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裡談生意的人全被這聲響雷似的哈欠聲給引得回頭,站在門邊等著的彪形大漢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慕天秀微微一笑,這魯三刀原本是父親的貼身隨從,雖然是個大老粗,卻很有個人原則,兩年前父親去世,大部份的部屬很自然地轉投到承襲爵位的大哥麾下,魯三刀卻毅然辭去軍職,堅持要跟著只有武散官空銜的他,對於這個重情重義的大叔他心存感激,一點也沒把他當下人看待,
「三刀,你到外面透透氣,等一下我再去找你,」
魯三刀高興地點頭,輕快地躍下台階,昂首闊步晃向由口字狀的房子所圍戍的大廣場。
廣場上一攤攤大大小小的玉石攤子,眾人看到這虎背熊腰的大壯漢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因為大家都認識這位藍田別業的總管大人。
「少爺,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擺在這裡的石頭和外面路邊的石頭到底有哪裡不一樣。」
這話引得魯三刀回頭張望,說話的是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他們正和一個采玉工人說話。
采玉工人指著石頭上粗略劈開的一個小洞,「小哥,看這裡,這個我們叫『窗』,有經驗的人從這裡一看,差不多就知道好壞了。」
江嫣紅向窗中盡力看了看,的確有些光彩隱約流動。
藍田自古產玉,藍田玉質地之好、色彩之美,歷代皇室與顯貴都視為珍寶,想當然耳,當地有不少人靠玉維生,有許多采玉工人、玉匠、玉商等等。
采玉工人上山采玉,沒有特定販賣對象的就在趕集的日子拿到王市上兜售,玉匠、玉商們也都會到玉市找貨,身為藍田縣令的她怎麼可以不知道玉市長什麼樣子呢?閒來沒事就帶著小書僮來逛逛玉市,瞭解一下風土民情。
「我看看。」米貝接過碗公大小的璞玉,對著所謂的窗拚命地擠眉弄眼,「不過就刮掉一點點皮,石頭還是石頭呀。」
魯三刀聽了忍不住爆笑出來。
米貝不高興地回瞪一眼,這麼一瞪眼珠子差一點掉下來。媽呀!大熊穿上衣服上街了,而且就站在他後面對他齜牙咧嘴。米貝嚇得丟開手中的璞玉,采玉工人手忙腳亂地接起來。
「哈哈哈,原來有人跟俺一樣笨,不管二公子教俺幾次,俺就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
魯三刀說得高興,熊掌般的大手就那麼拍了過去,讓米貝抱頭慘叫。
「住手,你想做什麼?!」江嫣紅挺身護住嚇壞了的小書僮,大聲斥責突然出手的莽漢。
魯三刀的大手突然僵在半空中,一雙乍眼般的眸子直視著眼前的俊俏少年郎,嘖嘖稱奇地說:「乖乖隆地咚,沒想到有人長得此俺家公子還要俊。」
旁邊的人們連忙上前緩緩場子。
「魯大哥,別亂來,這位是縣太爺。」
「大人別怕,魯大哥只是長得凶,其實他人很好的。」
弄清楚對方沒有惡意,江嫣紅在胸口驚嚇狂跳的心才漸漸平緩下來。
米貝還是很怕那只看起來很可怕的大熊,乾脆就躲在小姐的後面不出來。
魯三刀恍然大悟地擊掌,「原來是縣太爺,這就難怪了,連俺二公子都稱讚的人當然是號人物了。」
「你家二公子?」
「宣城郡王府四品侍郎慕天秀。」魯三刀驕傲地報出主人名號,順手指向主人所在的方向。
江嫣紅凝眸望去,可不是嗎?敞開的門扉裡,慕天秀和兩位男人正在講生意的樣子,為免見面尷尬,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拱手行禮,拉著米貝匆匆告辭。
「不好意思,我們還有點事,先走了。」
魯三刀正想留人,但就在這個時候,兩個婦人帶著三個稚齡孩子哭著跑過玉市廣場,衝到慕天秀面前,哇的一聲就哭倒在地,他見狀立刻旋風似的奔了過去。
