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時長風分外細心地照顧錦娘,既然已確定自己心意,他便像對待自己家人一樣關愛錦娘,決不會吝嗇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感情。
雖是男子,因曾照顧過受重傷的妹妹,一些女兒家的事卻是難不倒他的,反倒錦娘因女兒家的羞澀有時會面紅耳赤。
尋到昨日來時分開的岔路,向吉祥他們離開的方向追去。臨近城鎮時,馬速慢了下來。
「長風,你為什麼不問我們為何被官兵追捕?也許我們是犯了大案,你當真不怕被連累嗎?」錦娘看著環繞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實在是疑惑不解——他們的關係竟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親暱無間!
頭頂傳來時長風帶笑的聲音:「真正的窮凶極惡之徒我看得出來,而且……我信你!」
錦娘無話可說了,他還真是個隨性的人啊!
進了城,他們找了一家乾淨的客棧安置下來,時長風便出去幫錦娘打探吉祥與秦琴的情況。
兩個時辰後,時長風回來了,見錦娘擔心的神情,有些不忍,原想逗一逗她的,只得作罷,笑著說道:「放心,他們沒事了!」
「他們沒有被抓到?」
時長風點頭,錦娘鬆了口氣,「這我就放心了,你不知他們的性子急,就怕做出什麼……」驀地,停住口,見到時長風蘊含深意的眼神,「你……都知道了?」
時長風笑了笑,走到錦娘面前,把藏於身後的枴杖遞給她,「剛才在集上買的,你試試,看看合不合手。」
錦娘眸光閃了閃,接過來,「謝謝!那……」
「你一定沒吃午飯吧?」錦娘的話語被打斷。
「吃不下!」錦娘道。
「那怎麼行?你病還沒好呢!」說完忙又出去吩咐店夥計,將飯菜送到房間。
錦娘坐在桌前,舉著筷,卻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先吃飯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我可是餓了!」時長風笑道。
錦娘神情有些複雜地歎口氣,再沒說什麼。
「來,多吃些這個!」時長風不停地往錦娘碗中夾菜,「我適才在集上買了藥,交給廚房夥計了,正煎了呢,一會兒吃完飯正好喝了它!」
飯後,錦娘喝了藥,時長風又命夥計沏了壺茶,悠閒地斜倚在窗前,慢悠悠地品茶。
許久,見錦娘一副安靜溫良的樣子,早沒了剛才的急切,真能忍啊!怪不得每次計劃都由她出謀劃策呢!皺了皺眉,方才開口:「駐守青河口的督軍家裡失了一件古玉,聽說很是名貴,督軍急了,便派兵追捕,四周的幾個縣城官兵都驚動了,還貼了榜文!」
錦娘蹙眉,看來吉祥將玉石拿到手了,唉!怎麼這般莽撞呢?她不是囑咐他先不要動手的嗎?她抬頭看向時長風,眸光閃了閃,「看來你什麼都知道了,不錯,那塊玉石的確是我們想要的!」聲音一頓,苦笑了下,「說穿了,我們也是幾個小毛賊而已啊!公子還會將錦娘引為知己嗎?」
見錦娘神情落寞,時長風心中驀地一痛,終於明白,錦娘吃飯時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結在此啊!心中懊悔,早將事情講明白才是,於是說了一句:「傻瓜!」
聞言,錦娘驀地抬頭,見時長風正輕笑望著她,眼中有著讓錦娘感動的憐惜,「天盟山莊丟了九巧玲瓏琴時,我就已經知道了;在雲樓,據說一位客人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不知為何卻沒有報官,而那時候,你們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其實,在江湖,每個人都有其自身的生存方式,我不會介意這些。況且,若是比起來,或許我的過去比你還更加難以置信呢!」
錦娘眸光閃動,微微一笑,「只要你不嫌棄就好了!」繼而又憂心地蹙起眉,「現在外面的情形怎樣了?」
時長風微笑,「已經什麼事都沒有了……」
錦娘疑惑地看他,眸光閃動,驀地,驚訝地瞪大眼,心思轉動間,好似已經猜出來了。她本就是聰慧的女子啊!
時長風接著道:「時家曾有恩於那位督軍,說來也巧,這次還真讓我遇到了他……他已經下令撤回官兵,不再追查此事,只要完璧歸趙。」
錦娘欣喜的同時,心中卻暗暗歎了口氣,他們之間果然有天地之別啊!人家只是一句話、賣個人情的事情,他們卻要費盡心思謀劃良久,這或許就是官與民的區別吧!
「長風是官場中人嗎?」
時長風一笑,搖頭,「我這人最討厭做官,也不善經營人脈,這次也是借爹爹的光。家父曾在朝為官,三個月前雖告老還鄉,但餘威仍在就是了。」
「這次真要多多謝謝你了,否則,事情還不知要弄到多大呢!只是……」錦娘神情為難地歎口氣,一咬牙,說道:「那塊玉石,我無法做主歸還,必須門主同意才行,但是,他若喜歡其他的東西,或許我可以為他取到。」
時長風皺眉,臉色沉了下來,「門主?他是誰?就是他想得到玉石嗎?你們都聽命於他嗎?」竟然讓錦娘這般身有殘疾又不會絲毫武功的柔順弱女子去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你們是心甘情願的嗎?」若不是,當真該死了!
