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陽台上的人,此時卻沒有心情去看這久違的夜景。
「如果你真的執意如此,要用這種方式逼我即刻赴美,那就如你所說,我們乾脆分開吧!」湛慎行搶熄了手上即將燃燒殆盡的煙。
「我不可能馬上回紐約,慎言剛結完婚,再加上有幾個很重要的企畫案剛起步,他在蜜月期間的工作,我必須幫他看著。
而且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們已將企業重心完全放回台灣,我絕不可能離開的……
夠了,我不想再老調重彈,你自己想清楚,我要睡了,晚安。」湛慎行掛掉了手中的電話,結束了方才與邵真的國際電話。
邵真在電話裡不斷威脅,如果他不即刻回美國,那麼她就要與他分手。
五年的感情,聽到這樣的話,應該會有些感覺的,但他竟心如止水。甚至這五年來,他無法對真兒的眼淚有任何感覺。
難道他與真兒之間,已沒有愛情嗎?
或許該說,這五年來,他與她之間,根本就不是愛情!她與他之間,沒有悸動,只是像每天的例行公事般,可他竟找不出理由來結束這段感情。
翻出了皮包中邵真與他的合照,他點著了打火機,燒向了那一張合照。
煙灰缸中的照片,漸漸燃燒了起來,看著火焰毫不留情的吞噬了兩人的臉,湛慎行在火光中想起了過去與邵真的事——
「慎行,不要回台灣好嗎?」女子緊緊的抱著高大的男子,輕聲的撒嬌。
「不可能的,你很清楚現在總公司已經是在台灣,紐約已轉為營運點,你應該很清楚,在台灣定居只是遲早的事。」湛慎行輕撫了邵真的臉,他的動作雖溫柔,卻少了愛意。
他應該在台灣買間房子了,但在讓他尋找到能安定下來的因子前,他不急著這麼做。所以即使在台灣總公司已穩定多年後,他仍經常親自出國洽公出差。
「不管,我不准你在台灣定居,你哪兒都能去,就是台灣不行。」不,他絕不能回台灣啊!因為那命定屬於他的女人,就在台灣!
「真兒,別任性了,你如果願意……搬來台灣吧。」湛慎行對這話有些遲疑,彷彿心底不希望她真這麼做。
「為什麼是我搬去台灣,而不是你留在紐約?」方纔的嬌態已漸漸消失,換上的是一張不甘願的面容。
「我不可能這麼做,你很清楚的。」
「不可能?即使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
「天……真兒,別再提這事了。」
「湛慎行,你混蛋,我們的孩子五個多月大了流掉時,你明不明白我有多傷心,竟然要我別再提?你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邵真歇斯底里的嘶吼著。
「真兒,我還沒有打算當爸爸,這樣對我們及孩子都好。」
湛慎行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他不明白為什麼真兒會懷孕,他向來對於避孕是相當謹慎,且從未有過意外!但礙於女孩家顏面,他沒開口問她為什麼會突然間有了孩子。
「你沒打算當爸爸?我為你耗費了五年的青春,在我懷了孕後,你竟說你沒打算當爸爸?你不要我們的孩子?這五年來你把我當什麼……」邵真不敢置信的看著湛慎行。
難道真如那法師所說,她真的注定得不到他嗎?
「我並沒有辜負你,我給了你最好的生活,也未曾出軌或不忠,只是……或許該說現在應該暫時讓彼此冷靜一段時間。」
「你沒有辜負我……湛慎行,你敢指天盟誓說你有愛過我嗎?如果不敢,那麼你有何資格說你沒有辜負我……」
「真兒,你先冷靜。」
「冷靜什麼?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進心底,我買給你的東西,你收著不用,衣服、皮夾、鞋子全都放在盒子裡,結果你妹妹送你的皮夾倒見你寶貝的要命,你要我作何感想?」邵真失控的大吼著。
她為他買的東西都是最頂級的東西,還特地請設計師挑過,結果他從未帶在身邊過。
「小禮送我的禮物你那麼介意嗎?她是我親妹妹,不是別人。」湛慎行面不改色的看著邵真。
不是邵真給的東西不好,她挑的東西都極有質感,但他心裡深處卻不斷抗拒著這些美好的物品,只要是來自邵真,他就不自覺的想逃離。
「介意、當然介意!你愛你妹妹比愛我多太多了。」
「別胡鬧了,我得趕飛機回台灣……」他執起了車鑰匙,往門口走去,不想再做這些無謂的爭吵。
「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我愛你、我愛你啊!」她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淚眼婆娑的看著他。
望著她的臉,他的手幾乎就要撫上她的臉,但心裡有股聲音越來越大——
湛慎行,你真的愛她嗎?你還要這樣下去多久……他發現,他無法逼自己說出愛她的謊言,這瞬間他下定決心,鬆開邵真的手,轉身離去。
「湛慎行……不准走,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到底有沒有愛過她?真兒哭喊的聲音猶如在耳,一次次追問的模樣仍歷歷在目,他不禁回想著與真兒的過去,他漸漸明白,這段感情裡,少了心動,少了在愛裡應有的情緒起浮,少了那至死不渝的強烈愛戀。
愛戀……這讓他不禁聯想到初見時漾兒時的悸動,以及在他趕回婚宴,卻發現她已提前離開後,那惆悵失落的感受。
這就是愛戀嗎?
