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玄鈞一行人今天就留宿在鳳丘城。
鳳丘城的守城將軍名叫丘泉澤,聽說鳳玄鈞已到城外,急急忙忙帶人出來迎接。
「王爺,要蒞臨本城怎麼不先派人來打聲招呼?」丘泉澤看到鳳玄鈞等人的樣子嚇了一跳。「王爺不是在皇城返回的嗎?怎麼好像剛剛打仗去了?」
鳳玄鈞哼了聲:「遇到埋伏。」
「請王爺先到城內休息,其他的事屬下去安排。」丘泉澤將鳳玄鈞的人馬安排進城內分營居住。
檀香下馬車的時候丘泉澤略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她,「王爺,這位是……」
「隨隊軍醫。」鳳玄鈞隨口答了一句。然後說:「叫人在我的房間隔壁再準備一個乾淨的房間。」
丘泉澤曖昧地沖檀香笑了笑,走開了。
檀香站在鳳玄鈞的身邊,小聲說:「這人很熱情。他一定是誤會你我的關係了,你怎麼不讓他在城裡找些醫生來再給明王會診一下?」
鳳玄鈞深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真是天真。」
這是什麼意思?前言不搭後語的。檀香不解。
藏海琪雖然對檀香是人是妖的身份很持懷疑,但是見她屢屢救治自己人,也就不大在意她的出身到底是什麼了。
此時他悄悄走過來對檀香說:「丘泉澤是成風侯的親信。」
檀香一愣,恍然明白了。成風侯與鳳玄鈞並非朋友,當初在城內還險些釀造大的衝突,如今他的親信在此,鳳玄鈞當然也要有所忌諱了。
「丘泉澤這個人向來口蜜腹劍,不能輕信,要不是因為這附近沒有更合適的休整地,我是不會在此留宿的。」
鳳玄鈞多解釋了兩句。
海琪跟隨他多年,深知他的心裡意圖,於是說道:「是啊,我們大軍出發前,沿路所有城池守軍都已經得到陛下的通告,即使我軍沒有先鋒跑來通報,他丘泉澤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王爺今夜要留宿於此呢?說什麼沒有派人事先打招呼,顯然是睜眼說瞎話。」
檀香怔怔地聽著。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並非她所熟悉。更沒想到片刻之間幾人已經轉出這麼多的心眼。
「所以你們才要刻意不說鳳玄城受傷的事情?」檀香也意識到這一點。她看到鳳玄鈞的手下悄悄地將鳳玄城乘坐的馬車趕到了另一個城門入口處。
「未明敵我關係,我不能不防。」鳳玄鈞深望著她:「還記得我白天提醒過你什麼嗎?」
她點點頭。關於小瑤,即使他不說,她也要有所防備了。
小瑤果然很奇怪。從入城之初就突然消失,誰也沒看到她究竟去哪兒了。
將近日落西山的時候她才回來,找到檀香的住處。但是回來後的她看起來神情黯然,臉頰還有淚痕,好像剛剛和誰吵過一架似的。
「吃過晚飯了嗎?」檀香沒有急於問她剛才去了哪裡,只是說:「廚房剛才送了飯來,我怕你不回來,就叫他們端回去了。」
「謝謝姐姐。」她抬起眼,「姐姐不吃嗎?」
檀香笑笑:「我吃過了。你等等,我去叫他們再端一份來。」
「不用了,」小瑤拉住她,「我不想吃,吃不下。」她坐下來,手托香腮,柳眉深蹙。
「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去看了明王?他不理睬你,所以不開心?」檀香取笑著,一邊悄悄打探虛實。
她搖搖頭,卻什麼都沒說。
於是檀香也沒有再多問。因為天色已晚,她早早去內間自己的床榻上休息了。睡前還囑咐道:「今夜風寒,你不要亂跑,睡前記得關上窗子。」
「哦……」她含含糊糊地聲音從外面飄來,不知道到底聽進去多少。
但檀香並不是要去睡覺的。對於她來說,黑夜與白天本無什麼區別,睡與不睡更是可有可無。她閉上眼,但是全部身心都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大約子時。外面的更聲剛過,檀香就聽到外間有聲響。果然小瑤忍不住又要有所行動。
她透過門縫看到小瑤正從床上翻身而起,穿好衣服,拿上寶劍,又在她門前駐足了一會兒,大概是在觀察她是否睡熟,然後迅速推開房門,跑了出去。
她微微一笑,右手如拈花指,拈住一絲香氣。這縷香氣是她在白天暗地裡留在小瑤身上的,小瑤自己當然自己並不知道,也沒有任何肉眼可以發現這縷香氣的存在。但是這香氣卻能幫助她找到小瑤的蹤跡所在。
小瑤出門,出內院,走屋脊,過花廳——本以為她要去鳳玄城或者鳳玄鈞的住所,但是她沒有。又以為她約了人在外面樹林之林的地方等候, 她也沒有。
眼見得那縷香氣飄向了前院,在一個地方停下,久久徘徊。是那裡嗎?
