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下午球,滿身大汗的林睿濤走進家門,在玄關處換上室內拖鞋後,有禮而淡然地與坐在客廳的玲姨打了個招呼,隨即到冷櫃裡拿出一瓶礦泉水,邊上樓邊喝了起來。
雖然已經高三,但他的生活作息與高一時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將自己的時間規劃得很好,適度的運動,學習身體兩不耽誤。進大學對他來說不是壓力,而是順其自然的事。
「小濤。」坐在沙發上的玲姨突然出聲。玲姨是在他家工作的小時工,除了平時的打掃之外,只在林家父母不在的時候照顧林睿濤的生活起居。多年以來,也算是半個家庭成員了。
「玲姨,有事嗎?」他停下動作,回頭看她。
她猶豫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忽然含蓄地低笑了一下,「沒什麼,你……上樓去吧!」
玲姨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有些八卦。瞭解她的性子,林睿濤也不多問,他向來對別人莫名其妙的行徑沒有好奇心。
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口時,他喝下瓶中的最後一口水,還來不及嚥下,他的房門,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突然從裡面打開了。
「濤濤!」寧夏一臉興奮地笑。
拿著球拍站在門外的林睿濤頓時僵在當場,表情活像是見了鬼,他一口水沒含穩,「噗」的一聲全噴在她身上。
一時間,兩個人,四隻瞪大的眼,門內門外生生地僵持著。
良久,才逸出一聲嬌氣的抱怨:「你……你要對我負責!」
寧夏噘著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好幾塊……一副哀怨的樣子。
「寧、夏!我警告你!你下次再試試跑到我房裡來!夠了沒有!」他被她嚇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驚魂未定地大聲吼完後,他咬牙切齒地將她拉出屋外,「砰」的一聲重重地甩上門。
林睿濤將球拍往角落一放,就到自己臥室中的浴室沖涼去了。
蓮蓬頭中的水傾瀉而下,他身體放鬆地靠在牆上,心情,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生氣。
寧夏的許多所作所為,也並不是真的不能忍受。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習慣性地對她凶,她越是走近,他就越是後退。他不理她,不讓她走進他的私生活,不讓被她看到隨性的一面。彷彿一旦她踏入了他的防線,就會有一種鮮明的痛穿透進來,他潛意識地逃避那樣的痛楚,也逃避她。
他不想這樣,他心裡知道,已經太過清楚,他對於寧夏……在乎到連自己都開始害怕。
十指插入到濕淋淋的發中,他甩了甩頭,知道她肯定還在屋外等著,便關了水流開始穿上衣服。
他對她,總是有著一種篤定。
毛巾還搭在不斷滴水的頭上,他面色沉穩地打開房門,對那個果然還縮在門口裝可憐的「物體」道:「進來。」
「呀呵!」寧夏馬上恢復元氣,神力女超人再次復活,在地上一個彈跳而起,就往他身上飛撲過去了。
「少來!」他很有先見之明地一巴掌罩在她臉上,將她連爪子帶人一起推了回去。
「怎麼這樣……」油沒有揩到,她立即心情低落地耷拉下了腦袋。
「就是這樣。」關上房門,林睿濤轉身面對她,「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自從上次的「偷窺」事件之後,他媽防寧夏跟防賊一樣,隔三岔五地就要上他房間來看一次,生怕她又「偷渡」過來。母親的性格他無法改變,但是他再也不想聽見寧夏被罵了。從小到大,已經太足夠了!
「哦,是這個——」寧夏從身後的大包包裡翻來找去,最後終於搜出了本成績冊,遞給他,「喏。」
他接了過來,坐到床沿開始翻看。
寧夏立刻諂媚地坐在他身後,很自然地拿著他頭上的毛巾幫他擦頭髮。林睿濤看得專心,動也不動地任由她擦著。
他剛剛洗過澡的身體傳來一種沐浴露的清新氣息,微濕的發尖還滴著水,細小的水流順著他的脖頸悄無聲息地往下流去。他穿著一件亞麻色的休閒衫,領口很低,從身後可以看到輪廓優美的鎖骨,淺淺的水流漫過鎖骨,往更低的方向流去。寧夏看得心口怦怦直跳,直想為非作歹一番。她不覺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地向前抱住他的脖子,粉嫩的唇瓣輕啟,柔柔地咬在他的耳垂上,另一隻手伸入他的衣領,順著光潔而濕潤的皮膚往下摸索。
林睿濤一頁頁仔細地看著她每張試卷成績,壓根沒發現她逾越的舉動。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等他終於看完,回過頭來準備說些什麼時,忽然感覺胸口某處敏感的地方被人輕捏了一下。
「寧夏!」他的臉色再次漲得通紅,一把拍開她罪惡的爪子,狠狠地瞪著她。她就不能正常久一點?
