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爺兒叫你去一趟呢。」
子時已過,阿四卻忽然敲門向她傳話,讓剛剛睡下的她感到莫名其妙。
「出什麼事了?」她披件外衣開門問道。
「別多問,就是讓你去一趟,爺兒有話說。」阿四表情嚴肅,口風甚嚴,不似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
她點點頭,回頭胡亂紮好頭髮,便跟著阿四匆匆往戚瑜房間走去。
已是夜半,戚瑜卻似乎睡意全元,正站在窗前,面對荷塘美景,獨自飲酒。
沈小意忽然覺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惆悵的味道,不知是因為夜半的降臨,還是戚瑜身上的情緒感染了她。
「拜見爺……」她上前,輕聲道。
「你帶薩蘭去過賞棲院了?」沒有轉身,他淡淡地問。
「早去過了。」
「為什麼沒給我回話?」
「呃……」她咬咬唇,「我以為爺兒還在外面應酬……」
其實,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沒及時向他回話,似乎是有些害怕。
至於怕什麼,她也不清楚……
「把今天的情形說給我聽聽。」他聲音低沉,似有幾分慍色。
他到底在為什麼事情下高興?生意上遇到麻煩嗎?
「回爺兒的話,今天我把薩蘭小姐介縉給府中的人認識了,他們都很喜歡薩蘭小姐,很尊重她……」她笨嘴笨舌地答道。
「對於薩蘭的來歷,他們嚼舌根了嗎?」
「沒……」
「呵,你不必充好人,替他們隱瞞!府裡的情形,我會不清楚?」他惱怒道。
沈小意低下頭,不敢看他。
她跟繡球的關係一向不錯,不想連累了對方……
「沒有別的要向我報告了?」他話中有話地追問。
「爺,他們真的沒說什麼壞話……」
「我是說你!」他忽然一陣大吼,嚇她一跳。
「我?」她瞪大眼睛。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逼近一步,殺人般的眼神在燭光不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沒有啊……」她納悶地搖頭。
「真的沒有?」戚瑜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輕,讓她感到骨頭都要碎了一般。
「爺兒,真的沒有啊……」沈小意大叫。
「我給你的簪子呢?」他咬牙道。
簪子?
她心中一驚,只覺得週身一涼,彷彿謊話被揭穿時露出原形的窘態。
「我……放在屋裡了。」不知為何,她慌張胡謁。
「還在騙我!」他怒吼一聲,嚇得她瘦小的身子一滑,幾乎想遁逃。
「爺兒……」難道他知道了?天啊,這府裡的長舌婦果然多,這等小事也能流傳千里。
戚瑜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眸中滿是不可遏制的怒火。「我送你的簪子,你居然隨隨便便給了別人?我這個主人在你眼中,就一點威信都沒有?」
「不不不……」她連忙擺手,「是薩蘭小姐向我借的,我不敢拒絕她……」
「剛才為什麼騙我?」
「伯爺兒生氣……」
「明知我會生氣,卻還是要撒謊?」他欺身靠近她,有一刻,她甚至覺得他就要掐死她了。
奇怪,一支簪子而已,既然已經打賞給下人,要如何處置,應該由著收禮的人吧,他用得著這般小題大做嗎?
「難道……」他眸中怒色忽然夾雜了一絲憂傷,「我送你的東西,你就真的那麼不在乎?」
什麼?她又是一愣。
她聽錯了嗎?為什麼他的口氣那般的憤懣,彷彿是一個……吃醋的情郎?
他生氣,只是因為誤以為她不懂珍惜嗎?
那簪子真是他親手設計?送給……心中喜愛的女子?
沈小意甩甩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說啊!」他再次大吼。
沒錯,那簪於是他親手設計,一直以來,這樣的舉動只為他身邊親近的女子而做,比如昌平郡主,他的初戀;比如沈萍兒,他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一個例外。
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卻願意給她如此殊榮,為什麼?