但是,等等!那裡不是丘泉澤將軍府的議事大廳嗎?
莫非小瑤與丘泉澤真的有勾結?
她無法再在這裡坐等了,收起拈花指,她以移形換影之法瞬息之間潛入前廳,尋找謎底。
小瑤留下的線索是在這間議事廳中,但是很奇怪,議事廳內一個人都沒有。
莫非她又去了別的地方?不對。若她真的走掉,檀香也應該能追蹤到的。
檀香的幻影在議事廳內外徘徊了幾圈後,忽然感覺到那絲香氣只有在議事廳右側的條案處最為濃郁?難道這裡別有洞天?
她以佛指點開通天之眼,穿過地面,驚詫地發現,在這個條案下面,竟然別有洞天地藏著一間密室。
小瑤,丘泉澤,還有一個神秘男子都在下面。
他們在說什麼?那個神秘人又是誰?
她狹起眼,側耳傾聽。雖然不想輕易動用法力,但是直覺告訴她,下面幾個人所談論的事情必然與鳳玄鈞有莫大的牽連。而所有對鳳玄鈞不利的事情她都要竭力挽回。
佛說鳳玄鈞是她的情劫,那麼她為鳳玄鈞所做的一切應當與順應歷史天意並不違背。
小瑤的聲音就在她伏耳傾聽之時從地下飄搖直上——
「哥,為什麼你不懂?我說不殺鳳玄鈞並不是要背叛你啊!」
開口的似乎是那個神秘男子,他低著頭,看不清面目,只是那聲音竟比鳳玄鈞的還要低沉,冷酷得可怕,彷彿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味道:
「不殺他就是要背叛我。鳳玄鈞我是一定要殺的!」
小瑤頓足道:「好,你要殺就殺!但是鳳玄城必須給我留著!」
「為什麼?」那人冷笑道:「你看上那個娘娘腔似的女人了?等你回國,多少漂亮男人我都能找給你。」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他!」小瑤堅持道:「除了我,誰也不能再動他一根汗毛,否則小心我和你翻臉!」
神秘人沉默片刻,沒有立即回答。丘泉澤開口笑著說:「兩位不必為這點小事爭執不休了。鳳玄鈞的部隊遭受襲擊後,大受重創,今天我看他神色慘敗,是從來沒有過的。」
「你們別小看了他。」那人陰沉沉地說:「他是即使被箭射穿胸膛都不會哼一聲的硬漢子。這點打擊豈能受不了?若是別人,早就退回路中的驛館休息,等待援軍。偏他執意前行,可見他的膽子有多大。」
丘泉澤說:「他如此固執己見對我們來說不是更好?這樣的人多為有勇無謀,成不了大事。」
神秘人像是冷冷地看他一眼,「難怪成風侯一直久無作為,手底下有你們這些沒見識的爪牙,能不被鳳玄楓發現謀反之心就算是很不容易了。」
檀香渾身顫慄,沒想到這裡竟然隱藏這麼多的秘密?
那神秘人原來是小瑤的哥哥,成風侯與丘泉澤已經背叛鳳國。白天的爆炸,鳳玄城的遇刺都是他們聯手所為。
但是,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聽起來和小瑤一樣,口氣很大。而且丘泉澤被他諷刺,被他教訓,都不敢還嘴?
倏然,那人揚起頭,警惕地說:「有人在上面偷聽?」
檀香又是一震。自己被發現了?即刻她反應過來。不可能。她此時無形無影,走路無聲無風,此人是肉眼凡胎,絕不可能發現她。那麼,就是另有人埋伏在此?
