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的人生,總是得到很多人的包容,而閎嫣正是名單內的一員,並且名列前茅。
今晚的夜風,為什麼突然讓人感到寒冷呢?
他站在街頭,川流不息的車潮漸漸停滯不前,逗留在原地,連他的心,也慢慢失去了平穩的規律。
眼前的人事物,為什麼此刻變得異常模糊?
他從沒像現在,有過如此強烈想祈禱的念頭,如果有神,如果祂聽得見的話,請別把她帶走……
前方圍觀的人群逐漸聚集,交頭接耳的嘈雜聲響起,滲入谷陽此刻空白的意識中,他在轉眼間從這場驚嚇震醒,瘋狂地拔足前奔。
「閎嫣!閎嫣!」他的吼聲掩去眾人喧嘩,儘管拚了命的推開圍觀群眾,一時半刻仍無法突破人牆。
谷陽花了許多力氣才擠入車禍現場,看到自右後方追撞上來的另一輛轎車,而遭撞的白色房車,正以一種很可怕的姿態扭曲著。
他的心,也彷彿被狠狠蹂躪過一回。
虛弱的呻吟聲從房車裡傳出來,谷陽心頭緊了緊,試圖告訴自己別慌張,彎下身看著被夾在車內動彈不的閎嫣。
「閎嫣……你還好吧?」他掏著口袋裡的手機,撈了半天卻拿不起來。
「谷陽,我好痛……」雖然安全氣囊發揮功效保她一命,但閎嫣卻像條被挾住的沙丁魚般狼狽,胸腔裡的空氣被擠得快要消耗殆盡。
「你哪裡痛?告訴我。」他好不容易抓緊手機,用力按下110,可是仍渾身顫抖。「我叫救護車來,馬上就到,你跟我說哪裡痛,好嗎?」
「谷陽……你這大笨蛋!我全身……沒有地方不痛。」閎嫣眼角懸著淚,話聲破碎。
「閎嫣,你要保持清醒,千萬要鎮定。」他俯下身,不斷給她打氣安慰,看來卻比她更加害怕。
「谷陽……谷陽……」她再也受不了驚嚇的哭喊他的名字,不知是皮肉傷的痛楚過於激烈,還是因為精神上受到不小的驚嚇。
她淚花朵朵如雨下,好似身上的痛苦扯心撕肺。谷陽心急如焚地將身子探了進去,檢視一番,評估她的狀況後,就挽起袖子來。
「閎嫣,現在我們想辦法試著離開車子,好嗎?」再等下去,他怕閎嫣會難受得痛死,自己則是被活活嚇死。
「谷陽……我好怕……」
「想想我們哪次合作失敗過?一起努力,就像你平常那樣幫我,這次換我來幫你。」他撫去她額上的血痕,望定她那雙淚水盈睫的大眼。「不要去想身上的傷,那只會讓你更害怕。這樣吧!你看著我,專心的看著我,什麼都別想。」
閎嫣輕輕頷首,她也沒多餘的氣力可消耗了。
谷陽奮力扳開扭曲的車門,欲把她拉出變形的車體之外,厚實的掌心遭破損尖銳的鈑金割傷,他卻渾然無所覺。
圍觀群眾見他賣力的想救出傷患,也上前支援,大伙齊心同力,有的人還拿出放在後車廂的工具,想一舉撬開變形的車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奄奄一息的閎嫣拖出來。
「謝謝!謝謝你們,真的很感謝。」谷陽一邊道謝,一邊脫下外套蓋住閎嫣。
救護車沖天的鳴笛聲,和警車幾乎同時到達,路人通報說有傷者夾在車內動彈不得,警方一併調來機具,將同樣被夾在車裡的肇事者搶救下來。好在兩個車主意識都算清楚,是不幸中的大幸。
閎嫣被送上救護車前,谷陽一直緊緊跟在她旁邊,不斷替她加油打氣……
望著血淋淋的掌心,看著護士熟練地為自己包紮傷口,谷陽有片刻的恍神。
消毒水的刺激不斷螫疼他的神經,此刻他才有感到踏實的感覺。
在谷陽衝進閎嫣的病房前,他先替她辦了住院手續。對自己而言,填寫那些表格一點也不難,他很流利的寫下閎嫣才搬進兩年多的新家地址,還有對絨毛玩具過敏的症狀……就連她的身份證字號也一字不差。
