哥到蒙古何事?」彭襄妤盈盈笑問道。
狄雲棲神色一懍,侃侃道出買命莊下手殺害大明與蒙古二國要臣所引起的種種疑雲。「為了查明真相,皇上派傲風到蒙古明察暗訪,以瞭解蒙古那邊的動靜,看看是何人心懷不軌,刻意躲在背後興風作浪,破壞我國與蒙古難得建立的信任與和平!」
彭襄妤斂去了臉上的微笑,「由此看來,這買命莊並非一般單純的殺手組織,但不知……」她低眉斂眼的思揣著,「他們為何要下手殺我師父,她不過是個雲心月性,淡泊名利的修道人啊!」
「我會替你查明原因的。」狄雲棲慨然允諾,然後,他一臉凝肅地正視著她,「襄妤,我要你答應我,千萬沉得住氣,不要輕舉妄動,把買命莊的事交由我和傲風,還有飛羽堡的弟兄來全權處理,這不僅是你個人的私仇,還涉及了國家的安危,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一個明確的交代!」
彭襄妤垂下二排濃密的羽睫,貝齒輕咬著朱唇,沒有作聲。
「襄妤,別的事我不勉強你,唯獨此事,你可得依我,別太意氣用事啊!」狄雲棲加強了勸說的語氣,執意要彭襄妤接受他的忠告。
彭襄妤靜默了好一會,方才幽幽然地應允道: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衝動行事的。」
望著狄雲棲臉上那份如釋重負的微笑,彭襄妤暗暗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這是她第一次對狄雲棲說謊,只希望是最後一次,如果她還有機會面對他充滿關愛的質問時,她會向他致歉,並鄭重地提出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
★ ★ ★
殘月銜山,萬籟俱寂,遠山近樹,浮上了一層淡淡的霧靄。
狄雲棲蒙著黑巾,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以逍遙公子的裝扮,靜悄悄地潛入了夢璞軒。
他蛇行兔伏,無聲無息地繞過庭院,拐彎竄到了夢璞軒的後窗下。
他隱身跨在窗台下的花叢間,正準備貼窗偷窺時,驀地裡「喀啦」聲響,梨花木的窗格片片碎裂,一股驚人的力道排山倒海的破窗而出,劇力萬鈞地掃向了他。
幸虧狄雲棲早有防備,他先是沉肩低肘,以一招「手揮琵琶」化去了對方一半的勁力,隨即一個「細雨倒翻胸」倒躍閃開。
「展師兄,是我!」他見展靖白躍窗而出,掌似奔雷地攻來,不由情急生智地表明身份。
孰知,展靖白卻聽而不聞,掌風如刀,綿綿不絕地攻向他全身的重要穴脈。
逼得狄雲棲迫於無奈,只好回掌護身。
展靖白駢指如劍,戳向了秋雲棲肘尖的「曲池穴」,狄雲棲從容應對,立即橫掌如刀,反削展靖白的膝蓋。
兩人你來我往,掌影翻飛,震得樹葉紛落,山嗚谷應,林鳥驚飛!
激戰之中,一直採取守勢的秋雲棲,突然斜身一閃,雙臂箕張,竄起了一丈多高,以一招「鷹擊長空」,猛撲向了展靖白。
展靖白輕朗一笑,身形一晃,以腳跟為軸,轉了一圈,以一記「神龍擺尾」的手法化解了狄雲棲勢如駭電的招式。
兩人別有默契地雙雙息鼓收兵,相視一笑,並先兵後禮地入屋把盞傾談。
這是他們師兄弟第一次的碰面,但,兩人心裡都清楚,此時此地不是聯絡感情,促膝深談的好時機。所以,展靖白直截了當地問明狄雲棲夜半造訪的用意。
「狄師弟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不瞞展師兄,雲棲今夜造詁,主要是為了我的義妹彭襄妤而來的。」狄雲棲開誠佈公的直言道。「她是個膽識過人,委曲求全,堅忍溫婉,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也是個知書達禮、出身不凡的官家千金,她會墜入青樓,目的是為了掩護我,更是為了剷除劉瑾那個禍國殃民的奸佞,我希望展師兄能瞭解她是怎樣一個冰心傲骨的奇女子,莫以一般煙花女子的標準來衡量她。」
展靖白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美好,如何珍貴,又如何罕見的奇女子嗎?」
狄雲棲的心聳動了一下,「那師兄為何對她那般冰冷無情?」
展靖白淡淡地撇撇唇,「師弟本已紅繩系足,姻緣早訂,當年卻為何裝聾作啞,蓄意拖延,忽略冷淡了未來的如花美眷?」
狄雲棲一聽,已完全領悟了,他別有感觸地輕歎一聲:
「這種明明有情卻必須故作無情的滋味並不好受,師兄心中的苦,我全能體會,只是……伊人心冷神傷,往後要解這份怨愁,只怕師兄還得有罪受呢!」