她一轉眸,看到斜對面有一個人不知何時到來,正同樣跪在地上,伏地聽聲。以她的警惕性,竟然沒有發現。雖然那人只是個普通人,但是這份功夫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也察覺到自己的形跡被發現,那人起身,撤步,飛身掠上外面的屋簷。
而這裡的地板「嘩啦」一聲被人從下面掀起,緊接著那個黑衣影子也躥了出去。
檀香雙眸微合,天眼張開,一路追尋那兩人的腳步,尋找他們的身形……
兩條身影,疾如風,快如電,同時掠上七八丈高的蒼天大樹,一人各自佔據一根樹杈,在月色寒風中,身形上下微顫。
「武王,既然來了,為什麼要跑?這好像不是你的脾氣啊。」神秘人悠然一語揭破了鳳玄鈞的身份。
鳳玄鈞哼笑道:「我當是誰偷偷摸摸勾結丘泉澤這種不成氣候的小人,原來是你。如今你的眼光是越來越差了,居然會用這種走狗。」
那人笑道:「再差的走狗也是鳳國的人,我不過是借狗打狗罷了。」
鳳玄鈞軒眉昂揚,像是要怒,但又忍住了。「你來這裡該不會是為了報當年海上我那一劍之仇吧?」
「我射你一箭,你刺我一劍,我們早已扯平。」那人很狂妄地笑笑:「不過鳳國如果沒有了你,還能稱之為『堂堂鳳國』嗎?還能享受周邊各國的朝拜和進奉嗎?」
鳳玄鈞回答:「倒謝謝你如此看得起我,但你別忘了,鳳國沒有我,也屹立了五百年。即使是中原王朝,能五百年長盛不衰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錯。但鳳國的氣數也只有這區區五百年,從今夜起,他們的氣數就盡了!」
寒光一閃,在神秘人最後一個「了」字尚未出口之時,一柄長劍已經刺向鳳玄鈞的胸口。
鳳玄鈞把劍的速度也不慢,只是失了先機,所以這一招他沒能全力抵擋。腳下一沉,身子陷落一截,避開利刃鋒芒。接著他就著一沉一彈之勢,如高空之鷹截擊而下,猛撲向對方。
月抖星碎,一天一地皆是劍光閃爍。這打鬥之聲驚動四方。
藏海琪帶著人馬衝到這邊,而丘泉澤見事情敗露,也同樣拉動人馬堵截。兩邊人撞在一起,立刻混站起來。
「看來今夜你還要損兵折將。」神秘人一邊打,一邊笑道。
鳳玄鈞說:「折將的人只怕是你而不是我。沒有了丘泉澤,這裡就是一片散沙。」
那神秘人又說:「已成散沙的城池豈不是唾手可得?我還要謝謝你呢。」
鳳玄鈞像是被他說動了什麼心事,劍勢突然有所緩滯。神秘人就趁此時,挺身疾刺,奔著的就是鳳玄鈞的胸口。
四周陡然有香氣瀰漫,鳳玄鈞就覺得自己被一股極為柔和的力量拉扯著躲開了對方的劍勢。
而身下那兩團混戰的人群也開始變得奇怪,一個個好像喝醉酒一樣,東倒西歪,手中的兵刃嘩啦啦掉了一地。
鳳玄鈞與那神秘人同時脫口而出:「什麼人?」
四周除了他們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出現。鳳玄鈞反應迅速,長劍一橫,指在丘泉澤的面前,喝道:「都放下兵刃!誰敢與我武王鳳玄鈞為敵?」
月夜下,他威風凜凜,猶如天神降臨,丘泉澤的手下也不禁為之折服,紛紛放下了兵刃。
那神秘人在樹上哼了一聲:「烏合之眾果然不中用。鳳玄鈞,我們下次還是在戰場上見吧!」
他足尖一點樹枝,瞬間隱沒在黑夜樹影之中。
鳳玄鈞知道追也無用,於是命令藏海琪:「將丘泉澤綁起來,一會兒我有話問他。」
藏海琪正帶人綁縛丘泉澤,卻見鳳玄鈞向後院走去,便高聲問道:「王爺,您要去哪裡?」
他的腳步未停,走得更急,像是有什麼事要趕去追查。
這裡是檀香的住處。鳳玄鈞來到門口時一刻未停推門而入。
門內傳出一個含糊的聲音:「誰?」
「我。」他站在門前,沒有再向裡屋走。低頭看著旁邊擺放的另一張床榻,上面的被褥還有些凌亂,顯然走的人在離開時過於匆忙,沒有來得及整理。
片刻後,檀香長髮披肩出現在內屋的門口,看到他時有些驚訝地問:「王爺?這麼晚了你來有什麼事?」
「這丫頭呢?」他沉聲問:「我不是讓你注意她嗎?」
「小瑤不在了?」她露出詫異的神情。「我累了一天,所以早早就睡了,沒有聽到外面有動靜。」
鳳玄鈞敏銳的目光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的確,她的穿著和髮式看上去都是在宿睡時的打扮。如果她是剛從外面回來,這換裝的速度未免太快。只是,剛才那股香氣的來源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誰?
