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品葳像是吃了大力丸,一個躍起右手扣殺,砰地一聲巨響,球砸在地板上,敵隊都撲到地板上了,仍然搶救不及。
「好啊!」秋月隨著週遭的人大喊,猛力鼓掌。
心裡憋氣的時候,大吼大叫果然是對症良藥。隨著比數不斷拉開,秋月的氣更是順暢的不知運轉了幾周天。毫無意外地,羅品葳他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雙方握手後,互相拍打了幾下,羅品葳拿著毛巾過來。「不是說不來。」
怎麼能告訴她自己是來發洩情緒的,秋月笑嘻嘻地說:「良心不安嘛,所以就來了。」
羅品葳也沒多想,點頭道:「算你有義氣。」
「我先走了,晚上我再把可樂拿到阿薔那兒。」秋月說道。
「知道。」她還得跟隊員們去吃喝一頓、慶祝慶祝,現在走不了。
走出活動中心時,有人喊了她的名字,火氣一下湧了上來,她頭也不回地逕自走到機車旁。
「還生我的氣啊?」一隻手臂忽地搭上她的肩。「不錯,你編這個頭巾還挺適合的。」
秋月火大地推開,怒聲道:「昨天我已經說了,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
站在秋月面前的男子有張鵝蛋臉,頭髮染成咖啡色,挑染幾許金絲,相貌一般,不過穿著打扮十分時髦,整體看起來也算不錯。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頭髮短,上不了大卷,只能用小——」
「是你技術不好,把我燙成阿嬤頭。」她打斷他的話。「我說了,除非你免費幫我弄回來,不然別跟我講話。」
張元禧歎氣。「不能免費啦,你這個頭我已經打折了,還被老闆娘抓到,她已經撂狠話了,如果我在吃裡扒外就滾。」
「算我倒霉,走開啦。」她推開他,把鑰匙插進孔裡。
張元禧氣結。「你……你真的很見色忘友,我冒著丟工作的危險給你打五折,讓你去蕭旭維面前招搖,結果我得到什麼?老闆娘的臭罵跟你的絕情絕義。」
秋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現在是你委屈還我委屈,我一開始就沒要找你燙,你死拖活拖把我拉到店裡燙頭髮,說什麼要把我弄成瑪麗蓮夢露、小甜甜布蘭妮,結果咧?我變成文英阿姨……」
張元禧噗一聲笑出來。
「去死啦你。」她踢他一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只會吹牛,說自己是什麼魔法美容師,剪刀在你手裡千變萬化,號稱千手觀音,我看你是頭髮終結者,你殺死我的頭髮,我跟你拼了。」
他討饒地閃躲她的拳頭。「好啦,都是我的錯。」
「把我的錢還來。」她怒喝。
「我只是血汗勞工,錢在萬惡的老闆手裡……」
秋月賞他幾腳,憤恨不平地坐上機車。「你再惹我,我就從你身上碾過去。」
「聽我說個話行不行?我是來補救的。」
她一句話也不信,狠狠瞪著他。
「厚,信我啦,不會害你,我請大師兄出馬,保準你變辣妹。」
秋月扭了下嘴。「大師兄?少林寺出來的是不是,想把我頭髮都剃光?」
他哈哈笑道:「不是啦,是學長,我們都叫他大師兄。」
「聽著名字我就沒信心。」她揮手示意他閃開。「我自己回去找設計師……」
「你不是沒錢?」
她瞪他。
「好,你不要再瞪我了,下個月我領薪就把錢還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見大師兄?他剛從日本學成歸國,當初他跟媽祖許願,如果能讓他去日本進修,他回來就做滿一百個頭還願,免費的。」
她狐疑地望著他。「為什麼我聽了還是沒信心?還願不都是幫媽祖鍍金身、打金子嗎?」
他笑道:「他哪有錢打金子,這是心意你懂不懂?他本來想幫媽祖娘換一個新髮型,但是廟祝不肯。你到底要不要,很多人排隊,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
秋月不由心動。「確定很厲害?」
「從日本進修回來還不厲害?」他仰天長歎。「他做一顆頭五千起跳,懂不懂?」
她心一橫。「好吧,去看看。」
他立刻跨上後座。「走。」他拍了下她的肩。
如果分析一下簡秋月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不算特別倒霉,但也跟幸運扯不上邊。小時候的她多災多難,一半是意外,另一半是咎由自取,比如說:五歲時家裡前面的大排水溝拓寬,她前一秒還記得,轉身就忘了,從家門口跑出去時,咚一聲掉進水溝裡,摔了個腦震盪,還是蕭旭維正巧經過,把她送到醫院。
大一點時,她爬木梯要拿架子上的糖果,他們家的狗皮皮衝過來,撞上木架,她啪嚏摔了下來,又是腦震盪。
嬰幼兒時期從床上不知掉了多少次,長大後又老是撞頭,簡母一直深信女兒的腦袋就是這樣撞壞的,不然怎麼會吃裡扒外,老把家裡的東西往外搬。
七歲那年,簡秋月決定要從黑美人變白雪公主,聽人說泡牛奶會美白,開了一罐嬰兒奶粉倒進浴缸美容,搞得全身黏糊糊,簡母的籐條可沒手下留情,打的鄰居都以為出命案了。
後來簡秋月才知母親除了氣她浪費一罐奶粉外,還被她的蠢笨氣到。泡澡的用鮮奶,不是奶粉,不過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笨的,畢竟當年她才七歲,哪知道要用鮮奶?
