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雅點點頭,達娃則早就高興得東張西望了,根本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麼。
「別擔心,有五子陪著你們,咱和瓦倫少爺去碼頭聯絡送貨的事宜!」 看出妮雅的拘謹,到底是到了陌生的地方,難免心裡會沒了主意。
妮雅明白他的意思,對他笑了一下,讓他放心。
郝睿這才和達娃的大哥瓦倫相偕離去。
她們歇腳的茶樓裡,人聲鼎沸,因為她和達娃與眾不同的穿著和樣貌,吸引了不見好奇的目光,走到哪裡都被人盯著看,這讓妮雅覺得十分的彆扭。
「別在意,別在意,這兒的人少見多怪,等到京城便好了,那裡的人可是來自四面八方,就連金色頭髮藍眼睛的鬼佬子都有,沒關係的,來來來,咱們喝茶、喝茶!」五子舉著茶壺對她們傻笑。
達娃似乎對他很是討厭,斜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後「哼」的一聲,把頭撇開。用手抓起一塊點心,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一邊繼續好奇地四處觀望。
她不屑的樣子把五子氣得半死,但礙於她的身份,又不能將她怎麼樣,只能恨恨地低聲嘟嚷幾句:「小瘋子!」 反正她也聽不懂,自己解解氣也好。
妮雅對這兩個孩子的相處方式感到有些好笑,達娃的大小姐脾氣和五子的憨直,這兩個人總是瞧不上對方。
她環視四周,紅漆雕花的柱子,木稜的門窗,戴著套袖大聲吆喝的店小二,還有她們身上陌生的裌襖,陌生的景色、陌生的衣物、陌生的人,她已經離開了她從小生長的小島——婆羅洲。現下,她腳下踩著的,是她娘家鄉的土地。
一個時辰以前,她和達娃還有達娃的大哥,和郝家的人一起,剛剛下了船,她們在船上航行了好久,雖然郝家的船非常大,又堅固又穩定,但一開始的暈船可害苦了她。她從早吐到晚,吃不下也睡不著,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人也瘦了一大圈,把郝睿嚇得要死,真是怕她熬不過這幾個月的航程了,後來一個水手說了個俗方子,用生雞蛋加蜂蜜熬著吃,說是可以止吐,那個郝家的大管家倒也真是照顧她,每大早晚都熬給她吃,這才讓她慢慢緩了過來。
他對她的好,她都一點點地記在心裡,在島上的時候,他幫她保住了她家的燕兒洞,雖然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她仍心存感激。
她爹最終沒有熬到擂台結束,沒有親眼再見到那個「極品」的牌匾由那些長老們,親自送進他們家,為他們掛起來。他們贏了,但是她爹再也看不見了,儘管她費了很大的力氣,帶他去內陸的村子裡看病,但,那巫醫說她爹的內傷太重,又是積鬱成淤,身子裡的血都結成了塊,治不了了。
她帶他回去養著,才三天,便撒手人寰,直到嚥氣,他的眼睛也沒能合上,遠遠地望向燕兒洞的方向,那是他一輩子的驕傲,也是害他一生的根,又愛又恨,到死也斷不了對它的依戀。
然後,是郝睿幫她把她爹的喪事辦妥了,他們把他埋在了他們家屋外的山坡上,和她娘一起,那裡可以看到這島上所有的燕兒洞,她想她爹會很開心的。
那一天,她採下了聖品血燕,其實,她是早就曉得那裡有這好東西的,但一直都沒捨得去採,因為這血燕有個傳說,據說是母燕因為自己築的巢被人采走,急著為兒女築家,所以啼血而成,這燕窩才會通體血紅,那真的是燕兒的心血啊!她心裡不捨,那是母親對子女的心,她下不了手,所以一直都沒有去採,直到那天,她必須要讓那些長老心服口服,為了她爹,她自己,還有她的郝爺。
