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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辭 第九章 落花 作者:素問

  這是一場鴻門宴——

   大概是最近邊關不寧,皇上又不再臨朝,極少露面,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前些時,薛公公喚他們私下相見,顯然是代菊妃母子探六扇門在立儲上的意向,此後沒多久,尚家也下帖請四大捕頭前往尚書府小酌,不用說,背後是梅妃在拉人——朝中由此分兩大派,只剩下孤零零的六扇門不在圈內。其實,皇位究竟由陵王繼承還是寧王繼承,對他們而言都不重要,六扇門的職責是聽令於皇上,誰將來當了皇上就是主子。目前皇上尚在,那麼誰也別想從六扇門這裡得到什麼私利。

   宴還是要赴,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誰料,這一場小酌竟衍變一場血戰。乖乖,向來沉寂的月剎竟做出如此激動的舉動,話沒兩句,不由分說便打向那滿臉奸笑的尚家兄弟——

   他們兄弟無非是提到一段陳年舊事,值得如此嗎——

   該死的尚書府,到處充斥著少見的迷魂香,加上那些伶女獻舞,自然難以分辨胭脂水粉中的鬼魅氣息。等打起來之際,為時已晚。他們全身酸軟,身中迷香。若非急中生智,當即冒險咬傷舌尖以保鎮定,四人恐怕早成為尚書府的階下囚。

   被人家像追欽命要犯一樣趕,做夢都想不到哪。

   反了!真的是造反!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官不追賊賊反追官?尚書府堂而皇之下藥,說明早有預謀,打算拉攏不成他們就除之後快,看來,京師呆不下去了……

   暈頭轉向,好不容易衝殺出對方布下的天羅地網陣,花凋才發現與另三個兄弟散了!為存體力,他並沒硬碰硬,發出緊急暗號給老娘後,便卯足盡頭——

   逃命!

   眼下時局混亂,尚書府的膽子真夠大!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同朝為臣,縱然六扇門中有人犯罪,也輪不到他們來擒!更何況是用下三濫的迷香?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他們是百密一疏,漏算了尚家兄弟的狼子野心!

   當一路飛奔甩開追兵的花凋再醒神時,人已停在一座熟悉的宮苑前。

   那個是——

   天!他竟然不知不覺又跑到了那瘋丫頭的住所!這雙腳啊,真是沒出息,在這快沒命的關頭,還有功夫串門?

   花凋懊惱地簡直想撞牆——怪事,每次落難都被人趕到皇宮!怨孽啊怨孽!

   八年前的一幕幕,歷歷在目。

   側聽可知,尚書府追來的門客越來越近,且分散於四個方位,明顯在搜捕他。冷冷的兵器嗡鳴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慎人。雖說沒有風吹草動,但重重煞氣已蔓延至花凋全身。

   不得已,他一咬牙翻身躍入內苑的宮牆。

   人影閃動,自房內走出一個纖細的女子,她正端著盆子往外走。藉著月光,水盆中的水正好倒映出房簷角落隱匿的不明物!

   反射性地想叫,花凋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莫慌,是我!」

   那女子聽到他的聲音,掙扎漸漸變弱,緩緩轉過來:「花捕頭?」

   花凋「噓」了一聲,眼睛注意四周詭異的氛圍,低聲警告:「煙雨,我在躲避追殺!千萬不可聲張!」

   煙雨聞言,雖然詫異,卻仍乖乖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拉花凋的袖子,「來!」看樣子要進屋。

   花凋搖搖頭,「不用,你當作沒看到我便可。」他不願進去,不希望……見那個人。

   煙雨皺了皺眉,並沒順從他的意志,而是強行去拉,執意要他跟著。

   照道理,想掙脫煙雨易如反掌,但花凋也發現了煙雨的異樣,她的身體在顫抖,握著他胳膊的手深陷入骨。下意識地,他為之妥協——嗯,正因追他的是尚書府的門客,他們定然料不到他會跑到躲在公主的寢宮。畢竟,顧及梅妃和北狄大使的面子,這裡比外面安全。