「侍郎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們良人。」
原來,兩個采玉工人一起上山采玉,過兩天了還沒回家,連市集的日子都錯過了,兩家娘子愈想愈不對、愈等愈害怕,跑來向侍郎求救。
情況的確不對,慕天秀立刻允諾會帶著人馬上山搜尋,玉商胡峻也很夠義氣地提供家丁支援。
一下子玉市就沸騰起來,別業的人馬、胡家的家丁,再加上自告奮勇幫忙的百姓,一群人聚集在玉市前,幾個帶頭的人正在商量該怎麼做的時候,捕頭阿勝領著一隊衙役趕了過來。
「大人叫我們過來,聽從侍郎大人的調度。」阿勝翻身下馬,行禮之後遞上一張書信。
魯三刀想起來地大叫,「哎呀,一忙就忘了,二公子,剛剛俺在廣場上碰到縣太爺和他的小書僮,呵呵,他長得就跟你說的一樣俊,嘿嘿,那小子嘴上雖然沒毛,辦事倒是挺牢的,還知道派人過來幫忙。」
大夥兒聽了哄堂大笑。什麼那小子,人家可是堂堂七品縣令,要比毛多的話,全藍田縣當然沒人比得上大熊似的魯三刀了。
慕天秀打開信,匆促寫成的娟秀字體說著在四川家鄉時曾經有孩子在山上迷路,當時鄉民們是如何編隊、如何進行搜尋、在廣大的山區如何利用響箭和沖天炮等東西遠距離地互相聯絡消息。
這對於初次搜山找人的他們很有幫助,於是按照信上的指示進行,準備妥當之後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到人的沖天炮信號響遍了整個半山腰,跌下山澗受傷不能走動的兩個采玉工人被大隊人馬抬下山了,兩家子重逢,恍若隔世,抱頭痛哭,而完成任務的隊伍也開心地各自散去了。
阿勝帶著弟兄們回衙門交差,聽到采玉工人平安沒事,江嫣紅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了,拿些銀子打賞辛苦救人的部屬,阿勝高興地領著弟兄們喝酒去了。
江嫣紅重新坐回書桌前,覺得屋子裡有些暗了,轉身在書架上找打火石。
「你的俸祿都是這樣花掉的嗎?」
幽暗中突然冒出一句話,受到驚嚇的她猛然轉身,看慕天秀蹲站在窗台上開心咯笑,她氣得把打火石丟過去。
「你每次都要這樣嚇我嗎?!」
他伸手接過火石,輕盈躍下窗台,點亮蠟燭,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你來做什麼?我可沒求你來。」說實在的,她還真有些意外這傢伙會再來。
「你都這麼夠意思地幫忙了,我怎麼好意思再為難你。」不過才多久沒逗這小子,日子頓時少了一味,趁這個機會找個樓梯下,不然以後就沒得玩了。
她哈的一聲,「你弄錯了吧?再怎麼說我是縣令,他們是我的子民,我派人去找人是我的責任,你們才算是幫忙的吧。」
他恍然大悟地擊掌,「多謝提醒,那你打算怎麼謝我?」
她愣了一下,有點後悔自己幹麼讓他有機會討賞,遂沒好氣地瞪著他,
四目相望,這麼近的距離,他愈發覺得江青墨俊得出水,那些邪惡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江嫣紅一臉納悶地看著突然不說話的他,他幹麼這樣瞧她?難道非要給個交代他才肯罷休嗎?算了!看在他救人有功的份上,她就爽快一點,反正說聲謝謝又不要錢。
「要怎麼謝?聽好了--」她得意一笑,然後一字一頓地說:「謝、謝。」
「什麼?就這樣?」他愕然反問。
「對,就這樣。」這下換她耍賴了。
「哪這麼便宜?至少也得彈首曲子當謝禮。」前幾天的深深感動記憶猶深,他很想再聽一次。
「再說吧,我現在沒空。」她隨手抓起書案上的卷宗,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
他一屁股坐下,單手閒閒地撐起下巴,「沒關係,我等,等你有空,總之,沒聽到曲子我是不會走的。」
看他一副賴定了的樣子,她不得不認輸投降,無奈地叫書僮過來。