她爹去世,那島上就剩她孤零零一個人了,他說要帶她回郝家,這採到血燕是一等的榮耀,她、甚至就連郝家也會受到宮裡的賞賜的,她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宮裡的人,為什麼要賞賜,但她沒多想便答應了下來。她想去瞧瞧她娘的家鄉是個什麼樣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信得過他。
「妮雅,你發啥愣,快嘗嘗這個,好吃,好好吃!」達娃開開心心地抓住她的手搖晃,這裡的吃食比島上精緻漂亮得多,甜甜的糕點對達娃這個半大的孩子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她吃得滿臉渣子,小手油膩膩的。
妮雅拿出塊帕子替她抹了把臉。
這丫頭倒是大戶人家的掌上明珠,到哪裡都需要有個人照顧。
達娃會跟著來,多半也是因為她,達娃的大哥是按他爹的意思跟船到這裡,瞧瞧他們做些水果買賣的可行性,結果達娃聽到她也去,便吵著鬧著也要跟去,她爹拗不過她,便也答應了。反正有她和大哥跟著,也出不了啥大事,在達娃出嫁之前,這是她最後一次任性的機會。
達娃才不懂妮雅的那些心事,她只對那些綿軟軟、甜滋滋的白糖糕感興趣,入口即溶的滋味,在島上,她從來沒嘗到過,滿足地使勁咬兩口,一臉開心的模樣。
「哼!」五子看她貪吃的樣子,覺得真是少見多怪,不屑地哼了一聲,也算終於報了剛剛的一哼之仇。
達娃雖然聽不懂,但看他的樣子也能猜出自己是受了輕視,立刻雙眼一瞪,揚起臉質問道:「好大的膽子,你是啥意思?」
五子反正是聽不懂,根本不理她,洋洋得意地對妮雅說:「這的吃食太簡陋了,等咱回了京城,郝家廚子做的點心不知比這強多少倍,更別提白魁老號的豌豆黃,要是運氣好,趕上郝家大爺請宮裡的御廚來做客,那好吃的東西可就多了,讓你連舌頭都吞得下去。」
妮雅對他笑了笑,對於這個活潑的男孩,她感到了親切和友善,但天生害羞的性子,讓她也很難跟人熱絡起來。
「那個跟班說什麼?快告訴我,妮雅!」達娃見他不理她更不高興了。
「別這麼說!」妮雅為她語氣裡的輕蔑皺了眉,「人家只是說,等到了京城,還有更好吃的東西,沒有別的意思!」
「哼!」達娃臉一沉,「啪」 的一下,手上的白糖糕就扔到了桌子上,驕蠻的性子一下子就顯露出來,「明明是他不對,你幹嗎說我!」
五子沒見過這陣勢,一下子愣住了,以往跟主子見過的大家閨秀,哪個不是溫婉賢良,說話的聲音像隻羊羔似的,哪敢這樣當眾摔東西。
「人家什麼也沒說你啊!你自己生什麼氣!」妮雅聲音不大,但嚴厲的語氣已經顯露出了她的怒意。
「我不管,我不管……」 達娃當然明白妮雅不高興了,雖然平時妮雅總是柔柔和和的,但一生起氣來就倔得不得了,她心裡還是有點怕,可是被慣壞了的脾氣又讓她放不下身段,「讓他跟我道歉,要不就不行……」
「你怎麼這麼……」
「我不管,我不管啦……」 達娃才不讓妮雅把話說完,任性地大叫起來。
「達娃!」正當妮雅感到頭疼的時候,一聲喝斤,立刻讓達娃乘巧地安靜了下來。
「大哥!」達娃扁扁嘴,態度放得低低的,怎麼也不敢任性了。
「你在這鬧什麼,咱們在茶樓門口就聽到了。」達娃的大哥雖然又黑又瘦小,但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從小便跟著大人學管事,態度十分的威嚴,讓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尤其是達娃,怕他怕得不得了,「在家裡丟臉就夠了,到外面還敢胡鬧,你再這樣,就把你扔回船上去!」
「好啦!我知道了還不行?!」達娃扁扁嘴,恨恨地瞪了五子一眼,這才罷了休。
妮雅倒是不太擔心,達娃是小孩子性子,有什麼事不高興了,過了一會也就忘記了。
