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水蘊月聽到那曾經在腦海中縈繞千百回的柔情呼喚時,她感覺全身沸騰的血液直往腦門沖。「你……剛剛叫我什麼?!」
「沒什麼!」柏永韜震了震,為自己的意志薄弱、情難自禁而惱怒。
沒什麼?水蘊月倏地掙扎起來,轉過身見他幽黑的眸底高深莫測,看不出絲毫情緒,再也抑不住怒氣,扯著他的領口嚷道:「你騙我、你騙我的是不是?從頭到尾你根本沒失憶是不是……」
柏永韜硬生生將滿溢的情感收回,眸光驟然間降下了溫度,恢復一貫的溫謙、疏離。
「水夫人你想太多了!我是真心誠意想要與郝鋪合作!我不會騙你。」他刻意誤解她話裡的意思,狠狠打散兩人之間蕩漾的幽微情愫。
他的答案讓水蘊月無言地瞅著他,深深望著他那雙高深莫測的雙眸,她完全被眼前的狀況搞混了。
她聽錯了嗎?
難道一切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嗎?
她對他的愛戀已輕而易舉摧毀她薄弱得不堪一擊的堅持,四年來累積的思念也在瞬間潰堤。
他的一句話讓水蘊月如受重擊般地僵杵在原地,因他而起的意亂情迷,霎時化為冰冷的真實。
她在奢望什麼?又或者渴求什麼?
一陣靜寂之後,水蘊月淡淡地開口,方才高揚的嗓音已平靜許多,她看著柏永韜說:「對,咱們目前要談的是合作的事。」
柏永韜看著她恢復鎮靜卻強掩哀傷的模樣,鬆了口氣之餘,心頭卻不由自主泛起一股悵惘。
他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結束這自欺欺人的情況。
對不起,月兒!
在夜幕褪去的微光當中,瀟瀟夜雨隨著港口的海風襲來,斜打在瓦簷、窗欞發出啪嚏、啪嚏的微響。
水蘊月的眸光透過雨幕、點點漁火穿過夜空,飛向那遙遠的回憶當中。
「一切都談妥了吧?」水蘊星一進入房,便見到三姊倚窗而立的落寞纖影。
「對!已經談妥了。」水蘊月用盡全身的力量,壓抑著胸口翻騰的情緒說。
她們的郝鋪與柏永韜的得月齋達成了合作共識,她們接近他的第一步計劃終是落了實。
水蘊星皺了皺眉,伸手便將窗子給關上。「下雨了別杵在窗邊,受了風寒我可不管你!」
水蘊月對妹妹的話聽而不聞,依舊文風不動地立在原地,聲音茫然而空洞地低喃著。「星兒,我沒辦法……」
水蘊星瞥過頭,打量著三姊秀眉輕鎖、落落寡歡的神色,怎麼會不明白她因何而苦、因何而愁。
她與柏永韜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情,縱使他背負了叛島偷珠的罪名,這四年來,這男人依舊擱在她心裡未曾離去。
「我……恨他,卻……沒辦法不愛他……」
好幾回,她強迫自己漠然地不去看、不去回想他們曾有過的美好,但……他的溫柔、他的一切就像一把溫火,已在不知不覺間將她心底深處,為他築起的冰山給融化……
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水蘊月的聲音就像是窗外隨風飄落的雨絲,紛亂而悲涼地落在無止盡的茫然當中。
「月兒姊姊!你別傻了,他害得你這麼慘……你不能再被他騙了!」
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水蘊星實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樣一段孽緣,讓水蘊月完全擺脫不了柏永韜。
他們倆的命運像是上天早已安排注定好似的,完全逃脫不了彼此。
「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水蘊月幽然地呢喃:「早在決定再接近他時,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淚光盈然地看著妹妹,臉上除了氣惱還夾雜了太多說不出的情緒。「我氣我自己、討厭自己,卻真的沒辦法忘了他……」
水蘊星沉重地閉上眼,未識情滋味的她根本無法體會三姊的心情。
晌久,水蘊月歎了口氣,揚起一抹苦澀無比的笑。「我會接近他,直到查出靈珠的下落,而我的心……能不能回來,就隨緣吧!」
水蘊星深吸了口氣,用力嚥回鼻酸感覺。「我知道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打探靈珠的下落。」
現下的狀況就如同當年水蘊月堅持將孩子生下的情況一樣。
向來柔弱的水蘊月在感情方面,有著無與倫比的堅持,她們所能做的,只有支持。
一種讓水蘊月十分憂心的情況在郝鋪上演!