展靖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自己的情人面前,偶爾英雄氣短又有何妨?」
狄雲棲會心一笑,「說得也是,我是過來人,這種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滋味,我可是領略得多啦!對了!」他倏忽一整形色,把話鋒轉移到另一個更為嚴肅的正題上。「師兄,容我冒昧問你,你是不是武清侯展爵爺和蒙古敏雅公主的獨生子?」
展靖白目光深沉地點點頭,「不錯,我確是他們的遺孤!」
「我知道師兄已和買命莊正面槓上了,但不知師兄是否知道,買命莊除了干下展家的滅們血案外,還殺了數位我國及蒙古之間的王公要臣?」狄雲棲面色凝重地問道。
展靖白緩緩點頭,「我知道,這幾樁血案不甚尋常,動機可議,要解開這些迷團,唯有從奪命閻君身上下手,他是關鍵人物,透過他,才能引蛇出洞,揪住真正的陰謀家!」
狄雲棲心頭微凜,「師兄是否已有底數,知道誰是真正的正主兒?」
展靖白目光閃了閃,徐徐一笑,「這件事目前只能放在我心中,不宜多言,反正,由我牽制住買命莊,短期之內,他們不會再濫殺無辜了。」
「可是他們卻殺了峨嵋青塵師太。」狄雲棲輕輕提醒他。
展清白眉峰微蹙地點點頭,「我知道,我曾為此事,找奪命閻君詢問,他卻說那是個意外,因為青塵師太無意間追蹤他的部下,循線找到了他們的總壇所在,為了保密,他只好殺人滅口。」
狄雲棲微揚起一道劍眉,「師兄相信他的說詞嗎?」
展靖白輕哼了一聲,「當然不相信,真正的原因為何,還有待進一步的查證,不過,我想,這次事件並不會在別人身上重演。」
「為什麼?」狄雲棲提出疑問。
「因為, 他必須卯足全勁來對付我, 否則……」展靖白夭矯不群地笑了笑,「他的基業可就難保了。」
狄雲棲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跟著順勢提出了一個要求,「有件事,可否勞駕展師兄幫上一忙?」
展靖白淡雅一笑,笑得別具含意,「你可是要我出面和我的外祖父蒙古大汗達延汗疏通,以免他誤中了那些絕頭藏尾的陰謀家的詭計,從此對明朝心生嫌隙,關係交惡?」
狄雲棲露出了欽佩的笑容,「師兄洞察機光,才智過人,雲棲佩服之至,但不知師兄可願居中斡旋?」
展靖白抿了一下嘴角,再度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我目前不宜出面和我外公會面,這麼多年來,我為了報仇,強迫自己割捨了一切人倫親情,不敢去見外祖父,不敢對自己心動的女子表明情意,就是不願讓藏身暗處的敵人找到弱點,拿他們來要挾我,」他語聲幽沉的停頓了一下,「如今,一切復仇行動都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最後關頭,我實在無法分身去見他,也不願連累了他,此事由官方派人出面處理比較妥當。」
他見狄雲棲臉上仍有疑慮,不由拍拍他的肩頭,「師弟放心,我外祖父是個頭腦清晰,深謀遠慮的人,為了統一蒙古,讓蒙古子民脫離金戈鐵馬、流離顛沛的苦日子,他致力推展與明朝和平相處、互通有無的政策。眼見,狼煙平息,國家安定,堯天舜日在望,他豈會輕易再起爭端,與明朝干戈相見呢?」
「話雖如此,就怕有人藉機生事,在他面前散播謠言,煽風點火?」狄雲棲話音深沉地說出他心中的疑慮。
「如此一來,不正可以查出哪些人是居心不艮的陰謀分子了?」展靖白揚眉淡笑,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師弟,不必過於杞人憂天,我外祖父達延汗非是一般庸碌而不明是非的昏君,那些見不得人的跳樑小丑玩的下等把戲,唬不了他的,不必我出面說明,事情一樣昭然若揭!」
狄雲棲輕吁了一口氣,「師兄既然如此篤定,雲棲便不再憂心贅言了,若有需要雲棲之處,只管飛鴿傳書,雲棲定隨傳隨到!」
「我會的,你可以走了,別忘了解開黑魅的穴道。」展靖白神清氣朗的笑道。
狄雲棲微微一愕,隨即心有所悟地掀嘴一笑,「我知道了,師兄,真有你的。」話猶未了,他已如一頭黑色的大鳥,躍出了窗台,儼如鷹隼穿林,迅速離開了夢璞軒,融入了寒風颯颯的夜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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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襄妤身體完全康復之後,便將全部的心思擺在探查買命莊總部,為師報仇的重點上。