這是與真兒交往五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啊!
過去,他所交往過的女子,總是維持不久,所以他從不會真正體會什麼叫愛情。
原本以為與真兒五年的感情生活,或許就是愛情,但隨著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漸漸增加,他就越明白這不是愛,而且他還有種急著想掙開什麼的奇怪感受。
看著煙灰缸裡已冷卻的灰燼,就像他與邵真的過去,已灰飛煙滅,他深歎了一口氣。
他走進房裡,再點燃了一根煙,想借由尼古丁來平撫那令他不解的煩躁情緒,可煙才抽不到第二口,隨即被剪刀狠狠斷成了兩截。
「大哥!真是夠了你,你想讓你的肺生病嗎?」已卸下禮服,換了小洋裝的安弦凌,惡狠狠的瞪著湛慎行。
弦凌沒想到早上才被她念一頓的大哥,此刻竟然又吞雲吐霧起來,看來他肯定忘了她的「訓戒」,看樣子她得好好的為他上一堂健康教育的課程。
「大哥,尼古丁對……」
「好弟妹,今天是你的歸寧宴,不好好忙你的婚事,怎麼反而跑來這管我抽了幾根煙?」湛慎行無奈的彈掉手裡的斷頭煙,搶先一步阻止即將開課的「安醫生健康講座」。
他雖疼愛弦凌,不過她在精神訓話時,還真是令人恐懼,縱使明白是為他好,但她會把所有臨床上的病狀講得栩栩如生,甚至拿出不知道從哪邊弄來血淋淋且清楚無比的病理照片,讓人聽了、看了不禁微微發毛。
「客人都差不多走了啊!就想過來幫你換個藥,而且……我來是有原因的。大哥,你昨天怎麼把我的小花童妮妮給搞得這麼狼狽?這樣也就算了,你竟然還鬧失蹤!本來想介紹漾兒姊給你認識的,結果找半天找不到你,害我提著長長的拖紗到處找你跟妮妮!」安弦凌一雙美麗的大眼,忿忿地瞪著自己的大伯。
「漾兒姊?你是指你們常提到的那位時漾兒嗎?」聽到她的名字,他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一掃方才結束電話後的不快。
「對啊!是漾兒姊沒錯,不過她昨天也跟你一樣失常,真怪!不知道她一直在找什麼,老是心不在焉的。」安弦凌歪了頭,不解的想著失常的漾兒姊,一邊拆下了湛慎行手臂上的紗布,為他在婚宴當天劃傷的手臂換藥。
「她很美麗。我昨天有看到她了,不過她應該不知道我是誰吧!還訓了我別喝酒又帶小孩,搞不好她把我當成來亂場的醉客。」湛慎行想起了時漾兒,嘴角揚起了笑容。
「這是當然的!她是真的很美麗也很善良,巧的是她也問我怎麼婚宴上有個奇怪的男人,她問的應該就是你,我想啊她……」安弦凌突然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直直的盯著大哥嘴角那詭異的笑容。
絕頂聰明的她,馬上猜出,並且大膽的假設,這怪怪的兩人似乎有點問題……不過,大哥已經有女友邵真了耶!
