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渚銘惟在場,余璃第一個念頭是轉頭,想逃。
「余老師,你要上哪去?」站在她後頭的姚爸及時阻擋住她。
「姚老師,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她是想見到渚銘惟的,然而她卻只是想偷偷的看著他,知道他的近況就可以,從沒想過要這樣和他面對面,那會令她難堪無地自容。
多年前受到的傷害至今傷口仍未癒合,看到他,她才發現自己還很在意當時他說過那些無情的話語。
「可是……」
怎會這樣?
姚爸傻了,不知道該怎麼接場,動身體果然比動腦容易得多。
姚媽上前拉著她說:「先到詩琪的房間休息一下好了,要走至少等吃過飯,不然你這樣走掉我會很難過的。」
「可是……我……」
「別可是了,詩琪,你快點帶余老師上樓去休息。」
「老師,我們上樓去。」姚詩琪二話不說拉著余璃就往樓上走去。
望著拾級而上的背影,渚銘惟有那麼幾分不敢相信,但那背影的主人確實是他日夜念著的人。
「銘惟,你覺得余老師怎麼樣?她人很好又很善良,脾氣更是好得沒話說,就是偶爾會顯得有點害羞,她不太愛講話,可是在學校可是男學生的夢中情人第一名喔。」姚媽開始強烈推銷,就怕有丁點遺漏了余璃的好。
「我知道。」
「你知道最好……咦?你說你知道?難道你認識余老師?」
這一問,所有人都轉頭了,起先大家注意力都在余璃,這會兒渚銘惟的幾個哥們都開始覺得渚銘惟反應不對勁。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樓梯間移開。
「渚,你真的認識那位余老師?我們怎都沒聽你提起過呢?」
「沒那回事,我只是說她看起來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女人,優雅端莊,是個老師嗎?果然很有老師的氣質。」他怕余璃不想讓人知道他們過去的關係,所以努力的轉移大家的想像力。
「有鬼,你很少看女人看到眼睛發直。」
「那表示余老師有魅力啊。」姚媽忍不住讚賞。
「對啊,我們學校的男學生每次看見余老師也是看直了眼珠子,想追她可能還得要打倒一大堆仰慕者喔。」姚爸努力的幫忙抬高余璃的身價。
但是渚銘惟老早心思就飄遠了,他滿腦子在想,余璃何時回台灣?她為什麼會當了老師?她一個人在台北嗎?
種種問題,他都想找余璃問個清楚,但是這一個餐會,余璃自始至終都以人不舒服而滯留在樓上,直到人群散去,她才肯下樓吃點東西。
「今天來的都是我女兒女婿最好的朋友,本來想介紹余老師和大家認識認識,但你身體不適就沒辦法了。」
「姚太太,真是對不起,我好像掃了大家的雅興了,真是對不起!」怕見到渚銘惟,她躲的夠徹底,她知道逃避不是勇者的行為,但是她就是很難有勇氣面對他。
「別這麼說,你有空就多來家裡走走,我們可是都把你當家人看待,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太單薄了總是不好,有空就來讓我替你補補身體。」
「嗯,我知道。」
再度謝過姚家大小,婉拒了姚爸送她的好意,她走出姚家大門,一路緩慢的朝大馬路的方向前進,就在轉彎處,停在一旁的車子的車門突然推開,並且擋住了她的去路。
跳開了一尺,她防備的轉頭,卻愕然發現車子的主人竟然是渚銘惟。
再度見面,氣氛低彌的令人感到不舒服,誰都在掙扎著,彷彿開口是件相當辛苦的差事。
可也的確是那樣的,他們有太久的時間不曾這樣面對面,更遑論是言語交談。
記憶裡最後的一次見面,盡充斥著不愉快的對白,在淺意識裡他們都極可能的不去碰觸那個傷口。
然而總必須要有人打破沉寂的。
時間分秒過去,余璃在等候著,渚銘惟則不斷的掙扎。
當年,錯在他,理應由他來開口,但是,錯得太過,使得他見到她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歉意,加上她在姚家的閃躲,更令他深信,自己是被怨恨的。
話好幾次到嘴,又被他硬吞回肚子裡。
等了又等,最終余璃放棄等待,轉身決定離開。
「請等一下!」渚銘惟終於鼓足了勇氣喚住她,當她轉身,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彷彿她會因此再度從他的眼前徹底消失。
無法容忍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他不只是喚住她,還越過她攔住了她的去路,「請等一下,我想和你談談。」
「我想……我們應該沒有什麼好談的……」當年他們談的夠多,他也說得夠清楚,至今還想念著他是她自己的問題,她再也沒有當年那股追愛的勇氣。
這些年她變得膽小怯弱,除了工作必要,她極可能的遠離人群,和人友好,卻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所以她也清楚學校有些老師在偷偷討論她的怪異,然而她都假裝聽不見,繼續過著她獨居的單身生活。
要說,早該說了,現在,還有那種必要嗎?