接下來的許多蠢事都是這樣犯下的,想法都是好的,結果都不怎麼令人滿意。
張元禧把她送到大師兄那兒後,因為還有事就先走了,她的要求很簡單,把頭髮燙直就行,修剪一下也可以,但不要太多。
大師兄點頭表示明白,秋月放心了,露齒而笑,但她低估了髮型設計師這種奇怪的生物,他們只要拿起剪刀,就會出現強迫症,以為自己是剪刀手愛德華,非得修出一個得意之作不可,名氣越大的越是一意孤行。
秋月在燙直的過程中再度睡著,不是她無法記住教訓,而是她自小到大一坐上美容院的椅子就想睡覺,就像小孩子看到針筒一定哭,學生一定會打瞌睡一樣。
當她醒過來時,已經物是人非,她變成了一顆橘子。
整整一天一夜,她躲著不敢出來見人,頭上總是包頭巾,眼皮哭的腫脹難消,鼻子都被面紙擦破了。
「阿月啊……」
簡母的聲音在樓下響起。
秋月望著鏡子,頭頂鮮艷的橘,刺眼得讓她就算戴上太陽眼鏡也無法遮住那光彩奪目、會使人罹患白內障的強烈眼色。
「到底哪裡新潮了?」她委屈地放下鏡子,無精打采地躺在地板上。
「阿月啊,你是耳聾了?」
秋月揉揉眼睛,喊回去:「人家心情不好啦,都說了不要吵我。」
「不要吵你,你說的喔,不要後悔。」簡母提高嗓門。「旭維啊,她不知道又在耍什麼大小姐脾氣……」
秋月驚嚇地從地板上坐起。
「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她,人笨就算了,又學不會教訓,不知道到底是腦袋撞壞,還是我懷孕的時候吃了什麼黑心食品,造成她腦部受損,家門不幸……」
「媽!」秋月衝出去,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可一到樓梯口,又想到自己耀眼奪目的髮色、滿臉痘子外加邋遢的穿著,又忙不迭地跑回房間。
迅速綁好頭巾,戴上太陽眼鏡,脫下鬆垮的運動短褲,套上前幾天才買的碎花短裙跟緊身白短T,幾天節食的成果終於顯現,肚子小了很多,胸部雖然縮水一點點,但沒關係,她有本錢縮小,如果不看臉的話,身材滿點。
她火速奔下樓,聽見母親還在細數她從小到大做的蠢事,頓時怒火中燒。之前都說了,她要扭轉自己在旭哥心目中的形象,從一個糊塗小土蛋變成性感美女,所以任何人都不准再提她小時候的蠢事,怎麼才轉過身,母親就扯她後腿。
「媽,你不要再講了。」她碰了下母親的手,對旭哥路出靦腆的笑。
他的氣色比前天好多了,眉宇之間的憂鬱氣息也不復存在,穿著白色運動衣跟牛仔褲,年輕又有朝氣。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角落堆積已久、滿佈塵埃的小泥人,黯淡又醜陋,她有股衝動想跑上樓把自己埋起來。早在一年前她就應該好好準備,把自己培養成知性感性兼具的美女,現在為時已晚。
不對,她那時又不知道他跟女友分手,所以也不能怪她。秋月忍不住為自己說話,挽救岌岌可危的自尊。
「你來買東西嗎?」她問道。
他搖頭。「阿明打電話給我,說你燙壞頭髮哭了一天,叫我開導你。」他的視線停在她的發巾上。
「她喔,任性啦,燙壞頭髮有什麼好哭的——」
「媽。」秋月打斷她的話。「你不要再說了。」
「你看,有多任性,現在都說不得。」簡母對蕭旭維抱怨。「我們以前哪敢跟父母頂嘴,現在的小孩——」
「媽——」
「好啦,不要再媽來媽去,旭維你好好開導她。」簡母歇口氣,繼續道:「她喔,從小到大我沒少操過心……」
秋月已經受不了了,拉了蕭旭維的手臂往外跑。「我們快走。」
蕭旭維臨走前還是禮貌地大聲招呼。「簡媽,我們出去了。」
「你好好跟她講,看她這樣有多不孝,長輩在講話她竟然拉著人就跑……」
一到外頭,秋月才鬆口氣。「真的是敗給她了。」
「你媽也沒惡意。」
她歪頭看他一眼。「你媽呢,有沒有擰你耳朵?」見他有些尷尬,她心情大好,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扯開話題。「你的頭髮……」
「不說了,反正是我誤交損友,過幾天我再自己買染髮劑染回來。」想到這兒她不甘道:「我媽一直苛扣我的薪水,也不許我跟我哥借錢。」
「為什麼?」
「她說我沒抗壓力,是草莓族,燙壞頭髮又不是世界末日。」她忍不住吐槽。
「講別人容易,她自己還不是曾經在美容院大吵過,叫老闆退錢。」
他笑道:「不然我借你,等你領錢了再還我。」
「真的嗎?」她睜大雙眼,推了下墨鏡。
他點頭,盯著她發巾下噴出的橘色劉海。「顏色挺鮮艷的。」
她慌忙地蓋住額頭。「跑出來了?」
他好笑道:「也沒多糟啊。」
秋月歎氣。「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懷疑那個大師兄的審美觀異於常人。」
