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安慰是出版社寄來的支票,然而手作仔能賺得多少?不外是生活略為寬裕一點而已。
漸漸朋友的電話也絕了跡, 就算鈴聲響,也是編輯追稿。
而我呢,成日伏著頭,寫寫寫,生活是這樣沉悶,簡直不能相信天底下有這麼倒霉的職業,時間悠長,一個人坐在家中,不能見客,沒有同事,高度精神集中,寫寫寫。
我問編輯老潘說:「我想寫長篇,長篇小說比較正氣,可以出書,完整一點。」
他瞪我一眼,「可是只要寫得好,短篇也是契可夫。」
倦的時候,巴不得拋開一切,管得他是什麼托爾斯泰、海明威、沙洛揚、姬斯蒂還是其他。
我自顧自說下去,「長篇……」
「香港沒有人要看長篇,越短越好,明白嗎?站在車裡,坐在理髮店裡,臨睡之前,一下子就看完,最適合都市的節奏。」
我膩了,我想拋下一切,到巴哈馬去渡假。
我衝口而出:「找一個沒有人追稿的地方。」
老潘冷冷的說:「那還不容易,但是你的生活費用怎麼樣?還是趁年輕的時候多賺一點,手頭有個積蓄,免得七十歲時東山復出。」
錢……我疲乏的想:真害死人。
一個月五個短篇,想題材會瘋掉,上天入地,什麼都寫遍,自巴黎到地下鐵,頭大如斗,稿費再高,我也如一隻搾乾了汁的橙,癟掉。
「生活乏味。」
「電視台不是偷你的小說來改電視劇嗎?生活乏味,同他們打官司呀,把過程寫下來,又可以出一本書。」
我同老潘說:「是是是,出恭也寫書。」
老潘瞪著我,「你越來越粗俗。」
我還嘴,「所以小說越來越賣得多。」
「不理你,明天交稿。」
有讀者寫信來罵我,說我作品味道越發淡了,不知所云,莫名奇妙,像一煲雞湯,不停的斟出來摻水,淡得可以。說得很有道理。
最好是只寫一個長篇、一個短篇、一篇雜文。可是環境不允許。
才在動腦筋,電話又來了。
是明叔,日報老總。
他說:「信收到了。」
「怎麼樣?」緊張起來,是要求加稿費的信。
「最近報館被人告,我覺得在這個時間提出這個要求不太好,你說是不是?」
我怎麼說不是?「那慢慢再說吧。」
「我會盡快答覆你。」他掛了電話。
我放下筆,看看窗外,陽光正好,放下工作又到什麼地方去?喝茶喝到下午五點,我便內疚起來,有種犯罪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那麼優悠,做瘋了。
電話鈴響,是妹妹。
「什麼事?」我說:「沒時間聊天。」
「姐姐,我答應老師到飛機場接一個朋友,我忽然有事,你代我去如何?」
「開玩笑!」我怪叫:「你代我去我還不要!」
「姐姐,那位來客是老太太,八十歲,她不可能摸到路到市區,你幫幫她。」
我啼笑皆非,「你有什麼急事?為什麼出不去?」
「小姐,我在醫生這裡,我忽然作動,看樣子要生產了,」她說:「你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會走不開吧?」
當然,這個理由已經夠充份。「幾點鐘的飛機?」
「四點半。」
我看看手錶,「叫什麼名字?」
「老太大叫謝斐素心。」
「多好聽的名字,我會拿著個牌子到飛機場去找她,現在就去,你放心了吧?」
她說:「謝謝你!」
我拿著「歡迎謝斐素心」的牌子到機場,舉起它。
去他的稿子,總得有點私生活。
旅客陸續出來,果然有一位十分乾淨,白髮如銀絲的老太大朝著我的牌子走過來。
「謝老太?」我驚異於她的精神奕奕。
看上去也像是七八十歲,但是雙目閃爍,一臉笑容。
「你是來接我的凌器?」她趨向前來問。
「不,我是凌器的姐姐,凌感。」
她笑了,「你們年輕人真可愛,誰說如今人情薄如紙?你們還不是對老人很好,像這位周先生,一直自美國照顧我到這裡——周先生?」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她身後有人。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他向我微微一鞠躬。
謝老太太說:「周先生,沒你事了,我們再聯絡吧,再見。」
那位年輕人向我說再見,又向老太太說再見,拿起行李走了,我問老太太,「你沒親人?」
她說:「沒有,我家在三藩市,自己回來探訪老朋友,朋友是令妹以前的教師,她不良於行,所以托令妹,剛巧令妹亦不便,唉,這是地址,你送我去吧。」
我駕車把她送到那個地址,索性替她提著皮箱上樓,另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太太來開門,她們相見大歡,我自覺做了宗好事。
她們留我吃飯,我放下電話與地址,叫她們隨時與我聯絡,但那晚的確有事,不能奉陪。
我頗擔心,「你們起居有人幫忙嗎?」我見屋子收拾得異常整潔。
「有一個很好的鐘點女工。」老太太回答:「世界上充滿好人。」很安樂的樣子。
真樂觀,我離開她們的時候想,我要是一半這麼開朗就好了,那還不朝氣勃勃,心想事成。
回到家中,開了電視吃電視餐。我並沒有事,只是不想與兩位老太太相對無言。反正隔三四十年,自己遲早會變成她們那樣,此刻何必過早練習與孤獨老人相處?
