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午餐——」站在他的辦公室她從袋子裡拿出另一個餐盒。「這是晚餐,先放在冰箱裡,要吃的時候跟我說,我幫你加熱。」
她對這突如其來的調動一點抱怨都沒有,反而很感謝,感謝老天讓她可以有多一點的時間跟他相處。
已經過了好幾天,她仍然無法接受他得了肺癌的事實,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也難過得吃不下飯,無法集中精神上班。
她查了大量資料,胰癌早期的症狀並不明顯,容易跟肺炎、支氣管炎混淆,還跟支氣管擴張、胸膜炎、骨關節炎等症狀相似,很多病人就醫時,常在別的病科打轉,最後才知道得了肺癌。
他是否也因為症狀不明顯而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又是否明白肺癌四期只是在跟死神拔河,隨時可能會撒手人寰,所以放棄了治療?
如果他沒有今天的成功,沒有吸煙過度,沒有應酬熬夜,他是不是就不會得到癌症?
看著坐在辦公桌前面帶笑容、神采奕奕的他,她真的好想問他,雖然他成功了,卻無福消受自己的成就,他甘心嗎?他會後悔當年拋棄她們母女嗎?
不過,就算知道答案也沒有意義了,現在她能為他做的,只有把他的三餐照顧好。那些食材都是她到有機專賣店去買的,也費心研究過癌症患者的食譜,希望對他的病情有點幫助。「怎麼突然想到幫我做晚餐?」寇議滿臉笑容,「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她深吸了一口氣,還不太能好好的面對他,但她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那你就繼續驚吧!這是早餐。」她拿出一隻保鮮杯,命令自已鎮定些,不要露出破綻了。
「早餐?這什麼東西啊?」寇議看著那綠綠濃稠的汁液,眼裡充滿問號,「看起來很噁心,你要我喝這個?」
「這是蔬果精力汁,還有這個——」她拿出兩個全麥三明治,困難的、窒息的說:「這是雜糧蔬菜三明治,對健康有益,你就吃璧這業吧!明天我同樣會為你準備,你就不要買早餐過來了。」
「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他狐疑的看著她,「該不會,這等聞最後的晚餐吧?」
她驀然激動了起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你在胡說什麼?住口!快點住口!不要說了!」
「為什麼不讓我說?」他冷不防攔住她的腰,讓她貼在他灼熱身軀上,眼光兇惡的瞪視著她,充滿了警告意味。「你是不是真的要離開台灣了?要跟那姓安的去國外結婚生活,所以才突然施捨我一點溫情?」
她頓時鬆了口氣,原來他是指這個。她抬眼看著他,柔腸百結,眼裡充滿了驚痛,懊悔與憐惜,「你放心,我保證不會離開台灣,只要你在這裡,我就在……」
只怕你不在而已……她的眼眶在剎那間濕了。「你說的。」他雙眸炯亮的盯著她,「不要唬弄我,不然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跑不掉的。」
「我不會跑,絕不會。」她沙啞地說。
「幹麼哭?我有那麼凶嗎?」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驀然堵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唇在她唇上輾轉吸吮,用一種存心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吻法,綿綿密密的汲取她唇齒間的芳甜。
而她竟也反常柔順的讓他吻?
一吻既終,他得到了莫大的滿足,輕輕摟著她的腰,捨不得放開。
她把臉頰靠在他肩上,貪心的呼吸著他的味道。
這味道,再過不久就再也汲取不到了……想到這裡,她眼眶.又浮上淺淺淚光。
「我喜歡你今天這樣,以後都這樣該有多好。」他捧著她的臉,意猶未盡地說:「不要跟我唱反調,快點回來我身邊。」
她看著他,心臟緊緊一縮。
就算她回到了他身邊,他們又剩下多少時間?
「好,知道了。」他沒看出她的意思,投降道:「不要那樣看我,我只是說說而已,沒有這你的意思。開始工作吧!我親愛的蘇秘書。」
寇議心情愉悅的拿著她做的早餐進辦公室去了,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淚水頓時瘋狂的湧進她眼裡。
她無法想像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無法想像沒有他的世界。他們為什麼要分開?當年他們為什麼要分開?她的心中充滿了悔恨。
她覺得是自己害他得了癌症,如果她一直待在他身邊就好了,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拚命的工作,就算他要拚命,她也可以適時地阻止他、照顧他,不至於讓他把身體弄糟到這裡地步。大量的煙、酒以及熬夜,這些不良的習慣奪走了他的健康,此刻她再怎麼後悔也挽回不了,挽回不了了……
一整天,只要他出去回來,經過她的辦公桌前,她的視線就會停在他身上,直到他進入總裁室。快下班前,他開完會回來,她又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了。此刻,他終於停了下來,雙手撐在她桌面,朝她俯低臉龐。「說說看,你今天為什麼一直古古怪怪的打量我?我是哪裡不對勁嗎?」
她的心跳亂了一拍,「沒、沒有啊。」
「沒有?」他懷疑的挑了挑眉,「最好是沒有。」她迴避著他探索的眼光,避重就輕地說:「桌上有文件要簽名,你快點進去吧!」
他沒有馬上進去,眼睛仍然看著她。「下班一起走,我們一起吃飯。」他頓了頓,考慮了一下,終於說道:「可不可把小綺一起找來?今天是……是她的生日。」
她震驚的看著他,「你記得小綺的生日?」
