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抹纖細的身影迅速往城外的方向而去,而過了一會兒,另一抹挺拔的身影也一路追去。
冷香兒找到了她爹娘口中那間位於城外的破廟,才剛想要靠近,身邊忽然多了個人。
她愕然望著皇甫廷彥,不禁輕蹙起眉心。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放心你自己一個人。」皇甫廷彥輕聲答道。
今日正午在山上大哭一場之後,他們一塊幾下山,在飯館用過午膳之後,就找了間客棧休憩。
雖然她很努力表現出沒事的樣子,但他可以感覺得出她只是壓抑自己的情緒,那讓他不免擔心她,同時也猜想著她究竟有什麼打算?
入夜之後,他聽見隔壁房傳來了細微的動靜,開窗查看,就見一抹纖細的身影飛掠而去。
他知道是她,便不假思索地立刻跟了過來。
聽出他語氣中的關懷之意。冷香兒感到一陣窩心,這一路上緊繃的神色也頓時放鬆不少。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難不成,我還會出什麼意外嗎?」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反問。
皇甫廷彥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怕你會出什麼意外,而是怕你又傷心難過了。我不是說了嗎?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冷香兒一怔,望著他那雙溫暖的黑眸,不禁想起了今日正午他的擁抱與安慰,那讓她的心驀地掀起一陣強烈的悸動。
在知道了她的過去、知道了她有那樣的爹娘之後,他對她的態度,竟還是一如先前那般溫柔。
難道他真的不在意?她真的可以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抱著期待嗎?
冷香兒的心有些矛盾糾結,就怕懷抱著期待,最後當希望落空時,她會承受不了心碎的打擊與痛苦……
「你到這裡來,是已經有了什麼打算嗎?」 皇甫廷彥的問話拉回了冷香兒的心思,她輕咬著唇瓣,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先過來看看……」
「嗯,那走吧,我陪你。」
冷香兒點了點頭,和皇甫廷彥一塊兒悄悄地潛至破廟外。
咬潔的月光透過半毀的窗子映入破廟中,而冷義威和蘇卉雲正坐在靠近廟門口的地方,談論著今日遇見冷香兒之事。
「啊,你看,那丫頭到底會不會認咱們?」蘇卉雲問。
「誰知道?」冷義威攤了攤手。「當年咱們那麼對她,她很有可能還懷恨在心,否則她一開始也不會否認了。不過……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她的親生爹娘,說不定她還是會認咱們的。」
「我也是這麼認為……現在想想,幸好當年我把麒麟玉珮掛在她身上忘了取下來,否則隔了這麼多年,也實在認不出她來。」
「還說呢!」冷義威睨了她一眼。「你那時還為了那隻玉佩懊惱了大半個月,成天抱怨才賣了她二百兩,生了個賠錢貨!」
「那玉珮值個三、五百兩,咱們賣了她卻只得二百兩,難道還不虧本嗎?」蘇卉雲瞪下夫婿一眼,但隨即好心情地說,「幸好老天有眼,這會兒靠那玉珮認出了她來,咱們就快有機會翻身啦!」
聽見娘喜孜孜的聲音,冷香兒微微一僵,隱約感覺他們想要和她相認,目的並不是那麼的單純。
「是啊!」冷義威嘿嘿地笑道:「今天這樣看來,這些年她過得還挺好的,尤其是她身邊的那位公子,看起來更是非富即貴呀!」
「就是說呀。」蘇卉雲語氣興奮地說:「所以我一瞧見那隻玉佩,才急忙要認她。倘若那位公子想娶她,那可得先給咱們一大筆聘金啊!」
「不只聘金,有了這麼個富貴的女婿,咱們後半輩子就不愁吃喝、要什麼有什麼了呀!」
「沒錯,所以無論如何,咱們一定要想法子讓那丫頭認咱們!」
聽了這些話,冷香兒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推入冰窖之中,瞬間冷透了。
原來……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與她相認!他們根本還是不在乎她,而是看中了她能為他們帶來的利益!
虧她心裡對他們原本還有一絲絲的期待,期待他們是真心想要認她這個女兒,若真是如此,那麼或許她會不追究過往的一切,可是現在……那絲期望被狠狠地戳破,而心上的傷也更重、更痛了。
聽他們還繼續不斷地說著要怎麼從「女婿」的身上挖好處,冷香兒覺得既憤怒又可恥。
她甚至不敢轉頭望向皇甫廷彥,就怕在他的臉上瞧見鄙夷、輕蔑……
皇甫廷彥望著她僵硬的側臉,可以感覺到她又在壓抑情緒了。
她今夜會到這裡來,想必心裡對她的爹娘是帶著期待的,結果卻聽見了這樣的對話,教她情何以堪?