妹妹在第二天生了個胖兒子,足重三公斤。
我到醫院去看她,居然碰到謝老太,那位周先生也在。
謝老太說:「我把周先生拉了來,大家年輕人做個朋友不妨,是不是?朋友越多越好。你們的氣質相仿……我不多留了,凌器需要休息,是不是,凌器?」
她很識相,難得的耳聰目靈,一點都沒有時下老人的通病,如果將來我老了也會這樣,我就不介意老。想到這裡,聲音軟了下來。
她問我:「你還沒有結婚嗎?」
我搖搖頭,怪不好意思地,順帶看周君一眼。
「奇怪,都遲婚,到底是挑剔呢,還是貪圖獨身輕鬆?」她笑問。
我不好意思答,顧左右而言他,「我們走吧!」
「周先生沒車子,你送我們如何?」謝老大問我。
「好好好。」我溫和得很恰如其份。
謝老太堅持我先送她,我覺得很蹊蹺,向周君投去一眼,剛巧他也朝我看來,我們相視會心微笑。
這就是舊通俗小說中形容的「眉來眼去」吧?我忽然之間面孔紅了。
送回謝老太,在她處喝過茶,出來時周君說:「如果你不便,我自行回家好了。」
我笑說:「我沒有什麼不便。」
他便跟我上車。我問他:「周君你是幹哪一行的?」
他很懊惱的樣子,「厭惡性行業,女孩子一聽便嚇得什麼似的。」
我訝異,「不會比我的職業更可怕吧?我的工作是無中生有,吹牛扯談,你說多無聊。」
「真的?那是什麼工作?」
「我專業寫小說。」
「哈哈哈!」他說:「你太謙虛了。」
「你呢?」
「法醫。」
「哦!」我說:「真是同病相憐,大家都得不到世人的諒解。」
「可是做為一個作家……」
「誰敢說自己是個作家?」我笑,「都是江湖救急胡亂混口飯吃罷了,名不正言不順,倒是你,堂堂專業人士,不必以少數人意見而對自己職業抱有偏心。」
「凌小姐,被你三言兩語,我頓時振作起來。」他很會說話。
「客氣客氣。」我說:「府上到了。」
他禮貌的問:「有空喝杯茶嗎?」
「剛喝過,一肚子水,改天吧!」女人總得有女人的矜持,我推了他。
「改天見。」
我加一句:「改天再約。」
家裡有數千字要趕,我實在沒有心思出去喝茶玩耍。我不敢說自己有工作狂,但有時候看到無名小卒或是當今紅牌,動輒脫稿,實在覺得他們沒有責任感。
沒有空就不要寫,寫了就得負責。
但是逍遙的人自有他們的樂趣,像我,成日的寫寫寫,快發瘋了,沒有人同情我。
說什麼自由工作,人家至少有週末休息,我們連這種例牌假都沒有,眼睛一睜開來便得寫。
也曾試過出外找一份工作,可是一層層的晦氣壓下來,很不習慣,早上准七時起床,到公司報到,把所有該做的工作全部做完,老闆還是要挑剔,無論怎樣,他是英才,你是奴才,這樣子下去,日子久了,難免不為了息事寧人而自認是奴才,這麼滑稽的關係不知如何維持,只好辭職。
至今尚懷念那份薪水,雖然同事粗魯不文,又病於膚淺,但到底月底會得發出固定的薪水來。
這是過去的事,不必多說。
電話鈴響,是阿施,她說:「老闆說你還是寫短篇吧!他說一個雜誌裡有兩個長篇不好,張小姐已經寫到第二十三。」
我不耐煩,「她寫到第兩百三十我也不管,她的長篇在做夢,我的長篇是生活,怎麼相同?」
「老闆說,您老請少安毋躁。」
「為什麼不叫她寫短篇?不是說只差過曹雪芹嗎?應該隨心所欲呀!」
「你最好全世界的人都遷就你。」阿施說。
「是嗎?那為什麼我一寫短篇就是十年?」
「沒有人寫得比你好。」
「我不要聽這種話。」
「是嗎?拍馬屁也不管用?」阿施笑,「這種事倒不多,俗雲,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掛斷電話。
電話鈴再響,我取起聽筒,「聽著,阿施——」
那邊沉默一會兒。
「喂!」
「我是謝老太。」
「啊是,對不起,我還以為是編輯追稿呢!」
「凌感,你妹妹說你忙工作都幾乎忙瘋了,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呀!我看過大作,認為它們的確值得欣賞,但是你老了之後,你的書會不會叫你『媽媽』?著作能給你帶來名氣,不能帶來溫情呀!」