如果只是抱歉之類的話語,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需要那些客套的歉意,那只會令她更加難堪。
「對不起,很晚了,我明天還得要上課,失陪了。」她轉了個彎,越過他準備離開。
「我送你回去,我們路上說。」渚銘惟伸手扯住她,雖然舉動太過突兀,但是怕她就此消失,他只能暫時選擇這種方式對待。
「放開她!」一個響亮的聲音從兩人背後的方向傳來,入耳的還有一陣陣機車的引擎聲響。
余璃轉頭看向說話者,嚇一大跳。
「怎會是你?」一個渚銘惟已經夠令她頭痛,又來個麻煩人物時耘樵,莫非今天是她的黑色星期五?
「你認識他?」渚銘惟看著來意不善的時耘樵,問的是她。
「我的學生。」
「我叫你放開她你沒聽見嗎?」隨意把機車停在路中央,連引擎都沒有關就上前來搶人,時耘樵年紀小,可是火氣可不小,說話的語氣更狂妄又沒禮貌。
但是渚銘惟沒和他一般計較,只是淡然告訴他,「我和你余老師有話要說,如果你沒有特別的事情請不要打擾。」
「她是我的女人,你說我可不可以打擾呢?」搶人動作相當俐落,在被他驚人話語震住的時候,余璃已經被他拉走了。
「你會說中文?」
「一點點。」又恢復成英文了。
「余璃,那不是真的吧?那不是真的吧?」回過神來的渚銘惟只能望著被強行帶走的余璃追問。
坐在機車後座頻頻回頭,余璃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要和他劃清界線,時耘樵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但她怕事情會越弄越擰。
在她能夠想出一個最好的答案之前,時耘樵的機車已經帶著她遠離了她想念的人。
「是他吧?就是他讓你老是眺望著遠方一臉憂鬱的樣子?是他吧?」時耘樵一副打翻了醋罈子的氣憤模樣,車子停在郊區的道路旁,他拒絕馬上把余璃送回家,反而把車子騎向通往他家的道路上。
安靜的夜,透著一股涼意,余璃不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我明天還要上課,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再怎麼說我都是你的老師,你總該要尊重我一點是不是呢?」
她並沒有動怒,也瞭解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會暗戀自己的老師,如果她有弟妹,可能也像她這個年紀,她可以體諒,也不會故意拿老師的身份來壓人,但是,面對時耘樵,她總是有些不安。
他比現在的三年級生長了兩歲,思想也遠比高三學生來得成熟,他才轉來不久,就聽說有女生為了爭奪他的注意力分了派系。
以他的年紀,確實擁有著令人不可忽視的魅力,然而對她來說,只是學生,依然只是半大不小的小孩而已。
「時同學,如果你很忙,我可以自己攔車回去。」
「等一下。」
回頭,等著下文,但是時耘樵卻上前扯住她,「你為什麼喜歡那種人?我哪一點比他差?」
「我沒喜歡誰,也沒有拿你和誰比較,你是我的學生,我很高興你對我這個老師這麼喜愛,但是只能是學生對老師尊敬的愛。」
「你以為我是小學生啊?!」時耘樵氣憤的跳腳。
從來沒有人面對他的注視還可以這麼冷靜的說教,余璃是頭一個,而他絕對不可能讓她繼續這樣冷淡的像一座冰山。
「相信我,我一定會把你這座冰溶化。」
勇氣可佳,應該替他鼓鼓掌,「如果你用這種氣魄去追求其他和你同年的女孩,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找到合適的對象。」
她絕口不提自己,也拒絕把自己和他扯在一起。
不只是因為她是老師,也不只是因為她心中有人,重要的是他的後援隊的女成員一個比一個兇惡,搞不好還會被蓋布袋狠打一頓。
「我會當作是你在說笑話,這個話題就不要再說了。」
時耘樵氣炸了,掏著心告白還被當成小孩對待,她溫柔卻帶有距離的笑容更讓他的胸口有股氣往腦門沖。
「你這女人不要看不起人!」他氣急敗壞的抓住余璃的手腕,激動的說:「我是認真的,我一定會把你溶化!」
「我聽見了,你快放手。」血氣方剛的男孩,她可能用錯了方法,發現自己的方式非旦沒有澆熄他滿腔的熱情,反而讓他越挫越勇,頭疼呢!