只是,那張表格填寫完後,紙面卻呈現出一種很可怕的血染現象,嚇了護士小姐一跳,忙將他抓進診療室打了劑破傷風,清理雙手的血漬傷痕。
「先生,請忍耐點,很快就好了喔!」面對這名俊秀的美男子,護士小姐工作起來格外體貼,心情也特別愉快。
「謝謝。」聽到陌生的聲音,讓谷陽從幻覺中清醒。
「你是剛才車禍送來的傷患家屬嗎?」為了轉移他傷口疼痛的注意力,護士小姐開始選話題和他閒聊。
「不,我是她朋友。」
「你放心,那位小姐意識很清楚,她除了手腳、額頭幾處的皮肉傷外,很幸運的沒有其他嚴重傷勢。醫生會替她安排更精密的檢查,確保她沒有內出血或其他傷害。」
「麻煩你了。」谷陽的語調平穩冷靜,富有磁性的嗓音過分的動人好聽,讓護士小姐一陣心跳加速。
「好了,幸好傷口都不深,很快就能痊癒了。」護士小姐收拾藥品,將載滿醫療用具的推車推至牆角,微笑地望著他。
抬高被包得像粽子的兩手,谷陽覺得自己好像嚴重得斷手斷腳。
「真是謝謝你了。」話說完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離開診療室。
站在醫院的長廊上,刺鼻的藥水味讓他感到暈眩,不知是否是神經緊繃過度後的放鬆,讓身體產生奇異的變化?
谷陽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很快的來到閎嫣的病房,才正準備踏進去,就遇上主治醫生。
「醫生,我朋友她還好吧?」
「閎小姐算是很幸運了!聽說她的車子幾乎變形,她除了雙膝遭壓傷之外,手腳或臉上的擦傷都不礙事。為了保險起見,我請護士替她照了X光,她的骨頭沒有任何異樣,不過關節之間的軟骨組織受到傷害,未來盡可能別讓她步行,短距離的走動最好也不要。我建議閎小姐先住院一晚,觀察無礙後就能出院……」翻著閎嫣的病歷,醫生詳細解說著。
聽見醫生的說法,谷陽安心的放下心中大石,在送走醫生後,他打起精神走到病房內。
躺在病床上發呆的閎嫣,在見到谷陽後,終於露出經歷車禍後的第一個笑容。
「還好嗎?閎小姐?」邁步走向她,谷陽下意識將雙手放進褲袋內。
「馬馬虎虎,勉強還可以。」
谷陽見她臉上多處擦傷,原本漂亮的臉蛋此刻像只小花貓狼狽不堪,就覺得她慘得讓人心疼。
不過,一想起自己那雙被包得像山東大饅頭的雙手,他還是別半斤笑八兩了。
坐在她的床邊,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氣。「臭閎嫣,你真是把我嚇死了。」
「對不起。」一想起他當時心急如焚的搶救自己,閎嫣忍不住眼眶一紅。「真的是很對不起……」
「我還以為自己會失去你!我敢發誓,我長了三十二個年頭,從沒像今晚過得那麼驚險。」他轉過頭去,對著她咧嘴一笑。「好刺激喔!」
瞧他故作輕鬆,閎嫣卻開始落下淚來。
「喂、喂、喂!好端端的,為什麼哭了起來?是不是哪裡痛?我請醫生來。」他趕忙從床上跳起來,差一步就要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我沒事。」她將棉被拉高,哭花的臉想找個地方躲。「真的沒事。」
谷陽見狀,放鬆心情又坐回床邊。被單裡傳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讓他又歎了口氣。「閎嫣,我抱抱你好嗎?」
除了昨晚她第一次酒後吐心聲外,八年來,他幾乎沒見過她像現在一樣無措哭泣。她總是自信滿滿、威風凜凜,好似天底下沒半點棘手事……當然啦!她最感到頭疼的,莫過於是他的存在吧!
