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他每日練功佈陣的亂石崗,覺得再也跑不動,原重生才停下來,甩掉肩上的物品,雙手撐在膝蓋上,不住地喘息。
臉頰腫得老高,疼痛持續,從肌膚滲透到心底。
「……原重生,你現在就可以叛出師門,不認我這個師父!」這句話,在他耳邊不斷地迴響,怎麼也無法停止。
不、不、不!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叛出師門,從來就沒有想過不認師父呀……環抱雙腿,將頭埋入膝蓋之間,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從來沒有看見師父發這麼大的脾氣,從來都沒有聽師父說過如此絕情的話,他究竟是什麼地方錯了,引得師父有如此大的反應?
「原重生?」
有人在叫他,卻不是師父的聲音。猛地抬頭,眼前站著的,是一個他根本就不認識的男人。
「你是誰?」山谷中,向來只有師父和他,何時,多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我?」運天盯著面前的少年,一邊臉頰紅腫不堪,印在上面的,還有五個清晰的指印。一向無情無慾的流光,居然出手責罰了他,實在叫人難以相信,「我是你師父的師兄,若按輩分,算是你的師伯。」
「師伯?」原重生對他的話半信半疑,若他真有師伯,為什麼師父從來都沒有告訴他?
「不用懷疑。」運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和你師父系出同門,只是——」頓了頓,他盯著原重生,「七年前,她離開了。」
七年前?模模糊糊地,有什麼東西在原重生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從來都沒有料想,她會收一個徒弟。」原重生、原重生,這個少年,明明看起來平凡無奇,為什麼,一向習慣獨來獨往的流光,會收他為徒呢?
「七年前,師父救了我。」心房逐漸卸下,原重生老老實實地對他說。
「救了你?」對他的話,運天不免詫異。流光雖不贊成戮殺的行為,但也從來都是置身事外,從不插手。對原重生,她似乎已經破了太多的例。
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要收他為徒?為什麼要隱居此地……太多太多的疑問在心中匯聚,牽連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你師父是在何時、何地救你?」盯著原重生的眼睛,他暗結手印推算,卻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
「我不知道。」師伯看他的眼神好奇怪,令他不免有幾分不自在。
「怎麼可能?」原重生的回答出乎運天的意料之外,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說謊,「你怎麼會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但是他記不得,也沒有人告訴他,他想要追尋結果,卻令師父雷霆震怒。眉心又開始熱起來,伴隨著疼痛,引發太陽穴的陣陣抽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重生仰頭朝天,用盡力氣大聲喊叫。天地漸漸黯淡下去,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真切,覺得大腦在不斷膨脹,令他頭痛欲裂,苦不堪言。
紅光在他眉心浮現,原重生看不見,從運天的角度,卻看得一清二楚。在短暫驚異之後,他回神,迅速咬破中指,併攏食指和中指,貼近原重生的眉心。一滴小小的血珠滲入,立刻隱沒不見。
強大的熱力幾乎令運天把持不住,他咬牙,凝視仔細盯著原重生的眉心。在看見紅光中隱約有白光出現之時,摁在原重生眉心的二指用力一點,手向外牽引,一道耀眼的白光隨著他的動作自原重生眉心拉出,他大喝一聲:「收!」
再看向原重生,沒有了白光的摻雜,眉心間的光芒,鮮紅得如血一般,令人心驚膽戰。他的週身,隱約有紫光浮現,強烈的氣,根本就不可能忽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七年前以為已經除去的人,原來還好好地活著。怪不得,天象沒有改變;怪不得,國運沒有轉換。只因為,面前這個注定要改寫歷史的原重生,他還活著!