看來她真的毫無長進,十年前抓不住喜歡的男人,十年後還是不懂怎麼委婉的拒絕人。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你總得要給我時間考慮吧?先讓我回家,否則我只會認為你是個喜歡強迫人配合你的小孩,感情和要玩具是不一樣的,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把你當個男人看待,至少你要表現的紳士一點吧?」
哈!這一招果然奏效,她話一說完,時耘樵就鬆了手,不再凶神惡煞的抓著她不放。
男孩喜歡被當成大人對待,看來確實是如此的。
時耘樵把安全帽遞給她,保持了一丁點距離,「好,你喜歡紳士,那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紳士,請上車,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謝謝。」雖然對他有點抱歉,但是慶幸得很,她這小小計倆終於奏效。
自從修完碩士學分之後,渚銘惟有兩三年不曾靠近過校園,離高中時期更有一大段時間了,所以看見一大群高中學生頭髮長短不一的走出校園,他當真是有點不太習慣的。
坐在車內,眼睛始終盯著校門口不敢移動,深怕稍一閃失,余璃就會從校園消失,等啊等的,他看著學生成串到零零落落小貓兩三隻,才看見余璃從校園走出來。
推開車門,飛快的上前攔阻,看見他的出現,余璃很明顯嚇了一大跳。
她跳離了幾尺,以防備的眼神看著他。
有一時間,渚銘惟的心情很受傷,但是一想起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他是沒有抱怨的權利的,傷她在前,現在他就得要用加倍的誠意來請求她的原諒才對。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我說過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不安的垂下眼瞼,她的手下意識在背後扭起衣角。
眼前的渚銘惟依然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現在的他肩膀更寬闊,身材更高大,看起來比以前可靠,眼神不再像過去那麼不馴,多了兩道柔和的光芒。
看起來內斂而成熟,非常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忽然想到,也明白自己何以有點怕和時耘樵單獨相處,現在的時耘樵有著十年前渚銘惟的影子,他就像十年前的渚銘惟。
並非在做比較,只是她會在無形間尋找渚銘惟的身影,常常望著遠處,看著人群中,尋找著熟悉的背影。
如今,他就在眼前了,她卻不知道自己該與他說什麼好?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晚點還要幫學生補習。」
「你總得吃飯,姚媽說你常常一個人都不吃飯,她很擔心你,如果你肯撥點時間和我吃個飯,我會告訴姚媽讓她放心。」他誠執的祈求著,眼神柔得令人不忍拒絕他。
他的眼神對她依然有著難以抗拒的魔法在,在她回過神之前,已經點頭應允了他的要求。
「謝謝你肯給我機會。」
坐進車內,她尷尬的強調,「只是吃飯,請不要想太深入。」
渚銘惟一笑,不和她辯駁,打從再見到她那日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用時間與誠意來打動她的心。
他有的是信心。
吃飯的時候,他發現余璃吃的極少,她的食物幾乎都沒有動到,吃了幾口就放下餐具。
「你不吃了?」
「我一向吃得少。」
「那我吃了。」
看他不假思索把她吃過的東西接手,余璃眼睛不自主膛得老大,這又令她想起了和他交往的那一段日子,他正值青春期,胃口大,時常把她吃剩的東西接手掃得精光。
然而當時他們是情侶,如今卻形同陌路,他的行徑不免令她錯愕不已。
「你胃口依然很大。」
「是啊,我一向吃得多,也動得多。」他像個孩子似的衝著她燦爛一笑。
看見她、和她同桌吃飯,令他的心情大好,所以胃口也跟著變好了,「這些年,除了和幾個好友聚餐以外,我幾乎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吃飯是很無趣的。」
「嗯。」她點頭,很有同感。
「你也贊同我的看法?好極了,以後我們就天天一起吃晚餐。」
「不……」
「別拒絕我,我家人都在國外,我又不能老是去破壞好朋友和他們另一半獨處,你就當是同情我,兩個人吃飯有趣多了,不好吃的東西也會變得美味,而且我們可以交換意見,看哪裡的東西比較好吃。」
「我吃得很簡單,你不會喜歡的。」
「我也可以去路邊攤吃飯,隨性就好。」
他說得誠懇,讓她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你就為了這個找我吃飯?」
「我要跟你道歉。」
「道歉?」過去的渚銘惟哪會輕易跟人低頭,他真的變了,變得成熟世故,也懂事得多。
她喜歡他的轉變,隨著年紀的增長,運用的不再是蠻力,而是用智慧在生活。
「我過去做了很多很混蛋的事情,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自責,希望能再見到你,然後跟你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不用再自責了。」原諒他,同時也讓自己走出陰霾,也許這樣最好。但是,原諒之後呢?他們會變成怎樣?