「別那麼不甘不願的,好像受欺負了似的,」瓦倫對妹妹不以為然道,「別以為咱不知道你這個丫頭,你不去欺負別人,咱們就感謝佛陀了!」
「別老這麼說,你真是討厭死了!根本不是達娃的錯,不信你問妮雅……」她手一指,矛頭便轉向妮雅。
妮雅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算了,瓦倫兄,達娃小姐還小,咱們家五子也不懂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郝睿適時地出來打個圓場,既解了妮雅的圍,又顯出自己的大度。
「郝兄,您不知道,這丫頭啊……」
郝睿笑著對他擺擺手,轉身吩咐五子:「去,去到外面找個好把事,車也要寬敞些,咱們也該上路了!」
五子聽罷起身,這動作又引得達娃一陣好奇,拉住妮雅的衣袖低聲問道:「他幹啥去?」
「郝爺讓他租車,咱們該動身上京城了!」
「不知道這的車跟咱島上一不一樣,」達娃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然後「霍」地站起身,「咱要跟去看看……」說完一溜煙地個見了。
「達娃!」 瓦倫皺起眉叫妹妹,但她一晃身就鑽入人群中,氣得他想道:「別讓咱抓到你,非歹給你點厲害看看!」說罷,對妮雅道:「妮雅跟郝爺說一句,咱去追達娃,這丫頭讓人寵得沒大了,人生地不熟的地點也敢隨便亂闖,真是想氣死人!」
妮雅點了點頭,他便氣呼呼地追了出去,臉上又是怒氣,又是擔心。
「去追達娃小姐了?」郝睿見人都走光了,瞭然地笑對妮雅。
「是啊!達娃是小孩子心性,到這來免不了好奇,瓦倫是擔心她闖禍,他讓咱跟您說,說您費心了!」
「哪兒的話!」郝睿向外望了望,這地方都是跑船的漢子,都是老實人,不會出什麼事情,「咱們先在這等會吧!」
說完,他撩起長衫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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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他們這兩個人了,妮雅又覺得不自在了起來,這看他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想說話,又口拙不知該說些什麼。
「身子不礙事了吧?」 他瞭然地一笑,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他看得真切。
「啊!沒啥事了,還要多謝您照顧呢!」妮雅抬起頭,對他露齒一笑。
「以後別跟咱們客氣了,把你帶來,好好照顧著,這是應該的!」
郝睿說這話只是理所當然的自然,但話一出口,又似乎帶了些別樣的心思,不可避免地在妮雅心裡掀起一陣漣漪。
「謝謝您!」妮雅細聲細氣地小聲說道,不可遏制地紅了臉龐。
他只是笑了笑,這姑娘的性子這是可人疼,羞澀,安靜,兩隻眼睛像是小兔子,乾乾淨淨的,透亮得好似上等琥珀,什麼心思都寫在裡面,可就是這麼個單純的姑娘,做的事情可是連像他這樣的漢子也會嚇軟腿的啊!可她就那麼不聲不響的,為了爹,為了族人,為了榮譽,默默地做了許多,如果不是今年,他到島上辦了擂台,也許終其一生,也不會有人發現這秘密吧!
他有時候想著這些,心裡忍不住就又想再多關照她一些,沒爹沒娘,又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得再遠些,一個姑娘家的沒個人依靠,可怎麼過活,在這還有他顧著,若是日後再回去島上,她一個人可怎生是好,他光想著,這心裡就揪得緊,他歎了口氣,自己也是奇怪,這非親非故,又不知是啥時候的事了,他這是在這瞎操的什麼心啊!
