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悅的清咳一聲,擺出當家的架勢。「你挑了足足兩個時辰,還沒買完?」
「差不多了。」其實他今天外出,是為了暗中聯繫自己的手下,書齋的老闆已經收到他的指示,也明白下一步棋該怎麼走了。
「我們回去吧。」
她率先走出書齋,他尾隨而上,卻發現她的視線定在不遠處熱鬧的人群上頭。
「怎麼了?」說要趕回去的是她,但是走沒兩步,她又被市集上的東西給吸引了。
他偷偷翻了個白眼,只見她指了指不遠處。「那兒好像很熱鬧。」
「城西的尋歡樓,最出名的就是肉包子。」他雖然剛來塞西國不久,但是對於各個地方的認識倒是不淺。
「尋歡樓……肉包子出名?」她冷冽的眸光頓時充滿驚訝。
「對,肉包子。」有什麼問題嗎?他微覺奇怪的瞧著她。
「你的意思是,尋歡樓其實是一家茶館?」她揚高了音量。
「嗯。」他重重點頭,她難道不知道尋歡樓是一家茶館?
「但是『尋歡樓』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像是煙花之地的名字……」
那天夜裡,慕容栩偷偷跑到城西的尋歡樓,為此她大發雷霆。
她還以為,尋歡樓這種地方……應該和青樓沒兩樣。
看著小心翼翼求證的慕容臻,他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瞧錯之後,他的嘴角隱隱抽搐,隨即爆出一陣大笑。
這次的大笑,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他笑得差點岔了氣,指著人潮擁擠的尋歡樓。「這裡……這裡像是妓院嗎?哈哈!」
堂堂一個大當家,連茶館和青樓都傻傻分不清楚,他是否高估了這個對手?
這一下他總算明白,為何她會對著慕容栩大發雷霆。原來她以為她那個十三歲的侄兒,學人去妓院!
他的笑聲很刺耳,他揚起的唇線、眉角都讓她暗暗咬牙。瞥了一眼熱鬧的尋歡樓,她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包子香氣。
那天晚上,慕容栩對她解釋了不下百遍,說是一時嘴饞才會偷跑到尋歡樓,她沒有相信他的說辭,甚至還重重的責罰了他。她這個做人長輩的,再一次誤解了侄兒。
這該怎麼辦呢?她蹙眉,心底滿是愧疚。
身旁的藍知逸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正以「你真是無可救藥」的眼神瞧著她。
「瞧什麼?」很好笑嗎?瞧他笑得彎腰捧腹的,她的臉色更臭。
「你在都襄城待了這麼多年,難道一直不知道城西尋歡樓是什麼地方?」他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本地人。
「我很少出門。」她微窘。說實在的,以前身為前任當家的替身,她活動的範圍僅限於慕容大宅最僻靜的別院。
成為當家之後,她更是甚少獨自出門。
「足不出戶?你是大家閨秀嗎?」他譏笑著,換來她狠狠的一瞪。
這個該死的藍知逸,竟敢取笑她!她眸光一凜,瞪著他,才想說話,他已率先開口。
「反正現在是午飯時間,不如由我作東,請你去尋歡樓吃飯。」看她的樣子,恐怕連尋歡樓的肉包子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就姑且做一下「好心人」,帶她去見識見識。
「我不餓。」她才不想瞧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吃飯。
「但是尋歡樓的肉包子真的很出名。皮薄餡多、肉汁鮮甜……」
很不爭氣的,她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輕響。她聽到了,他也聽到了,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
白皙的臉蛋浮上一抹緋紅,大當家紅了臉,抿得死緊的薄唇顯示出她的窘迫。
他看著極有可能惱羞成怒的她,挑釁的撂下一句話。
「怎麼了?慕容當家該不會是第一次上茶館,害怕出糗才不敢去?」
他的挑釁,讓她不服輸的抬起頭。
「有人請客,我為什麼不敢去?藍老師,請。」
***
事實證明藍知逸沒有猜錯,慕容臻真的是第一次上茶館。
她拿著一雙筷子,但是對於眼前的茶壺等餐具感到相當困惑。
這些東西是用來做啥?慕容臻偷瞄了四周的客人一眼,發現他們熟練的用著餐具,她不禁握緊手中的筷子。
她常聽花效言說一些和茶館有關的事。
茶館是塞西國歷史上最早興起的行業。傳說中開國國主有一次微服出巡,路經茶館歇息,把宮中喝茶之道傳給當時歇腳的茶館的老闆。自此,喝茶的客人們都會按照簡單的禮節,來品茶用點心。
眼前擺著的兩個茶壺,同樣盛了熱茶,同樣有茶香。茶壺旁擱著一塊手巾,桌旁還有一個雕花銀盤。她完全看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討厭上茶館,在家裡吃飯方便多了,隨她喜歡怎麼吃都行。
「慕容當家。」那道該死的涼涼嗓音又響起。
慕容臻看著他,不難發現他眸底燃起太明顯的笑意,那是譏諷她的笑意。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她擱下筷子,就算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也不要在他面前出糗。
「剛才我明明就聽見你的肚子在咕咕叫。」他說得很白,她的臉色變得鐵青。
「光是瞧著你,我就覺得飽了。」尤其是那副存心看她笑話的笑容。
「慕容當家該不會真的是……」他絲毫不以為忤,刻意壓低音量問著。「第一次上茶館?」
回答他的是握得格格作響的拳頭。她忘了告訴他,在她肚子餓的時候,千萬別惹怒她,因為心情欠佳的她很有可能會揍人。
「好,不問這個。」藍知逸揮揮衣袖,識相的住了口。
不過,他真的沒想到她是第一次上茶館。在塞西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到底是怎麼過活的呀?