「我希望你能再把我當成朋友。」
朋友?只是朋友嗎?
「渚,你最近很忙?」
「真的很忙,忙到連在公司出現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面對好友的質詢,渚銘惟四兩撥千斤的把問題丟給姚詩琪,「她現在是統籌,所有大小事情由她做主,說好我正在放長假。」
能推就推,努力的推,現在他喜歡這種無事一身輕的輕鬆感,雖然不至於真的無事一身輕,因為家族集團的事業就夠他忙得昏頭轉向,唱片公司本就是玩票,誰有能力就由誰來擔當大任,也算是給有能者一個發揮專才的空間。
「詩琪管理得很好,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至於企劃及決策,我無任何意見,你們說了就算。」
「把公司賣了你也說算?」
「這個可就得要問詩琪和她的阿娜答嘍,基本上這家唱片公司是為他們成立的,接下來要簽什麼樣的新人也由他們來考量,我們都是門外漢,不必過問太多。」
「聽起來根本就是在推卸責任嘛!」
「話不是這樣說,誰有能力就由誰做主,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拍拍大野昊哲的肩膀,他笑說:「你這製作人應該可以勝任才對吧?」
「我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大野昊哲最不喜歡管事情,他要的是享受創作的自由,叫他去管理唱片銷售,他光聽就頭痛了。
「再不然叫蘋果來管理好了。」
這一提,換來樸理諾一記白眼,「你想都不要想,蘋果現在剛懷孕,她只能乖乖待在家裡安胎待產。」
「耶?有了啊?我第一個報名當乾爹!」渚銘惟高舉雙手,大聲嚷嚷。
「不要轉移話題。」大野昊哲白他一眼。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管理,就請專業人士來管理好了,這樣昊哲才能夠好好的專心創作,而且詩琪也得開始錄音,總不能讓她兩頭忙,這樣我會被我老婆踢出房間的。」季梵峻看狀況不明朗,怕被老婆削,連忙提議征才。
這個提議終於獲得眾人一致同意。
「好吧,那就請個專職總經理好了。」
「這件事情就這樣敲定。」
「渚,那個余老師,怎樣?」
渚銘惟瞪了季梵峻一眼,沒好氣的咕噥著,「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余老師怎樣?」樸理諾和荻建錫同時看向他。
「我岳父岳母好像想幫渚牽紅線,對方是我岳父學校的同事,就是上次到我岳父家吃飯,卻說人不舒服,一直沒下樓的那位漂亮小姐啊。」
「我尿急,上一下洗手間。」
「喂,不要尿遁喔!」
「真的尿急啦!」渚銘惟忙起身離開會議室,快步進入洗手間。這場會議花去他太多時間,他怕來不及接余璃吃晚餐,忙撥了電話給她。「余璃,是我,今天我會晚點過去接你,麻煩你等我半個小時好嗎?」
電話另一頭,余璃正抱著書本要走出校園,得知他正在忙,淡淡的回應,「你去忙好了,今天我們就不要一起吃飯了,我想去買幾本書。」
「不、不、不,我一定會去接你,你只要多等我一下,不然十分鐘,我十分鐘以後到,你想買什麼書,吃飯後我陪你去買。」
「渚……」叫他的名字總是一個姓後拉長,以前她都叫他惟,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他們的關係也不適合再叫那麼親暱的稱呼,可是連名帶姓她又叫不出來,以致每次叫他都會拉長姓氏。
「就這樣,十分鐘後見。」
她還想阻止,可是渚銘惟已經斷線,而眼前,麻煩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