他歎了口氣,「你到底認為我有多無情?我當然記得小綺的生日,她是我的女兒,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噢……」她挪動身子,不安的看著他,「你今天恐怕不能幫小綺慶祝生日了,是這樣的,小綺主演的芭蕾兒童話劇今晚公演,她是主角……」
「那太好了,我們一起去看!」他興奮的說。
她潤了潤嘴唇,「可是……沒有你的票。」
「等等——」他濃眉一挑,高度懷疑的問:「你該不會要跟姓安的一起去看話劇吧?」
竟然被他猜中了!她懊惱的看著他,「你不要激動,這是兩個月前就安排好的行程,小綺拿了三張招待券回來,很鄭重的邀請我們……」
他是病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刺激,她看過資料,不好的情緒會讓癌細胞惡化。
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讓他接受刺激,他一定很火大。「好,很好!」他咬牙切齒的說:「我女兒的話劇公演,我這個爸爸竟然被排除在外!」
她在心裡申吟了一聲,蹙眉看著他,「寇議,你公平一點,講講道理吧!那時我們怎麼知道會再見到你?」
他重重一哼,「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很不是滋味,好像我才是外人,而你們是一家人。」他進辦公室去了,「砰」地一聲甩上門,毫不掩飾他的怒氣。
整個晚上,蘇媺雅都心神不寧,她無法好好欣賞女兒的表演,也沒精神應付安敬華的問話,公演後的慶功宴,她更是濕得、心事重重。
終於,一行人回到家,已經十一點多了,幸好明天是週末,他們可以好好補眠。
洗完澡出來,她看到手機有未接來電,是寇議打來的,時間顯示二十分鐘前,他連打了五通才死心。
她心臟猛地一跳,連忙打過去。
他不會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吧?他一個人住,萬一身體有什麼問題,求助無門怎麼辦?
「是我。」他接了,口氣卻很不好,透著一股煩躁之氣。「你在忙什麼?怎麼都不接電話?」
「你別發火,我在洗澡。」他鬱悶,她又何嘗好過?大家在為小綺拍手唱生日歌時,她一直想著他。
「我在你家門口,你出來一下。」
她嚇了一跳,「我家門口?」
「對!你快點出來,時間快來不及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不過他語氣又急又煩,她連忙換了件外出居家服,匆匆地下樓。
深夜,街道上靜悄悄的,偶爾才有一部汽車經過,他的車就停在「老位置」,在安家的斜對面。
她走過去,駕駛座的車窗早已降下來了,地上一堆煙蒂。
看到她走來,他下了車,拿出一個蛋糕和一個大型購物袋交給她。
「這是生日蛋糕,這是禮物,幫我拿給小綺。」他面色不佳地說。她驚訝的看著他。「你一直在這裡等?」
「沒有一直在這裡。」他撇了撇唇,沒好氣的說:「我先在藝術館前面等,看到你們出來,又跟著你,到餐廳門口等,最後才在這裡等。」
她遲疑的看著他。「那你……還沒吃?」
「怎麼沒有?」他橫眉豎目地說:「你幫我做了晚餐餐盒,你忘了嗎?我吃好才去藝術館。」她稍微放心了一點,他身體都已經那麼糟了,絕對不能再沒吃東西。
「你買了什麼禮物?」打開購物袋,她又被嚇到。大大的購物袋裡,有好幾個芭比娃娃的盒子,她訝異的問:「怎麼這麼多娃娃?小綺早就不玩娃娃了。」
「我知道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已經不玩娃娃了,只是不知道買什麼給她,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所以才買芭比娃娃。每年小綺生日,我都會買一個,今天剛好可以全部給她。」
「寇議……」她深深的望著他,心底有某根柔軟的弦跳動了一下。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這麼做,她以為她們母女是他急欲抹滅的過去,他根本就沒想過她們。
可是,事實卻不然,他不但沒忘記她們,還年年為小綺買生日禮物……
「快點進去,我要她在十二點生日過之前收到我的蛋糕和生日,就算她把它們扔出窗外也無所謂,至少我的心意到了。」
她一陣哽咽,「她不會扔出窗外的,我保證……」
「你快進去!」他又催了。
她進屋了,內心盈滿了酸楚,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他們一家人,才剛重逢,又要讓他們面臨生離死別。
提著禮物和蛋糕,她上樓,敲了小綺的房門。「進來。」
小綺還因為公演大成功而興奮著,床上攤著安敬華送她的禮物——一雙極美的芭蕾舞鞋,還有小傑送的禮物——一本漂亮的粉紅色筆記本。
「媽,怎麼有蛋糕?是給我的嗎?」
看著笑逐顏開的女兒,想到落寞的某人,蘇媺雅瞬間下了一個決定。
她清了清喉嚨,「那個人剛剛拿來的,還有送你的禮物。」
一聽到這話,小綺的呼吸急促了,她不友善的瞪視著母親,「我不要,你快拿去還給他!我不要他的東西!」
「小綺,你安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孩子氣的摀住了耳朵。
「你要聽。」她把女兒的手拉下來,哀傷地說:「那個人他得了癌症,他快死了……」
小綺愣住了,她困難的嚥了一口口水。「媽,你說什麼?」
「我說,那個人……你爸爸,他得了癌症,是肺癌。」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震驚的女兒,淚水無法控制的滑出了眼眶。小綺瞪大了眼,搖著頭,「你在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
「我沒騙你,連我也不想相信,但這是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懇切的看著女兒,「小綺,我們搬去跟他住吧!因為,我不想看到你以後有遺憾,不想看到你後悔。」
小綺完全呆了,對她來說,這個夜晚實在太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