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來好笑,在辯論的當頭,討厭別人的這方通常也是對方所討厭的人。
為了壓倒性的贏過對方,每個人莫不卯足了勁,辯得口沫橫飛、不顧形象,這裡沒有人在乎自己是男人還是女人,每個人在乎的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贏得辯論比賽。
這是個政治議題,雖然官名芹向來討厭政治,但是做什麼像什麼是她的原則,而且強勁的對手激起了她的好勝心,而她確實也不喜歡輸的感覺。
同樣的,將司也辯上癮了,每次辯論會上,從來沒有人能和他旗鼓相當,他就像戰爭之神,攻無不克,但是這一回,看來想贏可不是那麼容易呢。
她激發出他對辯論的興趣,也激起他對她的好奇心,怎麼會有個女人對政治如此瞭解,說起話來像連珠炮,而且還不會閃到舌頭。
對她的好奇,隨著辯論戰況的越演越烈而逐漸升溫。
這是他第一次在課堂上看見她,顯然是新來的學生;至於他則是來湊熱鬧的,有碩士班的學妹說辯論會缺人,要他來湊一腳,於是他就來了。
他喜歡這個巧遇,也想要更深入瞭解這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講話速度快到讓人來不及思考的女孩,而且,她講的話都很有根據,似乎是天生該站在政治舞台上的那種人。
攻訐,不妥協、為反對而反對……在政治的舞台上,太多人如此。
她說:「鮮少有政客是真正站在為人民謀福祉的立場,而努力不懈的。」
「我可不這麼想,我認為每個從政的政客,一開始確實都是抱持著為人民謀福利的理想而加入選戰。」
「一開始?!瞧,你也認為只是一開始,而非有始有終,所以在這個論點上,你已經承認我說的比較有道理了。」官名芹抓住了將司的語病,再度加以攻訐。
這個議題是討論政客從政的動機。
將司這方認為政客的動機是純正的、是為人民請願並且幫人民監督政府的。
官名芹這方則認為,從政者一開始的動機就是不純正的,而且通常是為了滿足他們對權力或利益的慾望。
她太瞭解政客,因為她體內就流著那種讓人唾棄的政客血液。
參加這場辯論會,也等於是在明目張膽罵她那個為老不尊的父親。
所以,她當然是越罵越過癮了!
勝負已定,因為將司閃了神,讓她抓到了小把柄,所以他輸了這場精采的政治辯論會。
「同學,請等一下。」看見官名芹收拾書本準備離開,將司上前叫住她。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她對男人沒好感,尤其是長頭髮、長得比女生還好看的男人,看起來男不男、女不女,令她感覺很不舒服。
「你有打算要從政嗎?」
「與你何干?」
好嗆的女生,辯論會都結束了,還不給他好臉色看。「如果你打算從政,我可以投你一票,你肯定會是個為民著想的好政客。」
「你可以省下你那神聖的一票,我死也不會從政。」
「那你為什麼選修政治學這門課?」她看起來似乎很痛恨政治的樣子,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修政治學?
難道她剛剛辯論得那麼精采,是因為討厭政客,所以越罵越過癮?
「那是我的事情。」終於把書都收進包包,她抬頭詢問:「還有什麼事嗎?」
「我想認識你……嗯,只是同學間的交流……」哈!想他也曾經是學校的白馬王子,怎麼這會兒竟然用這麼蹩腳的招數向女生搭訕呢?
已經有人在看他了,害他不得不改口說:「如果哪天我要從政,希望能找你來助選。」
「你死了這條心吧!」她恨死了政治,會到這裡來學這種鬼東西,還不是因為她那個為老不尊的爸爸怕她丟他的臉,所以才把她送過來喝點洋墨水,免得丟了他政壇大老的臉。
「這是我的名片,當你想清楚後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很欣賞你的口才。」
手拿著名片停格在空氣中,她卻不接過名片,頭也不回的走了,他頭一次嘗到丟臉的滋味。
阿姑是官名芹寄宿家庭的女主人,每天像個貴婦穿得漂漂亮亮,什麼都不用做就有錢花,逛街是她的最愛,除此之外,她的任務就是看管她下課後的一舉一動。
活像房間裡面安裝著針孔攝影機,每次回到寄宿家庭,官名芹就渾身不自在。
「名芹,你爸要你打電話給他。」
「謝謝。」客套的致謝,她繼續爬著階梯。
「名芹,你還沒打電話呢。」
實在很煩耶!她不耐煩地轉身下樓,拿起無線電話筒,按了一串號碼,電話接通了,她卻一言不發。
她不喜歡跟那個老頭說話,也討厭他說話的口氣,他老是交代她別丟了他的臉,只要冠上了他的姓,就得要乖一點。
什麼叫乖一點?