錦娘神情微變,急忙說道:「長風,你誤會了,我們是心甘情願,門主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葉錦娘!」
時長風仍然緊鎖雙眉。
錦娘看向自己的傷腿,神情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許久,方才歎息般地道:「是門主在路邊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那年的冬天好冷,好冷……」錦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眼眸迷茫,好似又憶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知何時,時長風已坐到錦娘身邊,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擁在溫暖的懷抱中。
錦娘頭倚在他的肩上,幽幽歎口氣,「爹有許多許多女人,多到數不清,娘也是他眾多女人之一。娘很漂亮,得寵過一陣子,後來有了我。只是我即沒有娘的美艷,也不像爹爹,府中便謠傳我是娘偷人的野種,爹爹打了娘,娘一氣不過,便上吊自殺了……」錦娘眼中一片絕望。
時長風心痛地將她抱緊,清澈的眸光此刻卻變得深沉難測。錦娘沒有覺得此舉過於親密將他推開,反而像似要在他身上汲取更多溫暖似的緊緊貼近他。
「娘很壞很自私對不對?她不要我了,不管我了……爹爹就更不會要我了!十二歲那年,我記得那天下著雪,好大,好大,雪光一片一片的,天很冷,我的手凍僵了……晚上,一群人衝進了房間,將我拉到了大廳,我的鞋還沒來得及穿,地是冰的,很涼!有個女人說我殺了她的兒子,說我將她的兒子推到了井裡……可我沒有啊!我只是去打過水而已,為什麼要誣陷我呢?奶娘護著我,被長工拉下去了……後來我再也沒見過她,娘死後,她是府中對我最好的人了……他們往死打我,我哭著,大叫著冤枉,叫得聲嘶力竭,爹爹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眼睛是冰的……可是我不想死啊!我不要像娘那樣被冤枉,死得不明不白……」
時長風的心絞痛著,淡漠的眼中猶如寒冰一樣迸射出駭人的殺意,手卻安慰似的輕輕撫摸著錦娘的長髮。
「我被打暈了,可是我不想死,所以我又醒過來了……我很堅強是不是?娘讓我堅強的,可是她卻不守約定,尋了短見……我被扔出了府,那天很冷,雪一片一片地落在頭上,我想站起來,卻動不了,腿被他們硬生生地打斷了,很痛……我想我或許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吧!虎毒不食子啊!怎會忍心這樣對我呢……」
「乖!別哭!有我呢!」時長風心痛地擦拭她滑下臉頰的淚珠。
「誰說我哭了?我很堅強啊!我沒有哭!」錦娘眼睛紅紅地仰首望著長風,「他們打得我很痛,很痛,我都沒有哭,我的心像碎了一樣痛,我都沒有哭,娘不要我了,爹也不要我了,我都沒有哭啊!斷個腿算什麼!我要活著啊!要飯算什麼!像狗一樣爬算什麼!我要活著啊!我不要不明不白地死啊!」聲音哽咽著,眸光迷惘無助,「可無論我怎樣努力,我還是很冷,很餓,很痛……是門主將我救回去的,他請大夫給我治腿,餵我喝藥,我躺在軟軟的床上,身上蓋著被子,暖暖的,就像做夢一樣。那時我不敢睡,我怕醒了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我還在街上受凍,受餓……病好後,門主教我琴棋書畫,教我許多……只是我的身體卻不能練武功了,門主還收留了其他孩子,其中,吉祥、秦琴跟我最是投緣。那裡就像個大家庭一樣,卻讓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與親情……」錦娘恍惚笑著。
「如果有人看上了某種貴重的東西,只要付足夠的錢,我們便會幫他拿到。」錦娘安靜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一開始,門主總將我留在家裡,可我不想做個廢人啊!後來,門主終於同意讓我執行任務了,我做得很好呢,沒有一次失敗!還記得九巧玲瓏琴嗎?因為僱主突然毀約,門主便將琴賞給了我,我好高興啊……門主對我很好,很好,真的!」
錦娘將頭抬起,直直望著時長風,「你也對我很好,很好,除了門主吉祥他們,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你沒有因為知道內情出賣我,也沒有嫌棄過我的身份,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嘲笑我的腿,你對我很好,很好……你把我當成朋友,把我引為知已,我好高興,好高興……我怎麼又哭了?你會笑話我的!」
「傻瓜,怎麼會?」時長風起她的臉頰,慢慢地、輕輕地俯下身,吻上她的淚,她顫動的睫毛,她蒼白的臉頰,最後落到她顫抖的唇上,只是輕啄,輕吻,眼底流露出的眸光不是情慾,而是深似海的憐惜與心痛……錦娘慢慢地閉上眼,淚卻流得更多了……
她滿足了,真的!能讓這般清俊不凡的男子為她憐惜,她真的滿足了,她願一輩子做他的紅顏知己,現在這樣,很好,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
就這樣,靜靜地相擁著,不含情慾,不含其他,只有深深的憐惜與溫柔,只有恬靜與安然,直到日落西山,直到月上柳梢頭……
無論那個門主是個怎樣的人,能讓錦娘受到那般磨難後而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沒有性情怪異,應該不是一般人吧!
