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霈怯怯地問:「小霽,你說公司的同事會不會都知道這件事?」
「不會的。」李霽分析給她聽,「那天我說的話只有高逸安一個人聽到,而他把你叫到辦公室時也只有他的秘書知道,當秘書的人通常都受過訓練,會守口如瓶。」
「但是若再遇到他,我會羞得無地自容。」
李霽提醒她,「你上班這麼久,也沒碰過他幾次,何況都是遠遠的。」
李霈想想沒錯,這才敢銷假上班。
誰知道她這麼幸運,話才說沒多久,就在門口撞見高逸安正和弟弟相偕而來。她窘的直想找個角落躲起來,沒想到高逸安卻叫住她。
「李霈!」
她害怕地直打哆嗦。
逸青愣愣地瞪著大哥,從未見過大哥主動向女人打招呼,尤其是公司的職員。
高逸安不顧逸青的好奇攔住李霈的去路。
他本來就答應李霽,而今見到她倉皇的樣子,心裡更是慚愧。她受的傷害委實至深。
「什……什麼事,高先生?」
李霈的聲音聽起來又快哭了,高逸安看著大廳來來往往的人,心裡歎息這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於是他說:「我再打電話給你。」
李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頭來,眼中浮出大大的問號。
高逸安解釋,「到時候再說。」
李霈好奇他要跟她說什麼?該不會又想再傷害她一次吧!費盡了好大的意志力,她才沒有轉頭想回家的衝動,於是,她像聆聽宣判的囚者,乖乖地走回辦公室。
而跟在高逸安身後的逸青,可止不住濃濃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問:「大哥,你什麼時候認識李霈?」
高逸安搪塞地回答,「攝影展當天,你不是向我介紹過她?」
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之後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他很想再追問下去,無奈高逸安更早一步杜絕了他的企圖。
高逸安把他留在辦公室門外。
「你忘了再過半小時的會議?快去準備,別以為你是我弟弟,就可以比別人鬆懈。」他當然是故意這麼說,因為他深知弟弟對工作的熱忱是不容置疑。
李霈戰戰兢兢地等待桌上的電話響起,一待變成事實,那股恐懼又從心底爬起。
她接起電話,低聲喊,「喂?」
「我是高逸安。」
果真是他的聲音,在聽過那麼殘忍的話後,想忘記都難。
她沒開口,高逸安又逕自說:「對於那天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李霈記得這句話同時也是那一天的開場白。
他接下去說的話更令她驚訝,「你下完班有空嗎?」
她呆愣地答不出話。
「李霈,你在聽嗎?」高逸安忍不住懷疑。
「有!」李霈立即出聲回答。
「怎麼樣,有空嗎?」
她竟然說:「我不知道。」
連有沒有空都不知道,高逸安不曉得該怎麼繼續說下去,只好歎口氣說:「好吧,那等你知道了再告訴我。」
李霈趕緊說:「明天好嗎?」她只差沒把她心裡的話也說出來——她得回家問問姊姊。
誰知道高逸安又想對她說什麼,她得向李霽徵詢過意見再說。
「好吧,那麼我明天再問你。」
李霈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慶幸仍沒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剛剛進門的時候同事關心她的身體,她都答只是重感冒,已經恢復,也有人問她高逸安在門口對她說了什麼?她答:沒什麼,只是又昏厥了一下,高先生剛好看到關心了一下。
原來她也有小霽一點點本領,說起謊來臉是稍微紅了點,但對她來說倒也無異,她只想趕快挨到下班,她要問問小霽,究竟該怎麼辦?