很簡單,乖一點就是裝淑女,找個和他氣味相投的政客聯姻,然後兩家繼續狼狽為奸,吃百姓的血汗錢。
她從來不願在人前說自己是他的女兒,他卻以為給她一個姓,她就該感謝得匍匐在他的腳下,感謝他的恩澤。
私生女有什麼好招搖的呢?
可笑!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話筒那端,官富雄提高了嗓音,似乎快要發飆了。
「我就是這種人。」他和她媽生的女兒,會壞,應該是理所當然;會好,人家會說是歹竹出好筍。
「好好給我唸書,說不定有一天可以幫我的忙,那對你將來踏入政壇會很有幫助的。」
「不要擅自替我做決定!」她隱忍著不發飆,如果她真的成為像他一樣的政客,那不等於承認自己和他一樣壞?
她才不要!
「你那是什麼口氣?也不想想是誰供你讀書、供你吃喝玩樂,該你報答我的時候,你就得乖乖聽我的話。」
「還有什麼指教?」
「打個電話給王俊卓。」
那個他欣賞的政界新秀,可以和他狼狽為奸的拍檔,他還真打算把她當成禮物來拉攏關係呢!
不說再見,她掛了電話,轉身看見阿姑還盯著呢。「我要去睡覺了。」
「你爸不是叫你打電話給王俊卓?」
盯得還真緊啊!要不是門鈴響了,阿姑八成還打算扮演紅娘角色,她是那個老頭的最大支持者,聽說每次選舉都會特地飛回去為他助選。
正思忖著,她看見阿姑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是那個和她辯論到差點掀桌子的激進分子。
沒想到會再次和官名芹相遇,將司越來越相信所謂命定的緣分,一如此刻,緣分來到,她想躲也躲不掉。
「嗨!我們又見面了,好巧喔,早知道你住在我姑姑這裡,我就會早點上門來拜訪你。」將司很喜歡她,即使她看起來冷得像一塊冰,他還是被她深深吸引住。
「你們認識?」阿姑疑惑地看看兩人。
「認識。」他笑說。
「不認識!」她急切否認。
「同學,不久前我們才有過一場精采的辯論會,難道你忘了嗎?」
那頭長髮是不容易忘記的,但是她就是因為討厭那頭長髮,所以才決定裝作不認識他。
「忘了。」
「我不信!」他是白馬王子耶!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女人心中,他都是王子的化身、是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除此之外,還是個知名的整形手術權威,她怎麼可以忘記得那麼迅速啊?!
自信心有點受到打擊,但將司還是決定要喜歡她。
理由很簡單,每個人都喜歡他並不稀奇,要讓不喜歡他的人也喜歡上他,這才叫做有魅力,而且在他心中,凶巴巴的官名芹也很有魅力。
「你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阿姑很好奇。
「我們選修了同一門政治學的相關課程。」將司很樂意告訴阿姑,他與官名芹相遇的故事,而且還把辯論會的精采過程重述一遍。
他犯了她的第二大忌,她討厭饒舌的男人。
「看來你們挺有緣的嘛,既然這樣,我們就來開個慶祝派對吧!」阿姑興奮地提議。
有什麼好慶祝的?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官名芹再度轉身,準備踏上階梯離開。
「對了,我叫將司。」
「我管你叫什麼,那都與我無關。」只要和那個老不修有關係的人,她一概列為拒絕往來戶。
點頭之交淡如水,這樣就夠了。
她認為自己對他已經很有禮貌,至少不是鼻朝天,夠給他面子了。
看著她轉身離開,將司唇角硬是扯起一抹滿意的笑。「這女孩有個性,我喜歡。」
「我可不喜歡,要不是她爸爸托我盯著她,我還不想那麼費事,再說,你不要給我動歪腦筋,她爸已經幫她找好了對象。」
「姑姑,都什麼年代了,您怎麼還認為父母主婚是可行的呢?」視線轉向官名芹消失的階梯口,他笑說:「她不會接受那種安排的。」
「不接受也不成,那是她身為政界大老官富雄女兒的代價,想當他的女婿,非得和政治扯上關係不可。」
「原來如此,難怪她那麼討厭政治。」猛點著頭,他突然有點同情官名芹。
阿姑再三對他交代,「你千萬不要給我動歪腦筋啊,你要結婚的對象我也幫你物色好了,就等你抽空去和對方相個親,你幾時回去台灣?」
「最近忙著整理東西,有空再說好了。」打迷糊仗,每次遇到他親愛的姑姑,他就必須要假裝很忙。
在房間不停來回踱著步,官名芹的思緒和行動都停不下來,那頑固老頭的話還盤旋在腦袋裡,困住了她的思緒,阿姑更是三不五時提醒她,她很快就要變成父親籠絡新勢力的一個禮物。
她得離開這裡,她不能夠坐以待斃,加上那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討厭傢伙的糾纏,她更確定自己非逃不可。
但她能逃去哪裡呢?
