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到了宮門口時,已經不知道摔了幾次,但卻依舊站得筆直。
公主的儀仗慢慢出現在遠處時,他的目光就一點一點變得森冷起來。
聽到陸朝雲等在宮門,長公主欣喜無比,卻在掀開轎簾看到他的瞬間,從頭冷到腳底。
「公主,盈月人呢?」簡單的問話,沒有任何恭敬與委婉,有的只是冷冽與質問。
她瑟縮了下,目光下意識迴避他,「我、我不知道……」
陸朝雲便不再看她,目光掃過隨行的御林軍,聲音在空曠的宮門前顯得清冷又陰沉,「是誰護在任小姐車邊的?」
面對這樣的陸相,許多人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與冰冷。
七、八個御林軍出列站了出來。
「來人吶,」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陸朝雲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龍令牌。
「丞相饒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親臨的令牌,眾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軀的漢子當場匍匐在地,不住求饒。
「拖下去。」聲音冷冽而不帶絲毫溫度。
長公主眼睜睜看著幾個御林軍就在自己不遠處被砍下腦袋,手足冰冷,連動一下都不能。
陸朝雲衝著她行了一個禮,「臣告退。」然後越過車輦一步一步走遠,背影說不出的冷肅與寂寥。
看到相爺走來,書安迎上前,卻在剛走近時看到相爺腳下一軟,一口血噴了出來。
書安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抱住他,「相爺——」
***
陸相吐血昏迷。
才幾日,朝堂上便隱生不安,彷彿有幾隻無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龍體欠安,十天半個月親臨不了一次早朝,幾乎都是陸相在處理一切朝政軍務,如今這個肱股大臣卻也倒了下去。
這幾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書安焦慮不安地看著姜太醫放下號脈的手,上前一步問:「太醫,我家相爺情況如何?」
姜太醫歎了口氣,向後探手,「把我的金針拿來。」
醫僮奉上金針匣子。
姜太醫打開針匣,專注地將一支支金針插入陸朝雲的頭上大穴。
「噗!」
當陸朝雲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後,姜太醫長長地吁了口氣,面色為之一緩,「吐出這口心頭淤血,便沒有大礙了。」
「多謝太醫。」
「分內之事。」
醫僮將金針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醫坐在床前未動,看著床上依舊沒有睜開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你多躺幾日,只是聖命難違。再說了,你躺在床上,那丫頭也回不來,還得你自己親力親為才好。」
屋裡突然靜寂下去。
半晌之後,一道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她還回得來嗎?」他像問人,更像自問。
「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醫很不負責任的說。
書安相當不贊同地瞪了一眼過去。
姜太醫馬上回瞪,「你們都下去,老朽有話跟相爺說。」
書安和醫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風啊。」姜太醫以長輩的身份勸他,「事情還不到絕境之際,你也別憂心太過。」
陸朝雲苦笑著睜開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運氣不好罷了。」
「伯父——」
姜太醫伸手摸自己的鬍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那丫頭身負武藝……」
「什麼?」陸朝雲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說什麼?」
他咳了一聲,頗有幾分不太情願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說那丫頭會武功,而且還不太低。」連脈象都能隨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絕對低不了的。
陸朝雲臉色一連幾變,最終變成平靜無波,明白的點頭,「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傷在身。」
姜太醫點頭,「當初承諾過她,所以老朽才沒將此事告知。」
「現在她的傷可是好了?」
他又習慣地摸鬍子,然後忍不住歎了口氣,「那是個麻煩的丫頭,估計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脈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陸朝雲沉默了一會,「這樣說來,她活命的希望還挺大的。」
姜太醫贊同地道:「嗯,那丫頭生命力很強,只要還有一口氣,大抵就不會有事。所以,你目前還是應該全力去崖底找找。」
「書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來,這幾日也應該是她虛弱的時候,你小心宮裡那位再搶在你前頭。」
「她敢。」陸朝雲目光頓時一冷,頓了下,道:「書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雖然昏迷、神智還是清醒的。」
姜太醫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雖然也不反對你多躺幾天,讓宮裡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終究國事為大,你再上不朝,那些魑魅魍魎說不定要什麼歪腦筋了。」
他臉上閃過倦意,聲音難掩疲憊地說:「便是我彈精竭慮又如何?只為他們那一點心安便對我的婚事百般干預,難道我不娶皇家女就會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雖未曾明言,但對長公主的縱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場。
姜太醫只是又拍了拍他,沒說話。
陸朝雲又沉默半晌,才再次開口,「不知道現在任御史那邊如何?」
「他辭官了。」姜太醫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神情一震。
「明天應該會就離京了。」
陸朝雲聞言就要下床。
姜太醫用力按住他,「你想幹什麼?」
「他們不能走。」
「不走還留在這個傷心地嗎?」
「可是,」陸朝雲用力抓緊床沿,神情懊惱又沮喪,「如果任御史夫婦離京,就算盈月還能活著歸來,只怕也……」這件事連他都沒辦法原諒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決,你也是攔不住的。」
「總要試一試的。」
姜太醫只能搖頭歎氣了。
***
清晨,天剛濛濛亮時,幾輛青幔馬車緩緩離開御史府直奔東城門而去。
一道頎長而單薄的身影佇立在城門前,等到任府的車馬靠近時,迎了上去。
「小婿逸風,求見岳父大人。」
馬車內傳出了一道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連車簾都不曾掀起。「相爺不必如此稱呼,小女早與丞相府沒有瓜葛。老夫現在也不過是個致仕回鄉之人罷了,還請相爺讓行。」
「岳父,也許盈月尚在人間,您這樣匆匆離京,豈會甘心?」
「尚在人間?」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屍體都被野獸分食了,只留下殘破的碎衣繡鞋,相爺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嗎?」
陸朝雲瞬間一個搖晃,書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貼侍的手,眼睛赤紅地瞪著他,「你給我說實話。」
書安低下了頭,「相爺,小的是擔心您。」
「擔心我?哈哈……」陸朝雲驀地仰天大笑。
「我們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車伕趕路。
陸朝雲沒有再攔,他已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借口能攔,只是抓著書安的手笑得無比癲狂。
「相爺、相爺……」書安只能慌亂地喊著,試圖喚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啞了,陸朝雲才慢慢收斂了神情,慢慢站直,繃緊身軀。
一張消瘦憔悴的面容上猶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緩緩將手負在身後,一步一步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裝的陸相進了宮,上了殿,邁著無比沉穩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道,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龍椅上的人。
「愛卿。」皇上喚了一聲,心裡卻突然有些不安。
陸朝雲撩袍下跪,擲地有聲地道:「臣有一事啟奏,望皇上應允。」
「愛卿只管說。」
「有臣在朝一日,長公主便必須守太陵一日,不得離開半步。」此話一出,朝堂靜寂。
須臾之後,皇上開口,「准卿所請。」
「謝皇上。」
下朝之後,皇上回到皇宮,得到消息的長公主立刻哭著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著胞妹歎氣,「容華,朕早說過凡事得留有餘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聖旨,難道他陸朝雲還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龍顏大怒。
「皇兄……」長公主面露懼色。
「是朕和父皇寵壞了你,讓你如此無法無天,心中沒有國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國家動盪,正是不容有失之時,你又鬧出這樣的亂子來,你讓朕如何護你?」
既然屢勸不聽,就只好自食其果。
「來人,送長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逕自走進自己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