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解答。
他只知道,自從看見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再聽著她講述她乖舛的命運,他就對她油然而生一股憐惜。
原來,世上真有「緣份」這種事。
他留她在身邊,起初只是因為好奇、憐惜,可久了,她的一顰一笑開始牽動他的心跳,變化在他不期然中發生了……
「爺兒,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沈小意無奈地回答,眼裡蓄滿著急的淚花。
「說你為什麼不珍惜我送的禮物,說你為什麼隨隨便便把它借給別人,說你為什麼要撒謊!」他連珠炮般的質問,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沈小意結結巴巴的,在他的咄咄逼人中思維一片混亂,本不該說的話衝口而出,「我不想讓你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我們有命中注定的緣份——」
天啊,她說了什麼?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莫及。
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亂想,根本未經證實她卻拿來說嘴,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本以為戚瑜一定會哈哈大笑,笑她的自作多情,然而俊顏反倒一沉,似乎刺中他某個要害一般。
他沉默,緩緩挺直身於,側過眸去,踱回窗邊。
他握拳抓住窗框,在皓月當空下,佇立,久久無言……
「你是指那個道長說的話?」屋內籠罩一片尷尬,終於,他開口道。
她不回答,算是默認。
相同的印記,就是緣份,她怎麼都忘不了這個預言。
「你信嗎?」他猛地反問。
「奴婢……不敢。」沈小意拚命搖頭。
「哦?」戚瑜回頭凝視她,「因為傳聞我是魔鬼?」
「不,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豪門大戶,看到順眼的丫鬟,收為小妾,也是很乎常的事。」
「奴婢真的不配!」她力挽狂瀾。
為了姊姊,她也該如此……
「緊張什麼?是怕死吧?」戚瑜忽然苦澀一笑。
死?她抬起懵懂的眸。
「傳說跟我親近過的女子,必死無疑。」他冷冷道。
「不……」不知為何,在一刻,她是相信他的。「爺兒,奴婢不怕死,假如真的與心中所愛的人在一起,死又何懼?只是,齊大非偶,爺兒真的不是奴婢命中該嫁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勇敢地望向他,道出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也誠摯無限,彷彿午夜蔚藍海水,發出一排排整齊凝重的波浪聲,聲聲打動著他。
他似乎被她震住,與她對視久久,話語堵在胸問。
「齊大非偶?」他再次澀笑,「好一個成語!看來,你讀過一點書?」
從前,姊姊教過她一些,雖然不好學,可還是懂得表達詞意。
「奴婢胡說的,爺兒不要見怪。」沈小意連忙掩飾。
「你說得很對,我怎麼會怪你?」戚瑜忽然歎息一聲,很輕很輕,幾乎不易察覺。
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鬱悶地一飲而盡,彷彿要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飲進肚中,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爺兒……」沈小意站在他身後許久,手足無措。
「夜深了,你回去吧。」他恢復從容淡定,輕揮衣袖。
「是。」巴不得離開這窒礙的空間。她扭頭就走。
「你知道嗎?」假裝隨意的話語卻從她背後再次傳來,「那位道長,我從前見過。」
什麼?沈小意忍不住回頭。
「是在我八歲那年,說來奇怪,這麼多年了,他一點也沒變,連穿的衣服都跟當初一模一樣,好像活神仙似的。」他凝眉道:「當年,他就說過……將來我會遇到一個與我有同樣印記的女子,與她白頭偕老。」
像一記重錘敲打了心尖一下,她屏氣凝神。
「不過你放心,我堅信,那個女子不是你。」戚瑜狠絕地表示,「這世上身上有傷疤的女人不只你一個。而且,我愛的女子,必須才貌雙全,出身高貴,你配嗎?」
不願意羞辱她,可眼下只能說一些羞辱的話,絕她的念,也絕自己的念。
像他這樣被詛咒的人,一生都不配擁有幸福,既然如此,何必耽誤了她?
再說,她還另有心上人吧?
出於嫉妒與尊嚴,他也只能如此絕情。
沈小意怔住,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
呵,對,她不配,說到底,她只是自作多情……
好在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這才免於失態。
「爺兒晚安,奴婢告退了。」她膝一曲,謙卑地行禮。
「別忘了到薩蘭那裡把簪子取回來!」戚瑜冰一般的目光投映在她臉上,「雖然我不喜歡你,可不代表我給的東西,就可以隨便給人。」
「是,奴婢明早就去取回。」
「不,」他一副強人所難的模樣,「現在就去!」
「現在?」她愕然,「現在薩蘭小姐該睡了吧……」
「睡了也把她叫起來!」他不容分說地命令。
好吧,她照辦。
點點頭,她掩門而去。
門外夜風正濃,像拂過樹葉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