拿著護照,她也只能回台灣,忽然想起前陣子好友對她提過的合作案,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笑容。
「就這麼辦。」
撥了通電話,話筒那端響起一個柔細的聲音,她的開場白不是最近好不好,也不是自我介紹,因為她與對方太過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需要用到那些客套的開場白。
「品真,是我,上次你提過要開搬家公司的事情,我仔細考慮過了,答案是OK。」
話筒那端的喬品真,聲音中掩飾不住喜悅,眉開眼笑的問:「什麼使你改變了心意呢?」
「我改變心意的原因,等回去再告訴你,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你得先答應我才可以。」
「什麼條件?」
「用盡所有方法掩護我的身份,不能讓官老頭和我老媽知道我回台灣,更不可以讓他們知道我和你們合夥開了間搬家公司。」
「這種小事情,OK啦!」
「不要答應得太早喔,我的意思是不可對外宣佈我加入公司,也不能依靠著我老頭的名號替公司打知名度,你們的合夥人——我,只是個小老百姓,頂多出出力、出出小錢而已喔。」
「三八喔,你覺得我們是那種看中人家的家世才去交朋友的人嗎?」
「當然不是。」她很快給予答案,並且再度挑明,「你們等於是在幫我逃亡,我只是讓你們先知道一下狀況而已。」
「哈哈!逃亡這種事情,交給我們就妥當啦!」喬品真忍不住哈哈大笑。
說得也是,喬品真的身份比較特殊,所以遇上那種事情的機率也比別人高上好幾倍。
「那我先謝了。」
「你什麼時候抵達台灣?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我會偷偷摸摸地回去,一路上見機行事,到了台灣之後我會直接到公司報到。」
「OK!那我們就辦公室見了。」
「See you!」掛了電話,她開始收拾行李,一如來時的簡樸,走時她只帶屬於自己的東西。
幾套衣服一身勁裝,以及讓海關驗明她身份的護照。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給自己一個燦爛的笑容。「官名芹,從抵達台灣開始,你就要暫時和『官』這個姓氏說再見了。」
對於她的不告而別,也許有人會氣得跳腳,也或許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會哭的人大概只有她親愛的母親,因為她怕老了沒有足以頤養天年的養老金,所以總是死巴著「官」這個姓氏不放。
然而也因為她母親太過在意她姓「官」,才會讓官富雄的妻女們更加看不起她。
她從來就不屑,現在更要把它丟棄。「官老頭,你要是知道我把你的姓氏丟棄,八成會罵我不識好歹吧。」
那個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一點也不在乎。
打開窗,把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向外頭丟去,算準了阿姑愛漂亮,早上床睡美容覺了,於是她開始了她逃亡的第一步。
「什麼?不見了!」將司去而復返,不料卻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心急地在阿姑的屋子裡打轉,「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向她表白,她怎麼可以不見了呢?!」
「表白?!你都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不過我現在也沒空和你說這些,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爸爸交代才好?!」阿姑也很緊張,和將司一起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搜尋任何有用的訊息,「她到底去哪了?護照不見了,衣物也都拿走了,到底是去哪了?」
「會不會回去台灣?姑媽,把她家裡的住址、電話給我,我去找她。」
「可能嗎?她會傻得回去台灣挨罵?」阿姑不那麼認為,但還是把住址和電話給了將司。
「不管有沒有,我去台灣確認一下也無妨。」為了官名芹,他決定回台灣發展。
踏入全翔航空凌晨直飛台北的班機,拿了一份報紙,在空姐、空少的招牌笑容中走進商務艙,將司把身體安置舒適的座椅上。
攤開了報紙,頭版就是官富雄,他搖頭一笑。「鋒頭還挺健的,他若知道他女兒討厭他討厭得要死,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
