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滿心說著自己的盤算,「我前幾日在錢莊的時候聽那裡的老闆說過,沿海的精貴貨就因為其貴重,商行裡的店家不敢托運,怕在路上有個閃失賠了老本。若是漕幫能將那些貨運到杭州讓商行的老闆來挑選,定有人肯出大價錢買。這樣算下來,雖也是跑了一個來回,可賺兩頭的錢。雖賺得少點,但兩邊加起來也就不少了。」
經阿四這麼一分析,酣丫頭第一個表示贊同:「噯,這個辦法不錯。阿爹,咱們從前怎麼沒想到呢?」
「咱走的是水上的買賣,這麼多年漕幫只顧替人運貨送貨,什麼時候想過自己販貨?姑娘,你這話倒是點醒了我。」自家閨女的眼光果真不錯,威爺發現眼前這位穿著粗布衣裳的阿四小姐果然非同尋常。
「程當家的,你所有的生絲,我包運了。」
「謝謝威爺,謝謝酣小姐,謝謝!實在是太感謝了。」這一天他能省上百兩銀子呢!程當家的自是感恩戴德。
酣丫頭才不領他的情呢!「我說程當家的,你該謝的可不是我們,而是阿四小姐。」
程當家的趕緊轉過身對著阿四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阿四隻是淡然一笑,沒放在心上。歡天喜地的程當家帶著笑走了,阿四自覺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索性告辭:「我看漕幫幫務繁忙,我在這裡怕會妨礙到你們,先走了。酣丫頭,咱們有緣再會。」
「別走別走!」酣丫頭雙臂一升攔住她的去路,「我說了請你來家裡坐坐,你連杯茶都沒喝,這就要走怎麼行?我定要留你在家多住兩日。」
「怕不太方便吧!」莫名其妙住到別人家裡,那可不是她的風格,「我先回去,有空咱們再聚就是了。」
「我說阿四小姐,這回不僅是我閨女要留你住家裡,我也要留你。」威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漕幫兄弟眾多,可就缺個出謀劃策的……官府裡那樣的人叫什麼……師爺!對,就是師爺。我看你有腦筋,有見識,這個位置非你莫屬。」
阿四不相信地瞪大雙眼,「我?做你漕幫的……師爺?」
她還沒說什麼,酣丫頭第一個叫好:「對對對,就這樣好,這樣我就可以經常見到你了。」
「可我一個女人做你漕幫的師爺?」這即便是在屬於她的那個年代,讓一個女人跑到黑社會某幫派做軍師,也是不大可能的,更何況在這男尊女卑的清代社會——這漕幫老大還真不按常理出牌。
威爺以為阿四看不上他這不入流的漕幫,還加緊遊說:「阿四小姐,我一看你就是讀過書,有過大見識的人。咱漕幫的兄弟雖然粗陋,但絕對講義氣,重感情,萬不會虧待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一個女兒家在漕幫裡指手劃腳的,大伙能買我的賬嗎?」
酣丫頭趕忙上來打消她的顧慮,「這有什麼,我也是女兒家,日後還要掌管這偌大的漕幫呢!現在由你幫我,正好。」
「可我壓根不熟悉漕幫的事務,如何幫得了你?」
阿四真正的意思是,我初來清代,對這裡的一切全然陌生,雖說經商賺錢是她的老本行,可換到不熟悉的清朝,她怕自己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威爺拍拍阿四的肩膀,打斷了她的自慚形穢,「我威爺雖沒讀過什麼書,但一生閱人無數。我看得出來,阿四小姐絕非池中物,他日必成大氣。我漕幫能請到你一時,是我閨女的面子大,也是我漕幫鴻運當頭,阿四小姐你就別再拒絕了。」
酣丫頭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知是不是在西湖裡泡的時間太長,來到清朝這麼幾日,阿四的手還是頭一回有了溫度,她整個人漸漸溫暖起來,因為面前這個心無城府的小丫頭。
「好,我留下。」
至此以後,四小姐在清朝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漕幫大管家。
「小言,發什麼呆?還不快點給蔣老闆倒茶!」
被點到名的言有意忙不迭拿了茶壺跑過來給錢莊的貴客端茶倒水,就差沒捶背敲腿了。虧得清朝不流行捏足,要不然他還得伸手去捏那死胖子的腳指頭。
他在錢莊幹了幾天才發現,所謂的錢莊夥計不過就跟現代社會的服務員差不多,專門伺候那些錢莊的大客戶。想想還是現代社會好啊,銀行可沒人幹這種活吧!