米貝看到侍郎大人又來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立刻飛奔到小姐房裡捧琴過來。
冷冷七弦上幾個長音悠緩地滑過,慕天秀竟微微地興奮起來,坐直身子等著。
優美流暢的琴音從江嫣紅的纖指間流洩而出,梅花三弄,意境典雅獨特,歌頌梅花凌霜傲雪,一如文人品格高潔。
他全神貫注地聆聽。彈得真好,每一個音都觸動他的心弦,聽了半曲,不禁技癢難捺,忍不住拿出隨身攜帶的短笛應和起來。
清悅的笛音有如飛鳥穿林渡水而來,與古琴聲會合,笛聲、琴聲就像兩隻找到伴侶的鳥兒相逐相嬉、繚繞盤旋,合而為一。
江嫣紅詫異地抬頭看他,沒想到他的笛子吹得這麼好,更沒想到第一次合奏就能如此合拍,對上他炯亮的雙眸,她的心跳漏了拍。
一曲彈罷,她沉吟一下,接著奏起了春江花月夜,想看看他跟不跟得上。
慕天秀會意一笑,激昂而興奮的神情似火焰般照亮他少年的面龐,再度橫笛於唇邊,跟上古琴節奏。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不錯,真不錯,驚喜映亮了她的美眸,美眸中倒映著一個春風得意的少年郎。
他輕勻一口氣,吹起了百鳥朝鳳,這次換他出題。
她嘴角勾出一抹淺笑,纖指一勾,奏起了熱情歡快的旋律,與笛音共鳴,就像百鳥在新綠的柳林中縱聲和唱。
終於,琴音漸漸低緩,笛聲也徐徐吹盡,最後歸於一片寧靜……
「真好聽--」米貝大聲拍手叫好。小姐和少爺不愧是雙胞胎,反應一樣敏捷,當初在進士及第宴上少爺和侍郎大人就是這樣對起來的。
擠在書房門外的師爺何一問和衙役們也齊聲叫好,大家都是被悅耳的琴笛合奏給吸引過來的,就連在後堂的江母和阿柳也出來聽曲了。剛剛不好打斷合奏,現在大家紛紛上前行禮,很高興侍郎大人又回來了。
慕天秀心情愉快地和大家說笑,眼角餘光不時偷瞄靜坐在案前的江青墨。
他從小精通音律,偶爾和人合奏,但總有知音難覓的感慨,就唯獨這小子讓他驚喜連連,幾次斗曲、合奏,都讓他有不同的領略與感動,特別是今晚,這種神會契合的感覺棒透了。
江嫣紅真的很意外,意外他,也意外自己。
她從未和弟弟以外的人合奏過,但和他合奏的感覺又和弟弟合奏時大不相同,心頭莫名地翻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浪,害得她心情激動不已,到現在還不能平復,她悄悄地凝望他,沒注意到那映入眼底的英挺身影悄悄地沉進心底。
江嫣紅和何一問輕裝簡從地到河邊巡視修橋的工程,一回到衙門就聽見叮叮咚咚的敲打聲,進入內衙一看,一大班工人正在大肆地修理房子。
「師爺,我不是說晚一點再修的嗎?」她嚇得直冒汗,現在哪有錢付這麼一大筆工程費?
「我沒叫人來修呀。」師爺連忙否認,扯著嗓子問屋頂上的工人,工人們指著後面院子的方向。
「是侍郎大人叫我們來的。」
天哪,那傢伙怎麼這麼多事?!江嫣紅立刻衝了進去。
哇塞,裡面更熱鬧,花園的這一頭正忙著鋪設花磚壺道,那一頭正重新粉刷圍檣,還有人在修剪野草一般的花草樹木。
慕天秀站在庭院中指揮工人,回頭看見江青墨衝進來找他算帳,他不禁莞爾。
「江兄,你回來了。」
她猛衝的腳步莫名地一頓,慕天秀身上的白羅錦衫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雪白,彷彿散發著淡淡光霧,光霧中一張俊朗的臉朝她粲然一笑,那笑容竟熱了她的臉,怒氣也莫名地消散大半。
「少爺,你看,侍郎大人幫我們修房子耶--」米貝高興地跑過去。
「沒有我的同意,為什麼讓他動工?」江嫣紅沒好氣地彈了小書僮的額頭一下。
「老夫人同意的,又不是我。」他委屈地揉著額頭。
她傻眼了,剛開始以為慕天秀是對頭,所以就瞞著母親一些事,到後來是說不清楚,乾脆就不說了,沒想到母親竟然把慕天秀當成大貴人,這下可好了,叫她拿什麼東西還人家呀?