漾兒姊身邊也有一個叫什麼君的,老是黏在她身邊,而且聽慎言說,邵真近來一直希望能結婚,說不定大哥的婚事也近了……
唉唷!管他什麼邵真啊、邵假,君不君的,反正她對當初幫邵真引產時,她那高傲的態度極為不滿。再加上現在男未婚女未嫁,在印章蓋下去、戒指套下去前,都是自由身,如果英挺的大哥能與美麗的漾兒姊配成一對,那也是好事一樁。
「咳!嗯,大哥,我覺得你應該親自登門,跟漾兒姊道個歉。」
「道歉?」湛慎行挑高了一邊眉毛,好端端的為何要道歉?
「是的!這可是我與慎言最重要的日子,也是我最美麗、有意義及必須講求完美的一天,然而你,竟然搞得像流浪漢般,在我的婚宴上、嚇到了。我的客人,所以我覺得你有必要去跟她道個歉。」弦凌故意講了很多個「我」,暗示著新娘最大唷!
「我如果突然跑去跟她道歉,也未免太唐突了,下次若再見面時,我會跟她賠個不是的。」湛慎行轉過身去,不讓自己面對著弦凌。
因為她那雙如斷層掃瞄般精密的眼,正努力的掃視著他的每一分表情與心思,這讓他有股不祥的感覺。
「明天去吧!大哥。昨天婚宴結束時,要送賓客的小禮物,她來不及拿,就先走了,所以麻煩親愛的大哥,明日幫我將小禮物送過去一趟,我會先打通電話知會漾兒姊的。」弦凌笑得好燦爛。
「找慎言陪你去吧!」湛慎行沒有轉過身,他一定會去找時漾兒,但如果經過弦凌這鬼丫頭,他直覺沒什麼好下場,所以不打算經過她這關去接觸漾兒。
「唉唷,我跟我老公忙著準備出國度蜜月都來不及了,根本沒空過去。大哥,拜託、拜託,就麻煩你了。」
安弦凌才不管他的拒絕,她拍了拍湛慎行的肩膀後,笑嘻嘻的收拾藥箱轉身離開,到了門口她回過頭,開口——
「對了,大哥,明天一定要去喔!我等會兒馬上打電話給漾兒姊,說你一定會過去,就這麼決定了,晚安。」弦凌話一說完,隨即提起裙擺迅速地跑了出去,把後頭湛慎行的呼叫裝作沒聽到。
「弦凌!」湛慎行叫了多聲,仍不見弦凌回應。
他走到床邊緩緩坐下,忍不住皺起了眉,以他對弦凌的瞭解,他相信透過她的瞎搞,絕對沒好事。
位於半山腰的餐廳,原本在平常日的下午時段,應該是較冷清的時段,但湛慎行站在外頭,卻發現餐廳裡竟然坐了約八成的客人。
這是他第一次到「Silence」。
典雅復古的歐洲風外觀,外頭有著不少的薔薇花及香草,而從窗子看進去,是高雅的蕾絲窗簾,及全原木的溫暖裝潢,在在都顯示出該店主人的品味。
這也就是時漾兒所散發的氣質——高貴典雅卻也平易近人。
湛慎行無奈的低頭,拍了拍襯衫上的黑手印。如果不是已經約好了時間,否則此刻他真的不想進去。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近來剛忙完婚宴的湛家二媳婦安大醫生,為什麼不跟老公享受蜜月的甜蜜,兩個人好好的恩愛去,反而是一早蹲在陽台種花生?!
而且還在他換上一身休閒的淺色襯衫趕著要出門時,「突然間」踉蹌了一下,一雙手就「啪」一聲落在他上衣,搞得他上衣又髒了。
「別再換了啦!大哥,我剛剛打電話跟漾兒姊說你馬上到,她要特別騰出時間跟你吃個飯,你再上去換個衣服,又會拖到她休息的時間,屆時讓她空等半天,這樣未免太沒紳士風度了吧!等等我會再打電話跟她說,你衣服是不小心被我弄髒的。好了,快出門吧!大哥,掰掰。」
安弦凌一邊念,一邊推著他,在掰掰兩個字說完後,他也被推到門外,且動作迅速的把門關上兼上鎖……
「你來了啊?怎麼那麼早呢?」
時漾兒推開了門,走到了湛慎行面前,巧笑倩兮的問著他。
時樣兒甜美的聲音,讓湛慎行即刻從方纔的思緒裡,回到了現實。
今日的她,那一頭柔軟的微卷長髮,紮成了俏麗的馬尾,穿著一身優雅裁剪深紫色裙裝的她,看起來更加的年輕俏麗。
「別在外頭說話,外頭太陽正熱呢!先進來吧!」
「時小姐,這是弦凌要我轉交給你的禮物,你那天趕著走,沒拿到婚宴後送給客人的小禮物。」湛慎行遞出一個用紫色與粉紅色包裝紙,包裝成玫瑰形狀的小禮盒,遞給了時漾兒。
「謝……謝!對了,我已經幫你準備好制服了,等會兒我會教你該做些什麼的,先進來吧!」聽到他低沉的嗓音,不知為何,她的心,竟失控的狂跳著、震撼著。
「制服?」他剛才如果沒聽錯,她為他準備好了……制服?
