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衣裙淡雅若風,一頭微濕的長髮披在身後,清麗面容上淡然如水,然而手中卻握著一把滴血長劍。
看得人心悚然發寒。
「娘子,夜裡風大,你怎麼不多穿一件衣服?」
任盈月一眼掃過,冷聲道:「我原本等頭髮干了就要睡了,誰讓你派書安回去叫我的?」
陸朝雲有些委屈地抗議,「為夫身處如此險境了,娘子竟然還在計較這樣的小事。」
她很乾脆地道:「你若死了,我便替你報仇,這要死不死的時候,叫我來當打手嗎?」說話的同時,三兩下就將門口圍過去親長公主派的御林軍給解決了。
他歎了口氣,「娘子就算不為我,也要想想還在西北大營的岳父。」
「誰敢動我爹,我就把他至親一個一個殺死,讓他們嘗嘗什麼叫凌遲。」她眼神倏忽狠厲,「我保證說到做到。」
那一刻,所有人都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那我呢?」
大家的目光又飛向一臉可憐的陸相,心頭莫名一寒。
任盈月一劍削掉一名叛變御林軍的腦袋,看了長公主一眼,「招了桃花處理不掉,死了活該。」
「她畢竟是先皇胞妹。」
「除惡不盡,便招致今日惡果。」話音未落,劍已架在長公主的咽喉處,嘴角譏誚的勾起,「長公主,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不過是懶得動手罷了。」
劍風掃過,長公主一截青絲墜地,釵環掉了一地,頓時成披頭散髮狀,狼狽不堪。
「娘子別忙著吃醋,還是先救命要緊。」陸朝雲一邊抱著小皇帝往後退,一邊苦笑地喊。
她頭也不回的將手中長劍反擲而出。
江五海聽聞身後利刃破空,不得不側身回手相擋。
眾人只見錦帛疾飛纏上那把被擊飛的刀劍,在空中一個輕旋又回到任盈月的手中。而瞬間那把劍便在她手中變成無數碎片,如雨般疾射而出。
參與叛變的御林軍轉眼又倒下一片。
所有人駭然。
一時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抹略顯單薄的身影。
任盈月足下幾個疾點,躍到陸朝雲身邊,伸手接過他懷中的小皇帝。
小皇帝馬上抱住她的脖子,安心地依偎在她懷中。
陸朝雲頓時有些不舒服,「娘子,現在怎麼辦?」
「走人。」很乾脆也很簡單的答案。
「怎麼走?」
「打出去。」
「行嗎?」
「進得來便出得去。」守在外面的人若是攔得住她,她也不可能進得來。
「你就只打算帶皇上走嗎?」
任盈月忍不住就在大殿裡掃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丈夫身上,抿抿唇道:「你們為人臣子的,為國盡忠是本分,我也不好插手。我當初答應先皇保萬慶帝,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務便是了。」
「難道娘子進宮只是為了皇上?」
「說來還得謝謝相爺,若不是書安送信,今天這事便悔恨晚矣。」
陸朝雲大怒,「任盈月,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夫妻?」
「男主外,女主內,今天的事情原就不是我該管的。」
眾朝臣一直覺得陸相幾乎就是妖孽一樣的存在,與他作對統統沒好下場,但是今天他們發現,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碰上金元公主這樣的女人算是他的債。
「太妃,借你的東西用用。」
李太妃頓覺頭上一輕,長髮突然就披散而下,嚇得她臉色發白,但雙手護著幼子沒敢動一下。
任盈月隨手將那把釵環珠翠擲出,然後皺了皺眉,「這些東西當暗器是浪費了點。」腳在地上一踢,挑起一把鋼刀伸手接住,抬手就劈開刺來的一劍。
右督御史摸到自己腕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出聲道:「老臣這裡有串佛珠。」
「扔過來。」
他當即扔出佛珠。
她一刀劈落,衣袖疾掃,霎時之間那串十幾粒的佛珠便成了致命暗器,幾個朝臣一脫困,急忙跑到陸朝雲身邊。
小皇帝像八爪魚一樣攀在任盈月的懷中,眼前耳邊雖是刀光劍影喊殺聲,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當得到消息的統領御林軍趕來時,很快便肅清了宮內殘存亂黨。
可是他們最後卻發現金元公主和皇上不見了。
這下,大家又慌作一團。
一個太醫捂著胸口,吐著血,手指顫巍巍地指著一個方向,「在那裡……」然後頭一歪,昏了過去。
大家抬頭看去,就見圓月之下,皇宮最高的殿王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並排坐在一塊。
很美好,很和諧。
任誰都覺得打擾他們是件很不好的事。
很顯然,有一個人不是這麼認為的。
金元朝當朝丞相,指著那兩人的身影吼道:「娘子,你不是說頭髮干了就睡的嗎?還不回府?」
小皇帝也忍不住大聲喊道:「太傅,姑姑說要保護我,暫時不回去了,讓你回去洗澡睡吧。」
其他人趕緊看天看地看星看月就是不看陸相,這事不能攪和。
***
陸相那張俊臉陰了有半個月,大家都知道這些日子金元公主一直待在宮裡陪皇上,因此百官都陪著小心,就怕被相爺的怒火涉及。
傍晚時,陸朝雲終於在宮門口等到了出宮的妻子,臉上這才有些雨過天晴的跡象。
上了馬車就見妻子神情專注,端詳著手裡的一串珍珠。
「皇上賞的?」
「嗯。」
他抓過她的一隻手,半晌沒說話。
任盈月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最後,還是陸朝雲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月兒,以後別這樣了。」
「什麼?」
「你明知故問。」丞相大人的火氣又忍不住冒了上來。
她蹙眉。
他握緊她的手,盯著她,「你明知道他們的目標是皇上,你把皇上帶在身邊就是把所有的危險引到你身上去,你萬一出事,你讓我怎麼辦?」
任盈月闔了下眼,淡淡地道:「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朝中便會大亂,朝中一亂,天下必亂,那不是你想看到的。」
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緊緊的,顫抖著慢慢閉上了眼。
她懂他,她一直都是最懂他的人。
長公主害她,她不出手。
他沒有為她報復長公主,她也沒有過怨言,只因她懂他。
在最危險的時候,她孤身闖入皇宮,將最大的危機攬上身,替他爭得時間,爭得生機。
他從不曾對人說自己的心事,可是她知道。
她從來不說愛他,可是總用行動支持著他,甚至用她的命。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回到丞相府後,任盈月仍舊看著那串珠子發呆。
陸朝雲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也把目光投向那串珠子。
就算是罕見的極品珍珠,她也不是喜愛珍寶的人,為什麼會如此專注?