「郝爺?」她見他神色不安,便睜著大眼關心地問。
他對她搖搖頭,把桌上的點心推過去,「喜歡吃嗎?」
她點點頭,在他目光的鼓勵下,拿起一塊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女孩子似乎都喜愛這甜滋滋的小零嘴,郝府裡的太太、小姐們離都離不開,看來她也不例外。
郝睿保持淡淡的笑意,「這裡的東西是粗糙了些,等到了京城,那裡的吃食可會讓人看花了眼,到時候再帶你去嘗鮮!」
妮雅一聽,不由自主地便瞇起眼睛,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笑容,那樣子,就算是拿了什麼稀世的主貝給了她似的。
到底是個單純的丫頭,郝睿心中這樣想著,他只是這麼說,她便高興成這樣,讓人忍不住想再多疼愛她一些。
「剛剛五子哥也說了,叫什麼來著……」妮雅皺起眉頭,努力回想剛剛都聽到了什麼。
「哈哈……他那個臭小子啊……半大的小伙子了,還這麼饞嘴……」他見妮雅露齒而笑,便接著說道,「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那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熱乎乎地烤地瓜,還有早市上吃起來軟綿綿的豆腐腦……」
他看她睜大眼睛,一副口水要流下來的嚮往神色,他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的小腦瓜,「乖啊,等到了京城,再帶你去吃啊!」
妮雅一愣,然後又羞紅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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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行人用了四天的時間,快馬加鞭地趕到城裡,天氣讓妮雅他們一下子便不適應起來,天氣冷得呵口氣都可以結塊冰。
但這些都不能阻擋她們對異域的好奇,一路上,妮雅和達娃輪番將腦袋伸出車窗外,打量著這有別於島上的熱鬧景色。
好不容易快到郝家宅子了,這車又出了毛病,也難怪,快馬加鞭地跑了好幾天,這個車子先不說,就是拉車的馬兒也吃不消了。
她們就又歇到了一個鋪子裡,達娃牽著妮雅在鋪子裡閒晃。
男人們去幫著修理馬車,她們則坐在一家讓旅人歇腳的茶店裡,一人面前一杯冒著熱氣的茶。達娃對那些澀澀的茶水並不感興趣,在四周好奇地打探。
這時候,一陣洪亮的吆喝聲從遠處傳來:「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冰糖葫蘆的賣呦……」
那吆喝聲帶著獨特的韻味,厚實的聲音,悠遠又引人注目。
妮雅禁不住轉頭去看,遠遠的,走過來一個戴著瓜皮帽的老頭,花白的鬍鬚,手上舉著一個木柄的,上面有稻草紮成的,像是島上的菠蘿形狀的東西。那上面還橫著插了許多紅紅的、亮晶晶的東西。他這麼一吆喝,不少在周圍玩耍的小孩子都圍了上去。一時之間,茶店周圍也熱鬧了不少。
妮雅很是好奇,咬著唇,猶豫著要不要跑過去看。
達娃可是不管這許多,跳下凳子就跑。
妮雅忙不迭地站起身追過去,附近都是些這裡的小孩子,達娃聽不懂漢語,她怕她受欺負了。
跑近了,她才發現,那老頭的稻草墩子上,插的是一串一串的,由紅色的果子穿成的東西,上面還裹著一層晶晶亮亮的東西,妮雅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不過看起來,似乎很誘人。
「妮雅,那個是什麼?」達娃低聲問她,眼巴巴地盯著那成串的東西看。
「我也個知道!」
「你去問問嘛……是不是吃的啊?亮晶晶的,那麼紅,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妮雅猶豫了一下,那個老頭笑呵呵的,看起來很和善,她這才鼓起勇氣問道:「請問,您這賣的是什麼啊?」
「呵呵……」 老人未語先笑,「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點了點頭,許是聽出她跟達娃不是用漢語說話吧,妮雅暗自想道。
「呵呵……這就難怪了!老頭子咱賣的這可是咱京城的特產,冰糖葫蘆。看到沒有,這大粒的,湛紅湛紅的山楂,甜中帶酸,去籽,竹籤穿成串,把上好的冰糖熬成漿,熱著火,用這山楂串在鍋裡滾上一圈,趁熱在案板上「啪」地那麼一甩,就成了!酸甜可口,開胃健脾。好吃著呢!」
是應該好吃吧!光聽著,妮雅就想要流口水了。
「他說什麼?說什麼?是不是好吃的?」 達娃見老頭說了一堆,著急地拽妮雅的衣角。
「是吃的!叫冰糖葫蘆!」
「真的呀?看上去,好像很好吃?是什麼味道的,你問了沒有?」達娃的眼珠子都快掉進那幾顆紅艷艷的果子裡去了!