「慕天秀,我什麼時候拜託你修房子了?你這樣擅自作主,我很傷腦筋,你知不知道?」
竟然連名帶姓地叫?!跟在後面進來的何一問差點滑倒。
慕天秀不以為意地笑笑,因為怕江青墨再被破碎的花磚絆倒,所以動了修理的念頭,既然要修,乾脆就全部一起修了。
「其實我也很傷腦筋,這裡離京城不到一天的路程,常常有達官貴人經過,這房子破成這個樣子,能看嗎?還是修一修,免得到時候丟臉。」
「丟臉也是丟我的臉,你傷什麼腦筋?」
「鄰居破成這樣,我也跟著沒面子,所以就自作主張地幫你修了,既然是我自作主張,費用自然就由我自行負責。」
「這個我剛剛就問了,侍郎大人說我們不用付錢,一毛都不用。」米貝忍不住插嘴地說。
「你錢多呀你?!」這讓她更糗了,就算是朋友好了,她也沒有理由一再接受他的接濟,感覺好難堪。
向來從容自在的他難得地覺得窘迫無措,對一個男人產生的曖昧遐想就夠讓他困惑不已了,忍不住想為對方做點什麼的心情更是無法明說。
他舉手搔搔不怎麼癢的臉頰,有些結巴地扯著,「那個……就委屈江兄幫個忙,顧顧我的面子,順便讓這些工人賺點工錢,皆大歡喜,豈不是很好嗎?」
「少爺,馬上就要秋涼了,房子再不修的話,到了冬天我們會很慘,你就接受侍郎大人的好意嘛。」米貝拉拉小姐的衣袖,低聲相勸。
「就是說呀,都開工了,不做完也不行。」何一問跟著好聲相勸,說實在的,這種「委屈」他也好想要喔。
書僮和師爺這樣勸,所有的工人停下手看她,她實在拉不下臉趕人,只好認輸地大歎一聲。
「下次你再這樣亂來的話,我真的翻臉了。」
「江兄果然通情達理。」下次?下次再說了。
今天是大玉商胡壽的五十大壽,身為縣太爺的江嫣紅也被邀請參加壽宴,時近中午,她帶著小書僮米貝赴約。
氣派的朱色大門前,胡家大公子胡峻笑容滿面地迎接客人,寒暄過後由僕役帶領進入寬闊的中庭花園。
園中張燈結綵,幾十張圓桌坐滿了胡家的親朋好友以及當地的名流仕紳,胡壽看縣太爺到了,立刻上前恭迎,其他的人也紛紛過來行禮。
一番客套之後,江嫣紅被帶到主桌上座,米貝被帶到庭下廊邊,各家僕役、樂工和走江湖賣藝的人都聚集在這邊。
米貝閒閒地東張西望,瞥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混在等著上場表演的藝人之間,他咦的一聲,半信半疑地湊過去看個仔細。
「侍郎大人?真的是你!」他不敢相信地指著一身黑色勁裝、背負兩柄長劍的慕天秀。
「噓,小聲點,讓人知道就不好玩了。」慕天秀勾住小書僮的肩膀,頑皮地眨眨眼。
在一片喜氣洋洋的絲竹聲中,壽宴開始了,丫頭們開始上菜。
「侍郎大人怎麼還沒來?」坐定了的胡峻不時地望向大門方向。
江嫣紅也很納悶,聽說無論是在生意上、或私交上,慕天秀和胡家父子都很要好,有熱鬧可湊,那傢伙怎麼沒來?真是奇怪!