聽見他的話,本來專心哭泣的閎嫣拉下棉被,問了一句:「為什麼?」
「嗯……」他垂首低吟。也對!她哭關他啥事呢?「因為你現在看起來很需要人保護呀!」
她一聽,不知怎地又心頭一緊,更是號啕大哭起來。「嗚——嗚——」
知道閎嫣最厲害的本事就是愛逞強,谷陽俯下身,將她攬進自己懷裡。「傻姑娘,明明就怕得要命,還硬撐面子。」
「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嗚……我才不要……還沒嫁到好人家……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嗚啊——」放鬆心情後,閎嫣果真一哭不可收拾。
「好好好,沒事沒事了,你會嫁出去的,我保證……」而谷陽只好不斷摟著懷裡的她,安撫輕哄。
瞧她目前的傷勢,大概得靜養一個月左右,這段期間,他也只能放她長假,讓她休息一陣子了。
「谷陽……那我明天不能去公司怎麼辦?」閎嫣抬起臉,她雖然之前哭得很專心,但是在激動過後馬上就恢復了冷靜。
「閎嫣,那些事由我來操心,你就好好養傷,其他的能不多想就別去想。」
「可是你的表情看來好擔心。」他隱隱抽搐的嘴角,額間暗暗浮起的青筋,似乎已經說明他困擾的心情,閎嫣看一眼就知道。
「哎呀,竟然被你識破?!可見我偽裝功力越來越退步了。改天我得找個時間好好練習一下,免得到時把妞使不上力,這下就很糟糕了。」
閎嫣噗嗤一笑,總算不再落淚。「你真的很過分,現在還在想女人的事!」
「當然,眼前這位大美女的遭遇讓我心有餘悸,滿腦子想的都和她有關。」他勾起溫柔的笑容。「閎嫣,你不需要時時為我擔憂,在你還沒進入谷氏前,我也是這樣一個人走過來的。」
「但我沒有辦法對你放心呀!」一想起他今天在辦公室怒火沖天的模樣,閎嫣就為那位菜鳥秘書感到憂心。
「都是我對你太依賴了,問題出在我身上。」是他使她變成事事都得攬在身上的女強人,卻忘了她也會累也會倦。
谷陽將臂膀緩緩收緊,小心地不弄疼她。「閎嫣,從幾時起,我已離不開你了呢?」他在她耳邊低語,奇異的情愫蔓延在心頭。
聽見他的話,閎嫣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她沒有多想,只覺得他的懷抱溫暖得教人心安。
「谷陽,我覺得有點累。」直到現在,她才感覺一向獨立自主的自己,其實偶爾也需要有人能依靠。
「我知道,你該休息了。」
以為她想睡一覺的谷陽正想鬆開手,另一雙傷痕纍纍的藕臂就搭上他的肩頭,緊緊地抱住他。
「讓我暫時這樣靠一下,要不了你多少時間,可以嗎?」幸好,在她最狼狽無依時,還有他可以暫時做她的依靠。
為什麼,他們總是分不開呢?
這幾年來即使再辛苦,她卻哪兒也沒飛去,更不曾有過離開他的念頭,一直留在他的身邊……或許,看似獨立堅強的她,其實也會害怕分離……
「放心,有我陪你,就算你睡著了,我也一樣會陪在你身邊……」谷陽低語呢喃,好似在唱吟著孩童的催眠曲,一遍又一遍。
就像是這八年來,他們陪伴在彼此身邊一樣,風雨無阻……
叫?不叫!
不叫?叫!
那你到底是叫還不叫——
搔著頭,站在病床尾的尹錕諺陷入掙扎,床上那一對睡得正甜的男女,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唉唷!他的雞皮疙瘩都要站起來了。
尹錕諺煞有其事的拍著兩臂,心想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閎嫣和谷陽的感情何時變得這麼好?