但,人海茫茫,幅員遼闊,一時之間,實教她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就在這思緒紛擾,眉鎖煙愁之際,巧兒拿了一個封袋給她,說是有個叫化子受人之托,特別送來迎翠樓,指名要交給彭襄妤的。
彭襄妤漫不經心地拆開一看,方知裡頭附著竟是買命莊總壇的地形圖,她大喜過望,如獲至寶,但也有一絲難以置信的疑思。
「原來買命莊的總壇是設在皖南齊雲山,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滿室遊走,思潮反轉,起伏不定:
「不知道這是何人送來的?他怎知我的心思,他是敵是友?倘若這是一項陰謀,我又當如何處理?」
理智告訴她,要謀定而後動;而屬於感情的另一個聲音,卻不甘示弱地提醒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整整三天,她在兩種思緒中搖擺飄蕩,弄得自己身心俱疲,寢食難安。
第四天清晨,她掀開了紫羅帳,終於下定了決心,無論這份地形圖是真是假,她都決定前往查探,冒險一試。
她告訴自己,師仇不共戴天,她豈能枯坐在青樓,無所事事地等別人替她出力報仇?
倘若這張地形圖可靠,她前去勘察,摸清了買命莊的虛實,多少也可以幫助狄雲棲進一步掌握買命莊的脈絡,待時機成熟,來個出奇不意,還怕不能讓買命莊那一干嗜血成性,居心叵測的陰謀分子原形畢露,伏首認罪嗎?
抱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堅定意念,孤注一擲的她,決定整理行裝,盡速離開迎翠褸,前往皖南一探究竟。
巧兒知道了她的計劃,說什麼也不放心讓她隻身涉險,千祈萬求地纏著彭襄妤帶她一塊去,路上也有個照應。
豈知,彭襄妤卻吃了秤鉈鐵了心,面對著巧兒的苦苦哀求,她總是一個不字,態度堅硬的讓巧兒茫然失措,為之扼腕。
離開前夕,她把大半的積蓄都送給了巧兒,語音深摯地要她和小喜子早日完婚,做個小買賣,讓生活安定下來,她拉著巧兒的手,幽柔一笑,溫溫雅雅的說道:
「巧兒,你別怪我狠心,我不帶你去,是因為你不諳武功,江湖險惡,你曾在禹陵山道見識過,不是嗎?你若執意跟著,只怕無法照應我,反而會成為我的負擔,所以,你何苦跟著我呢?」她靜靜望著巧兒那張淚光瑩瑩的容顏,強忍著心中的離愁別緒,「巧兒,你若真把我當做主子看,你就聽我這最後一回的請求吧!早點和小喜子訂下來,別讓他望穿秋水,等你等得急白了頭,你有好的歸宿,我也好安心出門,不必為你的未來牽腸掛肚,你就別為難我,依了我這一回,好嗎?」
巧兒咬著下唇,眼睫一眨,豆大的淚珠兒不爭氣地跌落衣襟,濡濕了彭襄妤的手背。
「傻孩子,我要你嫁人,又不是逼你上梁山,你哭什麼?」彭襄妤故作輕鬆地取笑道,但,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瞳卻已泛起二泓薄霧。
「你還不是一樣?眼睛也下起小雨了……」巧兒強顏歡笑地糗她。
那一夜,她們跨越了主僕的界限,又哭又笑地窩在媚香閣內,談論著曾經走過著一切風雨塵煙,任回憶滋潤著彼此不忍話別的心。
隔天清晨,彭襄好換上一身淡紫色的勁裝,背著一個輕便的小行囊,手持青塵師太贈予她的虹雲寶劍,在巧兒、小喜子和胡嬤嬤的殷殷相送下,離開了迎翠樓,從操琴獻藝的花國狀元蛻變成了馳馬試劍的俠女。
只是,她沒料到江湖之路比她所想的還要險惡崎嶇,她一出了迎翠樓就被人盯上,而且,還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著了對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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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 雲龍山 寄嘯山莊
申時 董劍光
這是展靖白收到的第八份死亡名帖。
老實說,若不是和買命莊的莊主奪命閻君訂下了賭局,一場也輸不得的話,他並不想出手救寄嘯山莊的莊主董劍光。
此人是江浙布政史董尚光的胞弟,在徐州開設武館,平日仗著哥哥的餘威,常在江浙一帶橫行霸道,做了許多欺壓良民,霸佔人妻,借端訛詐,魚肉鄉民等令人髮指的敗行惡事。
弄得江浙一帶的老百姓個個苦不堪言,卻又申訴無門,只能任其猖狂欺凌,予取予求。