檀香也在看他——一身夜行衣,手中還拿著寶劍。
「今晚你去抓賊了?」她還在和他開玩笑。
但他神情鄭重,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丘泉澤謀逆犯上已經被我當場捉拿,有個神秘人和那丫頭似乎是串通一夥,但是兩人都已經跑掉。我怕他們會捲土重來,所以你要小心。」
檀香聽得心頭忽然湧上一陣暖意。「明王呢?是否安全?」
鳳玄鈞的嘴角難得掛上一絲笑容:「你放心,他有重兵看守,不會有事的。」
「那個丘泉澤,你要怎樣處置?他與成風侯勾結一起,你是不是要立刻稟報陛下知道?」
鳳玄鈞本來已經轉身出門,聽到她的話突然轉回頭,雙目如電:「你怎麼知道他與成風侯勾結?剛剛我並沒有提起過。」
她有些語塞,但立刻找了個借口搪塞:「白天海琪不是說他是成風侯的親信嗎?若沒有成風侯的命令,他怎麼敢謀逆犯上?」
鳳玄鈞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像是讚美,又像是諷刺:「你還真的是很聰明。」
「你要殺了他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很怕從他口中聽到任何帶血腥的字眼。
他思慮片刻,回答:「殺與不殺是陛下決定,我會將丘泉澤送上京城,讓陛下決斷。至於成風侯,也必須盡快捉拿,以防他狗急跳牆,逃出國境。」
「那個在背後操縱他們的人又是誰?」她脫口而出,實在是因為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希望求得答案。
鳳玄鈞眸中的黑色更濃。她還在裝?如果不是偷聽到丘泉澤與那人的談話,她怎麼會知道丘泉澤與成風侯的背後還有別的人在暗地操縱?
但是,剛剛他潛到議事廳,偷聽談話的時候周圍應該並無一人才對,那她又是從何得知這些事情的?
如果剛才幫他擊退敵人的真的是她,那她身上這些神秘的力量又是從何而來?難道她真的和鳳玄楓的皇后一樣,都是妖精嗎?