   房內昏暗,視線一片模糊。

   花凋一抿唇,「怎麼不掌燈?」

   煙雨低著頭,「大人,多久沒來了?」

   花凋一怔,不明所以。

   「大人好絕情!」煙雨咬著唇,悶悶道:「婢子明白,一個卑賤的奴才不配和大人這樣說話,但有些話又不能不說,為了小主子,煙雨告罪。」

   「你到底在說什麼?」花凋的口氣不善。他是何等傲慢的人,如何容忍一個小宮女在自己面前胡鬧?何況今夜情況特殊,他是逃命躲避至此,那三個兄弟和老娘都不知如何,哪裡有心情在此耽誤?

   煙雨指著內間屋的珠串簾,顫抖道:「公主不日遠嫁異域,大人忍心現在出現?公主一直企盼您來,您不來,她冥思苦想讓人給六扇門拿東西,希望大人動容。可是……大人無動於衷。難道……大人心中,公主比不上那些金銀珠寶?」

   花凋臉色一黯,嚅囁道:「你不懂。」

   「是,奴才不懂!」煙雨淒然苦笑,「奴才不懂,公主大可開開心心做王妃,為什麼要一味往死胡同裡鑽?做個王妃遠離宮廷傾軋,好過浪跡天涯,對吧?」

   花凋狼狽地別過臉,仍不鬆口:「沒錯。」

   「好一個『郎心似鐵』。」

   花凋低斥道:「放肆!是誰教你這樣說話?」莫非她不知三寸之舌的厲害?在深宮之中耳目繁多,稍有不慎,方纔的話就會令龍綣兒命喪黃泉!

   「大人放心,反正再也不會是我主子。」煙雨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勇氣,直視著他,毫不退縮。

   花凋聰明,豈能不覺她話中的異樣?頓時,不詳的預感襲來。

   「你說什麼?」

   煙雨冷哼道:「奴婢以為大人對公主避之不及。」

   「話是你提的。」花凋嘴角微微一挑,「煙雨,我的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你該知道自己的本分,花某並非可忍任何人的恣意。」

   弦外之意,不言而喻。

   煙雨聽罷倒揚起一抹慰淺淺的笑,「如果大人對那特殊之人的容忍是永遠的話,婢子反倒開心。」睫毛輕顫,「身為六扇門的名捕,大人不覺得怪?依公主的性子,會乖乖聽話嫁到北狄?」

   花凋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嗯。」

   煙雨不敢置信地瞪著神色漠然的他。朝夕八年,他真的對公主毫無牽掛?又或者,一直是她的小主子自作多情?掀開珠簾,一字一句地道:「大人既然這樣說,婢子無話可說,好歹公主於大人相識一場,臨走前,您不再見見她?」

   「相見爭如不見,見了又如何?」花凋倒退一步。

   煙雨詭異地一彎唇,「大人膽怯,怕公主驚怒嗎?大可不必,公主早已歇息,且就算她看到你,也再難……」說到一半,陡然低聲。

   花凋越聽越不對勁,一把甩開她步入內室。

   礙於君臣之儀,龍綣兒的閨房他從未進過,不過此刻情況特殊,也顧不了太多。但當他看到曾對他糾纏不休的人時,完全怔住——

   ☆☆☆

   幔帳微撩,側臥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女。

   龍綣兒——活蹦亂跳的瘋丫頭?

   不,不會,短短幾天的功夫,她怎麼變成一副形銷神損的模樣?就算微弱的燭光不足以照亮房間,那蒼白的容顏也是這裡最嚇人的色澤!