「有!」她像偷了腥的貓一樣嘿嘿傻笑著把臉湊過去,一副「不介意你來親我」的樣子。
他面無表情地瞪著她半晌,忽然伸出手來用力掐她柔嫩的臉頰,寧夏立刻「嗷嗷」直叫起來。
「你這種成績,還想進K大?」他聲音陰沉地道。
「所以來叫你給我補習嘛!」她揉著被捏痛的臉,「濤濤是天才來的,教我肯定沒問題咩!」
「咩你個頭!」林睿濤的嗓音低了下去,「只有不到兩個月了,你知不知道?」
「只要我想考,就一定考得上!」她志得意滿地說著,又往他身上賴去,「放心,我一定會和你進同一個大學的。」
「我才不是擔心這個……」這話他說得自己都有些心虛。如果不是想和她在一起,以他的能力,國外有那麼多高等學府,他又怎麼會去考K大這樣的一所國內大學?
「哪,濤濤。」她的頭在他肩膀上蹭著。
「嗯?」
「那天,我看見張維傑和柳湘在保健室抱在一起了耶。」
「嗯。」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張維傑風流成性,學校裡誰不知道?只要是崇拜他的女生,多數都是來者不拒。不過,聽到她這麼平常地提起他的名字,林睿濤的心裡莫名地舒暢起來。
「那我們也找一天來上床吧!」
「什麼?!」嚇得他渾身一個戰慄,差點從床上跌下去,心臟猛然狂跳不止,「你!你簡直……」
「看!」她得意洋洋地從背包裡又倒出幾疊小袋子,「各種各樣的保險……」
「住口!」他雙眼猛地瞪大,從臉到脖子紅得活像熟透了的番茄,他避瘟神似的看也不看就抓起那幾疊礙眼的東西往垃圾桶一扔,「你、你是從哪裡……居然弄來這種東西?!」這是普通的高中女生會有的嗎?她是不是怪物啊?
「林濤……你是不是……呃,有點不妥?」她小心地篩選措詞。不是男生一聽到這種事都會餓虎撲羊的嗎?枉費她從張維傑那裡A來這些東西。想她好歹也是一個活色生香發育良好青春無敵冰雪聰明貌美如花的超級天才美少女啊,他有什麼好氣的?總不會是……「不行」吧?
「你才『不妥』呢!該死的臭丫頭!」他用力地擰她的臉,擰得她哇哇直叫。
「痛、痛!痛啦!」
「知道痛就好!看你還敢不敢亂說!」
他這才消了點氣地鬆下了手。
「你……真的沒有『不妥』嗎?放心,我不會嫌……」她還猶不知死活地妄圖問清自己的「權益」問題。
「住嘴,寧夏!」他的無力感更重了。她真的是來補習的嗎?他很懷疑。
寧夏給家裡掛了個電話,說是和柳湘一起複習功課,就很是大方地留下來吃晚飯了。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天賜良機,她怎麼可能白白浪費?
在林家的飯桌上林睿濤再次見識了寧夏舌燦蓮花、人緣一把罩的功夫,難怪玲姨也會被她收買。
吃過晚飯兩人又辟里啪啦地上樓了,這次就是正正經經地開始學習了。
「濤濤,你這裡怎麼多了這麼多法律方面的書啊?」寧夏在書架前看來看去,都是些厚得嚇死人的法律典籍,各個國家的各種法律都有,專業到不行。
「嗯,我最近在學這個。」打開書桌前的檯燈,他按次序排好各科的複習資料,一邊與寧夏說話,「以後,我想當檢察官。」
「哇!好棒哦!那我就是檢察官太太了!」
「你胡說什麼?」他的臉又紅了。
「耶?不是我?那會是誰?」她不依不饒地纏著他,嘴巴翹得都可以掛油壺。
他被她逼得說不出話,只得沉著臉坐在桌前,「快點看書啦,豬腦袋,不然就真的是別人了!」
「是,相公!」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相公』!」他又要發火了。又不是古代,她惡不噁心?