說人,人就出現了,眼角瞥見了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他猛地轉頭看向那個越過他座椅的背影。
「原來她也搭乘這班飛機!」
他本來還在苦惱,茫茫人海中該去哪找她,沒想到緣分又把兩人牽扯在一起了。
他真的很中意她,自從辯論會之後,他發現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自信滿滿的模樣,那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
「難道老天爺聽見我的心聲了?」看著那個背影一直往裡頭走去,他有一股衝動想要起身去和她打招呼。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那個念頭。「萬一她真的討厭到不想和我搭同一班飛機,那我豈不是要錯失一個大好機會?」
於是他決定,等飛機起飛後再去和她攀交情、培養感情。
完全不知道討厭的傢伙在同一班飛機上,官名芹悠哉地把手提行李往頭頂上的置物箱丟進去,然後在自己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
扣上了安全帶,跟空姐要了一條毯子,再把空姐送來的耳機套上耳朵。
現在的她是悠閒的,悠閒到有心情跟著音樂哼上兩句,感覺隨性而自在。
耳機裡頭正傳送著熟悉又老舊的鄉村歌曲500Miles。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ved miles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I'm one,Lord,I'm two
Lord,I'm three,Lord,I'm fore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way
This way,this way,this way,this way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way
一曲唱得忘我,連飛機起飛多時,身旁的位子才有人入座,她也未察覺古怪,直到空姐開始分送餐點她才愕然發現,身旁坐的竟是自己視為麻煩人物的將司。
「嗨!真有緣,咱們又見面了。」用商務艙換了這個狹小的經濟艙座位,為的就是能夠和自己心儀的女孩有一趟愉快的旅程。
感覺好像在度蜜月唷!
他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癡癡笑了起來。
他很樂,但是官名芹卻被他那笑容給搞得毛骨悚然。「你為什麼在這裡?」
「喔,我沒告訴你我要回台灣創業嗎?」當然是因為她,他才更加確立這個目標。
「創業?」
「我是整形外科醫生,準備在台灣開一家整形外科醫院,這是我的新名片,還是剛出爐的,你拿的可是第一張喔!感動吧?」沒想到商左逸幫他試印的名片竟然在此時派上用場,真是妙啊。
他突然想要抱住商左逸親他個千百次,可惜他不在現場。
這有什麼好感動的?官名芹真看不透這個美得不像話的男人,為什麼任何事情扯上他都會變得像是很了不起似的,他連在阿姑家遇見她也是那種表情,真是個超級大怪ㄎ丫!
「那也太巧了吧?」她比較懷疑他是老頭的眼線之一,「說,他到底給你多少錢?」
「錢?」以為她問的是自己的老爸,將司直搖頭說:「沒有!沒有,我創業的錢都是自己賺來的,他沒有給我錢。」
「哼!有人會不愛錢嗎?就連你阿姑那麼有錢的貴婦人都那麼愛錢,你會不愛錢?」
「我沒說我不愛錢,只不過我不喜歡依靠人,你瞭解我之後就會明白,我真的不是那種人。」被誤解了,將司覺得有一點點受傷,但他還是努力替自己辯解。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回台灣,我一定會叫黑道大哥把你給料理掉。」
「好可怕!」將司拍拍胸口,假裝很膽小。
「知道怕就不要多嘴,當作沒看見我,知道吧?」
「可是……好,我知道了,我沒有看見官名芹小姐,只看見一個美麗的東方之珠,請問我以後要怎麼稱呼你呢?」
「不認識就不用稱呼,你看過搭飛機的人下了飛機後,還和坐在旁邊的旅客有往來的嗎?」
哈!這女孩真絕!打了個真妙的比喻,害他真的無話可說了。
不過他也越來越欣賞她了,這下可好,她回台灣,那麼他也可以放心在台灣好好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