天邊傳來滾滾雷聲,勁風捲起地面殘葉,呼呼作響。
牢牢注視緊閉雙眼的原重生,運天緩緩從身後抽出長劍。出鞘的劍身發出冷冷寒光,與他陰沉的表情交相輝映。
有雨水落下,滴在他的眼睫上,他的眼皮抖動了一下,沒來由地,心神居然恍惚了片刻。搖搖頭,他抬腕,將拔出的長劍指向原重生的眉心。
重生、重生,流光給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可是希望他有一個嶄新的將來?可惜,今日今時今地,原重生的性命,就要瞭解在他手中,就此劃上一個句號了。
「原重生,不要怪我,你出生在這世上,注定不可能逃脫劫數。」
劍尖,狠狠地刺進原重生的眉心,只一下,寶劍頓時被鮮血沾染。
「轟隆隆——」又是一陣雷聲,接著暴雨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打在運天和原重生的身上。
天生異相,本要再用力的手停了停,同時,有什麼東西打中了他的手腕,酥麻不已。難耐之間,運天不得已,鬆開了手中長劍。
「流光!」托住手腕,腳邊,是一個金色的鈴鐺。抬頭,運天盯著憑空出現的人,愕然不已。
「師兄,你還是不放棄。」流光看了一眼血流滿面卻仍然緊閉雙眼坐在地上的原重生,轉過頭,看面前的運天。
「為什麼要阻止我?」雨太大,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打在他身上,有幾分疼痛,「你可知,你收容原重光,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曠野中,他的叫聲混合著刷刷作響的雨聲,飄忽得很遠。
封印原重光的記憶,將他帶離塵世,試圖以清修來強制改變他擔負的使命……逆天而行,流光她,真認為行得通嗎?
「我沒有放任他按照自己的生命軌跡行走,對師門,沒有背叛,算不上欺師滅祖。」耳邊的鬢髮,濕漉漉地貼在臉頰,流光瞇著眼睛,在大雨中與運天對視。
「那又怎麼樣?」運天盯著他與流光之間仍在靜坐不語的原重生,額頭的被劍刺出的血洞,仍在汩汩冒血,不斷地流淌。
他沒有死,他知道,方纔的那一劍,還不足以使他斃命。
「他終究是要覺醒的!今後的他,是師父的敵人,是大宋朝廷的逆賊。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流光回答,下意識否認原重生會與她處於敵對場面的情形。撩起袖袍,向前走,泥漿濺上她長袍的下擺,她沒有理會,只是一直走到原重生身邊,逕直蹲下,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輕輕搖晃,「重生?」
「流光,你究竟要做什麼?」
「但是我會證明給你看,應天命而生之人早在七年前就死了,眼下的原重生,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年而已!」
七年前,那個小小無限驚恐的孩童,蜷縮在一旁無依無靠,是她救了他,是她收留了他。他的驚懼、他的驚恐,他與生俱來的命運早就應該埋葬在那場火海中,不會再有牽連。
耳邊喧囂得厲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驟發的疼痛,瞬間好轉,接著異物侵入的劇痛令他幾乎昏厥。睜開眼睛,眼前一片血霧,紅得觸目驚心。
眼前所見,不再是寧靜幽密的山谷,血色中,驚慌失措的人群淒惶慘叫,刀光劍影隨處可見;腳步聲、呼救聲比比皆是。東奔西走的人群之中,有兩張清晰的面容浮現,震撼了他的神志。
——是什麼人,他感覺如此親近?
「不要出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只要你聽話,以後,爹爹打頭老虎給你做皮襖。」
——是什麼聲音,他感覺如此熟悉?
血,沿著他的鼻樑,滑落到眼角,一滴又一滴。
地窖、黑暗;莫名的恐懼、無盡的黑暗……
——是什麼原因,令他看見這樣的場面?