   花凋不知邁動哪條腿走到近前,幾乎屏息以對,生怕一個呼吸就會驚碎奄奄一息的荏弱女子。他微彎下腰,目光游移,由龍綣兒尖尖的小臉看到一層死灰,分明是活生生,何以面無血色?接著,他的視線落在更加觸目驚心的地方——悶熱夏季,輕羅衫易滑,那本該白皙的藕臂如今已佈滿烙痕!

   剎那,花凋憤怒的心燃燒到極點——凌厲地一回頭,他狠狠瞪著門口的煙雨,無言的質問犀利駭人。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在深宮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做丫頭的該殺!

   煙雨不躲不閃,目光灼灼,指了指花凋身後。

   花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原來在龍綣兒的絲褥下掩著一個銀灰色的鐵板,他遲疑地伸手去拿,但第一次沒有挪動。

   原因無他,龍綣兒抱得很緊。

   他的疑惑有增無減,輕輕掀開掩蓋真相的被褥一角,才看到那竟是他不久前與日本浪人纏鬥時打散的算盤!他還記得曾看到龍綣兒和一群小孩子爭奪算盤珠子,而……算盤何時被修好了?誰修的?

   「算盤是公主修的。」煙雨遠遠的一望,說得極低,不願吵至小主子休息——她深知依花凋的功夫,自己便是站在房外十丈遠的地方咕噥,他也聽得清楚。「大人的兵刃昔日由歐大師所鑄,公主送去六扇門的玉算盤亦價值連城,她誠心讓人告訴大人好生收著,以便將來受用。可……大人怎麼想?收了東西還回冷冰冰的話,公主情何以堪?婢子原來一直覺得是公主稚氣,傷人自傷,其實最傷人的是大人您!玄鐵算盤散了,歐大師不在,公主一人躲在煉房不吃不喝地研究如何重新打造,她的傷全是烙鐵所紋!公主……」說到此哽咽,「她以為算盤弄好了,大人就會出現!結果,娘娘說公主即將出嫁,豈能天天打造玄鐵?公主不肯離開,娘娘氣極,找侍衛打暈了公主,才將她送回。」

   打暈?

   老天,梅妃是不是人?怎麼忍心讓不知輕重的莽漢碰打自己的骨肉?還有他,自以為是扭曲別人的好意,信誓旦旦說什麼「玉石換玄鐵」為諷意?

   呵,他是天下最蠢的男人!

   花凋胸口如遭重擊,青筋浮現的手臂抽出鐵算盤觀瞧。

   龍綣兒纖細的小手下意識抽搐,一股空虛充斥而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兩下,焦距逐漸清晰,眸子與近在咫尺的男人相碰的瞬間,陡然瞪大,紫色的唇瓣劇烈地嚅嚙,卻未曾發出半點聲,下一刻奪過算盤,她又急速後撤,臉向床內,蜷縮成一團——

   她躲他?

   花凋驚愕不已,對龍綣兒的舉動實在無法理解,兩步邁出,想拉她回身,不料,一時失手握住了她受傷的胳膊——

   龍綣兒從喉底擠出嘶啞的嗚咽!

   「龍綣兒!」花凋也嚇得不輕,不為別的,因她的聲。

   那絕不是尋常嗚咽,而是通常人在失聲後惟一能發出的哀鳴。

   龍綣兒掙扎下床,死死盯著門口也愣住了的煙雨,憤怒的目光噴火。

   花凋怕她又碰到傷口,攔腰一把將那輕如棉絮的身子捲到自己懷中,手掌強行壓迫她的肩頭,迫使龍綣兒只能乖乖坐在他膝上,哪裡都去不了。

   龍綣兒怒火攻心,懊惱地抄緊鐵算盤,朝著自己的印堂就砸!

