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滿面茫然地瞪著言有意,不敢相信他會用這種口氣和這副態度跟她說話——這傢伙幹嗎?想造反嗎?
他曾無數次地在夢裡用這種態度配合以上措辭大罵她,沒想到真的說出口,心裡還真有點怯怯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爽快!實在是太爽快了!
瞪著我幹什麼?你再瞪我,我也不會怕你——言有意理直氣壯地瞪回去。
兩人在眼神中僵持不下,片刻之後,四小姐一扭頭——走了。
這這這……這是什麼意思?
言有意傻愣愣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喊道:「你……你這麼晚了,還出去?沒……沒路燈容易摔哦!」
她頭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外走。
言有意緊張地跟到門口,見她還不停步,這會子真急了,「你到底去哪兒啊?」
「找工作養活自己——我不吃你的飯,也不受你的氣,更不領那個胡大恩人的情。」
她一扭頭,消失在清朝的夜色中。
沒有路燈的夜晚黑極了,天上的月色依稀照著腳下的路,仍是不甚分明。她一路走來,亮堂堂的亭台樓閣不是秦樓便是楚館,遠遠的便能聞到脂粉香氣,光是那股味便足以把七尺胖男人給熏倒了。
嘴上說要找活,遙望著歌舞聲聲的出處,她的腦中更顯茫然。
若此刻身在屬於她的那個年代,就算沒了集團的身份,少了與身俱來的那麼些財富,她依然可以靠著學歷、能力、資歷找到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即便無法大富大貴,養活自己還是綽綽有餘。
可惜,身在清代,她這樣的女子可以做些什麼呢?
靠著言有意沒尊嚴地勉強活著,還是索性像個叫化子似的卑賤地捱著日子?
她不要,這樣活一輩子,那還不如在墜入西湖的瞬間死了算了。
如果再一次墜入西湖,不知道是否能再一次穿越時空,回到那個屬於她的年代?她有種躍躍欲試的心動……
站在西湖邊,那一剎那,她的腦子空蕩蕩的,兩隻腳像有自己的意識,慢慢地……慢慢地向湖水挪去,鞋底已濕,她仍是渾然不覺,依舊朝水邁去,一步一步……
「姑娘,何事讓你如此想不開?」
一雙靈巧的手摟住了她的腰,沒等四小姐藉著月色看清來人的面目,那雙手微使巧勁,她整個人被帶著飛上了湖面,飄飄然飛到湖上停著的一艘精妙畫舫中,動作之快讓她以為自己在拍武俠片。
可不跟武俠劇似的嘛!她居然飛起來了噯!
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四小姐定睛看向那位帶她飛起來的人——面白鼻挺,目光炯炯,站立於船上身姿挺拔,英氣直逼人心。
「你……」
「要不是本少爺,這會兒姑娘該掉進西湖,污了這片水了。」
那人說話時聲音粗啞,有點像到了變聲期的小男生。聽這聲,四小姐「噗嗤」一聲倒是先笑開了,那人看在眼裡頓時失了主張。
「你笑什麼?」一個求死之人忽然笑開了,今夜莫不是救了一名瘋子?
那人瞧著她的眼神甚是驚恐,看在人家好心救她的分上,四小姐忙擺擺手解釋:「我笑你明明是個女兒家,還一口一個本少爺,故意粗著嗓子裝男人——奇怪死了。」
「你看得出我是女兒家?」粗啞的嗓音不見了,轉瞬間變換成清脆的女兒聲,「你當真看得出?你怎麼會看得出呢?不可能啊!你不該看得出的啊!」這女扮男裝自稱少爺的怪人滿臉堆著不信,「我一身男裝出出入入好些年,就沒人識得我是紅妝。」
那該說她扮得太好,還是古代的人太過單純?四小姐忍不住戳穿她的漏洞:「你雖是一身的英氣,可你沒有喉結,不是女兒家,難不成是太監?」
「可我也沒有耳洞,一般女兒家都有耳洞的。」說了這麼久還沒認識一下呢!帥氣的小姑娘搶先開口,「平時大家稱呼我酣少爺,你認出我的女兒身,跟我的家人們一樣叫我『酣丫頭』好了。」
「我的家人叫我……」她一身貧民打扮,再自稱四小姐實在不像,「我姓烏,家中排行老四,你叫我阿四吧!」
「阿四?」酣丫頭試著叫了叫,「阿四!阿四——叫著就親切,我好像跟你特別投緣。」
在屬於四小姐的那個年代,家裡堂兄弟、表姐妹倒是一大籮筐,可一來她忙於經營家族生意,二來那些兄弟姐妹一個個盯著她屁股下面的位子和集團年底的分紅,親情早已成了最最淡漠的東西,面前這位憨直頑皮的酣丫頭倒是激起她無限好感。
四小姐無意識地冒出一句:「大概我跟你一樣沒打耳洞吧!」
酣丫頭盯著她的耳朵仔細一瞧,「還真是的噯!你怎麼會沒打耳洞呢?」
「為什麼一定要打耳朵?耳朵上有很多穴位,弄得不好會傷到自己的五臟六腑。」真正的原因是——她怕痛啦!
她這麼一說,正對了酣丫頭的胃口,無限崇拜頓時升上心頭,「阿四,你懂的可真多,跟那些沒見識的女人完全不一樣。你家裡一定非同尋常吧!」
「我家經商的。」
經商?瞧阿四的見識的確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可看她這一身粗布爛衣,可不像出自富貴人家,「你家……如今敗落了?」
阿四沉靜了片刻點頭對曰:「算是吧!」她在這個年代連家都沒有,可不是徹底敗落了嘛!