「重生?」有人在叫他,小小幽閉的地窖,有一雙手臂將他拉出,突如其來的光亮,他看見的,卻是兩具焦黑的屍體。
「爹!娘!」
一直沒有動靜的原重生忽然高喊出聲,聲調異常淒厲,怔愣了面前正在對峙的兩人。
一片雨聲作響中,這樣的呼叫令人毛骨悚然。
聽到他呼喊的內容,流光本來伸出的手,赫然停在半空中。暴雨中,原重生的面目,不斷地被鮮血覆蓋,又不斷地被洗刷,轉換之間,看起來,著實有幾分鬼魅。
眼前的血霧漸漸消退,恢復視線清明,大腦中有一段記憶的閥門被打開,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重生——」見他慢慢張開了眼睛,流光原本要出口的話,卻在看清他眼神之後戛然而止。他的眼睛,不再有往昔的信任,取而代之地,看她,帶著些許陌生和提防。
「師父——」他叫她,語氣中仍然有恭敬,卻少了順從。
一道閃電當空劈下,照亮了他的臉,雨水和血水混合之下,蒼白異常,惟有臉頰上的紅腫,可見一絲顏色。不過是短短工夫,他的臉上,不再有少年的稚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琢磨的表情。
——這樣的原重生,她不認識。
「你,全部想起來了。」手,緩緩收回,她開口,盯著他的眼睛,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師父,為什麼?」他問,希望她能解釋。痛,在心底沉澱,爹娘的樣子,被他遺忘了這麼久。原來過往的記憶,是如此不堪回首,若是可以,他寧願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
「原重生!」這一次,不待流光回話,運天已經拾起地上的長劍,對他發話,「要怪,就怪天意弄人,你根本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為什麼?為什麼?」他仍然不明白,看看對他充滿敵意的運天,再看看一邊只是盯著他而不言語的師父,他站起身,隨即可見運天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因為你——」
「師兄!」流光出聲,阻止了他即將出口的話語。
大雨傾盆,萬物被雨霧籠罩,模糊不清。
「師父……」見運天忽然噤聲,不再言語,突然之間,他明白了什麼,「你知道的,對不對?」他異常艱難地開口,就像是吃了黃連,苦澀的滋味一直從舌尖蔓延到心底。
多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只是自己的誤解,雨過天晴之後,一切還是如初。
「是。」從她的口中,輕輕飄出這一個簡單的字眼,簡潔得很,卻足以擊碎他所有的希望。
眼前的人,忽然不再熟悉,就像這七年來相依為命的親切感,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原重生不敢置信地拚命搖頭,在泥濘的地面一步步後退。
如果連他最尊敬、最崇拜的師父都可以欺騙他、愚弄他,天底下,還有什麼人可以信任?
——原重生、原重生,你是個傻子、是個傻子!耳邊,嘲諷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刺激他的耳膜。
「重生,你過來。」沒有人明白她的心情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樣平靜,她試著以最平常的語氣,輕輕喚他。
「不……」他回答,卻是斷然地拒絕。
破碎的音節顫巍巍地,才出口,立刻被雨聲蓋過,可是她,仍然聽見了。
過往的日子裡,他會對她笑,偷偷地看她;會為了她一句無心的褒揚而欣喜莫名,會在她生氣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賠不是,不敢有半句怨言;對她的吩咐,他總是恭順地遵從,從來沒有違抗。
——現在,他,對她說「不」?