他的眸子深鎖住她的,但是自她的眼中,他能看到的只是淡定的從容,空幻的感情。
這個女人,如謎一般難懂。
鳳玄鈞扣押丘泉澤的消息並沒有立刻傳到外面去。畢竟丘泉澤常駐於此,手下更有雄兵近萬餘名。若消息走漏,發生暴動就不好收拾了。
鳳玄鈞將丘泉澤單獨帶入後院的一間廂房,由重兵把守,此間變成了一間密室。
「丘泉澤,有什麼想說的不妨現在開口,你或許還有一點活命的機會。」鳳玄鈞把玩著手邊一個鎮紙,斜睨著下面那個已經落魄的將軍。
丘泉澤並非不堪一擊的人。他剛被抓住的時候還很有些骨氣地要自殺,但是被鳳玄鈞的手下按住,沒有死成。此後就閉口不語,一個字都不說了。
現在鳳玄鈞問他,他依然是那個樣子:垂著頭,閉緊嘴唇,不發一言。
「你不說也沒什麼,看樣子你是不怕死。」鳳玄鈞淡淡地笑笑:「我是很敬佩不怕死的人,但要看是真的不怕,還是假的。」
他拍了拍手,門口出現藏海琪。「把丘泉澤的手下帶到南院,集體處斬!」
丘泉澤慌忙抬頭,脫口說:「你不敢!沒有陛下的命令,你不能隨便殺人!」
鳳玄鈞抖出一張手諭:「看到上面的字了嗎?陛下早已賦予我生殺大權,就是為了對付爾等叛賊小人的。」
丘泉澤一看到這張手諭,臉色立刻灰敗如土,他掙扎著說:「你這張手諭是假的!」
鳳玄鈞沒有反駁,就是淡淡的冷笑。那笑容已經告訴對方,這種幼稚的質疑只能表明對方的心理已經脆弱到何種不堪一擊的地步。
果然丘泉澤在他的笑容面前漸漸地失去了傲然挺立的氣勢。緊接著南院方向傳來三通鼓聲,丘泉澤的臉色霎時間更是白如紙。
片刻後,藏海琪手捧一個托盤走進來,上面用紅綢覆蓋著什麼東西。他立在屋中,說道:「王爺,叛賊已經處斬。這是其中一名將領的首級。」
鳳玄鈞說:「拿給他們的主子看看。」
藏海琪將托盤捧到丘泉澤面前,面無表情地說:「丘將軍請看。」
丘泉澤閉上眼,嘶啞著喉嚨說道:「不必了,他們跟我一場,如今被我連累,只希望王爺不要難為他們的家人。」
「好說,我對滿門抄斬並無興趣。」鳳玄鈞盯著他:「不過你要想讓更多的人免於死在屠刀之下,最好還是說實話。」
丘泉澤抿了抿嘴角:「我若是說了實話,才會有更多人死。」
鳳玄鈞頓了頓,忽然直指問題要點:「那個人到底是誰?」
「王爺說的是哪個人?」丘泉澤還在做徒勞的抵抗。
鳳玄鈞冷笑道:「此時不會有別人趕來救你,你多拖這一會兒難道就會有什麼變故發生嗎?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把實話都說出來。我的耐性也是有限得很。」
丘泉澤沉吟片刻,說:「王爺,可否給我點時間想想?」
鳳玄鈞看了他一會兒,對藏海琪說:「帶他下去,看住了。」
藏海琪去後不久又回來,一進門,他就忍不住問道:「王爺明知道他是緩兵之計為什麼還要答應他?這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必須給兩針狠的。」
鳳玄鈞說:「他打的什麼主意你真的都知道?我倒是覺得他這樣瞻前顧後倒並不完全是想拖延時間。那個在後面支配著他的人一定是有極大勢力的。所以才會讓他這麼害怕。」
檀香忽然匆匆跑進來,問道:「我聽說你殺人了?」
鳳玄鈞看她一副擔驚受怕,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得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殺人的事情會交給陛下。」
「那剛才南院的事情……」原本她有急事來找他,但是剛走出院門不久就聽到有人傳說南院要處斬幾個企圖謀逆鎮國王的叛徒,驚得她急忙趕到這裡。
一眼看到桌上那個被紅綢蓋住的托盤,她不由得怒道:「你還騙我?這是什麼?」
「這個?」鳳玄鈞陡然揭開那塊紅布,笑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除了鳳玄鈞,連藏海琪都笑得很詭異。檀香困惑著走過去,雖然不能說害怕,但是看到那紅紅的,血球一樣的東西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但她仔細一看還是看出了破綻:原來這不過是幾個西瓜做成的假頭罷了。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些紅色的染料倒在上面,竟可以以假亂真。
藏海琪笑道:「王爺說了,任何人未經陛下審訊就私自處斬是不對的。但是又想讓丘泉澤這塊臭石頭開口,所以乾脆和他開個玩笑,看看到底能逼出多少真心話來。」
「像丘泉澤這樣的人用這種方法是有效的。」鳳玄鈞話中有話,悠悠地說道:「但是有些人你就是用最冷酷狠毒的辦法也未必能把他的真心話逼出來。」
檀香深深看著他。這話他是說給誰聽?說給他自己,還是說給她聽的?
「你來這裡,還有別的事嗎?」他問。她來得這麼匆忙,似乎不僅僅是為了那幾條人命這麼簡單吧?