「對啊!在我這兒的員工都是有制服的唷!別發呆了,我們走。」
時漾兒熱情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不過,當她的手一碰上他的時,卻又即刻放開了他。
她不明白甫碰上他手那瞬間,怎麼會有著那樣的奇特感覺!彷彿從兩人相觸之處釋出一股電流,瞬間溢滿了她的胸間,讓她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卻仍平撫不了狂躍的心跳。
「怎麼了?」他不解的望著她捉住自己又放開的動作。
「沒……沒事!快進來吧!」時漾兒轉過身去,帶他進了餐廳,繞過了高朋滿座的室內用餐區後,她輕推開了玻璃門,將湛慎行領到室外用餐區。
湛慎行望著這一園繽紛的薔薇,他不禁更加欣賞時漾兒。
一個小女子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把一間餐廳經營的有聲有色,連個戶外用餐區也佈置的無可挑剔,美麗卻不失自然。
但,當他將目光轉移到餐桌上的物品時,他不禁詫異。
一套深紫與黑搭配而成的制服整齊的疊在桌上,在制服旁還有一些表格與一個牛皮紙袋。
「你先坐下,還有些資料要寫唷!」時漾兒不敢再看向他的眼,她走到桌邊優雅的坐下,拿起了表格,準備邊問邊填寫。
「弦凌說你叫王勝行,是王子的王,勝利的勝,行為的行嗎?」她鼓起勇氣抬起頭,望向了他,卻沒想到看見他一臉的困惑。
「王勝行?」湛慎行不解的望著時漾兒,為什麼弦凌要告訴她,自己叫王勝行?他何時改名字了?
「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弦凌說我叫王勝行?」
「嗯,對啊!她說你是在她醫院裡救的無業遊民之一。」
雖然在時漾兒眼裡,他與無業遊民是絕對勾不上邊,但她相信弦凌是不會騙她的。
「無業遊民?」湛慎行似乎有點懂弦凌的把戲了。
制服、無業遊民、員工,以及那一日婚宴上,他與小花童弄了一身髒,又一手拎著酒瓶的狼狽模樣,他無奈的笑了笑。
虧她想得出來這詭計,但她未免把自己給設定的太……慘了吧。
「嗯!弦凌說你失業一段時間,有一天她在醫院值班時,看到你被救護車送進來,好像說你餓了好幾天沒東西吃,昏倒在馬路上被人送進醫院。」
時漾兒想著剛才弦凌在電話裡說的事,不過,她越看越覺得懷疑,他的身材很精實高壯,活像個甫回台的ABC,一點也不像是個曾餓到昏倒的人啊?
但當她的視線掃到了他那弄了幾個黑手印的衣服時,才緩緩平息了方纔的懷疑。
「嗯,那弦……安醫生,還有跟你說了什麼嗎?」
湛慎行當然知道她在看自己胸前那幾個手印,他現在完完全全明白弦凌搞的詭計了,難怪她今天一早不睡到自然醒,還有她那突然其來種花生的「雅致」。
他決定順著安弦凌搞的把戲玩下去,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既然他的好弟媳要這麼玩,要給他這麼大的「意外驚喜」,那麼他特地回台暫替慎一吉管理台灣總公司,好讓他們新婚夫婦能度蜜月的美意,就免了吧!
「弦凌說,你……」時漾兒突然說不出來,她害怕自己這麼說,會傷了一個男人的自尊。
「沒關係!她對你說了些什麼,你盡量說。」當然得聽她說,否則到時候露出馬腳,這遊戲怎麼玩的下去?
既然要玩,就要玩的徹底些,專業些。
「她說,你原本是一間小餐廳的服務生,但是女友跟人跑了後,丟下一堆債務給你背,結果幾個月前餐廳突然發生大火,所以你才失了業,連續幾個月都找不到工作,連房租都繳不出來,在街頭流浪。不過……她說你是好人……」
時漾兒說不下去,因為她發現「王勝行」似乎在哭?