   花凋見狀不妙,不得已又點她的昏睡穴。小丫頭受了多大的委屈?懷抱嬌軀,他五味雜陳,宛如兒時心愛的皮偶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她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小女子,不該受此折磨——看來,他最大的錯是放了手。花凋低下頭以頰相偎,辛酸得語不成調,「煙雨,為——什——麼——」

   煙雨被他的眼神嚇得一哆嗦,「自大人離開,公主就無法說話,她不讓婢子找太醫,除了送東西到六扇門是寫在紙上給我,也不理旁人!娘娘的話,公主聽之任之,若非她聽到劉公公捎來您的回話,執意窩在煉房,絕不會……傷了自己……」

   花凋沉痛得斂下軒眉,忽然道:「我要帶走她!」

   煙雨一抬頭,「什麼?」

   花凋一字字重複:「我要帶走她!該死的——」震怒地低咒:「不管她將嫁到哪裡,都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不過分開幾天,她就口不能言,傷痕纍纍,若是嫁到北狄,豈不是要客死異鄉?混賬!這磨人的女子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他——放不下——

   「好。」煙雨乾脆地答,臉上終於有笑意,「大人早該如此,公主可憐,她……在宮裡無人照看,您是她惟一願用和親換來金銀給予之人啊。」

   小傻瓜,腦子都想什麼?她以為這是賣身?她以為他真的缺珠寶?他值得她在心灰意冷後還拿嫁妝相贈,還去修復已壞的算盤?

   花凋逼迫自我冷靜,「你跟我同走。」私帶和親公主罪在不赦,必牽連煙雨。

   煙雨沉靜地搖頭,「不,我走的話那就大亂了。」

   花凋一挑眉,很快會意,「你是要——」

   煙雨走到他跟前跪下,「婢子曾對寧王殿下發誓,今生照看公主,永不背叛。而今大人守著公主,婢子了無牽掛。」釋然一笑,「你們走,我在此放一把火,趁亂離開,不會太引人注意……」

   「你想做出自盡的假象,借此讓主子脫身。」花凋銳利的眼神一眨不眨,「因為,被火焚燒過的屍體無法辨認,是不是?」

   煙雨猛地抬頭,「大人不愧是六扇門名捕,婢子的心思都被看透。」

   花凋垂眸望著昏迷的龍綣兒,長歎道:「何必?你如此做,只會傷她的心。」

   「不會的!」煙雨淒然一笑,斷然道:「婢子命賤,不值掛懷。」

   花凋抱著龍綣兒的手臂緊了緊,感慨道:「你說我對她全然不解,你呢?煙雨啊,你我都還不如她至性率真。」

   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

   她願為他吃的苦已是世間極致,他還猶疑什麼?之前的懷疑對她是褻瀆。他自詡看透世態炎涼,何以沒看透龍綣兒?

   她不會知書答禮、相反嬌縱蠻橫,而一分癡比金堅。

   或許是離得太近,恰好他們又是同一種人——尖酸刻薄——以此掩飾多情——直到險些錯過才幡然醒悟!

   煙雨嘴角微微牽動,眼中氳霧,「此生蒙大人這一番話,婢子無怨。」

   花凋一手抱著龍綣兒,一手扶起她,字字鏗鏘:「你是宮女,卻不僅僅是宮女,花某人謝你。」眼眸掃過窗外的夜,一股強大的壓抑感席捲而來,籠罩他所有的知覺——未來,風雨飄搖,悲歡不定。

   ☆☆☆

   他殘忍,所以沒資格再說旁人。

   眼看身後的宮苑濃煙滾滾,大火直上九重天,照亮夜幕,如若白晝。他不能停,也沒有退路,否則就白白犧牲了煙雨。

   烈焰飛龍驚動四周,人潮湧動,喊聲雷動,撲火的除了宮女、太監,連大內侍衛都不能等閒視之,他們急著救人,救那個能牽制北狄罷兵的未來王妃,所以手腳亂成一團。

   亂,是逃離的最佳良機。

   不過,花凋猛然停下腳步,他們還沒跑出大內的範疇,絕不會輕易被堵在外面守候的人抓到,而眼前的人不是尚書府門客,但比尚書府門客難纏。

   「看到我,不驚訝嗎?」幽幽的嗓音彷彿從悠遠的天際飄來。

   花凋雙手攬著龍綣兒,目視前方,鎮定道:「是驚,不是訝。」

   來者非別,正是鎖蘭苑的蘭貴人。

   「不訝?」她的柳眉淡淡一皺,夜風中的身軀單薄無依。

   「你不是單純裝瘋之人。」花凋吐了口氣,沉沉地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不過沒有挑破。」