瞧谷陽那包得像是殘廢的雙手緊緊握住閎嫣,而她竟然還靠谷陽這麼近……他敢百分之百保證,平日要他們倆相親相愛,除非是天塌下來,不然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閎嫣自從進谷氏後,就像是谷陽和自己的褓母。試問有誰會跟自個兒奶娘談情說愛?難道谷陽有「亂倫」的……
尹錕諺像根木頭似的佇立在病房許久,兩臂抱胸,攏緊眉,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終於——
他拿出手機,將模式切換到攝影部份,賊頭賊腦的奸笑著,然後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從各個再清楚不過的角度,瘋狂地按下快門……
啊呀呀!他真是深深地感謝現在科技的偉大進步吶!
尹錕諺暗自竊喜,越拍也就越得意,直到手機內的容量已達飽和,才百般不願的停手。
「好可惜喔。」尹錕諺歎息,忍痛割愛最後一張。「谷陽,你不能怪我,是你做人太失敗,才會逼我跟你玩陰的。」一想到自己當初和項裴妘的分離……哼!他此仇不報非君子哪!
尹錕諺站穩腳步,鏡頭對準眼前睡到不省人事的男女,扯開嗓門一吼——
「失火啦!失火啦!救命呀……要燒死人啦!」
卡嚓——
「噢耶!這張夠經典。」尹錕諺惡質的將快門鈕調到最大聲,狡猾的嘴臉可媲美八卦狗仔拿到最大條的桃色新聞。
「誰?」谷陽瞇起眼,茫然地看向左手邊,一時分不出訪客何人。
嘿嘿!收起小人得志的嘴臉,尹錕諺眉一攏,恢復到往日沉穩的面容。他從容地收下手機,總算滿足自己當狗仔的玩心。
來日方長,那些照片將會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等谷陽摸到自己的眼鏡、看清來人後,尹錕諺老早端出忠誠老實的笑容。
「老闆,早呀。」
「錕諺,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打個呵欠,谷陽感到背脊一陣酸疼,應該是因為趴睡整晚,姿態不良。
「你忘了昨天有在我手機裡留言嗎?」他今早開機才發現有通新留言,不聽還好,一聽差點教他心臟從嘴裡蹦出來。「閎嫣還好嗎?她樣子看起來不太好。」
漂亮的臉蛋多了好幾處擦傷,不曉得會不會破相?
「她很好,只是受了點驚嚇。」谷陽站起身,替她蓋好被子,將尹錕諺拉出病房,怕吵醒尚在睡夢中的閎嫣。「倒是你,幹嘛一整晚都沒開機?曉不曉得我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
被他抱怨,尹錕諺也臉色不好。「我又不是單身漢,可以讓你隨傳隨到,現在不比從前了。」
「我開始懷疑,讓你回到項裴妘身邊,並不是項聰明的決策。」
「谷陽,我和她就快結婚了,你別又半途玩棒打鴛鴦的爛戲碼。」他實在是太瞭解谷陽了,只有跟他不熟識的人才會以為他斯文無害,實際上他可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這得看你表現如何,自己看著辦吧!」谷陽扭著發僵的頸項,渾身難過得要命,才陪閎嫣一晚就累成這樣,看來不多加磨練是不行了。
聽谷陽冷冷撂下這句話,尹錕諺整個人寒毛豎起,神經肌肉全繃緊。「谷陽,你別跟我開玩笑。」
他下個月就要結婚,帖子都發下去了吶!
「別緊張,只是原來我打算替你接手的案子,可能沒法子幫忙了。」
唉,他做人有那麼嚴苛嗎?別老把他想成是個城府深沉的人行不行?他只是比較會算計、會威脅罷了。
尹錕諺鬆口氣。「我知道,是因為閎嫣受傷吧!」
一想起還躺在病床上的她,他就忍不住向老天祈禱,請求各路神明大發慈悲,保佑閎嫣早日康復,不然谷陽的性格一定會越來越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