湛慎行低下了頭,雙手掩住了臉,強力抑制了想笑的衝動。
好個安弦凌啊!虧她編的出這狗屁不通的鬼故事,不過,這時漾兒也真可愛,竟然相信那個鬼靈精怪弦凌編的爛故事。
該說是時漾兒太單純,還是她太相信弦凌那個鬼靈精?
「你還好吧?」時漾兒擔心的看著他。
「沒、沒事。只是有一點……往事不堪回首吧!」他深呼一口氣後,將手給放下,認真的看向了時漾兒,當他看見那美麗的眼蒙上一層擔憂後,方才想笑的衝動全都消失不見,甚至還揚起了一股罪惡感。
她為他擔憂,而他自己竟然憋笑到不行……
「嗯,沒關係,都過去了,那麼……王先生,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一下,請問你……」時漾兒突然間開不了口。
「怎麼了?」他不解她突如其來的遲疑。
「你結過婚了嗎?是否有子女?」時漾兒將視線放在表格上,不知為何,當她問到這問題時,竟莫名其妙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未婚也沒有小孩,那天你看到的小孩,是弦凌的花童。」
「你……你自己填好了,等你找時間填完再交給我就好。」她將表格遞給了他。
「沒問題!那麼,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
「你就在這邊放心工作吧!弦凌說你以前是服務生,在這兒就擔任相同的工作。沒有什麼特別要求,只要對顧客親切、熱忱就好了。如果你有任何經濟上需要幫忙的地方,盡量告訴我唷!王先生,很歡迎你加入我們。」
時漾兒將制服遞給了他,並給了他一個誠摯甜美的微笑。
「別叫我王先生,叫我……慎行就好。」他也回給了她一個微笑,好化解被叫「王先生」的尷尬。
說真的,如果有人喊他王先生,他是會反應不過來的,弦凌瞎掰的「勝行」至少與他的「慎行」同音,如此,他才不會被搞混。
「勝行……嗯!快換上制服吧!這個紙袋裡還有另一套制服,讓你帶回家替換用。我先到裡頭忙,等會兒你換好制服後,我再帶你認識工作環境。」時漾兒起了身,在輕拍了他的肩膀後,隨即進入了餐廳。
望著那窈窕的身影,湛慎行直到她完全離開室外用餐區後,才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陳秘書,麻煩你通知一下,請慎言馬上回工作崗位,我有事耽擱,無法暫代他的工作。嗯,我知道,你即刻把他的班機取消,有什麼責任我來擔就好。」湛慎行交代完也跟著起身,拿起制服進入了餐廳。
既然弦凌給他安排了這樣的工作,他怎能不好好的去做呢?
他的眼光,始終跟著她的身影打轉,無論何時,她的嘴角總是有著一彎甜蜜的微笑,不論是在廚房,還是在餐桌旁跟客人對談,她總是用最親切的態度,面對著每一位客人以及每一位員工。
但,他也捕捉到,偶爾當她一個人在櫃檯裡時,似乎有什麼事煩惱著她一般的微皺著眉,他可以肯定的,絕對不是店內的問題。
因為今日雖是非假日,生意熱絡的程度絕不亞於在鬧區內的餐廳,而店內的每一位員工與顧客也互動良好。
她臉上的憂愁,不是累,不是疲憊,而是一種帶著淡淡悲傷的情緒。
就如現在,已過了晚餐時間,在客人漸漸減少後,她又再度在櫃檯裡神遊太虛了。
「還好嗎?」湛慎行走到櫃檯邊,為她倒了一杯冰檸檬水。
「什麼?」笑容又重回了臉上。
「覺得你似乎有心事。」
「沒有啊!只是有一點忙,覺得有些累而已,對了,你還適應嗎?」她發現他雖然能與客人有很好的溝通,但卻對點餐及送餐不熟悉。
「還可以,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工作,很快樂。」
「你才來第一天,就成了我們店裡的人氣王唷!」
「有嗎?」
「當然,你瞧!」時樣兒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張名片及小便條紙。
「這是什麼?」他沒有接過,僅是瞇著眼看那些東西。
「是一些女客人,有一些是熟客,她們要我轉交給你。」時漾兒雖笑著看他,但心裡卻有著幾許的悶。
「丟了吧!我沒興趣。」這些女人還真不死心。
「這樣好嗎?」雖然他的反應讓她心裡甜了一下,但她也覺得這對那些苦苦等他回電的女客人,似乎有點殘酷。
「如果你覺得不好,那麼你也寫一張你的手機或家裡電話,夾在這裡頭,那麼我就願意收這些東西。」湛慎行倚著牆壁,若有所思的看著時漾兒。