他伸出手,溫柔地攬住她的肩頭,讓她明白她並不孤單,至少還有他陪在她的身旁。
冷香兒強打起精神來,轉身說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
看出他俊臉上的不捨與擔憂,她強迫自己揚起嘴角,擠出一絲笑容。
「別擔心,我很好。其實這樣最好了,我也不用煩惱要不要與他們相認的問題,反而鬆了一口氣呢!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見她又強顏歡笑,還刻意裝出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輕鬆模樣,皇甫廷彥的心裡好生不捨。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冷香兒卻是一點兒也不想再多作停留了。
「時候不早。也該回去就寢了,咱們明兒一早繼續啟程吧!」
說完之後,也不等皇甫廷彥有任何回應,她便逕自施展輕功離去。
皇甫廷彥望著她的背影,沉重地歎了口氣,隨即也跟了上去。
夜色更深,已是子夜。
皇甫廷彥毫無睡意,甚至連床榻都沒沾一下。他在房裡踱步,仔細留意著隔壁房的動靜。
自返回客棧之後,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他就是放心不下。
剛才在他們各自回房之前,她笑著對他說自己很好,要他不必擔心,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開朗燦爛,像是真的沒事一樣。
可,就是因為那笑容太過燦爛,反而透著蹊蹺,讓他更覺得擔心。
猶豫了許久,皇甫廷彥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來到了隔壁冷香兒的房間外。
他伸手輕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半點反應。
難道她已經睡了嗎?
皇甫廷彥皺起了眉頭,儘管夜色已深,確實是眾人好夢方酣的時刻,但是直覺告訴他,她應該還沒睡。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實在不方便擅自硬闖姑娘家的寢房,若她不願開門,他也只能回房繼續惦掛著她了。
正當皇甫廷彥打算離去時,房門卻開了。
「怎麼了?有事嗎?」
皇甫廷彥望著她那張笑盈盈的臉,就見她的雙頰泛著徘紅,眸光有些氬氳,而且渾身還散發出一絲酒氣。
他的濃眉皺緊,這情況比他想的更槽。
「你一個人在喝酒?」
「是啊!」冷香兒已喝得七八分醉,笑笑地問:「房裡還有很多了,不要一塊兒喝一杯?」她踏著有些虛浮的步伐返回房裡,搬在桌邊,抓起酒壺替他們各斟了杯酒。
皇甫廷彥快步走過來,一把搶定她手中的杯子。
「別喝了,你已經喝醉了。」
「我才沒醉,至少還不夠醉。啊,剛才店小二說這是來自『安平酒莊』的酒,難得有這樣的美酒,我怎能不喝個痛快呢?你也快試試,這『安平酒莊』的酒還真是醇厚順口啊!」
「不用了。」他現在半點飲酒的興致也沒有。
「為什麼?你不嘗嘗看,怎麼知道它的滋味有多好?」
冷香兒用另一隻杯子又斟了杯酒來喝,喝得她腦袋有些發暈,而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只要把自己灌醉,就不會再一直去想那些令自己失望、難堪又心痛的事情了!
皇甫廷彥皺起眉頭,索性直接將整壺酒搶走,全往窗外扔。
「這酒莊產的酒,我不用喝也知道味道。」
「為什麼?」冷香兒阿道,惋惜地望著那壺很快被他倒空的酒。
「因為我是「安平酒莊」的老闆。」
「嗄?」冷香兒詫異地愣了半晌,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先前他確實捉過自己在京城做買賣,可並末提起「安平酒莊」的事。
「你真的是天下馳名的『安平酒莊』的老闆?」
見他點了點頭,冷香兒的臉上忽然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真是了不起呀!你不僅是將軍之子,又是『安平灑莊』的老闆,我跟了這麼個了不得的人同行,難怪……難怪他們會把歪腦筋動到你頭上,會想要從你身上撈好處……」
她的眸中盈滿了深刻的傷痛,皇甫廷彥心疼極了。
「香兒。」他滿心憐惜地說:「不懂得珍惜你、愛護你,是他們不對,你別用他們的過錯來折磨自己呀!」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透著強烈的關心,深深觸動了冷香兒脆弱的心。
她的眸中驀地泛淚,但她很快地眨了回去,不想再像白天那樣失控地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了。
「你真的不必擔心我,我不是那麼脆弱的人,我堅強得很。」
她雖如此宣稱。但是神情和語氣都同樣僵硬。
皇甫廷彥長歎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很堅強,可是,你確定自己現在真的是堅強,而不是在逞強?」
冷香兒僵住,狼狽地別開臉,迴避他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目光。
「真的堅強也好,只是逞強也罷,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假裝久了,說不定就會變真的堅強了呀!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
或許是真的喝得太多了,明明她很努力地想壓抑,不想多說些什麼,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小時候,雖然爹娘三天兩頭打罵……可是我的心裡並不恨他們,我想……一定是我真的不夠好、犯了錯,才會這樣……所以我努力當個乖孩子,不哭不吵鬧,聽他們的話,希望可以得到爹娘的關愛……可是……我心裡的期望,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提起那些往事,讓冷香兒的心狠狠糾結,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儘管他們那麼對待我,我卻還是……卻還是希望他們哪天可以好好地抱抱我、哄一哄我……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也好,可是卻……到後來我明白了—種事,那就是凡事不要抱著期望,只要心中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