冰糖葫蘆可以讓她露出嘴饞的樣子,還誤把名滿天下的茶館當成是青樓……她這個大當家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不可思議的絕不是她的實力,而是她對週遭事物的無知。
四周瀰漫著菜餚的香氣,讓慕容臻很不爭氣的嚥了嚥口水。
看著其他人享受著美食,而她只能對著眼前香噴噴的包子乾瞪眼,她惱怒之下,一把拿起茶杯。
「別喝!」藍知逸眼明手快的握著她的細腕。
這一握,他明顯感覺到她和他的不同。她的腕骨,不像男人的腕骨般粗大,而是較細較小的,只須扣住食指和拇指,他就能夠完全握住她的手腕。
這根本就是姑娘家的手。雖然她的手掌因為握劍的關係,長滿了繭,但是她的指骨、腕骨一再告訴他,她是女人的事實。
要不是她冷冷拒絕別人的靠近,旁人一定很快就能從她的骨骼,分辨出她是女人。
「為什麼?」慕容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是微覺不悅的放下茶杯。
奇怪,他叫她別喝,她就當真聽話的放下杯子,她為什麼要聽他的?
「你倒的那壺茶,其實是用來清洗筷子的茶水,不是拿來喝的茶水。」她果然是鄉巴佬出城。
「茶水也有分別?」她好奇的掀開茶壺,卻被他制止。
「沒將茶水喝完就掀開壺蓋,是很不禮貌的。瞧這裡,茶壺上雕了一個「用」字的,是拿來給客人清洗筷子的。」他指著她先前倒的那壺茶。
「奇怪,茶館的小二沒將筷子洗乾淨嗎?」她拿起筷子端詳。
他從她手中拿走那雙筷子。「不是,這是當年流傳下來的宮中規矩。瞧,就這樣。」
像是遇上指點迷津的大師,她虔誠的瞧著藍知逸接下來的動作。
他拿起筷子、小碗等茶具,放入雕花銀盤中,倒入些許熱茶,然後以自己清洗過的筷子將她的碗筷挾起,擱放在她面前。
「就這樣?」她驚訝,還以為過程會很冗長又繁複呢?
「會有多複雜?」他輕笑,順手為她挾了一個肉包子。
「噢。」她頷首,好像跟大師上了寶貴的一課。望著肉香四溢的肉包子,她拿起筷子,但又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就這樣吃嗎?」
他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小心謹慎的她。如果她換回女裝,應該會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
「藍老師?」她蹙眉。
他興起逗弄她的念頭。「有沒有覺得我很了不起?」
「有。你是皇城古都的人,竟然懂得塞西國的事,不愧是一個老師。」
她的回答讓他微怔,他還以為像她這種冷峻的人,應該自傲又不可一世才對,沒想到她會毫不吝嗇的稱讚別人。
慕容臻沒空理會他的反應,眼前的包子好香,她的肚子又好餓,薄唇一張,她狠狠的咬了包子一口。
肉汁噴了出來,她的臉頰多了好幾滴鮮甜的肉汁。她一臉錯愕的看著肉包子,似乎為包子豐富的肉汁感到不可思議。
他被她逗趣的表情逗得又一笑,拿起桌上的手巾,輕輕為她拭去頰上的肉汁。
她僵住了,杏眼圓瞠的看著他。
他溫柔又仔細的擦著,不小心劃過她臉頰的指尖,帶給她一陣戰慄。
他彷彿是綻放柔和光澤的玉菩薩。他溫柔的笑容,輕輕拂過她的心扉,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沒來由的,她臉上湧起一片火熱。她極快的搶過他手中的巾子,自個兒用力擦拭著臉上的肉汁。
「好吃嗎?」她的羞怯讓他有些移不開視線,聲音也放柔了。
「嗯。」重重的應了一聲,慕容臻掩飾著自己的窘態。
街道上突然傳來喧鬧聲,吸引了他和她的注意力。
「咦,是一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姑娘。」在塞西國,女子的地位永遠矮男子一大截,時常看見女子在賣身。
但,這個姑娘的情況有些不同,他微擰眉。「那個財主好像想輕薄她……慕容當家?」
奮力吞下肉包子的慕容臻倏地站起,冷冽的眸光盯緊街道上的賣身姑娘,拳頭握得死緊。
「你想……」幹什麼還來不及問出口,藍知逸就看到慕容臻像一陣旋風般,極快的走下樓,朝賣身姑娘的方向大步走去。
不是吧?難不成她想……藍知逸挑眉,果然看到她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摟過被大財主欺負的賣身姑娘。