我笑。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居然還有心情關心別人的事。
我唏噓的說:「沒有男朋友,又沒有智慧來打發時間,所以只好做做做,很麻木。」
「麻木?不見得,看上去你彷彿很痛苦。」
「怎麼辦?」
「我來替你作個冰人如何?」
「冰人?」我咕咕的笑,「你有子侄嗎?謝老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呀!那位周先生你覺得如何?」
「他?」我沉吟,「不知道,可能性不高吧!」我嚅嚅地說。
「你要給你自己機會呀!」謝老太鼓勵,「看見好的男孩子,要把握機會。」
「我忙著寫稿……」找藉口。
「總可以暫時放下,是不是?」
「不曉得怎麼約會人家。」又急急換另外一個藉口。
「人家約你,你推掉,是不是?」她什麼都知道,了不起。
我靜默。
「我再幫你安排一下如何?」她試探。
她老人家是這麼善意,我只好說老實話,「聽其自然好了,我相信緣份。」
她歎口氣,「固執的女孩子。」然後再說一些不相干的話,便掛了電話。
我鬆口氣。
周君很有條件,外型也好,只是身為今日婦女,尚要人做媒,未免有點難堪,如果周君真個對我有意思,發展下去,可能性不是沒有的,只不過他一定得比較主動,不可輕易退縮。
這不難吧?我老聽說有男人追女朋友,直追了十年……從來沒有人這樣追過我,怪只怪自己太爽快,一二三說聲好,便準時赴約……也許男方會覺得不夠刺激。
但是寫小說管寫小說,私底下我是個平凡樸素的人,如果讀者誤會我生活得像我書中的女主角,那就大件事,說破了嘴他們也還認定我是個浪漫的人。
事實上我不會應付男人,一見他們就束手無策,只懂得避避避,往往連最心儀的男人也不敢主動上前說句話。
不知男人怎麼想,大概見我冷淡,便退避三舍。
妹妹在家坐月子,我過去瞎幫忙,她兒子博得全世界歡心,收到的金鎖片如開金鋪般,我哄他玩,哭了,還給他母親,樂趣無窮。
生活還是愉快的。
妹妹問:「我兒子會在你專欄中出現嗎?」
「會,不靠他那還得了,哪裡找題材?」我笑,「還不是狗屎垃圾,看到什麼寫什麼,美其名曰題材夠親切,你現在明白了吧?」
「自從老姐你開始做大作家之後,我根本不大看小說雜文!」妹妹抱著兒子笑。
我還能說什麼呢,這個幸福的女人。
「姐姐,那個周先生如何?」
「你們都要我在三日內把自己推銷給他?」
「人不錯,老姐,你那份職業坑了你,只好坐在家中寫,又不到街上逛,再好的男生也錯過,是不是?」她振振有詞,「現在好不容易叫你認識一個難得的人,就得看看有無可能性。」
「就這麼簡單嗎?」我微笑。
「對我們普通人來說,就是這麼簡單,你們藝術家往往另有一套見解,我亦不甚了了。姐姐,明明簡單的事,何必把它弄得那麼複雜?」
我低頭,「你是不會明白的。」
「你還在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
「不,可是這當中還似乎缺乏些什麼。」我說。
「周先生是老實人。」妹妹提醒我。
「誰說不是呢。」我很悵惘。老實人好是好,通病就是乏味及沉悶。
見周君這麼多次,他都靜靜地,即使兩個人見面,他也只是老成持重的叫我去喝一杯茶。女人都幼稚地盼望一段熾熱的戀情,不顧後果如何,還是照樣嚮往著。
周君不像是可以給我這類滿足的人。
我想遠了。人家也未必會看中一個在家做手工業為生的半老姑婆。
妹妹見我自沉思中回復過來,便問:「如何?」
「我會盡力做。」我說:「也許緣份來了,擋都擋不住。」
沒想到這句話說完沒多久,周君就真的開始展開追求,他把謝老太找來支持大局。