輕快歡樂的樂聲驀然一轉,奏起了沉著有力的樂曲,就在這個時候,一抹黑影迅疾池翻飛出來,直直衝到主人前面。
大家全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黑影給嚇了一大眺,本來還以為是什麼鬧場的壞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侍郎大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感到困惑不已。
江嫣紅笑了出來,果然是他的風格,連吃個壽宴都不能安安份份。
胡壽一臉驚訝與不解,胡峻猜出這個頑皮的朋友大概又有什麼鬼點子了。
「侍郎大人,你怎麼這一身打扮?」
震撼效果十足,慕天秀沾沾自喜地勾起嘴角,抱拳行禮,「胡老爺富甲一方,家裡什麼寶貝沒有?送什麼都不稀奇,想了想,不如耍套劍給胡老爺暖暖壽。」
「怎麼好意思讓堂堂的侍郎大人紆尊降貴、親自獻藝呢?」胡壽受寵若驚。
「沒關係,大家開心就好了,獻醜了--」
他唰的一聲抽出背後的長劍,抖腕翻劍,兩柄亮晃晃的長劍瞬間幻化成兩條銀色蛟龍,在他身邊四周翻騰飛舞,庭中一時青光蕩漾,劍氣瀰漫。
這劍要得精彩絕倫,要劍的人更是飄逸灑脫,賓客們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米貝和廊下的僕人們也全都忍不住擠到場邊,好看個清楚,送菜的丫頭們更是看得心蕩神迷,連菜都忘了上。
江嫣紅再度感到意外,籠罩在一片劍光中的他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笑容依舊,可是卻少了點嬉鬧,多了些穩重,眉宇間透顯出英武的男子氣概,她的嘴角緩緩浮出讚賞的笑意。
耍完了一套劍,慕天秀收劍入鞘,現場一片安靜,直到一聲清脆的鼓掌聲響起,看呆了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拍手叫好。
帶頭拍手的正是日暖樓的名妓石榴,她應邀前來表演助興,才剛到就看到慕天秀精彩的劍舞,驚歎之餘,不免嬌嗔埋怨幾句。
「侍郎大人這劍耍得這麼好,叫人家等一下怎麼表演嘛。」
「原來石榴姑娘也耍耍劍,請。」
慕天秀笑著解下背上的兩柄長劍,假裝要遞給石榴,石榴佯怒地嬌嗔跺腳,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壽宴的氣氛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看到慕天秀和那歌妓說笑的熟絡模樣,江嫣紅隱隱覺得不快,轉眸打量那女子。
她長得的確漂亮,面如芙蓉不說,更是眉眼含笑,上穿敞口紅襦,腰束胭脂色長裙,外罩白地織花半臂,半臂衣短不及腰,錦裾收束,更顯得她雪胸高攏、亭亭玉立,難怪男人們都盯著她流口水。
胡家父子過去迎接侍郎大人上座,慕天秀一入座就迫不及待地問坐在旁邊的縣太爺。
「江兄,我的劍耍得不錯吧?」
「劍耍得不錯,女人緣更好。」她白了那輕佻的傢伙一眼。
「嘿嘿,要說女人緣的話,我恐怕比不上江兄。」他意有所指的視線落在石榴身上。
她愣了一下,不懂他的意思,涼涼地回嘴,「這怎麼可能?我又不像某人,好像跟誰都很熟的樣子。」
「我不過是半生不熟,就怕等一下有人要全熟了。」
石榴笑盈盈地舉杯向主人祝壽,來晚了,爽快地自罰三杯,還沒唱歌就贏得滿堂喝采,接著向侍郎大人敬酒,瞧見他身邊的俊俏少年郎,石榴眼睛一亮,立刻嬌生生地大禮跪拜。
「小女子石榴見過縣太爺,久仰大人,今天終於見到面,我真是太高興了。」
「姑娘太客氣了。」江嫣紅連忙扶石榴起來,對上那雙猛朝她放電的媚眼,她連忙尷尬地放開手。
縣太爺害羞生澀的模樣讓石榴更加地暗自竊喜。
「我不是客氣,我是打從心底佩服大人,嚴刑峻法沒什麼了不起,顧及情理法才是高明,能有大人這樣的父母官是我們藍田百姓的福氣。」
石榴如數家珍地說著縣太爺辦的案子,在座的眾人也跟著連聲誇好,鄉親們紛紛舉杯敬縣太爺,江嫣紅本來不想多喝,但在鄉親們的慇勤之下,不得不多喝了幾杯。
敬完了酒,石榴回到場子中開始獻唱,壽宴在動人的歌聲中繼續進行著。
有歌自然有舞,輕歌曼舞之後江湖雜耍特技跟著上場,眾賓客看得爽快、吃得高興,主人面子十足。
慕天秀相胡峻說笑,眼角餘光瞥見縣太爺突然往前一栽,他連忙伸手拎住他的後領,免得有人一頭栽進桌上的湯碗洗臉。
「江兄,你還好吧?」
「好像不怎麼好……」江嫣紅眨眨迷濛醉眼,這酒喝起來不烈口,沒想到後勁這麼強,她覺得自己像站在水裡一樣飄飄蕩蕩的。