「大師兄?」
她立刻把大師兄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隨後長歎。「我是誤信匪類,你說張元禧是不是騙我?有人會做一百個頭還願嗎?」
他忍住笑。「他有給你看日本進修的證照嗎?」
「沒有,我也沒問,反正我已經去廟裡告狀了,請媽祖替我伸冤。」她不甘心地說。
他禁不住笑了起來。她小時候意外不斷,常到廟裡收驚去霉運,養成她一遇挫折必向媽祖報告的習慣。
「髮型有落差就算了,但是明明答應我染成棕髮,結果變成這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有色盲。」她禁不住又抱怨一句。
「去買染髮劑吧。」他拐彎往右走。「你怎麼不叫他染回來?」
「我有啊,他說橘色適合我,堅持不肯,說什麼作為美發藝術家他有他的堅持。」她差點脫口說出「屁啦,去他的藝術家的堅持」但終究咬緊牙關忍住。在旭哥面前,溫柔善良的一面還是要顧到。
待他笑聲停後,她才結結巴巴地問:「旭哥,你現在心情好多了吧?」
「什麼?」他不解地揚眉,怎麼突然扯到心情。「我一直很好。」
她憐憫地看他一眼,眼神說著:不需要在我面前故作堅強了。
「媽媽都跟我說了。」
他更疑惑了。「說了什麼?」
她歎口氣,準備扮演一朵解語花。「也沒什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好振作才是真的……」
「秋月,你還是直接說出來我才聽得懂。」
她偷瞄他一眼,見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才吞吞吐吐地說:「就是車禍跟分手的事。」
他猜也是這兩件事。「你媽說了什麼?」
她小心翼翼,深怕傷了他的自尊。「他說你沒辦法接受分手,多喝了幾杯,結果在車上發酒瘋……就車禍了。」
他驚訝的表情讓她開始懷疑老媽的情報是否有誤。
「還有嗎?」他冷靜地問。
她忐忑不安。「是不是說錯了?」
「先把你聽到的都說了。」他想知道母親到底是怎麼到外面亂傳的。
她靈光一閃,不趁此時挖秘密更待何時?她輕歎口氣,推推墨鏡。「我媽說你雖然喝醉酒,還在人家車上發酒瘋不對,不過幸好還有良心,還記得護著人家,所以對方沒事,可你卻撞斷了腿骨。因為你無私的舉動讓女方感動萬分,同意復合,你卻在九死一生之際,看破情關,堅決不肯……」
蕭旭維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聽她口沫橫飛繼續說道:「我媽說了,你躺在病床上想到辛苦把你撫養長大的雙親,不禁泫然淚下、涕淚縱橫,不忍他們見你一個大好男兒,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只能苦水往裡吞——」
他忍不住打岔。「確定是你媽說的?泫然淚下、涕淚縱橫,還有什麼大好男兒?你在寫小說?」
「不是,我稍微修飾了一下,差不多是這樣。」她追問。「你真的哭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或我哥,我們可以去照顧你啊。」
想到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醫院,她就覺得難過。
「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嘛,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說。」一口悶氣憋在胸口實在難受。
他喟歎。「你們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哪有你們說的這麼淒慘,醫院都是我的同事,他們對我都很照顧,我怎麼可能孤零零躺在床上哭,再說我姐也常來醫院看我。」
「可是——」她張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什麼?」
她隱下話語,只道:「反正你不夠意思,沒有義氣。」
除了擔心他之外,她也扼腕錯過了一次好機會。當時他不止身體受傷,心靈也因為感情而傷痕纍纍,如果那時她在身邊,藉著照顧他的名義,待在他身邊擔任善良可愛的解語花,說不定他就喜歡上她了……
想到這兒,她又是害羞又是激動地想咬東西發洩。如此難得的機會就這樣浪費了,讓她如何不捶胸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