「我……對了,我帶你去試個東西。走,跟我進廚房吧!小朱,這邊先交你負責,有事到廚房找我。」她趕緊轉移話題,避開他那雙吸引人的眼,她害怕被他發現,她是……雀躍的。
交代完員工的時漾兒離開了櫃檯,湛慎行也自然的跟著她的腳步。
這是什麼樣的情況啊!向來只有自己發號施令,讓下屬跟隨,沒想到自己竟也有聽令於人的一天,而且還是聽令於一個女人。
廚師已在八點半就下班,整個廚房只剩下時樣兒與湛慎行兩個人,以及仍亮著燈的大烤箱。
「有沒有聞到很濃的香味?」時漾兒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期待的看著湛慎行。
「嗯。」湛慎行發現時漾兒似乎有很多的私房菜。
「吃吃看,我研發中的餅乾。我一直想盡各種方法,讓餅乾中的花香能獨立卻不會過於濃郁,試了好多回,這一次不知道成不成功,」
「我從不吃甜點的。」他微微皺起了眉,從小他與二弟慎言就不吃甜點,只有三弟慎為與小妹慎禮是成天零食甜點不離口。
「你不吃甜點……好吧!沒關係,你們男生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吃餅乾蛋糕跟甜點,像我們這邊有三個男員工,他們也不怎麼喜歡吃甜點,每次都只能請弦凌及這邊的女員工幫忙嘗試新口味。」燦爛的笑容依在,但卻明顯的多了幾許失望與尷尬。
時漾兒戴上了厚手套,將甫烤好的餅乾從烤箱裡拿了出來,她細心的檢查著餅乾蓬鬆的高度及外形。
因為廚房烤箱的溫度,讓時漾兒的額頭沁出了些許汗珠,燈光讓她的臉頰微微發著光采。
他專注的望著她,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五官,都因專注而變得更加動人,那認真的面容是如此熟悉,自然而然,他伸手為她拭去了滑下臉頰的汗水。
時漾兒被他的動作給嚇了好大一跳,但卻不討厭他這麼做,因為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彷彿他們曾是如此的熟悉般,甚至還有一絲絲甜蜜的感覺。
「你流汗了。」湛慎行斜倚著工作台,眼神鎖著她的表情。
「我、可能是有點熱吧!烤箱都是一兩百度的,既然你不打算試吃,就先離開吧!這邊比較熱,不似餐廳裡有冷氣會比較舒服。這邊我自己來就好,沒關係。」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在給了他一個微笑後,她再度轉過身,背對著他繼續檢視著餅乾。
「你希望我吃嗎?」
「雖然希望,但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她沒有回頭。
突然一隻手從時漾兒的身後伸了過來,拿走了一塊餅乾。
當時漾兒再一次轉過身面對他時,發現湛慎行已將餅乾塞入嘴裡品嚐著。而且給了她一個讚賞的表情。
「好吃嗎?」
「熏衣草的口味嗎?」
「你怎麼知道?一般男生,很少去留意這些香草的味道。」她驚訝的望著湛慎行。
「因為今震……我以前待的餐廳,有在弄香草方面的食物。」呼!差點就說溜嘴,湛慎行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對於香草味道,他的確很瞭解,因為今震集團在台灣有五間五星級的大飯店,飯店裡皆設立了高級的「SPA」健身俱樂部。當初在討論已開始流行的芳香療法時,他可是與五間俱樂部店長及一些專業人員,徹底的研究了各種香草的味道及功效,研究了三個月之久。
「難怪你會知道是熏衣草,那你覺得整體味道如何呢?」
「濃郁的奶香中有熏衣草的香,以及檸檬的清新及微酸,來平衡所有味道,這三樣食材混合在一起,非但沒蓋過了彼此的味道,更完美協調的平衡了香味,濃郁而不膩,只是……」他為難的皺眉,衡量著是否該說出另一感覺。
「只是怎麼了?快告訴我。盡量說沒關係,不用保留。」
時漾兒激動的拉住了他的雙臂輕晃著,沒想到他對香味能如此的瞭解,能從這樣的人口中聽到完整的評價,是非常重要的。
「有……有一點濕軟,不夠酥脆。」
「哈……嚇死我了,真是的!那是因為餅乾剛烤好時有一定濕度,等放涼了就很鬆脆了。」時漾兒鬆了一口氣,笑開了懷。她可是很在乎她所烤的餅乾,這可是她最大的興趣及成就呢!