他每退一步,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就增加一分,連帶著,彼此之間心靈的隔閡就加深一分。
空氣中有異樣的響動,眼角的餘光瞄到運天已經在她沒有注意之時,持劍劈向原重生。來不及思考其他,她追上前,擠進他和原重生之間,擋在原重生的面前。
劍鋒,硬生生地在半空偏離,從她肩上掠過,貼著耳根,竄入她的長髮之中。
淡黃色的絹帶斷裂成兩截,和著一縷青絲,飄落而下。濕漉漉的長髮,沒有了束縛,傾瀉開來,覆蓋了她整個背部,垂落至腰際。
「流光,你幹什麼?!」運天暴喝出聲,立刻收劍,已是一身冷汗。這一劍,他用足了十成的功力,存心不讓原重生活命。流光如此毫無預兆地衝出來,要不是他及時將劍鋒偏離,依照這樣的力道,差一點,死在他劍下的人,就是她了。
「有我在,你不能殺他。」只是短短一剎那,她已經在心中做了決定。
原重生愣愣地站在流光身後,盯著此刻地上已經分不清顏色的絹帶,不言不語。
「流光!」
「我,知道該怎麼做,師兄大可放心。」不理會運天的震驚,她轉身,面對原重生,伸出右掌,忽然對著他的胸膛,用力一擊。
毫無防備的原重生被這一掌震飛了出去,撲倒在地面,嘴一張,嘔出一口鮮血。
「原重生!」見他嘔血的慘狀,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她卻逼自己硬下心腸,毫不留情地開口,「這一掌之後,你我之間,師徒情分一刀兩斷!」
「師父……」來不及擦拭嘴邊的血,原重生抬頭,木然地看她。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利劍戳進他的肌膚,痛徹心肺。
流光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為他拭去唇邊的血跡,垂落在胸前的髮絲掠過他的臉頰,她的手,停在他高腫的臉頰上,「重生,再念一遍《玉清心訣》。」
冰冷雨水也減輕不了的疼痛之感,在她的觸摸下,奇跡般地消退。會不會是他看錯,在她長髮的掩映下,一向清冷的目光中,居然多了那麼一點點憐惜?似乎受了某種蠱惑,原重生開口背誦:「皇天永明,雨潤蒼生,仁心當道,擇時者利之,惟目明、耳聰、心靜……」
「此刻,你心靜了嗎?」
「我——」遠處運天的身影映入原重生的眼簾,父母被殺的慘狀在腦海中浮現,一剎那心湖的平靜被打破,他奮力坐起身,「是他嗎?是他殺了我的爹娘,還要殺我嗎?」
他的眼神變了,充滿了仇恨,被鮮血浸染的雙眼血紅異常,不再明朗。
——心智一旦被仇恨蒙蔽,回頭,很難很難……
「是他!」她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沒有隱瞞,「重生,若是你將他當做仇人,不要忘記,也算上我一份。」
沒頭沒腦的話,令原重生愣住,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
「當初,我也曾想殺你,一念之仁,落下今日的孽根。」
冰冷的話語、冰冷的語調,一如往常,可是此刻聽在耳中,卻令他動彈不得,渾身麻痺,即使三九天浸骨的寒冷,也不曾使他有如此凍徹心肺的感覺。
「也許,我真的是選錯了。」她的手,毅然決然地從他臉上移開,「我以為,我可以改變你的命運,改變你的一生。沒有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無論怎樣,都不能逃避。」
「那麼,現在,你決定要殺我了嗎?」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師父,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恩人,反而在相見之初,對他已經動了殺機,上蒼究竟開了什麼樣的玩笑啊?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站起身,卻撂下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你——走吧。」
「不能放他走!」運天聽見流光的話,大喝出聲。本來見她的舉動,還以為她終於回心轉意,下定決心要除去後患,沒有想到,她仍然執迷不悟,「日後真要讓他成了氣候,鑄成大錯,這樣的後果如何承擔?」
「今日我逐他離去,他若平安做人,自當無事。若——」流光再看了看地上的原重光,面向運天,向他保證,「他真應了天命,危害師父,危及朝廷,我,會親手殺了他!」
撂下狠話,立下誓言,七年師徒情分就此恩斷義絕,再也無法回頭。
明明是晴空萬里的天氣,陽光明媚。轉瞬間,烏雲壓境,遮天蔽日,隨即大雨傾盆,雷聲轟隆作響,閃電貫徹長空,好不詭異。
臨安城內,平日裡熱鬧的街巷,雨水墜地,刷刷作響。屋簷房廊之下,擠滿了躲雨的行人,咕噥著,抱怨陰晴不定的天氣。
「我活了大半輩子,還頭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雨。」
「太陽都不見了,真是活見鬼!」
「這年頭,日子還真不好過,連老天都在欺負人哦!」