「娘子,你到底在看什麼?」
任盈月突然流下淚來,起初是一滴一滴,慢慢成串掉落,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月兒——」陸朝雲大驚失色,「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
她哭了很久,手裡一直緊緊攥著那串珠子。
他捧著她的臉,滿眼的擔心。
「這是我母親的。」
陸朝雲手一頓,眼睛睜大,看向那串珠子,「岳母的?」
「是我親生母親的,任夫人是我義母。」
他繼續為她拭淚,沒有說話。
任盈月的聲音充滿了懷念,「小時候母親拿著這串珠子對我說,等我長大了給我當嫁妝的。」
只是,言猶在耳,慈母已逝,早就物是人非。
「這裡有我當年做的記號,你看。」她小心的轉動珠串中的一顆珠子,舉在燭光下指給他看。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記號,不仔細瞧,幾乎發現不了。
「岳母……」陸朝雲沉吟,「是什麼?」能擁有這樣東西的,必不是簡單人家。
任盈月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將那串珠子纏到手腕上,「事情都過去很久了,不說了。」
陸朝雲卻自此有了心事。
他的妻子心裡藏著一個秘密,一個尚不願讓他一起承擔的包袱。
***
萬慶元年九月,肖元帥班師回朝,留兵五萬守衛邊疆。
萬慶二年,五月,丞相府。
府外清一色御林軍,府內各處均有大內侍衛站崗。
而後院之中,萬慶帝正趴在軟榻上看姑姑繡荷包。
任盈月並不喜愛捏針刺繡,可是小皇帝喜歡帶她親手繡的荷包,無法可想,只能硬著頭皮幫他做。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透著急切,她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
「娘子,你身子不適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陸朝雲人未至聲先到,手一撩門簾便走了進來,直接把榻上那尊貴的當今天子忽視過去。
「姑姑,你不舒服?」小皇帝一臉擔心。
她笑笑,「沒事。」
「怎麼會沒事,快把手上的活停了。」陸朝雲直接動手拿過她手上的東西扔到一邊。
「姑姑你到底生什麼病了?」小皇帝一臉的好奇。
陸朝雲拿了軟墊塞到她的腰後,扶她坐好,又驚又喜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揚起,「幸好姜老第一時間找人告訴我,你呀,這樣的大事都不曉得派人通知我。」
小皇帝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
「懷孕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小皇帝的目光亮了起來。
「姑姑要生小寶寶了?」
任盈月不由得笑了,「嗯,不過還要好久才會生的。」
「會不會像皇弟那樣可愛?」
陸朝雲斬釘截鐵地道:「一定比王爺可愛。」
紅袖笑著將茶擺上小几,低頭退下。
「皇上,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回宮去吧。」
「不要,朕在宮裡好無聊。」
「那也不可以總是出宮,皇上正是需要用功讀書的時候。」
「太傅又沒有時間教朕,朕在這裡,姑姑可以教我的。」
「公主現在懷了身孕就不方便了。」
「朕又不會吵到姑姑。」小皇帝面有不悅。
任盈月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笑道:「可是,皇上現在每天出宮來確實不妥,太過勞師動眾了,不如改為五天一次?」
小皇帝想想,又看看太傅陰沉沉的臉,最終沉痛的點了點頭。太傅真討厭,那張臉就像姑姑說的,像誰欠了他兩百弔錢似的。
小皇帝磨蹭到晚膳後,終究還是讓陸朝雲給扔上了回宮的御輦。
任盈月站在府門前看著那個從御輦裡鑽出來向她不住揮手的小人兒,笑了。
陸朝雲伸手攬住妻子的肩,目光淡淡地目送御輦遠去,轉身回府時,輕聲說了句,「你也不能太慣著皇上。」
「總還是個孩子,再大一點就好了。」
「他是皇上,有他要背負的責任,不是孩子。」
任盈月搖搖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