自從確定了郝鋪與得月齋的合作之後,柏永韜時常出現在水蘊月母子身旁,頻率高到讓水蘊月不得不懷疑起他真正的用意。
可每當她露出狐疑的神情時,柏永韜的唇角總是似有若無地淺揚,眸光高深莫測的瞅著她。
那專注而直接的注視總瞧得她心慌,許多時候更讓她招架不住,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
教她無所適從的是,自從水淨與柏永韜愈發相熟後,柏永韜的身影像烙在水淨的心底似地,怎麼也去除不掉。
柏永韜的好無時無刻的被他掛在嘴邊,頻繁的程度讓賭鵡也學會了「韜叔叔」三個字。
那三個字就像魔咒般地緊箍住她的思緒,讓她對柏永韜更加無法不想、不能不想,
「娘,我同你說,韜叔叔很棒哦!」
昨日柏永韜陪著水淨在郝鋪後的小院子玩了整整一天。
看著一大一小沉浸在遊戲的快樂身影,水蘊月的思緒又不由自主飛回到了四年前的靈珠島……
當時她也是這麼看著他與島上的孩子逐漸培養感情,沒想到四年後,他用同樣的方式擄獲了兒子的心。
他的出現讓水淨臉上的笑容益發燦爛,卻讓她更身處在無止盡的矛盾當中。
大半個月過去了,她卻始終無法由柏永韜身上套出半點靈珠的消息。
而打從這一個月開始,每月月初她會到得月齋幫柏永韜挑選由南洋進口的珍珠,而郝鋪亦可批進南洋珠,增加鋪子裡的貨色。
他們之間的距離愈拉愈近,因而帶給她太多太多莫名的情緒,有時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四周漫著股被監視般的無形壓力。
「娘?」水淨扯了扯娘親的袖口,再一次拉回了她飄忽的思緒。
水蘊月急忙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攤販。「淨兒餓了嗎?」
「不餓,韜叔叔昨天說他會準備好多東西,等著我們去吃。」水淨小小的臉龐有著興奮的笑容,手舞足蹈的模樣讓他肩頭上的鸚鵡跟著振翅欣躍著。
水蘊月習慣成自然地歎了口氣,只得帶著水淨往得月齋的方向而去。
一抹藏匿在涼水鋪、眸光緊緊盯著他們的鬼祟身影隨後走出。
「瑞雪!我們該是時候見面了!」男子雙拳緊握,發出低低的沉笑聲。
正午晴朗的天空中飄著幾絲白雲,港口的徐徐海風拂過得月齋高張的旗幟上,發出啪畦、啪畦的聲響。
母子倆站在得月齋店門口,腳步才抵定,馬總管便出現在他們面前。「少爺還沒到,請水夫人人內靜候。」
水蘊月聞言,不禁有些納悶地蹙起秀眉。
「娘,叔叔不在耶……」垂下小小的肩頭,水淨的語氣裡有說不出的失望。
「請問柏少爺有說幾時回來嗎?」
馬總管以著平板的語氣回道:「今日洋舶剛到,於是耽擱了些時辰,少爺怕水夫人擔心才讓小的先過來知會一聲。」
「娘,那咱們到港口去看大船卸貨!」
每一回洋舶進港,港口便會呈現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熱絡,一些小販莫不趁此在附近兜售吃食。
水蘊月正思忖著,馬總管倒了兩杯茶水前來。「也好,這時港邊正熱鬧,先喝口茶水潤潤口,再帶著小公子出去兜兜也不錯。」
「娘,咱們去瞧瞧,淨兒要看大船!」
水蘊月端起其中一杯茶水,端給兒子喝了後才對著馬總管說:「若柏少爺先回到鋪子,那就麻煩馬總管告訴他,我們不會耽擱太久。」
馬總管雙目一瞇,眸中掠過一抹光芒地應了聲。「是。」
「娘……淨兒頭好昏……」
水蘊月連忙拿開兒子才暍了一半的茶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額,著急地說:「受了風寒嗎?」