湛慎行但笑不語。她的手正捉著自己的手臂,他喜歡這種感覺,那一雙小手給他的力量及溫暖,如同只要看著她,就能感到滿足。
特別是她的笑容,總是那麼的甜美而熟悉,能輕易的牽動他的情緒,每多接近她一些,彷彿心頭的烏雲就更散去一些。
「怎麼了?」
「沒有,只是很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笑?我只會傻笑而已。」
被看得莫名不自在的時漾兒鬆開了自己的手,轉過身將餅乾從烤盤裡一個個夾到盤子上放涼,但她發現自己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天啊!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讓自己感到不知所措?
「我幫你夾吧!對了,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品嚐女性親手烘焙的餅乾,很高興第一次就留下了如此完美的印象。」當湛慎行從她手邊拿過夾子時,他的手指無意間的觸碰到時漾兒的手背,兩人身上似乎同時掠過一陣電流。
「謝……」她的心頭甜甜的,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謝謝。
「漾兒,你在忙嗎?」林皓君從外頭走了進來,看見兩人的舉動,他感覺到十分不對勁。
「皓君,你怎麼來了?」
「這位是……」林皓君瞇起了眼,打量著這有些眼熟,且讓他極度不悅的高大男人,還是個該死的好看男人。
「他是我的新員工,勝行;他是我朋友,林皓君。」時漾兒為兩個男人介紹著彼此,但她卻不知道此刻火苗已在兩個男人間緩緩燃起。
「不!漾兒,你應該這麼介紹,我是你的『未婚夫』林皓君。」他走到漾兒身邊,親暱的圈住她的腰,宣誓著這是屬於他的女人。
「皓君,不要這樣,我不喜歡。」
她輕推開了他的手,到一旁繼續夾著她的餅乾。不知為何,她向來不怎麼喜歡皓君對她過度親蔫的舉止,那會讓她十分不自在。
「未婚夫?不就是尚未有婚約的人嗎?」一聽到未婚夫三個字雖讓他極為不悅,但湛慎行表情仍若無其事,他雙手環胸,打量著他與漾兒的互動。
他微低著頭看著林皓君,因為他略矮自己一些,他打內心覺得這男人不論內外在,都無法保護時漾兒。
「是即將有婚約的男人!你一個大男人在這兒工作太委屈了,改天如果我公司有缺人,我會幫你引薦過去的!我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總經理,應該能幫的上你的忙。」林皓君揚起了下巴,雖然他的身份對自己不是什麼威脅,但他那該死的外在,卻是莫大的威脅,他不容許這男人待在漾兒身邊。
他驕傲的抽出了名牌皮夾,在抽出名片的同時,順道展示了他皮夾中的金卡。
他刻意強調自己的身份,想藉此打擊湛慎行的自尊。
湛慎行接過了名片,華展貿易?這不是今震飯店的廠商之一嗎?他們的董事長前陣子才親自來送樣品,沒想到今日他們的「小小的總經理」竟來跟他耀武揚威?或許,他可以交代採購部門,好好「關照」這一間小廠商。
湛慎行將名片收進了口袋裡,他不將名片收進皮夾,是因為怕他習慣性帶著的那個皮夾,洩露他的身份。
因為那個皮夾是在他生日時,小禮特地為他排隊排半年才買到的全球限量手工皮夾,這皮夾還上了新聞媒體及時尚雜誌,這樣的東西出現在一個「窮鬼」身上,有誰會相信呢?