「酸甜可口的!」
「我想吃!」
說著,竟然就要上手去抓。
「別胡鬧了!」妮雅趕緊抓住她,「人家這是要賣錢的,咱身上沒錢!」
「我不管,我就要吃!」達娃在島上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在他們族裡,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家的果園子,她的父親是族裡極有威望的人,達娃在族裡,幾乎是看上什麼就拿,想吃什麼就要來吃,所以,在她的腦子裡,根本沒什麼買賣的概念,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要拿到了。
「姑娘啊,不是老頭子瞎吹,」 老人看出她們眼裡的垂涎,笑呵呵地誇起自己來,「咱這冰糖葫蘆可是家傳的手藝,你到這附近去問問,咱白老頭這手手藝可是人人都誇好的!您再瞧瞧咱這東西,這大粒的山楂,可是正宗的山東冒山來的,您只要嘗上這一口,咱保證您吃了還想吃!」
「這……」妮雅笑了笑,有些尷尬地說道,「真對不起,咱知道您這是好東西,可……咱身上沒錢!」
老人聽了,也不惱,還是笑呵呵地說:「姑娘,沒關係!其實說來,您這遠道而來的,咱這做主人的,送您一串嘗嘗鮮也不為過,只是,咱這是小本買賣,現在這年是不好,咱這實在也是難啊……」
「不、不、不……您千萬別這麼說……」這樣說的,讓她都不好意思起來。
「你跟他說什麼,快跟他說咱要一串,一會兒,讓他們送銀子過來不就完了!」
「不行!這裡不是島上,人家都不認識咱們,怎麼信得過!」
「有什麼信得過,信個過的!」達娃噘起嘴,臉上的表情不以為然,「要不,我把我這個鐲子給了他,這還不行?」
說著,就動於從自己胳膊上,把那黃金鑄的鐲子往下擼。
妮雅趕緊抓住她,不讓她把身上那些亮晃晃的貴重首飾露出來。島上女孩子的習慣,但凡有重大的集會,都要穿金戴銀,把自己家裡最美的首飾都戴出來,這不但是表示重視,也是一種家族地位的顯示,父兄們有能力把自己的寶貝打扮得漂亮。但像達娃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姐,一年四季,身上的首飾,永遠都是惹人注目的。但在這,她們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妮雅怕,怕這些金子招來什麼窺視的目光。
「幹什麼!」達娃不依地叫道
「你又發什麼脾氣?」 一掌拍上達娃的頭。
正當妮雅為難的時候,剛巧瓦倫過來,解了她的圍。
達娃開始跟自己的哥哥抱怨撒嬌,妮雅笑了笑,對賣東西的老人點了點頭,便走回來了茶店,瓦倫自然有一套辦法制得付達娃,她也不用擔心了。
她一個人坐回位子,捧著茶杯,看著達娃和瓦倫兄妹,笑笑鬧鬧地爭吵著,達娃苦著小臉說著什麼、瓦倫則一臉的嚴厲。
吵吵鬧鬧,最終,瓦倫抵不過達娃的纏人,掏出銀子給她買下一串那冰糖葫蘆。
達娃拿著那串戰利品,笑得裂開了嘴。
妮雅看著她笑,她也笑了出來。那笑裡,還有著淡淡的羨慕和落寞。
有個人把你放在手心裡寵著,真是幸福!
妮雅的落寞,有個人看在眼裡,看懂了,心疼了,但他自己仍懵懂不知。
☆☆☆
過了晚膳的時間,車子修得似乎還不見起色,她們就找了附近的住店安頓了下來。
妮雅和達娃在床上坐著閒聊,準備要熄燈安寢了,一陣沉穩的敲門聲,又把妮雅從床上敲了下來。
她打開木格子門,就著橘黃色的燈火,看到來人俊朗的面容。
「郝爺,有事?」她低聲問道。
「睡下了嗎?」郝睿笑著,看她伸到門外的小腦袋,門只開了一條縫.把腦袋露出來,樣子很是可愛。
「還沒呢,您……」
「那就出來一下,進去加件衣服,我就在這等著!」說著,退了一步,把門讓出來,靠在走廊的木稜上。
燭火有些昏暗,照在他身上,整個人,看不真切。
妮雅沒多想,慌忙進去,胡亂抓了件衣服套上。
「誰啊?」 達娃躺在床上,已經是半睡半醒了。
「沒事,你睡你的,我走不遠,馬上就回來!」
妮雅安撫了一句,便又推開門,怕是出了什麼事情,張口就問:「郝爺,出事了?」
郝睿笑了笑,興許是家星的事總要她擔著心,他總覺得這孩子心太重,什麼事都放進心裡,又倔強得很,一般人看來,似乎是老氣橫秋了,但在他,卻能體會她的心境。吃過苦的孩子,就算是過上了優越的生活,也還是會擔心,總覺得這好、會隨時消失掉似的,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的。如同他這般,就算今天成了郝府的大總管,但只要他在郝府一天,這日子,就永遠要小心謹慎地過。