李霽回答她,「也許他事後覺得後悔,認為應該再向你道一次歉。」
悲傷後更出落的楚楚動人的李霈,驚惶地說:「不必了。我不想再聽他說道歉之類的話。」
「但是,也許……他事後發現其實他不該拒絕的那麼快,他應該讓自己有時間瞭解你,才會知道你是不是他心儀的對象。」
李霽說出自己編造的假設,令李霈心底漾起一點點動搖。
「真的嗎?」她不確定地再問:「可能嗎?」
「可能,為什麼沒有可能?」李霽繞到她身後,托起她的臉面對著鏡子,「哪,這是一張多麼具有吸引力的臉龐。」李霽大言不慚地說,在稱讚妹妹的同時,順便捧捧自己,因為在李霈身後的臉,也是同個樣。「瞧,皮膚白裡透紅,明眸皓齒,一頭烏溜溜的頭髮跟白雪公主有什麼兩樣?」李霽拿小時候的比喻來取悅她。
李霈果然笑了,但又說:「可是,你不也說我這麼酷愛白色長裙,晚上看到像女鬼一樣嚇死人。」
「哎呀!你以為電影裡的女鬼為什麼老愛找那些最漂亮的女明星來演?那是因為不漂亮的話還不夠格呢!」
李霈笑得樂不可支。
李霽知道自己別的本事沒有,逗霈霈開心的本事卻一等一。
她寵愛地擁住李霈細柔的脖子,「要對自己有點信心,你可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李霈。」
「但是,有個分身,就是你。」李霈提醒她。
她高興地說:「是的,還有個我。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姊妹!」
「嗯。」李霈被包攏在李霽滿滿的愛裡。
高逸安在下完班後,繞到藝廊看看逸平的情形,逸青也跟著來。
不死心的逸青始終想從他口裡多套出點消息,但高逸安卻保持緘默,拒不回答。
藝廊內,仍保持一定的人潮。高逸安走向弟弟,感覺與有榮焉。
「這次的展出很成功。」他拍拍逸平肩膀,逸平回他一張盎然的笑臉。
「大哥!」他對大哥的出現感到驚喜。
這些天來,他忙著攝影展,和大哥相處的機會並不多,一如他成長至今,和大哥始終不夠親密。但那不表示他和大哥感情不好,事實上,他對大哥的敬畏多年沒變。
半年前,自己曾經因為大哥不近情理的強制而憎恨他,直到後來才知他用心良苦。
二哥逸青就曾經怪他,「你知道作出這個決定誰最苦?是大哥!他連我們出個遠門都擔心,更何況讓你遠渡重洋!」
他驚愕地發現事實。
是的,當年接到那通噩耗的人正是大哥。在等爸媽回家的深夜,他接到警方來電通知,高建邦夫婦駕駛的白色車子,被對方來車撞上了,正緊急送往醫院途中。
事後證實對方酒後駕車,迷糊之下送走了連自己的三條人命。從此之後,大哥就變得沉默。
大哥退伍之後,堅持不遵照奶奶的意思,拒絕再讀書深造。他說讀這麼多書也是枉然,還不如多學習社會經驗。
但大家清楚得很,促使大哥這麼做的原因是大哥無法推卸的責任感。大哥始終扮演著一個如嚴父般的角色,連他想到公司上班,也被拒絕了。
大哥常常說:「你只會玩相機,來公司白領薪水嗎?」
但逸平知道,大哥嚴峻的背後是一顆體貼他的心。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多麼熱愛攝影,更記得他小時候狂妄的志向:有一天,我一定要去非洲,拍隻獅子的照片回來!
而現在,牆上一幀幀珍貴、栩栩動人的作品,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努力之外,不就是大哥促成的。
「大哥。」他對大哥的所有感情,都融化在這一句呼喚裡。
而高逸安也似乎能體會他眼中的千言萬語,低聲地說:「逸平,大哥以你為榮。」
逸青在一旁低咳一聲,轉化了兩人之間傷感的氣氛。他笑著說:「逸平,早知道我也傚法你,瞧你這些獅子猛獸,多吸引人啊!」
逸平接著說:「可不是,最稀奇的是在看了這些張牙舞爪的野獸之後,更多演藝圈的女星指定我為她們拍寫真集。」
提到他和演藝圈扯上淵源的主要原因,恐怕夠逸青口味好一陣子。
大夥兒笑說:「也許希望你能拍出她們心中隱藏已久的真實性格吧!」
聊完之後,高逸安隨意走動、流覽著逸平的作品。
當他看著照片上的猛獸發揮驚人的生命力,跑跳或爭食,當陽光下奔騰的動物,充滿活力的一刻凝結在相紙上,讓他覺悟到自己身上缺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