胡峻招來了丫頭,要她們扶縣太爺到後面廂房稍作休息,在廊下等著的米貝也被通知前去伺候主人。
廂房中,江嫣紅難過地躺在窗邊的大木床上,米貝擰了條冷毛巾敷在小姐額上,見四下無人,忍不住念她幾句。
「少爺,你也太不小心了,萬一出事的話怎麼辦?」
「我知道了啦!」江嫣紅抱頭轉過身去,現在她頭暈得很,不想再聽嘮叨。
米貝本來還想再念幾句,但看到名歌妓石榴蓮步款款地過來,到嘴的話全丟到九霄雲外,興奮地跑到門邊迎接,又緊張又害羞地看著艷光四射的大美女。
「我幫縣太爺送醒酒湯過來了。」石榴略微抬高手上的托盤。
「怎麼好意思麻煩石榴姑娘,我來就好了。」米貝伸手想要接過托盤。
石榴嬌呼一聲,朝小書僮甜甜一笑,「糟了,我的錦帕放在廚房忘了拿,可不可以麻煩小哥去幫我跑一趟?」
那笑容甜得發膩,那柔嗓嬌得發嗲,米貝哪裡擋得住,立刻高興地飛奔而去。
計劃得逞,石榴得意一笑,走到床榻前,放下托盤,溫柔地扶起縣太爺。
江嫣紅迷迷糊糊地坐起,回頭一看,突然醒過來似的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跳下大木床。
「石榴姑娘?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家書僮呢?」她看看四周,偌大的廂房就她們孤「男」寡女,這……不太妙吧。
縣太爺誇張的反應逗得石榴嬌笑不止,「小哥幫我去拿東西,大人不嫌棄的話,就由我來伺候大人。」
伺候?!剩下來的酒意差不多全讓這兩個字給嚇跑了,漸漸清醒的腦袋瓜中閃過某人不懷好意的笑容。
「等一下,是不是慕天秀叫你來的?
「侍郎大人最小氣了,前陣子我拜託他幫我引見大人,他不肯,要不是胡老爺大壽,我還沒機會拜見大人呢。」
「真的不是他搞的鬼?」她半信半疑。
「不是,是我自願來伺候大人的。」石榴年紀輕輕就在紅塵中翻滾過一回,深知人生苦短,為歡及時的道理,耳聞縣太爺的一切,她早就仰慕在心,今日一見,仰慕變成愛慕,向來忠於己心的她立刻藉著送醒酒湯的機會表明心意,「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江嫣紅一張粉臉驀地漲紅,尷尬到了極點。
看縣太爺動也不動,石榴嬌聲嗔怨,「莫非大人嫌棄石榴身份低下?」
「不,英雄不怕出身低,只是這種事真的不能亂來。」她一邊搖手一邊抹汗。
「亂來?」石榴臉上的笑意消失,不服氣地往前一站,「我石榴雖然是個歌妓,但賣藝不賣身,從來不亂來,到現在還是處子之身。」
江嫣紅狼狽地逃到圓桌後面,隔著桌子的距離半勸半求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姑娘錯愛,我無以為報……」
「我不要回報,只求個心換心罷了。」石榴往前逼近,又是羞惱又是心急地想把話說清楚。
「這怎麼好意思呢?!」江嫣紅慌張地往後退,
兩人就這樣繞著圓桌,一個跑,一個追,一個放話,一個求饒。
「你們在玩老鷹捉小雞?」到廚房拿回錦帕的米貝一臉天真地站在門邊。
石榴瞪了不解風情的縣令一眼,接過米貝雙手奉還的錦帕,氣得跺腳離去。
好險!江嫣紅沒好氣地打了小書僮一下,「人家叫你去你就去,丟下我一個人,害我差點就給人家強了。」
米貝一臉錯愕,不敢相信地指指小姐,再指指石榴離去的方向,然後爆出一陣狂笑,「少爺,你真是艷福不淺,我羨慕得要死。」
「還好我沒醉死,不然就真的得死了。」
「說的也是。」
當下主僕決定腳底抹油,先溜為妙,連告辭都省了。
廂房的花窗嘎的一聲被推開,慕天秀笑趴在窗台上。
他不放心那小子,所以藉故離開宴席,沒想到在半路看見手腳比他還快的石榴,他乾脆就躲起來看熱鬧。
大美女投懷送抱,還不求回報,這是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艷遇,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沒膽接受,還跑給人家追,笑死人了。
等笑夠了,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認真講起來,那小子的膽子並不小,小小七品縣令就敢衝撞他這個四品侍郎,再仔細回想,剛才江青墨好像真的很怕石榴的樣子,怕得連碰都不給碰,真是奇怪。
一個男人脂粉味重,又不碰女人,總結起來很可能是……那種愛男人的檀郎檀卿。
他受不了地敲敲老是胡思亂想的腦袋瓜,決定回到壽宴上,不再想這些亂人心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