   「咳……為什麼?」

   花凋的黑眸閃著精光,「綣兒的固執超於常人,那麼信任也是根深蒂固。當初一直沒摸透你的目的,你認為我可能動搖她的依賴?」他該死,一路昏噩固執地抱著對寧王那所謂的「承諾」,只輕率地護了護她的安全,竟無視遠比利刃可怕的人心!悔恨,若是早點正視與綣兒之情,認真調查此事,那麼蘭燼落也不會毀掉了他珍愛女子的一生。錯,人生就是在這樣的恍惚與蹉跎間造成了無法挽回的遺憾!

   「哦,我這樣……咳……厲害啊……」蘭燼落消瘦的臉上儘是漠然。

   花凋的面頰貼著懷裡女子柔嫩的肌膚,心潮澎湃,「她是求憐之人,在你身上找到娘親一樣的溫存,所以難以自拔。而你,利用她的信賴來教她偏激、借此孤立梅妃,說穿了就是想毀她!」

   「看來,我的所作所為你都明白!」蘭燼落神色徐緩,「早點說出來,你的公主就不會落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你不恨我?不想殺我?」

   花凋冷冷一笑,「你孤身在宮廷傾軋中忍辱,只為蒙冤的東宮諸人雪恨,這值得任何一個男子佩服。我殺你,倒讓天下恥笑。護她不周是我之過,與你有什麼相干?她決非眾叛親離,而是識人不清。」一探大掌,亮出開山門戶,「聽著——你未教她善惡不分,我不殺你;你不會武,我也不殺你,還有……你對她尚有情意,我不殺你!」

   殺……與不殺竟有如此多的理由?

   蘭燼落聞言,微微一笑,「花凋啊花凋,聰明人。」

   花凋苦澀地偏首,凝視著虛弱的龍綣兒,「我自以為聰明,卻險些誤她一生。」

   蘭燼落往前走了幾步,見他戒備,嫣然道:「你……咳……怕我傷她?」

   「不,有我在誰也傷不到她。」花凋說得一字一句堅決果斷,「你心思深沉,我們此刻虎落平陽,不得不防。」看看天色和不遠處雜亂的宮苑,幽幽地說:「你出現,不吵不嚷,怎麼可能有陷害之心?」

   蘭燼落淡淡地道:「她叫我八年『蘭姐姐』,如今……咳……放她一命,從此,再不相欠。」言罷招招手,「你……咳……跟我走,大內侍衛馬上會……咳……封宮,外面的門客虎視眈眈,你……咳……帶著一個龍綣兒……咳……插翅難逃。」

   花凋挑挑眉,不得不對蘭燼落另眼相看——好個「再不相欠」——

   一命之報。

   不過,跟著她走的同時,一個疑問在花凋腦中悄悄形成。

   蘭燼落居於深宮,如何得知他今日發生之事?

   除非她知六扇門風花雪月四大捕頭前往尚書府赴宴,還提前推算出要出意外,以及他除了和老娘聚頭之外,惟一介意的是一個深宮中的嬌蠻女子……

   內奸,花凋悚然一驚!難道六扇門的四個捕頭中有當年東宮的門客潛伏?

   是誰?

   風燭——雪韌——還是……月剎?他一時之間也理不清頭緒,只好先脫困再做計較。

   ☆☆☆

   事實上,脫離虎口不代表解決問題,離京數日,龍綣兒一直躲他!