「別擔心,沒事的!就算是有事,還有我們這麼多大個給你擔著呢!」郝睿開著玩笑,要她放心,「剛剛把車子的事情安頓好了,明天就可以繼續上路了,看天還不太晚,順便把這個拿過來給你!」
他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串亮晶晶、紅艷艷的冰糖葫蘆。
「剛剛找到賣這玩藝的老伯,人家今天的東西都賣完了,看咱心誠,又開鍋子熬糖,給咱做了一支。剛剛還有些熱乎呢,一等著涼下來,就給你拿過來了!」
說實話,吃了不少次冰糖葫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實在也是有意思得很,那老伯的手藝嫻熟,只那麼幾下子,就好了。但他明白看著容易,做起來難,就光說那熬糖的火候,火小了,藏著小粒不化,牙磣。火大了,糖焦了,就出不來這漂亮的琥珀色了。別看這小小的零嘴,學問也大了去了。
這真是套了句老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啊!」
「這是……」妮雅看著,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是要給咱?」
「傻丫頭,」郝睿一聽就樂了,「這不是給你的,咱舉著來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 妮雅的話說不下去了,心裡暖烘烘的,沖得眼眶直髮紅,眼看著,這淚珠子就要往下掉。
「幹啥這是?咱這是想討你開心的,怎麼反而惹得淚珠子要掉下來?」郝睿半開玩笑地說道。
下午那會兒,遠遠地看著她一個人坐在茶店裡,捧著杯子,眼巴巴地盯著瓦倫、達娃兄妹看,那對兄妹說說笑笑地圍著賣冰糖葫蘆的老人。他遠遠地看著,竟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那絕不是一串冰糖葫蘆的事兒,他懂她的落寞,懂她心裡的羨慕。雙親都過世了,不論是在那小島上,還是在這裡,都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姑娘家,日後的生活怎麼過,誰心裡有個底?
那種一個人的無助,那種渴強關懷的心情,他理解得深切。沒進郝府之前,日日夜夜他都獨自忍受著這種煎熬。就算是如今,忙忙叨叨地過日子,入了夜,還是有寂寞襲上心頭。他懂,他都懂,所以,才會心疼得難受。
那時他脫不開身,等安頓好車子,那賣東西的老伯又不見了蹤影,好個容易打探到家裡,他貿貿然地闖進去,人家一家人正在吃飯。本是十分失禮的事兒,好在純樸的手藝人沒那麼多講究,看他找上了門,覺得是對他手藝的認同,還覺得自己是受了抬舉,樂呵呵地扔下碗筷,開鍋特意給他做了一根。
「哪……快拿著吃吧!老伯伯特意做來給你吃的,別辜負了人家的心意!」他把東西塞進她手裡。
「這……這……」妮雅看著手裡那誘人的冰糖葫蘆,眼淚一陣一陣的,忍不住想往下掉。
她並不是非想吃這東西的,達娃下午也給她嘗了一粒。她只是,只是……羨慕達娃有親人,有人疼著,有人撒嬌。而她,現如今,沒有了。
她不曾想到過,除了她死去的爹娘,還會有人這麼想著她,惦著她,懂她心裡想的。竟然為了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吃食,特意買來給她。
這哪裡是老伯的心意,分明就是他的,他的心意……
「快吃,快吃!」他輕聲催促,眉眼上,都是笑。
她都記在心裡,從這一刻起,她把他的一切,都牢牢記在心裡。
「郝爺!」她低低地喚了聲,「謝謝!」
郝睿只是笑,什麼也沒說,他懂這姑娘的性子,柔弱中帶著倔強,有些話,她說不出扣,他懂,他也是一樣,有些話,不好意思點破,但只要心意相通,那便足夠了。
她把冰糖葫蘆咬在嘴裡,冰涼涼的甜意,和淡淡的酸澀,在嘴裡慢慢化開,似乎比下午吃到的要美味上千萬倍。她自己偷偷地想,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他見她笑了,也笑了出來。似乎,嘴巴裡也嘗到了那冰糖葫蘆的滋味,甜滋滋的。
情意,就由這冰糖葫蘆的滋味,在心裡紮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