「如何?對我們公司有興趣嗎?」林皓君再度走到時漾兒身邊,輕摟著她那纖細的腰身。
「你好!敝性……王,叫我慎行就好。我只是一名小小服務生,可能沒那個才幹與能力到您的公司服務的。」看著那雙手襲上了時漾兒的腰,湛慎行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連語氣都讓人不寒而慄。
他瞇起了眼,看向了林皓君。
然而林皓君卻不這麼想,他認為自己已成功的向湛慎行施壓。雖然他的眼神讓他突然有些害怕,但他相信這一無所有的小子,不久後就會知難而退的。
「皓君,你先到前面去等我好嗎?我還要忙。」
時漾兒在對林皓君說完話後,隨即走到湛慎行的身旁,輕拍了他的手臂,希望能給他些安慰。
「勝行,把這些餅乾打包回去吧!反正都快九點,準備要休息了,把這些餅乾帶回去吃吧。」時漾兒認真的看著他,憂心他會因為皓君的話而受傷。
她非常不喜歡皓君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別人,更不明白平時溫文儒雅的皓君,為什麼此刻要這樣用自己的成就來壓人、用刻薄的語言來傷人。
「喔!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在今震集團婚宴上那個拿著酒瓶帶小孩的男人?你怎麼也會去參加湛家人的婚禮,照道理他們只會邀請政商界名人及親友。能參與湛家這一場婚宴的人非富即貴,以你的身份,應該是沒辦法參與的啊!」
林皓君終於想起他是誰,難怪打從剛才一進來,就覺得這男人眼熟,原來就是那天在婚宴上看到的流浪漢啊!
哈哈,那他的身份根本與自己匹敵不上,他笑得更加驕傲,看向湛慎行的眼神更加輕視。
「皓君,你怎麼回事?你……」
「時小姐,沒關係,我是有問必答的。」
湛慎行突然覺得好笑,這男人根本幼稚到極點,一個真正有所為的人,是不會以自己的成就做為工具來打壓別人,這種人難成大事,更可悲的是,他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沾沾自喜。
不過,此刻他的好心情多過於壞心情,因為他明確的感覺到時漾兒正在維護著自己,這是個好現象。
「勝行,你不要理他的咄咄逼人,皓君今天肯定吃錯了藥。」時漾兒不可置信的望著林皓君。
然而完全不把湛慎行看在眼裡的林皓君,根本不知道自己嘲諷別人的行為,已讓漾兒感覺到排斥。
「林總經理,我是湛家二媳婦安醫生的病患之一,所以才有此殊榮能參加今震集團的婚禮,請問您還有什麼疑問嗎?」
湛慎行露出優雅笑容,從他身上散發著天生的領導氣質,與林皓君那輕蔑的表情及自負的態度,成了莫大的反比。
雖然林皓君覺得不甘願就這樣放了他,但也明白,如果再下去只是讓漾兒難做人及反感,所以他聰明的攤了攤手後,就離開了廚房。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那張甜美清新的臉龐,現在已罩上了一片低氣壓,時漾兒的頭壓得低低的,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被發現。
她的心,竟然會微微的痛著!皓君言語的刻薄,讓她覺得勝行受了委屈。她當然明白皓君是故意打壓勝行好讓他死心,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自己而讓勝行受到不必要的羞辱,這不是她希望的。
「沒事的.別人的話影響不了我。」
「我……」
「噓!別再說他了,你知道什麼才能影響我嗎?」湛慎行半蹲了下來,從下往上望著時漾兒的臉。
她搖著頭,不解的望著他。
「是你,你開心我就開心;所以別讓你的笑容消失,我就會一直都很快樂、很自在的。」他伸出了手,輕撫了時漾兒的劉海。
「你……你先回家吧!第一天上班一定不適應,明天下午一點再來,別像今天一大早就跑了過來。」她又因為緊張而趕緊轉移了話題……再一次,他再一次的接觸,又讓她的心跳再度失控。
她並不排斥他這麼做,但卻害怕著自己會喜歡上他對自己的親暱舉動,因為她已有了婚約啊!所以只能逃避,逃避他對自己的好。
「好,明天見,時小姐。」他喜歡在她身邊,但也不希望嚇到她,更何況此刻他的確想回家,好好的問問安大醫生,她的葫蘆裡到底是放了什麼鬼東西。
「等等,請叫我漾兒,我想我們年齡應該差不多吧!」她突然想起,今天弦凌還沒告訴她勝行的年齡,她好奇著他到底幾歲了?
「我一定長你許多吧!今年都三十一了。」他猜想,時漾兒頂多二十五。
「不多,我只小你一歲,明天見羅!勝行。」
果然,她又再看到懷疑的表情,有時候她真不知道,究竟是該開心別人猜不出自己年齡,還是該難過自己已經三十人家卻看不出來。
「明天見……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