謝老太一次又一次的約我,我百忙中抽空到她家,周君總比我先到,我也算得是個伶俐的人,心下自然有點分數,並沒有顯著的拒絕。
謝老太很幽默,她常常暗示,「我就快要回到美國了,你們打算約在什麼地方見面?雖然兩個人都獨居,孤男寡女到底不太好。」
周君微笑說:「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也許我就會走上凌小姐的公寓去。」
謝老太太大笑,「時代開放,有開放的好處。」
「那就要看自己的選擇與控制了,以前有禮教管住,不必費神,現在似乎更難。」
謝老太向我微笑,「你是把自己管得太牢了。」
我的面孔連耳朵,立刻漲得通紅,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又連忙替我解圍。「像凌小姐這麼靜心,現在很少有。」
我自己也笑起來,「你的意思是:這麼孤癖?」
謝老太走的那一天,我把她送到飛機場。
周君說:「現在開始,一切都靠自己了。」
我佯裝沒聽見,心頭鬆一口氣。
謝老太把我拉至一旁說:「有好消息通知我。」
我說:「一定。」
「你別敷衍我。」
「不會。」心中很悵惘,哪裡會有什麼好消息。
「向你妹妹要地址,寫信給我。」她說。
我點點頭。
她又把周君拉至一角,依樣葫蘆的吩咐一番。
我們齊齊看著她上飛機。
我把手插在口袋裡,閒閒的說:「很有趣的老太太,你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
「正是,渡假回程上,座位被安排在她的旁邊,廿小時一直攀談,她精神好得不得了。」
「心也出奇的熱烈。」我說。
「凌感。」他遲疑的叫我。
「什麼?」我知道他有話要說。
「老實說一句!我有沒有希望?」
我轉過頭來,「這個問題太難回答。」
「我明白,如果我真的有意思,應該追上十年八年,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他微笑。
我很感喟,「可是如今社會步驟那麼急促,哪裡還有這樣癡心的傻子?即使有,也不會被欣賞,不!你千萬別花太多的時間在我身上,我們做個最普通的朋友,如何?」
他微笑,「這還不是等於告訴我,我沒希望。」
我不說什麼。
我們就在飛機場告別。
兩個人都淡淡的,提不起勁來。
我們兩個人當中並沒有阻滯,但感情卻沒有燃燒。有些男女排除困難,千辛萬苦的結合,簡直驚鬼神動天地,但是他們還不顧一切地纏在一起,到底是什麼地方來的力量,我心中嘖嘖稱奇,那種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精神,不理值與不值,當事人的熱情足以使所有障礙物化為灰燼。
謝老太走後,我與周君便冷了下來,抑或根本沒有熱過?我仍然沉迷在我的寫作世界裡,鑽象牙塔,靠想像力找生活。
人家在半夜寫,我在早上寫,寒冷的大清早,簡直不想起床,無可奈何的掙扎起來,一方面跟自己說:清是清苦點,但是不必面對販夫走卒,已是天大的幸運,寫字樓的工作雖然不必天份,但是日日對著一群志不合、道不同的人,也真夠煩。
日日寂寥的過,想想真怵然而驚,然而為嫁人而嫁人?永不。
這份固執令得妹妹非常惱怒,她認為一日我不肯成家,一日她有義務要照顧我,而我故意令她擔心,她認為是不可原恕的事,因此她以朋友身份,約了周君到她家作客。
周君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脾氣,我正在訝異他如何會應允下來,到了那日,才發覺他偕一女孩子同來。
我挑起一條眉。
竟這樣嘛,沒有一個是好人,心頭不由得緊了一緊,很不高興。
妹妹做了許多好菜,一手抱孩子,一手幫女傭招呼我們,我取笑她。「像不像章回體小說中那些富泰的少奶奶,她像是時光隧道的產物,現時很少有這種有閒階級了。」我瞄一瞄周君。