「那要叫你什麼?」
「你不會叫『老公』啊!」那才是現代人的稱呼吧?剛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不過那也已經無濟於事了。看著寧夏在一瞬間變得晶晶亮的眼睛,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一粒一粒地起來了。
「知道了,」她滿臉曖昧地湊近他,在他耳邊輕咬著,「老……公……」她故意將聲音拖得長長的,微微撫動的氣息撩人地刺激著他的聽覺。
他突然低下頭,白皙的頸根微微泛紅,良久,才輕聲開口:「……複習吧。」
寧夏也不戳穿他的尷尬,這次很乖地便開始看起書來。
暈黃的燈光鋪陳在桌面上,寧夏全神貫注地做著題。林睿濤不時地插空為她講解,他兩隻手都握著筆,右手邊放置著一本厚重的西班牙憲法,得空時他便瀏覽著做著筆記,當寧夏需要他解題時,左手就在草稿紙上演示給她看。
林睿濤從小是左撇子,但又不是純粹的左撇子,不管是學習還是打球,他兩隻手都能運用自如。
時間在專注時流逝得飛快,看的法律條文告一段落,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不禁側過臉看著寧夏。
她有著聰明絕頂的腦子,再難的題目也一教就會,但她就是不喜歡學習,只在臨時抱佛腳時才肯努力那麼一下。
「啊……」一道題解錯了,她摸索著橡皮擦,眼睛還是不離練習冊。結果一個不小心,卻把橡皮擦碰到地上去了。她彎下腰下就去撿,橡擦掉在了桌子下面,她整個人離開椅子趴了進去。
夜晚朦朧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她穿著低領的短袖T恤,露出曲線漂亮異常的脖頸。她的下身是一條緊身地牛仔短褲,合身的貼在圓翹的臀上,短褲下兩條蜜色長腿踩著的是一雙略大的男式室內拖鞋。不用想,那是他的東西。
桌下的光線晦暗不明,找了很久才找到橡擦,她想要出來,抬手便撐在他的腿上借力。
「找到了嗎?」他停下了手中的書寫,略微離開書桌,俯身看著她。
「嗯。」一段時間的低頭使她的臉呈現出缺氧時泛紅的症狀。她抬起頭,神色妖嬈,眼眸如水地看著他。
他突然有種被電到的感覺,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動起來。他伸手想要拉她,卻被她連手一起按在椅背上,她另一手壓在他的長腿上,一點一點地向上移動著,像是愛撫。她的身體也隨之緩緩地從地上起來,她抬起一條腿跪在他兩腿之間的椅面上,越來越近地靠向他。
一點,又一點,更加地靠近。
那一瞬間,她掛在嘴角的笑,她的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媚惑人心的毒藥。
或許是這樣的夜太過安靜,使他產生了情動一生的錯覺。
隨著她漸漸欺近的氣息,他不由屏息著緩緩閉上眼睛,感覺到她柔軟馨香的唇瓣落在他的唇上,一陣酥麻溫潤的觸感。卻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很快地就離開了。
他微睜開眼,聲音是壓抑的沙啞:「寧夏……」
不捨地伸手拉住她,他微仰起身體,有些急切地再次吻住她,兩手緊緊地將她扣進懷裡。她順勢環住他的肩膀,柔軟得就像一池春水,任由他翻攪,撫弄。氣息漸漸開始紊亂,兩人深深地糾纏,分不清彼此。
才五月的夜晚,就熱得讓人有種沸騰的感覺。
「哎,你們看到沒有?樓下那個吳沁娟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打扮穿著都模仿得和寧夏一樣,聽說昨天她還向張維傑告白了呢!」
體育課時間,三年六班的教室裡,一些懶得運動的女生便圍聚在一起閒磕牙,明明是別人的事,卻議論得慷慨激昂、不亦樂乎。
「呃?是真的嗎?那她成功了沒有?」