暴雨阻斷了南來北往行人的路途,聊天似乎成了惟一的消遣,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嘖,你還在乎這些,人家蒙古兵就要打過來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我說——」雖說是抱怨,多少還是有些顧忌,聽見的人小心地看看身邊閉目一直沒有說話的白鬚道人,咳了咳,「你小聲些,還真不怕了啊?」
「還怕什麼?打就打吧!又是徵糧又是徵兵,反正都是死,閉上眼睛挨一刀,頂過被餓死。」先前抱怨的人講完之後還不忘翻翻白眼,故意徵求一旁道人的意見,「你說是吧,道長?」
白鬚道人睜開眼睛,靜靜看著眼前的雨幕,過了許久,才低聲開口:「事無定數,安能所知?」
一陣狂風乍起,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向眾人席捲過來。大家紛紛驚叫著向後退,惟有白鬚道人安然不動,佇立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向外走去。
「喂!喂!道長,外面在下雨吶!」
有人好心地提醒,卻沒有換回任何回應。雨水迅速浸濕了白鬚道人的黃色道袍,暗黑的天色中,偶有閃電劃過,雪白的光芒之下,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詭異。
「瘋了、瘋了……」
仍有人在議論,卻阻止不了白鬚道人的步伐。彷彿根本就感覺不到打在身上生疼的雨點,他只是一步又一步在暴雨中緩慢地走著,直到身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再也看不見。
「師父——」若有若無的呼喚聲從遠處傳來,白鬚道人拐進一旁的裡弄站定。不多時,雨水流淌的屋角之上,忽然憑空多了一張美麗的嬌俏面孔,被暴雨侵襲之後殘留在臉頰上的水珠,無損她的麗姿容顏。
「溢彩。」白鬚道人將拂塵輕輕搭在左手手臂上,點頭向她示意。
雨霧中,一道人影翻身而下,電光之間,紅色的衣裳異常顯眼,玲瓏軀體曼妙異常。站立在白鬚道人的面前,她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水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滾落,順著她的臉頰,滑過她的下巴,緩緩隱沒進衣領,令人遐想異常。
「如何?」彷彿早已料到她的來意,白鬚道人捋了捋鬍須,淡淡地問道。
「劉整降元,元兵大軍轉移襄樊,朝野震動,皇上盛怒,大臣惶恐異常。」
「還有呢?」
「還有——」被喚溢彩的女子看了白鬚道人一眼,見他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雪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賈丞相遷怒師父,咬定您七年前推算不準,辦事不利,造就了今日混亂的局勢。」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七年前,千算萬算,我惟一沒有料到的只有一件事。」白鬚道人搖搖頭,微微歎息。
「師父,我不明白。」溢彩輕蹙眉頭,一個小小的動作,卻令她看起來風情萬種。
「既然不明白,就不要再問下去,於你、於我,都沒有好處。」白鬚道人回答她,背過身,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明明白白的拒絕令溢彩略微僵直了身軀,緊盯著白鬚老道的背影,她有些不甘心地開口:「師父,我究竟什麼地方比不上流光?」
「你不必和她比較,你和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
「但是在師父心目中,流光卻比我要好上百倍。」漂亮的面孔開始扭曲,含著憤憤不平,「即使她不聽您調遣,您仍然眷顧她,不曾讓她難堪。師父,這不公平……」
「溢彩!」白鬚道人陡然提高了聲音,轉過頭看她,「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繃緊的臉已經有生氣的跡象,卻不是因為她指出的事實,而是因為她對流光的指責。果然,在師父心目中,不管她如何努力,她仍然比不上流光。
「是,我知道了。」溢彩低下頭,掩飾憤恨的眼神,一步一步倒退。直到背部抵上濕漉漉的牆壁,已經無路可退,她才如壁虎一般靈活地竄上房簷,紅色的身影躍進天地相連千絲萬縷的雨中,漸漸遠去。
感覺到溢彩的離去,白鬚老人抬眼看黑壓壓的天色,喃喃自語:「白虎隱,青龍出,風雲起,天地變……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雖然晚了七年,命運終究又駛上了正軌。」遠處的炸雷連聲響起,幾乎要摧毀人的耳膜,他頓了頓,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語氣,「僅憑一人之力妄圖改變天道,流光啊流光,你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