「你到湖邊尋死是因為這個?」酣丫頭問得小心翼翼,她可不是真的憨傻之流。
尋死一說,以阿四視尊嚴為上的性格才不會承認呢!但又不能告訴酣丫頭,我想跳進西湖,看能不能再次穿越時空,回到屬於我的那個時代。
她隨口找了個托詞:「我只是藉著湖水的沁涼想讓腦子清醒一下,想清楚家敗落了,我今後的生活該如何繼續下去。」
「你沒地方去?」
阿四剛想否認,心中藏著火熱的酣丫頭立刻拉起了她的手,「去我家吧!我阿爹總說我成日裡混在男人堆裡,身邊連個閨中密友都沒有。我不愛跟那些腦子裡只裝著三從四德、夫家公婆的女人混在一堆。可你不同,你是這世上難得一見有見識有膽識的奇女子,今日難得遇上了,我定要綁你去我家做客。」
「只怕是不大方便吧!」她根本還沒搞清楚這酣丫頭是什麼來頭,就隨隨便便跟她去家裡,阿四怎麼想都是不妥。
怎奈,身在賊人的船上,不擅游泳的阿四隻能屈從在酣丫頭的熱情攻勢下,被迫上了她家門。
「這就是你家?」
自打阿四進入偌大的大門,邁過斗高的門檻後,她的心裡就不停地犯嘀咕。
這裡進進出出全是男人,且還是五大三粗、坦胸露背的男人——阿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土匪窩。
「進來吧!進來吧!」酣丫頭摟著她的肩膀,愣是將阿四給拖進門去。
阿四四下打量著,這酣丫頭的家可真大,幾進幾出都還在外面繞,沒能進入內堂。這一路上不時地有紋了身的莽漢從身邊擦肩而過,在見到酣丫頭的時候,都畢恭畢敬地停下來問好。
一邊走,酣丫頭一邊介紹起來:「我家平日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幫裡的兄弟,再就是來談買賣的人,整日裡鬧哄哄的。」
聽她這麼一說,阿四更加肯定自己誤入了黑社會!沒想到從前二十多年過得循規蹈矩的她,闖入清代的經歷還真離奇呢!
正想著,那邊傳來一陣男人粗著嗓子的咆哮:「不做不做!這生意老子不做了,就這個價錢你拿出去問問,誰肯賠本誰替你做去,反正老子是不接手了。」
酣丫頭蹦蹦跳跳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跑了過去,溫聲軟語地勸慰著:「阿爹,這又是誰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惹她老子生意的主正杵在那裡尷尬地咧著嘴笑呢!「酣小姐,我們哪有膽子惹威爺生氣,靠威爺罩著這麼些年,我們感恩都來不及,哪裡敢惹他老人家?這不是被逼得沒辦法嘛!」
酣丫頭微瞇著眼望向來人,「我當是誰,原來是豐盛行的程當家啊!又來求我阿爹幫你運生絲給那些紅眉毛綠眼睛的洋鬼子?」
隔著幾步站在門外的阿四這回倒是聽出點門道來,莫非酣丫頭的阿爹是跑碼頭搞運輸的漕幫人士?
古代是有個漕幫吧!若她從電影電視裡看到的東西還有點歷史根據的話……
她的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
「程當家的,你當我們漕幫是善堂,還是一幫傻鳥。你出的這個價別說是賺錢,就算想讓跑船的兄弟們吃頓好的都困難。前幾回,我們接了你的生意,圖的是日後豐盛行若有大生意,還當想著我們漕幫。可這幾年,大生意一個沒接到,這運生絲的賠本買賣倒是做了好幾趟。今年又來求我們?你也好意思啊?」
酣丫頭接過阿爹的煙桿,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程當家的肩頭,程當家還賠著一張笑臉討好著小丫頭。
「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嘛!現在洋人出的生絲價格極低,農戶們賺不到幾個錢,我們豐盛行也是搭著賠本買賣在做呢!要是再不把生絲運出去,那些生絲就得爛在庫房裡。威爺啊,您是不知道,這每天找人翻動那些生絲就得花上百兩銀子啊!要是能賺到錢,我們也不會撕下臉面跑來求您不是。」誰放著大爺不做,跑來做龜孫子?
「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們漕幫有我們漕幫的麻煩,所以這活咱們不接,您還是另覓別家做這趟生意吧!」端茶送客,酣丫頭倒是毫不客氣。
要是還能找到別家做這趟生意,程當家還會老臉皮厚地跑來吃一個小丫頭的鱉?以漕幫威爺的實力都接不了的生意,還有誰能吃得下來?
「威爺,看在那麼多農戶都急等著這筆錢活命的分上,您就行行好,全當是做善事了。」
威爺才不跟他客氣呢!臉一拉趕起人來:「我們都做了幾年善事了,還做?要是一個個都像你們豐盛行這樣,我漕幫的兄弟喝西北風去?」給豐盛行那麼低的價,別的商家也盯著呢!要是整個行當的價碼都拉下來了,他漕幫百年基業就危險了。
這一點,酣丫頭倒是沒反應過來,門外那個經商多年的阿四可不糊塗,威爺動氣趕人的真正原因怕指在此。
「其實這生意也是有做頭的。」
阿四不聲不響從門外現了身,酣丫頭趕緊把她介紹給阿爹:「阿爹,阿爹,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阿四!她家原來是做大生意的,很有見識哦!」
能被他閨女稱讚的姑娘肯定不簡單,威爺不敢怠慢,「姑娘,你倒說說這生意怎麼個做法?」
「漕幫運貨跑兩頭,滿船出去,空船回來。若是只跑一頭,那費用自然大。若是兩頭帶貨,那又另當別論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
阿四細細分析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