而他這個劣跡斑斑的土豪惡霸,卻每天窩在他那富麗堂皇的豪宅別院——寄嘯山莊內,過著妻妾如雲,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雕樑畫棟的日子,生活之浮華奢靡,不下於任何王公貴族。
像他這種利慾薰心,仗勢欺人,擢發難數的強梁惡棍,本是天理難容,死有餘辜,若非礙於約定,展靖白才懶得費神去救他這敗行歷歷的人渣。
到了龍雲山的山腳下,他見時間尚早,便不徐不疾走進了一間茶館,要了一壺洞頂烏龍,坐在牆角一隅,意態悠閒地品茶養神。
才喝了二口荼,凳子尚未坐熱,二個一高一矮的蒙面漢子挾持著彭襄妤走了進來。
掌櫃和店小二一見,暗叫了一聲苦,便知道情況不妙,趕忙噤聲,機伶地躲到櫃檯後頭藏身避禍。
其餘客倌見苗頭不對,亦紛紛丟錢走人,偌大的一間茶館,一下子就鳥獸散盡,只剩下如如不動,仍安之若素坐在原位喝茶的展靖白。
那二個蒙面漢子果然是衝著展靖白來的,他們挾著彭襄妤筆直地走到展靖白的桌子旁,為首的是那名身形較高的漢子,他毫不客氣地掃了展靖白一眼,語帶威脅的開口道:
「姓展的,快把蒙古大汗的兵符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兄弟辣手摧花,讓你的心上人血濺當場!」
展靖白正眼也不瞧他一下,繼續喝茶,一副不關痛癢,干他底事的神態。
那名負責和展靖白談判的漢子擰起了眉頭,沉聲喝道:
「姓展的,老子在跟你說話,你敢目中無人,裝瘋賣傻?」
展靖白斜眼睨了他一下,愛理不理地笑了笑,「展某在喝茶的時候,最討厭旁人在一旁鬼吼鬼叫的,你這般無禮的粗人,也配跟我吆三喝四的談條件?」
「哼,只怕由不了你,」那名漢子怒極反笑地冷哼道,「你的心上人在我們手中,你不乖乖就範,交出兵符行嗎?」
展靖白平淡從容地又喝了一口茶,「甭說我沒那樣東西,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你們,因為,這位姑娘的死活,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彭襄妤雖然被點了啞穴和軟麻大,但,她的意識是清楚的,清楚的可以再次深刻感受到展靖白對她的冷酷無情,也清楚而刺痛地發覺到自己的心又開始淌血了。
那名蒙面漢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嗎?」
展靖白軒軒劍眉,「當然不是,展某一生只有二位心上人,只可惜一位已經死了,一位還未出生。」
「你……」那名蒙面漢子勃然大怒,「你敢耍嘴皮子,尋老子的開心?」
「不敢,只要二位不找展某的麻煩,展某也沒那個興致跟你們談笑!」展靖白傲然笑道。
「哈大哥,咱們少跟他囉唆,看他依是不依,若是不依,一刀砍了這娘們的脖子,看他還有哪個鳥心情說笑話!」挾著彭襄妤的那名蒙面矮漢不耐煩的低吼道。
「姓展的,你如何說?」姓哈的漢子獰笑一聲,再度逼問著展靖白。
展靖白不動聲色的默運玄功,表面上卻仍是一副悠然徐舒的神態,「展某並無心情跟你們玩英雄救美的把戲,你們要對那位姑娘如何,都與展某無關!」
「好!札察爾,割下那娘們的左耳垂子,我不信,這姓展的真能見死不救?!」那名姓哈的漢子雙眼冒火地沉聲下令。
就在札察爾舉起刀鋒,蠢蠢欲動,千鈞一髮之際,一陣轟隆巨響,磚瓦齊飛,一條灰黑色的人影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墜落在札察爾的頭頂上,疾如閃電地奪刀救人。
這名把屋頂撞了個大洞,儼如天降神兵,施手救美的英雄,正是那個身手矯健,卻同樣神秘的冷墨。
當他笑嘻嘻地撂倒札察爾,救下彭襄妤時,展靖白已瀟然不群地起身,隨手放下了一錠銀子,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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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輸了,紫魄!」展靖白淡淡一笑,輕輕鬆開了手,便衣袂飄飄,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了寄嘯山莊。
而買命莊最狠厲狂傲的殺手,名列勾魂使者之首的紫魄卻冷汗涔涔,垂頭喪氣地跌坐在花廳的台階前,目光空洞地望著斷成四截的蟒龍鞭。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敗得如此淒慘!