然而兒子額上的溫度正常,不燙也不熱,水蘊月蹙起眉,卻訝然地發現水淨的雙腿已經虛軟地站不住腳。
他倒在娘親懷裡,嘴裡咕噥著:「娘,淨兒想睡覺……」
「馬總管……」水蘊月才瞥過頭便感覺到頸後傳來一陣劇痛,眼前突地一黑,整個人便暈厥倒地。
看著雙雙倒地的母子,馬總管唇角揚起肆無忌憚的狂笑.「瑞雪!你騙得了所有人,騙不了我,什麼水蘊月,就算你改名喚姓,我也會認得你!」
馬總管興奮到顫慄不已的手指落在水蘊月柔白的臉上,他飛快張望四周,將一大一小抱進早已準備好的馬車裡。
或許無人注意到得月齋有何異狀發生,但馬總管卻完完全全忽略了一隻鳥的存在……
站在人聲鼎沸的港口,柏永韜看了看時辰,連忙將未處理完的瑣事交由管理店舖的李老闆去處理。
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水蘊月對他的態度有逐漸軟化的趨勢,他不希望因此壞了他在水蘊月心底的印象。
思及此,他的腳步更加不敢放緩地往得月齋疾行而去。
然而他才一踏進鋪子,便被眼前的狀況給震住了,鋪子裡無人看管,地上還散了一地凌亂。
這……是怎麼一回事?
柏永韜的眸光一斂,霍地在角落處發現了條玉飾。
是他的「韜」字玉!
讓他震撼的是,同樣串在咖啡色繫繩上的是一個「淨」字玉。
同等大小、同樣的字型……柏永韜的腦際轟然一響,整個人像被點化成石像似地。
他記得前些天帶著水淨上街時,還有人將他們錯認為父子,他心一凜,思索著時間與年紀的巧合,無法不去聯想他與水淨的關係,難道……水淨、水淨是他的兒子?
「月兒、月兒!」此時此刻他忘了顧忌與堅持,抑不住心底的悸動,激動地呼喊著。
她發生什麼事了?
柏永韜在打量四周的凌亂,又遍尋不著馬總管的狀況下,他蹙緊眉頭,迅速前往郝鋪……
柏永韜匆匆地趕到郝鋪,無視水蘊星狐疑的眸光,直衝人後院尋找水蘊月的身影。
水蘊星氣急敗壞地跟在柏永韜身後,抑不住地揚聲喊著:「哎哎,你這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柏永韜猛地頓住腳步,轉身焦灼地開口問:「水姑娘,月兒呢?她有帶水淨回來嗎?」
「她不是帶著淨兒到得月齋去了嗎?」
「該死!我不該坐以待斃的!」緊握著拳頭,柏永韜沒了向來的斯文,他暗啞 了嗓說:「是我害了月兒、是我害了她!」
水蘊星被眼前的狀況搞得一頭霧水,見他這副模樣,不祥的感覺直襲上心頭,她幾乎站不住腳地顫聲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月兒姊姊她發生什麼事了?」
「我懷疑馬總管是偷靈珠的人!於是我暗中調查他許久,卻沒料到還是晚了一步!」
「你說什麼?!」水蘊星臉色大變,激動地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知道是誰偷走靈珠為什麼不說……恢復了記憶為什麼不說?!」
她猛地一掌落在柏永韜的臉上。「你到底把月兒姊姊當成什麼了?」
「月兒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為了暗中調查馬總管,故意隱瞞恢復記憶的事實,卻沒想到……他還是早一步對月兒下手!可我想不透的是,他已經拿到靈珠了,究竟還捉月兒做什麼?」
聽到他真切的告白,水蘊星震懾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恐懼將她籠罩。
難道月兒姊姊也會和其他姊姊一樣離她而去?