「北方有異動,我希望你,不要回去。」她異常鄭重,一字一頓。
他的神情一凜:「什麼意思?」
她咬咬唇:「我略懂一點占卜星象,算出在南方你會有一場血光之災,所以,這個月都不要回去。」
他朗聲笑道:「什麼占卜之類的,我從來不信。不是都說天命不可違嗎?天命如果都被你說出來,能躲得過,還是天命嗎?上天注定的,從來都改不了。我認定的路,也絕不會變。」
早知道他就是這副強脾氣,真的不應該告訴他。但是那卦中凶險讓她看得心驚肉跳,怎麼能忍得住不說?
自從遇到他,她所有的定性都好像被磨滅光了似的,竟不能做到平心靜氣。或許,太過淡定的人是不可能歷經情劫的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對了,你會占卜,倒是有件事你可以幫我。」他腦海中靈光一現,「有兩個人的來歷,你能不能卜到?」他的臉上充滿期許,讓她無法推辭,只得說:「我盡力而為。」
占卜是最接近上天之意的技藝,但是又不算是公然洞悉天數,所以她在不動用天眼的前提下,若以占卜之數算出過去與未來,心中不會有太多的憂慮和愧疚。
不過,鳳玄鈞的過去可否也用這個辦法推演出來呢?
她從睫毛下偷偷打量著他,結果被他發現。
「占卜需要什麼東西,我叫人去辦。」他沒有注意她眼神中的那層深意?
她鬆了口氣:「不用,只要幾枚銅錢就好。」
鳳玄城這一夜睡得並不好。傷口上的疼痛總是一陣緊一陣松,將他的皮肉拽得生疼。從小他很少受傷。習武射箭向來都不是他的專長。大概因為他的容貌與那個艷名冠絕鳳國的母親相似,父親對他也是格外的疼愛,甚至像對待公主一樣小心呵護。
幾個兄長中,外人都認為他和太子關係最好,但是卻不知道他的內心深處真正傾慕崇拜的另有其人。
太子是幫他遮風擋雨的大樹,但是卻不能瞭解他的心。太子更像是隨時會出鞘的劍,也不知道會刺向何方。
為什麼要追隨太子?只因為他的心中總是會感到一陣陣的恐懼。二哥那樣強悍,鳳國上下都以他為榮;三哥溫文爾雅,運籌帷幄;四哥出身神秘,風采照人。只有他,五皇子,除了容貌一無是處。
美麗的容貌又怎麼可能是保證自己一生平安幸福的法寶?只要不帶來災禍就要阿彌陀佛了。
四位兄長中他選擇追隨太子,只因為除了太子,他無人可以跟從。
二哥向來獨來獨往,氣宇軒昂,小時候一起讀書就公然說:看不上一個男孩家居然會像個女孩兒一樣。
三哥與四哥是一母同胞,又性情接近,從來都是形影不離一般。
唯有他,最怕孤獨卻只有孤獨。雖然父皇老早就把刑宮大權交給他掌管,他卻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快樂滿足。
他想要的並不是權力,而是真真正正被人關注,被人喜歡,願與他攜手的那份真摯感情啊。
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太子伸出了手。整整半年,他陪在太子身邊,儘管也知道自己與太子的脾氣秉性並不相合,也知道太子拉攏他是為了更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是甘願被太子利用。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退而求其次也沒什麼不好。
結果……與太子的這份兄弟之情也保不住了。
從太子中毒昏迷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又回到了過去的陰暗和孤獨中,他再也不相信什麼上天,什麼公平。老天給了他皇子的身份,卻給了他美女的軀殼。多可笑的搭配,這竟成了他一輩子的恥辱。
依稀記得,有一柄長長的劍穿透了他的身體。那柄劍冰冷鋒利,像是什麼人的笑容,刺穿身體,還刺透了他的心。
如果就這樣死去,他在乎的那些人會不會為他落淚傷心呢?如果是,那他寧願死這一次。
依稀還記得,有一種柔和慈祥的光籠罩了他的全身,幫他減輕了身體上的許多痛苦,還有張模糊,但見之難忘的臉在他面前,對他微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平靜祥和,讓焦躁痛苦的他立刻安靜下來,貪婪地吸取著這份慈愛的光芒。即使是十年前,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他都不曾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依稀彷彿,彷彿依稀,有人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在他耳邊嚶嚶哭泣,那哭泣的聲音似近似遠,但是非常真切。
誰在為他哭泣?這世上真的有人會發自真心的關心他,愛護他嗎?