   一間破爛的古廟,不見香火,不見僧俗。她就坐在他身前卻不看他。即使,他嘻嘻哈哈逗她,也無濟於事。若往常,她會氣得漲紅小臉,指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動手就打,但如今沒了生氣,儼然是一尊失魂木偶。

   他知她心裡生氣——

   她氣他置若罔聞,當初聽到她要出嫁時無動於衷;她氣他不解風情,對她的一片深情恣意扭曲;她氣他自作主張,犧牲了無辜的煙雨。

   花凋不禁歎息,別看晴川公主平日張揚跋扈,其實內裡極善……凶善而敏感,因敏感而防備,因防備而尖銳。

   他半蹲下身,端著一碗快要涼的面,佯裝笑臉說:「不相信?我吃了好多,保證香!而且我專門加了一顆蛋……」

   用力嗅嗅,陶醉不已,「你再不吃,我就不客氣嘍!」要知道,爬上樹去偷鳥媽媽的寶寶很不道德啊。

   不過——

   他們從鎖蘭苑的密道出來,沒日沒夜往城外的十里坡趕。哪料,在十里坡並沒見到花夫人的蹤影,只在林中的灌木上發現了一道一道刀痕。沒錯,是刀痕,從下手方式和腕力來判斷,這個人定是那曾令他被迫收回拳勁自傷的扶桑浪人。若猜得不錯,對方故意留下蛛絲馬跡好讓他清楚劫走老娘的人的身份。

   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老娘一向精明,因何落入他人之手?問題愈發複雜,眼下他是京師「要犯」,一方面要躲尚書府的狙擊,一方面要防官兵注意到龍綣兒,兩人喬裝打扮,一路矇混出層層關卡,已是三日粒米末沾。

   龍綣兒一醒,看形勢大致也明白了局勢,她身體受制,嘴不能言,死死冷視,待他和盤托出,便再不理會。

   花凋又舉舉麵條,剛要說話,便被她不耐的一掌打翻飯碗!

   花凋臉上微微變色,拳頭幾握幾松。

   龍綣兒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揚起脖子,抽痛著強自欣賞他的狼狽!她清楚方圓百里,僅有幾家零星的獵戶,要討乾糧的確不易;她也知他根本沒吃東西,那些話都是在胡扯!記得醒來的那天晚上,他滿身沾血,抱著她跑了不曉得多久,邊低聲安慰邊在一座叢林中逡巡——

   後來,他告訴她,兩人如何離開的皇宮。正因此,她更恨他!他當她是多隨便的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一腳踢開?

   煙雨是她的奴才,她讓煙雨死煙雨才能死!是誰允許奴才自作主張決定主子的未來?跟隨多年,她還不知龍綣兒的性子?奴才死了,以為她會感激?不!恰相反,她恨——恨欺騙甚於離棄!一群大騙子,騙她、她的淚。

   母妃、繾哥哥、蘭姐姐、煙雨……還有罪魁禍首的他,騙她還不夠?

   世間騙局太多,根本沒有所謂的「我對你好,你就對我好」啊!她是傻子,才信了能找到對自己好的人,哪有——肯對她好的人?

   她壞,不值得別人好好對待,甚至,就連被利用的價值都不存在!

   這樣的她……不需任何人憐憫!

   花凋瞅著地上的麵條,嘴角輕輕一挑,「麵條不如御膳房的好,吃不下吧?沒法子,你先忍忍,等找到娘,咱們去北少林,以前不是告訴過你,我師父那裡的素齋天下聞名?即使在宮裡,不出來也沒機會嘗。」倦然一笑,頓了頓,大手緩緩撫上她削瘦的嬌容,「我仔細看過你的傷,是它……令你失聲。」

   龍綣兒接觸到他手掌的臉頰一片火燒,下意識向後縮。

   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對自已百般呵護的男人!