柏永韜任由水蘊星不輸男子力道的拳頭招呼在身上,晌久才吐出一句話:「淨兒是我的兒子吧?」
水蘊星冷哼了一聲沒給他答案。
柏永韜無聲吶喊,心跳彷彿就要撞出胸口似地狂驟著,其實他早該猜到的。
初見水淨時,心裡那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愛與水淨對他莫名的喜愛,便是出於天性的骨血之親。
柏永韜轉過頭對水蘊星保證。「我絕不會讓馬總管傷他們母子倆一根寒毛!」落下話,他堅定挺拔的身形迅疾消失在夜色之中。
水蘊星眼眶浮上薄淚。「老天啊!水家這麼多的災難已經夠了,請不要再讓月兒姊姊受苦……」
不知過了多久,水蘊月幽幽轉醒,後腦傳來的陣陣痛意讓她皺緊了眉。
抬頭望著僅透入一道月光的闐暗空間,腦中的思緒清明了許多,一回過神,她立即尋著兒子的身影。
「淨兒、淨兒?醒醒!你別嚇娘、你別嚇娘呀!」水蘊月抱著兒子毫無意識的身軀,冷汗涔涔滑下,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攫住她的思緒。
沒有人知道他們被關在哪裡,沒有人會來救他們母子二人……水蘊月緊緊抱著兒子,將他小小的手緊緊貼住自己的臉,絕望地落下了眼淚。
霍地,黑暗中閃了道火光,未多時闐暗的空間裡亮起了盞小燈。
水蘊月一看清楚來人,頓時傻了眼。
怎麼會是馬總管?難不成是柏永韜指使馬總管將他們捉來的……
還未來得及發出疑問,馬總管激動至極地開口喊著:「瑞雪!」
瑞雪?水蘊月霍地一怔,不明白為什麼馬總管會喊出娘的名字?
然而當她見到馬總管渙散的眼神時,不安的顫慄瞬時傳遍全身。「你這個兇手!你給淨兒吃了什麼?你給淨兒吃了什麼?」她沒命地哭喊著撲上去,使勁對馬總管沒頭沒腦地亂捶狠打著。
「他沒事,我只是讓他好好睡一覺。」馬總管不耐地手一甩,將她甩到地上,他唇角淡勾起笑,微微抽搐的臉部肌肉在火光一閃一滅地照耀下,更顯詭譎。
水蘊月看著他,下意識抱著兒子往牆角縮。「你到底要做什麼?」
「瑞雪、瑞雪!」他蹲下身往水蘊月靠近,粗糙的大掌撫上她柔嫩的臉頰。
「走開!」水蘊月猛地倒抽口氣,圓瞠著眼怒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百思不得其解馬總管把她與兒子囚禁在此處的原因。
她水蘊月沒錢更沒勢,馬總管想在她身上得到什麼?
馬總管咧開嘴,瞧著水蘊月那張與心愛女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壓抑在內心長達十多年的熱烈情感在瞬間進發。
「瑞雪、瑞雪!你瞧,我有世上最美的珍珠,你……別……嫁……嫁那渾蛋,好不好?」馬總管眼底跳動著瘋狂的火焰,握著水蘊月的手因為激動而不斷打著哆嗦。
水蘊月拚命掙扎,心底巨大的恐懼被他點燃。「放開我!你放開我!」
然而馬總管早巳完全陷入瘋狂當中,理智已被狂喜所淹沒,對於水蘊月的抗拒渾然不覺。「瞧,我有這麼大的珍珠呢,只要有這顆珍珠,你就不用再那麼辛苦當海女了……哈、哈……」
當初他只是為了報復才會入島偷珠,卻怎麼也沒想到,原來水謙和那個卑鄙小人竟把他心愛的女人藏了這麼多年。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心愛的女人尚在人世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