懷中的女子如此柔弱,如此溫柔,卻又如此堅強,如此倔強,如此聰慧與敏感,這樣的女子本該是被人疼被人憐的!
他心動了,真的心動了!
「玉石的事,不必在煩心了,我去處理。」玉石是否是督軍的傳家之寶,他可管不著那麼多了,他本是極護短的人,如果拿回玉石,錦娘一定會為難。見不得她傷心啊!大不了從爹爹收藏的寶物中拿出幾件好了,大部分都是御賜的東西,應該很名貴吧!他很不負責地想著。
「麻煩時大哥了,欠你這麼多,真不知該如何……」
「我餓了!」
「……」什麼?錦娘一時反應不過來。
時長風笑,「出去走走如何?聽說街上的小吃不錯。在屋裡待了那麼久,悶了吧!」
「啊?」
將枴杖遞給錦娘,看著她微微有些紅腫的眼睛,挑了下眉,沒說什麼,只是心中微微有些痛。
「告訴我,聯絡他們的暗號是什麼?見到他倆,你也就放心了!」
「呃……好!」錦娘溫婉地笑了。
???
第二日清晨,錦娘剛剛梳洗完畢,吉祥就到了,秦琴隨後。
「錦娘,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秦琴笑嘻嘻地走到錦娘面前。
見她滿頭汗,錦娘拿出絲帕給她,笑說:「路趕急了吧!」
「擔心你啊!」秦琴道。
錦娘轉身看向吉祥,「玉石呢?」
「交予門主了!」
錦娘點了點頭,突然臉一沉,「為何不聽我命令,擅自動手?」錦娘平日親切和善,但若發起火來,卻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秦琴心中一凜,驀地站到吉祥身前,明知道錦娘不會做什麼,但心中就是有些怕怕的。
「那個……其實吉祥已經知道錯了,他也沒想到會被發現,引來官兵嘛!而且門主已經責罰他了,本來是要抽三十鞭子的,卻突然發現你在天空中放了暗號,我們便連夜趕來了,門主說要將你安全帶回,否則兩罪並罰……喂!吉祥,快說話啊!」一回頭,咦,人呢?低頭,在地上。
吉祥屈膝跪地,他們在門中的地位平等,但執行任務時,卻是錦娘說了算。
錦娘歎了口氣,「你起來吧!這次事情已經平息了,你的性子……唉!算了!怎麼?難道讓我過去親自扶你起來不成?!」
吉祥站起來。秦琴則暗自鬆了口氣,對吉祥做個鬼臉。
「錦娘,那位時公子呢?」
「他住隔壁,這次真要謝謝他,若非他幫忙,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哼!看在他曾幫我們一次的份上,再見面我就不罵他了!」秦琴大人有大量地說。
「那就多謝秦姑娘了!」
「你……」秦琴一轉身,只見時長風含笑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藥碗,說完話後,眸光便已投向錦娘。
氣啊!為何每次看到他,嘴就癢癢呢?還是吉祥眼明手快,一把將秦琴拉到身後,阻住她的嘴。
「長風!」錦娘眼睛一亮。
時長風走進來,將藥碗放到桌上,伸手拭了下錦娘額頭的溫度,淡笑,「沒事了!喝完這最後一碗藥,你就康復了!」說完,把藥遞給錦娘。
吉祥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一旁,帶著審視戒備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時長風。
秦琴卻驚訝地瞪大眼睛,啊啊!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密了?
錦娘喝完了藥,這才想起給時長風介紹吉祥。
吉祥態度冷淡地點下頭,時長風也不介意。
秦琴驚訝過後,說道:「錦娘,你什麼時候生病了?是不是因為他啊?」她狠狠地瞪了時長風一眼。
錦娘皺了皺眉,歎息,「秦琴……」
時長風輕笑無語,眸光溫潤如玉,眼裡只有錦娘一人。
「長風,幾日來幸有你照顧……」
「長風!」秦琴尖叫。太親密了!
吉祥為了眾人的耳朵,將她的嘴摀住。
錦娘繼續說:「只是門主召見,我想即刻便啟程趕回。」
時長風沉思了一會兒,「能否在多停留半日?我在等一個重要的人,他最快要午時才能趕到此地。」
「喂!是你等重要的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留下?」秦琴推開吉祥的手叫道。
時長風輕輕一笑,也不惱,「我在等一個人送來的藥……治腿傷的!」
「藥?什麼藥……」秦琴自動消音,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向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