   花凋面色一黯,尷尬地縮回手,「綣兒,你可覺得我反覆無常?」

   龍綣兒側臉向內,聽到淡淡的一聲「綣兒」,不禁一顫。他一直喚她公主,氣急時才連名帶姓地吼她。可方纔,他竟叫她的名兒……

   「我從小跟著老娘漂泊,看多了人世險詐,圓滑世故是我周旋的利器,也是我保護老娘的必需!」他的眼圈泛著氤氳熱霧,體內血液陣陣沸騰,「你不知為一個窩窩,要被人掛著牌子在整個鎮子受追打的恥辱。從那時我學會反抗,發誓擺脫這些。不錯,我愛財,京師百官莫無不知。一文錢癟倒英雄漢,何況,不是英雄而是小人的花凋。你該清楚,我當初答應隨時護你周全的一個理由是你許下的優渥條件。現實,沒有人可以脫離。這樣浪蕩的我,你肯嫁,我——我——不信的,又怎敢信?花某人哪點值得你托付?可我——終究無法忍受你嫁到北狄。我妒嫉!日日在外借酒消愁!」他再度緩緩伸手,向咫尺的紅顏,「也許你我都將自已想得太壞,事實不然,至少你我沒壞到讓彼此怯步,所以……值得愛,綣兒,你其實是明白的,嗯?」

   龍綣兒怔怔望著他,腦海閃過昔日兄長的笑容,煙雨的慇勤,蘭姐姐的溫柔,及她被扶桑人抓時,花凋強收內力震傷心肺所吐的血……還有她在火爐旁煉鐵時,煙雨陪伴左右所受的煎熬;她昏迷時,放他們離宮的蘭姐姐……

   值得嗎……她困惑了。

   花凋玩世不恭的稜角變柔和,「綣兒,等我請到風燭的小師妹——蕭如瑟是西域名醫,必會治好你!然後換我來等,一直等你諒解,親口答應做我花凋的妻,可好?」

   淚,不由自主地滑落。

   龍綣兒發不了聲,只能嗚咽著流淚,流到淚眼模糊,什麼都看不見,急得用力地以手背擦眼,力道之大,整張小臉變淤青。

   花凋眉頭緊皺,不顧掙扎扯她入懷,吻上那長長的睫、紅紅的鼻、佈滿嚙痕的唇……儘管淚水鹹澀,心卻安了。

   世人看他可惡之極,而這可惡的人也有無法狠心的一天。

   年少經歷的落魄,他怎捨得讓那一身嬌柔的女子嘗?啊,世間有這樣一種愛耍小性子的人,實際上只是渴望憐惜。由於不善表達,眷戀也會衍變為鋒芒。若非同樣深陷其中,將心比心,又怎麼會發現那深沉的依戀?

   龍綣兒的手指深嵌他的背,一點點彎曲、妥協,最終展開,成了深切的環抱,之前的矜持粉碎在情絲糾纏中,潰不成軍。

   輕賤!啊,對一個傷她入骨的男人,輕易妥協,不是輕賤是什麼?

   彷彿心有靈犀,花凋對她雙手軟化時身軀的僵硬而痛楚。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深吸一口氣,沉重地說:「笨,花某人最厭被人駕馭,做『他』一輩子的主子,到滿頭白髮、牙齒掉光,仍命他為你爬樹鄱牆——這樣懲罰,如何?」

   什麼懲罰?她對他來說只是懲罰?

   明知是慰藉,找一個諒解他的理由,她仍覺得憤怒,眉眼聳動,嘴角微微一彎,顫動幾下卻是朝上,竟忍俊不禁。

   老眼昏花的兩人,誰命令誰?老,他們會一起老嗎?

   花凋見她終於有了一絲昔日嬌蠻的笑——那笑如此珍貴,單純的女孩,只為一句呵哄的話而笑,恨意終無法深——縱被傷至深,也無法恨他至深,多般包容他的刻薄妄為,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只有眼前這個任性癡狂的女子——

   龍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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