與他同來的女孩笑說:「說起小說,真是的,我小時候就看你的小說了。」
我如被什麼鋒利的針剌了一下,頓時默靜下來。
這餐飯吃得既長且悶,好不容易捱完,周君要送女友回家,站起告辭,我才有機會鬆弛一下假笑得發酸的嘴角。
妹妹老老實實的向我道歉,「對不起,我不曉得他會那麼離譜,帶女友上來示威,這回子真是賠了小菜又折兵。」
我罵她,「多事多出報應來了。」
她說:「你發怒?為什麼?是否因為心中酸溜溜?」
我學著那女孩子的聲音:「『我小時候……』我七老八十?她小時候看過我的小說?至多比我小三五歲!」
「姐姐,看開些,我何嘗不是小時候看你的小說,誰讓你廿歲就開始寫?人家廿歲開始看,不是小時候是什麼?」她抿著嘴笑。
「氣得我!」
「是不是看見周君身邊有人,不自在?」妹妹不肯放過。
「如果他的要求只是那樣,身邊要人也很容易。」
「有點酸溜溜的味道——」她笑,「你為什麼不承認你對他有好感?」
「他不來追我,」我說:「我怎麼承認?」
妹妹歎歎氣,「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還要他踩著風火輪來迫你,日夜以白玫瑰花追隨?你寫小說寫糊塗啦,眼白白失去這個大好的機會,被那種故作天真狀的小女人揀了大好便宜,我要是你,我會懊惱得吐血!」
「別說下去了!」
我忍無可忍,打道回府。
知姐莫若妹,她句句說得屬實,我還以為周君還會上來癡纏一番,誰知現實中的追求點到即止,我心頭不是不煩躁的,費了九牛五虎之力才鎮壓下來。
沒想到這件事會引起那麼大的困擾,看樣子我對自己的感情不大瞭解。
電話鈴響,我去接。
「凌感?」是周君的聲音。
我沒好氣,但越是要裝出平淡無奇的樣子來。
「每個人都對你那麼關心,就是你自己什麼都不理。」
我客客氣氣的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妹妹說沒想到你那麼年輕。」他沒頭沒腦。
「妹妹?什麼妹妹?」
「剛剛那個女孩,不就是我堂妹?怎麼?凌器沒跟你說?」他詫異。
我明白了,凌器的詭計。她要看我出醜,毫無疑問,她不會放過我,要我承認周君在我心中有一定的份量。
雖然這樣,我卻鬆懈下來,原來是堂妹。
「妹妹下個月要結婚,我陪她置些東西,順帶與她在凌器那邊吃了飯,你不介意吧。」
我說:「你今天特別的活潑,特別的漂亮,特別的伶俐。」
他笑,「是不是有堂妹襯一襯,立刻不一樣了?」
我一怔,串通的,他也不是好人,他與妹妹串通了看我的反應。
「凌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嫌我反應不夠熱烈,事事不夠主動,可是?」
我不語。
「你以為我是被謝老太與凌器牽著鼻子走?是不是?」
他都說中了。
「瞧,我還不是自動打電話上來了?」
我仍然維持緘默。
「明天下午我來你家找你如何?」
我終於開口:「明天見。」
在這以後,編輯們找我,就沒那麼順利了。
阿施叫苦連天,「才女啊,你跑哪兒去了?你沒稿了,明天派人來取如何?」
「明天?你跟你老闆說,我不寫了,沒空。」
「喂喂喂……」
我已經掛了電話,有空不會寫信給謝老太報告好消息?
老潘又問:「你一向不脫稿,最準時,怎麼現在搞得咱們心驚肉跳的?幫個忙——」
「沒有商量,我沒空,不寫了。」
「是不是紅鸞星動,凌感,我們派人來跟你作個故事如何?」
「不寫就不寫,別出怪招。」
妹妹說:「這陣子報紙雜誌上少了『凌感』這個名字,看上去特別清爽些。」
我也笑說:「可不是。」
周君說:「我也說是。」
我投過去一個白眼。謝老太會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