好不容易從昏迷與病痛中掙扎著醒過來,先看到的並不是什麼菩薩的面孔,而是藏海琪,讓他大為失望。
「王爺醒了?好點了嗎?我家王爺說,如果王爺的身體能撐得住,就送王爺先回皇都養病。」
「不,我的職責是押運糧草。」他冷冷地說,讓藏海琪一愣。
為什麼會愣?只因為想不到他外表柔弱,做出的決定卻是如此堅決吧?更何況,押運糧草的確不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三哥強迫的命令……但是,既然領旨就不能半途而廢。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出門做事,如果就被人抬回了皇都,那從此就再也別想抬頭做人了。
他無力地擺擺手,不想有任何人再來打攪他。現在是他養精蓄銳,休整身體的時候。
藏海琪臨走前又問道:「那名刺客的臉,王爺看清了嗎?」
他虛弱地說:「那人動作太快,什麼都沒看到。」
於是藏海琪走了。
其實他並沒有完全說實話。雖然沒有看清那人的五官,卻看到了一雙讓他永生難忘的眼睛:那樣充滿了掠奪性,殘忍血腥,望之立刻就要為之膽寒。
這樣的眼睛不應該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在他的身邊也從沒有見過同樣的眼睛。
那人是與自己有仇?可是他向來很少結怨才對啊。
他就這樣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斷斷續續又睡了好一陣,忽然感覺有一隻手在他的臉上摩挲。
什麼人這麼大膽?他想睜開眼,卻怎麼都睜不開,只能深深地蹙眉,表示自己的不滿。
有個聲音和微弱地在耳邊飄蕩:「你的傷口還是很痛是不是?對不起,我哥下手實在是太重了。我埋怨了他好多次,但他不肯聽,只說你是敵人,就是死掉也沒什麼奇怪的。但是對我來說,你並不是什麼敵人啊。」
那隻大膽的手沿著他的臉頰滑下來,落到他的手心中,輕輕地握著。
「我真的很喜歡你的。雖然香姐姐笑我看上的只是你的外表,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人與人之間最先看到的不都是這張臉嗎?」
「比你英俊的男人我見過不少,但是我只是為你動心,難道只是因為你的臉生得好?我覺得不是。那你呢?你的眼裡好像從來沒有留過我的影子。無論我是生氣還是高興,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你的心啊比你這張臉可冷硬多了。」
她緊緊掐了一下他的手心,讓他的眉頭蹙得更緊。
「鳳玄城,我馬上就要走了,但是我還是要回來的。回來找你。到時候你肯不肯對我笑一笑呢?」這聲音越來越溫柔,溫柔得好像要滴出水來,言辭中還洋溢著一種深深的甜蜜,竟好像可以把周圍所有的東西都膩在一起。
鳳玄城困惑地問自己: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如果是夢,何時會醒?如果是真實的事情,那這個女孩兒又是誰?他不記得有人對他如此一往情深啊。
眼前的光亮倏然被什麼擋住,然後他的唇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貼合住。那樣小心翼翼地碰觸,就好像怕碰碎了他。
「好了,我真的該走了,你記得一定要等我回來哦。」說話的人還在自說自話。
然後,一切又歸於死寂。
他等了許久,再沒有別的聲音。好不容易身體又可以動了,他的眼簾沉重地開啟,只看到四週一片漆黑。
現在應該是深夜了,或者剛才那些聲音都只是他的一個夢吧?
他動了動身體,想換一個姿勢,啪噠,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手心裡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強撐著讓自己側過身,一隻手可以夠到地面,摸索了好一陣,才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拿起來,藉著昏黃的月色,他依稀認出這是一枚戒指。小巧的戒指,顯然是女性的飾品。但是為何會到了他的手上?
月色下,那枚戒指的內圈處有一個細小的凹字:瑤。
他的頭昏昏沉沉,根本無法思考。只有呆呆地看著那枚戒指,讓自己陷入迷亂與清醒的雙重意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