可為了賺錢養活自己和四小姐那張刁嘴,他忍了,這大概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吧!
問題是,現在那張刁嘴消失了,被他一頓氣話給氣走了,到現在仍不見蹤影。已經好幾天了,她一去不回,連句話都不留。
若是在現代,他才不會擔心她大小姐跑哪兒溜躂,可這是古代,身邊又沒幾個錢的四小姐能跑去哪裡呢?
他忍不住就擔心起來,雖在錢莊幹活,可心思卻全然不在這裡,跟那個不知跑哪兒去的四小姐一起——飛了!
胡順官老遠地就聽見大掌櫃吆喝言有意的吼聲,好歹是他帶進錢莊的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關照他。
悄悄將言有意拉到一旁,他悄聲問道:「言兄,我怎麼瞧著你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出什麼事了,還是你惹了什麼亂子?你跟我說,到底我地頭熟,也能幫你想想辦法,出個主意什麼的。」
「胡大哥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麻煩你——四小姐不見了。」
「啊?」胡順官吃了一驚,「怎麼會不見了呢?」
「就那天,那天她把你趕走以後,我跟她爭辯了幾句,她就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回去,都好幾天了。」急得他這頭汗啊!
胡順官一邊安慰著他一邊追問:「她在這裡有什麼相熟的人嗎?」
清朝還存在其他從現代社會墜落到此的人嗎?言有意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若是有熟人可以投靠,她決不會抵押那塊祖母綠買間小院住著。她連這邊的路都不熟,我真怕她走丟了,正蹲在哪裡等著我把她尋回家呢!」
「她對這裡不熟?那倒也好辦了,一定走不了多遠的。」胡順官還想再問點什麼,那頭大掌櫃已催上了,他只得丟下話來:「我現在得去收幾筆銀子,忙完了手上的活,我就帶你去這四周找四小姐。你別急,認真做事,別再惹大掌櫃生氣了。」
有了胡順官的這番話,雖說依舊沒見到四小姐的蹤跡,可言有意的心裡卻一下子踏實了下來。他發現胡順官總能給人一種特別的安全感,說來也怪啊!
這頭胡順官出了錢莊,直奔客人府上——漕幫的威爺手邊多了幾筆銀子想存入信和錢莊,拖人捎了話來,他趕著過去收銀子,做成了這筆買賣,這個月他又能多拿點花紅。
胡順官馬不停蹄地趕去漕幫老大威爺府上,剛跨入大門遠遠地就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模樣頗似四小姐,身形也相近,可這一身男裝打扮……
他不敢冒昧,緊趕了幾步走上前去探問:「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別瞧了,也別看了——我是誰,你胡順官還不知道嗎?」
這是他們第四回還是第五回見面?每次都見得很是湊巧,巧得連阿四都覺得這怕就是傳說中的孽緣吧!
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跟言有意拌嘴;不跟言有意拌嘴,她也不會跑到西湖邊上去清醒大腦;不去西湖邊,便不會遇上酣丫頭;沒遇上酣丫頭,她也沒法子在威爺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自然也就成不了漕幫的大管家。
算起來,她能在清代安身立命,還全虧了這位胡順官呢!