「切!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就她那樣也敢跨年級地來追高年級的學長?我們三年級沒女人了那也輪不到她呀!」說話的人低笑一聲,滿是得意,「張維傑這個人,風流卻還不下流,你們知道他怎麼說嗎?『對不起,我是GAY,你下輩子投胎變成男的再說吧。』」
「胡說!他女朋友不是都好幾任了?」
「哇,真狠!我開始崇拜他了!」
「這學校裡誰不知道張維傑對寧夏最不一樣?她學誰不好,偏偏要學寧夏,我看他是老早看她不順眼了!」
「喂,你說是吧?寧夏。」其中一個女生抬起頭來,問向窗邊的一個人。
「哈?」寧夏坐在課桌上,身體醺醺欲睡地往後靠著窗框,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這幾天她每天晚上都爬到濤濤家去補習功課,嚴重的睡眠不足,讓她連體育課都不想上了。
「寧夏!」說人人到,張維傑一臉陽光燦爛地出現在教室門口,一干女生頓時暗自興奮起來。
「嗨,聽說你是GAY,同志的生活還好嗎?」寧夏笑嘻嘻地朝他招手。
「什麼……」張維傑一口氣差點嚥不下去,挫敗似的坐到她身邊,搭著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為了你,我願意重新回到普通人溫暖的懷抱中。」
「切。」她輕笑了一聲,隨手拿過他手中的一瓶水,擰開瓶蓋,仰頭灌進自己嘴裡。
「我們班在玩排球,要不要一起去?」他邊問著,自然地抬手幫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漬。
「沒興趣。」喝完水,一個神准的投射,空瓶就落進了垃圾桶。
「怎麼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他關切地問道。
「張維傑!你躲到這裡來也沒用,我一樣能找到你!」教室門口閃現一個纖細的身影。從腦後綁著的馬尾,到衣服的風格,竟然都和寧夏有著驚人的神似。
「操!他媽的誰躲你了!」正因為寧夏精神不好而著急,他火大地一腳踹翻眼前的桌子。
「喂,我們班的公物啊,損壞賠償。」這種時候,也就只有寧夏敢和他說話了。
「行了,賠十個給你可以了吧?」張維傑餘怒未消地道,被吳沁娟這潑婦纏了兩天,他憤怒得都想殺人了。
「只要一個就好,其他的九個,就當給我的小費吧。」寧夏麗顏一笑。
「你這傢伙……」張維傑也隨即笑了。
「寧夏!」被晾在一邊的吳沁娟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在她面前「打情罵俏」,頓時暴怒了,「你不要太得意!敢小看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誰啊?」寧夏眉頭一皺。
「沒事。」說話的是張維傑,他沉下臉,有些粗暴地拖著吳沁娟就出了教室。走遠了還能聽得到幾句「你要是不懂我就再說一次」、「下輩子都不可能」之類的。
寧夏身心俱疲,趴在桌上就開始呼呼大睡。
這種男生就是麻煩多,哪像她家濤濤,就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想到晚上又可以爬牆進入林睿濤的房間以學習為名對他上下其手,嘻。
她在睡夢中都邊流著口水邊笑。
是習慣。
每當早晨到校放好書包後,林睿濤總是會到校園後面一處僻靜的小樹林中看一會兒書。
他是喜歡安靜的,從小就是如此,不太善於與人相處。每當發生什麼事時,寧夏小小的身子總是會站在他的前面。記憶中似乎總有個斷層,讓他想不起來對她暴躁的原因,也從不願刻意去深想,像在害怕。
對於溫暖和傷痛,他向來都是敏感的。可唯獨對她,他沒有確定。正是因為這份不確定的存在,才使他的心情開始變得越來越不能安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他,他也想相信。可那是真實的嗎?或許不過是一出鬧劇,從頭至尾,入戲的人也只有他。
寧夏。
寧夏。
這個名字,總能勾起他的一種痛。那痛深埋在心裡,隱隱地,卻一直持續不斷地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