他算準了展靖白無法抽身救人,所以,他慢條斯理地大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盡情地在董劍光一干妻妾花容變色,雞貓子喊叫的驚恐中,享受追逐和凌虐戰利品的樂趣。
豈知,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他懊惱自己過於自滿,以致撥錯了算盤,讓姍姍來遲的展靖白,有機會出手,救下奄奄一息的董劍光。
本以為展靖白武功再驚人,與他也不過是伯仲之間,想他紫魄身經百戰,一條蟒龍鞭,不知殺了多少名震江湖的英雄豪傑,在買命莊的排名上亦是名列前茅的頂尖高手,豈會含糊了一個出道不過幾年的後生小輩。
他對自己的武功一向是深具信心,也曾在下山執行任務前,向奪命閻君誇下了海口,絕對可以萬無一失地完成任務,讓展靖白灰頭土臉,心甘情願地拱手稱臣。
沒想到,真正比劃起來,他使出了所有壓箱底的絕活,卻傷不了展靖白的一根寒毛。
他愈攻愈火,愈攻愈急躁,而展靖白卻只守不攻,以曼妙靈動,奇幻無方的身法,談笑自若地閃過他那凌厲狠辣的攻勢。
任他卯足了全勁,將一條長鞭舞得霍霍有聲,波波如浪,儼似狂風捲殘雲一般地掃向展靖白,卻連他的衣角也沒沾上,宛如一縷淡淡的輕煙,在他飛舞的鞭影隙縫中穿梭自如。
當他汗如雨下,氣喘如牛,鞭法開始有點紊亂而顯得後繼無力時,展靖白忽然欺身而上,以一招「乘龍引鳳」的手法,神速無比地抓住他的鞭尾,一扯一拋,他的那條蟒龍鞭便斷成四截。
當他不勝狼狽地連退三步,還來不及變招護身之前,展靖白已騰空拔起,像一隻雪白的神鷹,掌如刀,指如戟地撲向了他,出手又狠又妙,只見白衣翩飛,掌指交錯,紫魄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便被展靖白當胸打了一掌,並飛快地點中了璇璣、肩井、軟麻三大穴道。
臨走前,還按照他一貫的行事手法,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廢了他的武功,就像他廢了銀魈、金魃、綠魑等七人的武功一般。
而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激戰半天,落得顏面無光,武功盡失,卻一樣懵懂,弄不清展靖白的實力到底「高深」到何種程度?
他神情頹然地將一顆沉重的頭顱埋進了雙膝間,不經意地瞥見了一雙黑色的皮靴,正無聲無息地停駐他的面前。
「是你,黑魅?」他抬起頭,啞聲招呼著自己的同志。「你看見他用的招式了嗎?」
黑魅冷冷地望著他,「你身在其境都弄不清楚,我又怎麼看得分明?」
「你!」紫魄睜眼如鈴,漲紅了臉,「閻君不是派你跟蹤他嗎?所謂旁觀者清,你又不是睜眼瞎子,豈會看不清他的身手招式?」
黑魅面無表情的撇了撇唇,「閻君只叫我負責盯梢,並未叫我研究展靖白的武功招式,可憐你一直以老大自居,不把其他弟兄看在眼裡,還一味地在金魃、綠魑面前說風涼話,現在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展靖白打得慘不忍睹,再也神氣不了?!」
「你……」紫魄氣得鬚髯箕張,渾身震顫,「你是故意來譏刺我,看我好戲?」
「好戲?」黑魅冷哼一聲,「一場實力懸殊的比鬥,哪有什麼精彩好戲可言?紫魄,做人還是要識相點,不要妄自尊大,免得吹破了牛皮,又落個沒人憐憫的地步!」
「你……」紫魄氣得貲目欲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黑魅搖搖頭,要笑不笑地瞅著他,「你與其浪費精力跟我發火,倒不如省點用,想想往後的生路,閻君說過,他不養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你……」他輕哼了二聲,意在言外地打住了,跟著輕輕轉過身,猶如一頭矯健敏捷的黑豹,風馳電逐地離開了寄嘯山莊,離開了紫魄充滿嫉恨怨毒的目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