「可你……四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一個女人進了漕幫,還一身男裝打扮,叫他如何不奇怪。
「以我這身打扮,你叫我一聲四小姐實在太奇怪了,你還是稱呼我四先生吧!」
她甩甩寬大的袖袍,真不明白古人為什麼要費這麼多布做衣裳,既浪費布,也容易把自己給絆死。說不定很多所謂投湖而死的人只不過是站在湖邊望望風景,只因衣裳前襟太長,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絆進了湖裡——淹死了。
說來說去,她還是沒告訴他,她怎生莫名其妙就以一身男裝打扮站在滿是男人的漕幫幫主府上,「可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以為你進了這道門首要該問的問題是:漕幫的威爺為何特意叫你來收銀子。」阿四睇了他一眼,沒再多話。
胡順官書是讀得不多,可能做上錢莊的跑街,自是八面玲瓏,心思通透。聽她這麼一說,頓時領悟過來。
「是你向威爺推薦我信和錢莊的?」
「準確說是推薦信和錢莊的小胡先生。」她把袖袍當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那點風正好讓她時刻保持清醒,「我和言有意初到此地,再怎麼說你也幫了我們不少忙,這次就當我還你人情吧!欠錢容易還,人情這東西……我最不喜歡欠別人了。」
阿四隻說了勸說威爺將銀子放給胡順官去存的原因之一,身為一個管理著那麼大一家集團的行政總裁,她絕不是拿生意當人情隨便給的人。之所以把銀子交給胡順官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她相信這個人。
這個人寬厚仁德,做事為人踏實可靠,他的這種人格魅力讓他擁有一幫足以交心的朋友,也贏得了大眾良好的口碑,而這些都是他日後成大業的重要財富。
結交這樣的人,對漕幫日後的發展必有好處。
人情做不得生意,賺錢靠的是智慧,阿四既然做上了漕幫大管家的位置,定當為漕幫謀發展,她不可辜負威爺和酣丫頭的殷切期望。
「跟我去取銀子吧!總共五百兩,你點數後拿去。」
胡順官千恩萬謝,臨走前倒想起言有意拜託他的那檔子事了,「四小……四先生是打算住在漕幫,還是回小院去?你走的這幾天,小言很擔心你。」
言有意也會擔心她?阿四滿臉不信,「我現在不是他老闆了,也不能再發薪水給他,他還惦記著我幹什麼?」
知道她是與言有意吵架之後負氣離去的,胡順官免不了要給二人調停一番,「小言是真的擔心你的安危,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關心你。畢竟相識一場,說一點情意沒有,怎麼可能?」
他這話倒是說到她心坎上了,在這清朝咸豐年間,她和言有意這兩個從現代誤闖入其中的人是彼此唯一的倚靠。
這是無法抹殺的感情。
長歎一聲,阿四淡然一句:「你轉告他,我初到漕幫,還有許多事急待熟悉,等忙完了這陣子,就回去住。」
「那自是好!自是好的……」胡順官滿面堆笑,高興得好像自己找回了親人似的。
阿四望著他那副真心流露的笑容,不覺莞爾——為了兩個不相干的人高興成這樣,這人還真是奇怪呢!
揣著五百兩銀子,胡順官一路謹慎小心地往錢莊趕,必須銀子入庫他才放心。若是趕得及言有意沒走,他還要轉告他四小姐的一番話。
路過茶館的時候,沒來由闖出一陣爭執聲,胡順官向前探了一眼,沒想到與跑堂的吵架的正是王有齡。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嚷嚷著:「我就願意坐這兒!我就願意!你去官府告我去,去呀——」
王有齡的性子本是懶與人鬥嘴,更別說是跟一個市井小民了,這是怎麼說的?
胡順官趕緊上前拉開他,「有齡,有齡,少說兩句,跟他這樣的人慪什麼氣啊?」
他這頭歇了,跑堂的那頭反倒氣焰囂張起來,指著王有齡的鼻子罵罵咧咧:「你是大老爺,你別成天霸著茶館的位子喝開水啊!點一壺茶就坐上一整天,還不斷地要我給你添水。有錢你換壺茶,來份點心,熱壺酒喝喝。沒錢你還充大爺,你充個屁啊!」
「這廝實在可惡!可惡——」
王有齡衝上去要撕那跑堂的嘴,幸而胡順官一把拽住了他,才沒鬧出人命來。他凶了跑堂的一頓,又說了掌櫃的幾句,隨即拉著王有齡進了茶館,要了一壺酒,再點上幾個好菜,掌櫃的立馬賠著笑臉向王有齡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